“也难为他了,”姬昭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青萍在自己额间画上了一朵红梅,闭了闭眼,随即缓缓睁开,“准备去前殿吧。”
元文淮轻啜一口酒,看了眼身侧的空位,视线扫到下首千娇百媚的姨娘们,突然觉得有些乏味,没滋没味的又埋首喝了一口酒,怔怔的看着酒杯出神。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抬头看去,就见姬昭身着漂亮的绣红梅狐毛宫装走了进来,鬓边的红宝石步摇就像是最漂亮的点缀,把她的皮肤衬托的白嫩无瑕。
原本还坐着的几个小妾见到姬昭的身影,全部站起身垂首等待姬昭落座。
元文淮站起身,朝外面走了两步,见姬昭要给自己行礼,率先开口道:“你我乃是夫妻,不必多礼,快快落座。”
“谢王爷,”姬昭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在元文淮身边的空位坐下,见那些侍妾还站着,便微微颔首道:“都落座吧。”
“谢王妃。”几个小妾松了一口气,她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到王妃,听说王妃声名在外,原本还担心她会为难她们,结果没有想到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让她们落座了,连斟酒布菜这些事情都没有让她们做。
“王爷,王妃,是否传膳?”白术小心翼翼的看着这对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交流的夫妻,“厨房的人都准备好了。”
元文淮扭头看姬昭,姬昭微微点头,元文淮收回视线道:“传。”
两人虽然坐在一起,但是姬昭除了落座前跟元文淮说了一句话,其他时候根本连口都没怎么开。
几个侍妾看出姬昭待王爷的冷淡,也不敢随意开口,老老实实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餐具发呆。
柳如丝看了看姬昭,又看了看元文淮,鼻翼微动,也垂首不语。
元文淮看着姬昭近在咫尺的右臂,视线从那支红珊瑚银镯上扫过,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听闻王妃院子里有间小书房,等宴席散了后,可否让我去看看”
姬昭侧首看了元文淮几息的时间,见元文淮神情越来越不自在后,才缓缓收回视线道:“不过是些闲书,没什么可看的。”
妾侍们不自觉的把脑袋埋得更低,她们一点也不想听王爷想宿在王妃屋子里却被拒绝的现场版。
“琬琰看的书怎么会是无用的闲书,你就不用自谦了,”元文淮干笑两声,“等下我们就去看吧。”
姬昭轻飘飘的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菜一道一道的上桌,姬昭面带笑意的安静用宴,直到宴席结束,也没有对在座的诸位妾侍有任何为难之意,让原本还吊着心的妾侍彻底放下心,就连她们见到王爷跟在王妃身后出去,也起不了半点嫉妒之心。
她们这些做妾侍的互相之间争宠还可以,可是在王妃面前,别说争宠,就连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不然被撵出府也不过是王妃一句话的事。
曹姨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了眼其他几个同样松口气的妾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诸位姐姐怎么了,”杜筱禾声音轻柔的开口,“既然王爷与王妃回了院子,妹妹也告辞了。”
几个妾侍没人搭理她,唯有比较老实的陈姨娘应了她一声。杜筱禾也不介意,带着笑意离开了。
“摆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呢,呸!”徐姨娘被关过紧闭,吸取教训后只要与王妃有关的事情,就坚定的站在王妃这一边,恨不得让全府上下都看出,她再也不敢与王妃作对。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王爷连动都没有动她,装什么装。”徐姨娘是丫鬟出身,以前跟着嬷嬷做事,知道怎么分辨出一个女人是不是处子,所以她几乎敢肯定,这个杜筱禾还是完璧之身。
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點州的第一美人,实际在王爷心里,她还比不上她们的地位呢。
正院中,姬昭与元文淮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站着,元文淮看着姬昭眉宇间冷淡的态度,忍不住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话:“琬琰,我们是夫妻,你对我为何如此冷淡?”
姬昭没有料到元文淮会问这话,嗤笑一声,略嘲讽略冷淡道:“那我能问问王爷当初为什么要弃城逃跑吗?”
看清姬昭眼中的轻视与漠然,元文淮怔住,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想入我眼的男人,就算他不能顶天立地,但至少也不能贪生怕死,”姬昭的凤目中皆是冷意,“王爷性子温柔,不喜杀戮,而我自小习武,做不到柔情似水。既然我们不是彼此欣赏的对象,就不要假意勉强。”
“可是……我们是夫妻……”元文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姬昭垂下眼眸,“夜深了,王爷请回。”
她不想让自己过将就的日子,如果将就成了习惯,那么就会将就一辈子。生命的可贵就在于享受生活的乐趣,如果连这点乐趣都没有,活着还不如死了。
转身把元文淮关在门外,既然连生活都不想将就,她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将就。
元文淮神情麻木的走出正院,下台阶的时候,不慎一脚踩空,重重的摔倒在地。
“王爷!”白术等下人吓得忙伸手去扶,却被王爷一把推开。
“滚开!”元文淮踉跄了几步后才站稳,低头看着被摔破的掌心,眼底一片茫然。
☆、翩若惊鸿
“王妃,您昨夜何必把话说得那般直白,”青萍小心的替姬昭绾好发髻,见姬昭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才又道,“总归是王爷,若是他发作起来,也不好看。”
姬昭神情慵懒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道:“应付他那点花花心思太费神,整日忙着处理广平州的事务已经很伤神,我不想再跟一个男人牵扯不清浪费时间。”
整个广平州的政务乱得简直像一团乱麻,官员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老百姓求救无门,甚至有几个县的粮仓竟然是空的。她让人一查,才知道粮仓的东西是被运到汀州去了,这广平州究竟是广平王的封地,还是汀王的封地?
