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怎么会。”

  江和歌会心展眉。

  “维港的夜景,香江的人情,兰桂坊的女人、舞、酒,都是我来香港的理由。”

  江和歌笑容渐收。

  她伸手搭上他的肩,借力一靠,就坐在了他左腿之上。她打赌这个姿势只要他稍稍低一低头,她V领之下的饱满风光在他眼前便会一览无遗。这样的姿势对她而言太有利了,无论是谈生意,还是谈情:“柳总管,你来香港的理由,就是没有我?”

  “这个,当然也是有的。”

  柳惊蛰没有推开她。

  这种时候推开一个这样的女人是没有用的,她心里想,自然会再缠上来,柳惊蛰不干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他掐住了她的腰,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带向了自己。隔着衬衫他都能感受到她吊带小礼服下的柔软,饱满而诱惑。柳惊蛰知道今天晚上他会很苦,有一个尤物千方百计要诱惑他,这种苦放在其他男人身上是梦寐以求的苦,放在柳惊蛰身上就是飞来横祸的苦了。

  他凑近她:“你让我莫名其妙出了一趟差,接手了一个烂摊子,还欠唐硕人那边一个交代,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谈?”

  江和歌笑意满满,是那一种,兼具女人在感情上和事业上的双重胜利感:“用你这个人来谈,就可以啊。”

  柳惊蛰抬手,将一杯水凑近唇边喝了一口,刚刚好挡住了她的动作。江和歌一个倾身,就只够得上在他的玻璃杯上落下一个红唇印。她有点恼羞成怒,抬眼去看他,却听见他说:“这个,还真不可以。我卖身很贵,你出不起这个价。”

  江和歌拂袖:“那我们就没得谈了。”

  右手被他一把拉住。

  柳惊蛰从一旁甩了份文件在她面前:“我们可以谈的,还有很多。电视上都讲了,香港是讲法律的,我比谁都信这个事实,所以来之前,查了点东西。”

  江和歌一怔。

  “贵公司近年来走国际路线啊,引入了数量庞大的外资,这本来没什么,做这一行的,谁都想和国际接轨。但贵公司股权的外资份额已经达到了第二大股东的程度,换言之,我有理由对监管层提出质疑,你对暴雪的举动不是出自你的本意,而是代表了你身后的外资势力。这样一来,性质就变了。你知道的,大陆最近金融圈地震,查了不少人,也抓了不少人,其中一条最严重的罪名,就是国内资本联合外资恶意搞乱中国市场。在飞机上我大概算了一下,最近半个月你在和暴雪这一战中动用的资金量,从市值的角度讲至少百亿,这个级别,足够被查了。”

  江和歌没料到他出其不意打了那么阴的一张牌,一时间惊怒交加:“柳惊蛰你!”

  柳惊蛰笑笑,不以为意。

  江和歌反问:“唐硕人动用的资金也不少,你就不怕查了我,祸及他?”

  “他不会,”他放下水杯,气定神闲,“暴雪可是正宗民企,根系大陆。祖孙三代纳税大户,根正苗红。他不仅不会被查,恐怕对媒体煽风点火一下,还会得一个‘金融保卫战’的荣誉称号。对他我一点都不担心,否则怎么敢用这个威胁堂堂江小姐你呢?”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人,他们看上去玩得很疯,玩得很野,什么都敢试什么都敢赌,但其实这种人的底线比谁都分明,他们看人、看事、看社会的态度自成准则,且有自虐一般的自制力。中国古法老话里讲“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说的就是柳惊蛰。他的危机感和自控力,是他这些年成就“唐家柳总管”的最大底牌。

  柳惊蛰风度不错,阴了人家一把后仍然对人家推心置腹得像个朋友,打了电话叫人把车开来了,亲自开车送江和歌回去。

  江和歌在夜店被他阴了一把恼怒得很,但十分钟后就释然了。反正柳惊蛰这性子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跟他交手数次她回回落得同样的下场,虽然下次仍然乐此不疲找他麻烦引他注意,但对江和歌而言,她的大小姐人生顺风顺水,“柳惊蛰”这个名字是她为数不多想要攻占却屡战不下的存在。有这样一个存在,人生多出了很多遗憾美,也有趣得多。柳惊蛰即便不是她的情人,也不妨碍对她而言,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兼对手。

  她知道他不住酒店,下车时很欠揍地摸了一下他的脸:“真好奇,你有没有让女人进过你的主卧室?”

  “当然……”没有……

  “没有”两个字刚到喉咙口,陈嘉郡那张无辜的包子脸毫无预兆地就在他脑中跳了出来,他甚至能听见她用那种还未长开的、奶声气的音调在他房门口对他叫:柳叔叔……

  柳惊蛰心里一惊。

  他疯了吗?这种时候想到陈嘉郡?那哪能算个女人,完完全全还是个抱着奶瓶的小孩。

  不过,这小姑娘才那么点大,竟然心比天高地学会了喜欢唐律,现在的小孩可真早熟呀……

  柳惊蛰神色幽幽地想了会儿有的没的。

  既然想到了陈嘉郡,他也顺便想到了件事,给自家小孩走了个后门:“你公司替我收个实习生,放在投研部好了,让有能力一点的投资经理带她,实习期就从过完年之后开始好了。”

  江和歌看着他,稀奇得跟个什么似的:“柳惊蛰,你有私生子啦?恭喜!”

  “你是不是有病?”他不客气地呛回去,“是唐律的那个表外甥女,我负责她的监护权。”

  “哦,这个,”江和歌似笑非笑地,搭上他的肩,“你怎么不把她放在暴雪,你还可以自己带她啊。养大了,宰来吃。”

  柳惊蛰一把甩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嫌弃得很:“不要用你的禽兽思维,来衡量我的健康人生。”

  他把她赶下车,车门“砰”的一声被他关上,他一刻不停踩下油门就疾驰而去,夜风中留下江和歌一个人。美艳的外表褪去,她看着他的跑车背影,露出些真心的情意来:“柳惊蛰呀……”

  柳惊蛰在香港临时救急了一个星期。

  这件事因他而起,他没什么好说的,接手了卫朝枫丢给他的一堆事,将火烧了半边天的战场灭了火,清出了头绪,代表暴雪出面跟对手方、上市公司分别作了沟通。马不停蹄忙了一星期之后,才把事情稍微理出了个样子,让卫朝枫的收购案可以继续谈下去。

  十天之后,柳惊蛰拿着签过字的资料和文件,到酒店去找了暴雪现任当家人。

  他没按门铃,两个人不熟。柳惊蛰直接向酒店要了密码卡,也没跟卫朝枫打招呼直接刷卡进入。

  老实说,他还蛮期待看到“猛地进入房间,床上的一男一女惊慌失措”这种场景的,毕竟卫朝枫的底细他没认真研究过,能在私人时间看到他的私生活,对他研究对方也是一个好处。

  然而事实是如此波澜不惊。

  卫朝枫正在睡觉,跟只冬眠的狗熊似的,钻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看到有人来了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下,看清来人说了句“是你啊”,又倒头趴了下去。

  柳惊蛰一个人在他这套高层观景套房里转了圈,从客厅转到了放映室又转到了书房,最后转进了他的主卧。没有女人没有酒没有任何业余爱好,一日三餐都由酒店客房服务送上来,动手能力为零。柳惊蛰发自肺腑地给出一个评价:这,就是一个被女朋友甩了的悲伤单身狗。

  柳惊蛰俯下身掀开他的天鹅绒被,道:“起来了。”

  卫朝枫脸朝下趴着,一副被女朋友甩了生无可恋的样子:“有事你说好了。”

  柳惊蛰也随他去。一个人失恋了智商都不会怎么正常,这一点他懂的。

  “江和歌那边没有问题了,下一个交易日开始他们会陆续退出,上市公司那边也懂你的意思,有人反对有人不反对。你要做就继续做,我看了下股权比例,以你的能力没有问题。”

  他把文件和资料放在他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周我就回去,你还有什么事需要跟我交接的?”