前些日子她趁机发作了不少官员,这团乱麻倒是理清了不少。除去她未出嫁前就安插到广平州的人,他真正能用的人很少。
她让杨仲安排人送信去京城姬家,就是为了让大哥把她之前准备好的人手安排过来,不然时间拖得太久,就要出现乱子了。
换好骑装,姬昭用完饭,碧游匆匆走进来道:“王妃,下面的人来报,昨夜王爷回房后便熄灯休息了,今早起床后,并没有异常。”
姬昭闻言点头:“只要他没做过分的事,就随着他,没事不用跟我禀报。”
“是,”碧游点了点头,转而换了话题,“您两月前让工匠做的攻城车已经做出来了,只是没有您的命令,工匠不敢轻易试验效果。”
“人烟稀少的山林找到没有?”姬昭皱了皱眉,攻城车这种东西,不管成没成功,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前些日子冯先生已经找好了一个地方,”碧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是最近天寒地冻的……”
“冬日里觉沉,此时恰好,”姬昭沉思片刻,“就今晚吧。”
只可惜现在虽然已经有了火药来做烟花爆竹,但是现在却无法用在军事上,若是以后……
子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队人马无声无息的出了城,因为近来暗中清查贪官污吏是常事,所以守城卫兵看到王府的令牌后,就立刻放了行。
等这队人马离开以后,一个守城卫兵还搓着有些凉的手道:“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哪个官老爷要倒大霉了。”
“与你有何干,闭上嘴吧,”站在他对面的卫兵瞪了他一眼,“上一个多嘴的卫兵,你现在还看到过他吗?”
这个卫兵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有个同僚因为喝醉酒泄露了王妃半夜带领人马出城的消息,第二天就被人发落了。想到这,他顿时变了脸色,讨好的朝对面同僚笑了笑:“李哥,多谢提醒,我下次绝对不多嘴了,多谢多谢。”
密林中,姬昭俯身看着被攻城车几下便撞断的参天大树,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很好,这次的工匠全部重重有赏,待到日后,我定会让你们因为这些东西扬名天下。”
几个随队而来的工匠顿时面露喜色,他们不过是低贱的匠人,别说扬名天下,能得贵人重用,那已经是八辈修来的福分,哪敢再奢求许多。更何况在跟着出城时,他们原本以为会性命不保的,谁知竟有这意外之喜。
“尔等虽只是匠人,但是在我眼中,你们俱是有才华之辈。有些人的才华在于诗书,有人的才华在于口舌,而你们的才华在于你们的手上,”姬昭看着这几个匠人,“我在城郊有一处别院,虽然不豪华,但也算整洁,几位先生若是不嫌弃,就请诸位到别院安静的住下,以便创造出更多的有用之物。”
这些工匠她肯定不会放他们离开的,当初她挑选这些人来用,就是看中他们不仅有头脑,有手艺,并且还没有父母妻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才会提出优渥的住宿条件来吸引他们。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但是在她看来,只要好好利用,这些工匠日后肯定会创造出更多的东西。
匠人们当然不会反对,他们知道这是王妃给他们的选择,也是给他们唯一的后路。
如果答应,他们还有可能享受荣华富贵,如果不答应,那么他们就有可能见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见这些工匠都答应下来,姬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张顺忠轻声道:“今日之事不要泄露出去,这些攻城车找个不打眼的地方放好,今晚来的人全是信得过的人吗?”
“请小、王妃放心,这些都是当年与我一起跟着王爷到广平州的兄弟,他们都是嘴紧可靠的人。”张顺忠行礼道,“他们的家庭情况都很清楚,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姬昭点了点头,笑着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为王妃做事,属下不辛苦。”张顺忠面色严肃的抱拳,“请王妃不要这样说。”
“没人跟你说,男人太过严肃不好吗?”姬昭笑眯眯的看了张顺忠一眼,调侃道,“你家的两个孩子平日肯定比较怕你。”
张顺忠板着脸:……
作为不善言辞的男人,在面对主子调侃时,他总是无言以对,尤其是王妃每每说的都是真相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又有一个官员落马,有半夜看到护卫队出城的百姓十分骄傲的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会有人倒霉了。
杜余轩坐在茶楼中,听着说书先生把王妃夸得天昏地暗,当下失笑着对同伴道:“这哪里是王妃,明明就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在老百姓眼里,王妃虽然不是怪物,但至少跟下凡的神仙差不多了,你没见有些人家里还供着姬王妃的长生牌位吗?”他的同伴何讯笑着道,“只可惜我不曾亲眼得见姬王妃英姿,不然也能知道,姬王妃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你那幅《骏马临阵图》一样英姿勃发。”
杜余轩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脑子里再度闪现出骏马之上搭弓射箭的谣言女子,失神道:“有些人虽只见过一面,但却永生难忘,而有些人即便日日相见,你也说不出他的好坏。”
何讯听到这话,语带玩笑之意道:“既然杜兄如此推崇姬王妃,为何不投到广平王府麾下,以抱负平生之志?”