  卫朝枫闷声不响了一会儿,从床上撑着手坐了起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扶着额头对柳惊蛰道:“临近年关,唐家这次的新年宴会,还是你总负责吧?”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这个自然。”

  “那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跟小舅舅约个时间,不用太长,半小时就行,我想见他一面,把暴雪的事对他讲一下。”

  难得他还想着唐家。

  柳惊蛰点点头,不置可否。

  当卫朝枫起身经过他身边时,他才看见,卫朝枫眼角处一道清晰可辨的疤痕,红色的血肉狰狞模糊,显然是被人用利器割伤成这样子的。

  柳惊蛰有点惊讶,早前听说卫朝枫因为转让暴雪股权给唐家的事被他爷爷卫鉴诚打了,他还不怎么信,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老的怎么下得去手,如今看来是真打了,还打得很重,把好好的一个人都打成这样了。

  “有时间找医生再看看。”连柳惊蛰都不禁对他生出些同情,提醒了他一句,“你这个样子被你小舅舅看见了,估计他会不太高兴。”

  卫朝枫头疼地点点头:“嗯。”

  看他怎么也提不起劲的样子,柳惊蛰心思一转,计上心来。

  “你这个样子被你前女友看到了,恐怕也会被她嫌弃得很。女孩子,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你说是不是?”

  卫朝枫就像是被人握住了七寸,二话不说走进卫生间,将这阵子的颓废冲刷干净,让昔日的帅小伙重见天日。

  柳惊蛰一笑。

  男孩子有喜欢的人是好事,至少在这世上还能有一个念想。

  柳惊蛰脚步一旋,打算离开。走到门边时听见卫朝枫在里面叫了他一声:“柳惊蛰,替我向陈嘉郡问声好。唐家最安静的就是她了,连过年都一个人从不打扰谁。”

  柳惊蛰深夜闸机回城,开门回到公寓时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清冷。

  他这阵子太累,下飞机时忘记了提前遥控启动中央电脑,将室温调成制热模式。此时整栋公寓在十二月的南方冬夜里,在黑暗中对他透着丝丝寒意。

  男人不紧不慢地关门,放下行李箱进屋。进入控制室打开中央电脑,温度渐渐升起,中央控制器传出一声机械的问候:“欢迎回来,主人。”

  柳惊蛰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无论公私,他越来越懒得动感情也越来越怠于动情绪,多少和日常行为模式有关。陪伴他的除了高科技还是高科技,他最好的朋友、助手、联络官,不是人类,是电脑。机器冰冷,连带将这一种冰冷的思维模式传到了他的情感模式上。

  玄关处,放着一张字条。

  他顺手拿起来看,小女生特有的圆润字体立刻映入眼帘:柳叔叔,我打扫过了你的房子,新衣服都放在房间了,谢谢柳叔叔这几天的照顾。

  男人看完,不置可否。

  他想了想,打开了客卧房门。

  果不其然,陈嘉郡已经离开。

  她是个知趣的小孩子。他去香港时一大早和她打了照面,他也没说什么,总不好赶她走吧,他这么几百平米的地方还容不下她一个小姑娘了?于是他拖着行李箱走前丢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只对她讲了句“我出差一个星期左右,你自便”,就赶时间离开了。

  看样子,她是在他离开后也立刻离开了。

  一室明亮,柳惊蛰踱步进房。

  梳妆台上放着那套他为她准备的新衣服,都已经被她洗过了,干干净净地折叠放着。他忽然想起她之前发过短信给他,说谢谢柳叔叔为她准备衣服,尺码很合身;他也没多想,直接回短信告诉她是一直照顾她的管家了解她的尺码,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她要感谢的话就去找管家,不用找自己。陈嘉郡的下一条短信回得有点慢,慢得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才收到了她的回复:好的,谢谢柳叔叔。

  她似乎很习惯对他道谢。

  这十年来,大到监护权,小到日常,她都会对他说谢谢。谢什么呢,谢他接手了她这一个没人照顾的孩子?其实他真的没做什么,对她操心得很少。他长久以来信奉的准则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于是每年都会往她的卡里打入数量可观的金钱,派了一个管家过去,在这十年间全权负责她的日常饮食起居。而他一年中只会固定为她留几个时间,见她几面,犹如公司开股东大会董事长向股东会汇报工作,由她负责向他汇报这一年的学习与生活。他会听,然后提出他的意见,仅此而已。

  其实他想过陈嘉郡可能会成为一个问题儿童。

  毕竟她年少丧母,父亲下落不明,表舅舅对她没有对亲外甥的期待,能留下她已是奇迹。而他也远不是那种有耐性的人,不会给她父爱更不可能给她母性的关怀。他甚至想过,以她的情况,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成为问题少女。退一步讲,即便她不犯大错,她也不会具备太健康的人格,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他是不介意她成为心理缺失、两性淡薄的女孩子的,毕竟这样子,对唐家而言倒是不错的生存性格。在唐家这样的地方,单纯是活不下去的,复杂反而可以,最好的例子就是唐硕人。

  所以,没有人知道,早在他接手她的第一天,他就对她下了狠手。

  他派了人,对她围堵与挑衅。

  意料之中,那年才九岁的陈嘉郡一片惶恐,除了拔腿跑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反应。

  而他缓缓开着车跟在她身后。

  一个人处于危险中,会最大限度地被激发本性。他把唐律给他的资料丢在一旁,调查和数据都是死的,他不信这个。他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小女孩的本质究竟是怎样的,而她的潜能又能被激发多少?他不做亏本的投资,如果这个小女孩在未来的价值根本不值得他费心,那么提早让他心里有个数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当下属打电话问他“还要追吗?”,他没什么感情地立刻吩咐“追,追上了,用点手段好了”。

  这一场追逐,令他看见,陈嘉郡很聪明。她懂得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甩掉跟踪,还懂得见准机会,向人求救。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跑。他唇角一翘,为她的聪明而欢喜。进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她只会躲是不行的,他希望看见的,是她还会进攻。

  他的人很快追上了她。

  她被几个男人围在中央。

  看得出来,她很惊恐。他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搁在车窗上,一下一下地敲。他在心里期待,期待看见一个令他觉得“值得”的小女孩。

  他终于听见她说:“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追我,但如果要绑架我,不如换一个直接的方式,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柳惊蛰停止了敲着的手指,莞尔一笑。

  她可以啊。

  在这种境地之下,还能有思考力,懂得拖延,拿得出勇气向对手提出谈判。这是与生俱来的潜质,是因为有这样聪慧的小生命,才使得五千年的文明长河中,必有王者兴,必有女子娇。

  他满意,准备收手。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他抬眼,看见围绕着她的男人正不知好歹地对她下手,拉扯间不惜撕破了她的上衣。

  一群蠢货。

  他踩下油门,与人群擦身而过带倒了三四个男人。他下车,没有多说任何话,抬手“啪”的一声,就给了下属一个不留情面的耳光。这一群蠢货,做事毫无脑子,把他的意思曲解成这样,差点毁掉他即将接手的小女生。他心下大怒,吩咐一句“滚”。为他做事的人自知今日做错了事,连忙退下,没有多言一声。

  她在角落看着他,惊惧交加,一脸防备。

  他看向她,没有走过去。

  他和她之间即将共同开始数十年人生,开场的平淡无奇,令他感到心绪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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