“姬王妃虽是天下难得,可是广平王却绝非明主,”杜余轩怅然的叹息,“若是能只效劳于姬王妃,无论如何我也是愿意毛遂自荐的。”
“杜兄还不知道吗?”何讯道,“寒门学子冯观亭到王妃面前自荐成功,现如今十分受姬王妃重用,而且听说广平州现如今很多事务都是由姬王妃打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庸官下马。”要他来说,姬王妃即便真的有几分本事,但是身为男儿,又怎能在女人麾下做事?但求他的好友,不要真的去效忠一个女人。
“我确实有所耳闻,”杜余轩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原本我还觉得奇怪,自从广平王到了这里后,一直不爱处理政务,大小事务几乎全部交给王府其他的人来做,怎么突然变得励精图治起来,原来不是广平王变了,而是有了做主的人。”
他倚着窗栏往外看,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双眼死死的盯着楼下街角某一处,连手里的茶倒出来些许都没察觉。
“这是怎么……”何讯见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刚想开口询问,就被周围热烈的欢呼声打断了。
“是王妃,王妃啊。”
何讯仰头看房顶,不就是王妃么,至于这么激动?
“王妃是不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她是在看我吗?”何讯低头叹息,男人激动也就算了,怎么这些女人也跟疯了似的,一个个盯着姬王妃的眼神就像是看到漂亮的首饰,两只眼睛都在发着光。
虽然这么想着,故作淡定的何讯很快就用自认为很优雅的速度把头伸到了窗外,只一眼他便明白了周围那些女性为什么也如此的疯狂。
有些女人能引起男人怜爱,却让女人讨厌;而有的女人可以引起女人崇拜,但是却入不了男人的眼。
这个姬昭却不一样,男人在看到她时,就会忍不住心生敬仰,而女人看到她只会心生崇拜,而不是嫉妒。
她不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但绝对是最特别的。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何讯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之女子,都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姬昭听到离自己最近的茶楼有女子呼喊自己,回头见上面站着好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便展颜一笑,在更大的女主尖叫声中远去。
“顾盼神飞,见之忘俗,”直到姬昭消失不见,何讯才一把拽住杜余轩的袖子,语气激动道,“杜兄,你说以我的才华,到王妃面前毛遂自荐,她会愿意用我吗?”
杜余轩:……
☆、为茶扬名(捉虫)
开春后,广平州的地方官员开始上报当地的春种计划,以及上一年的整体情况,往年因为王爷不太管事,很多地方官贿赂一下相关人,就把账册抹平了。
但是这次经过年前的整顿,几乎没有几个官员敢抱着糊弄的心态上报给姬昭。
姬昭拿到手上的报告或许有一些水分,但是却不大,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细细研究了几本账册,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一点。
广平州的物产算不上丰富,虽然有海产品,但是鱼是个娇气的东西,运往其他州县贩卖,还没到地方就会死掉大半。这往来的时间花费不说,成本也非常的惊人,除了一些讲究的贵族世家会消耗如此奢侈的海鱼之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吃淡水鱼就足够了,根本舍不得花一大笔钱去买一条不是生活必需品的鱼回来吃。
海鱼算是广平州的特产,至于其他农作物,也算不上什么特品的东西,唯有几样水果可以贩卖出去,但因为运输成本过高,加上很多贵族并不喜欢这种水果,所以几乎没什么出售的渠道。
丝绸刺绣方面比不过义和州,陶瓷手工品比不过汀州,人文风采更是没法跟汀洲比。有一些商人倒是冒着风险出海,但是因为船只功能的限制,海上航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也是问题多多。
姬昭合上账册,皱眉沉思良久,总该想一个办法才行。
“王妃,你看了这么久,歇歇吧。”青萍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到姬昭面前,语带关切道,“您每日一大早就要起床练剑,现在又为这些事务耗神,别伤了身子。”
“我有分寸,你别担心,”姬昭想起外面关于自己的那些传言,自我调侃一句,“三天不练手生,如果不坚持练习,哪来的百步穿杨,难不成真是天赋异禀,神仙下凡?”
她不是什么圣人,只是处在这个位置,想为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爱好,而她爱好权势,爱好让百姓生活得越来越好,这样的爱好跟别人喜欢诗书,喜欢金银其实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