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清夜和弥川摇头,俱黎继续说道:“或许我应该从佛教的故事开始说起。孔雀大明王为世人所知,是因为有一位头陀被毒蛇所咬,痛苦不堪,门徒去求佛祖救护,佛祖言道:我有佛母孔雀明王大陀罗尼,有大威力,能灭一切诸毒怖畏灾恼。信徒持念孔雀大明王咒,果然痊愈。因而,在佛教中孔雀明王意为祛除鬼魅毒害和恶疾。”
瘴气、孔雀明王咒……这两者间有着若有若无的关联,可是弥川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显然,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安清夜,他从包里拿出了电脑,开始搜索资料。
“这么说,小雁塔作为《孔雀大明王咒经》的藏经之处,的确和这场疫病有关?”良久,安清夜从资料中抬起头,开口说。
俱黎却不置可否,只微微眯起眼睛:“那么你们呢,是怎么知道我在找地宫的?”
弥川咳嗽了一声:“猜的。”
见俱黎并未追问下去,弥川问:“如果能找到消除当年那场瘟疫的办法,那现在的难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我们再把线索理一遍。唐朝的时候义净法师将祛除疾病的《孔雀大明王经》带至长安,存放在小雁塔中。到了明朝,因为一次地震,小雁塔裂开,长安城内开始了一场长达三十多年的瘟疫;第二次地震,小雁塔‘神合’,瘟疫根除。”安清夜喃喃地说。
“会不会答案就在《孔雀大明王经》中,因为塔身裂开,后人找到了经卷,也就祛除了瘟疫?”弥川眼前一亮,“我们应该去小雁塔的裂开处查一查。”
五
安清夜和弥川走在俱黎的身后,安清夜拿手肘碰碰她:“你怎么知道他在找地宫?”
“你忘了我之前说他是工作狂吗?他脑子里全是图纸。”弥川小声说,“我刚才忽然想到,我看到的并不是小雁塔塔身的图纸,倒像是地宫的。”
安清夜向她比了个“了不起”的手势,那枚戒指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光亮。
“你的戒指一直在发亮。”弥川提醒他。
安清夜若无其事地将手插进口袋里:“它常这样。”
走到小雁塔下边时,弥川就知道了自己错得很厉害。那道细缝差不多只有一根手指粗细,望进去不过是石头塔身,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要进去塔身里边,唯一的途径,只能从那个假地宫进。”俱黎率先走向通道。
他们三人又仔仔细细地将这间小室的每一寸都检查了,就连那幅石壁画都看了无数遍,却始终不得要领。
想到外边正有人不断死去,弥川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有些懊丧地蹲了下来,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喂,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忽然弥川抬起头,有些惊疑不定地问。
密室中静得可怕,时空仿佛就此凝滞。
“你听到了什么?”俱黎开口问道。
“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是佛唱声……”弥川喃喃地说。
“她在唱什么?”俱黎蓦然失去了冷静,用力抓住弥川的肩膀。
“你干什么?!”安清夜跨上一步,格开他的手臂,俊秀的脸上隐隐浮现怒容。
俱黎退开半步,缓声道:“抱歉。你试着听一听,或许有什么线索。”
弥川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让身体靠着墙壁完全放松下来。那道女声轻柔而空灵,似乎是念着什么佛咒,一遍又一遍,仿佛跨历千年至此。
安清夜从包里掏出纸笔,塞到弥川手里,她依旧闭着眼睛,只在纸上潦草地写下字句。
过了很久,弥川睁开眼睛,疲倦地说:“她……好像一直在重复五句话。”
三盏手电的灯光照在那张纸上,那些字迹就像是鬼画符。
“翁……孔雀王至尊……十字芥末出……哞……啊……如虚空彩画……缩……吃焰法界幢……哈……净空还红尘……”
“什么鬼东西?”安清夜皱紧眉头。
“我……听到什么就写了什么。”弥川说。
俱黎从她手中接过了笔,一边写,一边解释:“‘嗡,阿,吽,梭,哈’是咒语。通过这五个字,我们可以确定一共有五句话,分别是‘孔雀至王尊,十字芥末出,如虚空彩画,吃焰法界幢,净空还红尘’。”
安清夜抿了抿唇:“谁能告诉我,‘芥末出’是什么?还有‘吃焰’?”
俱黎淡淡地笑了笑,望向弥川的脸色十分柔和:“她没有听错,的确是‘芥末出’,只不过是这几个字——羯摩杵。”
“羯摩杵是什么?”
“十字羯摩杵是孔雀大明王的法器。她听到的,应该是这样几句话——”俱黎迅速地在纸上调整了句子的顺序和几个错字,重新写下了五行佛唱:
嗡!孔雀王至尊
阿!十字羯摩杵
吽!如虚空彩画
梭!炽焰法界幢
哈!净空还红尘
弥川点头说:“没错。”
她站起身来,仔细查看画中的孔雀明王像:“你们看,他的四只手中,只有一只手是空的,什么都没拿。”
俱黎点了点头:“按照咒文中提到的,这里应该是有一把十字羯摩杵。”
“不对,你们看下一句,‘如虚空彩画’……”安清夜轻声说,“这是不是说,我们不需要找到实物?”
“不错!羯摩在佛教中,象征着一切实物皆是虚无。”
“所以我们只要试着虚空画一个就行了?”弥川精神一振。
随后他们三人聚拢在石像周围,俱黎小心地伸出食指,在佛像那只空着的手上划下十字。
片刻之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弥川回头,只见左边的墙壁上缓缓绽开一道裂痕,沙石四散,露出一道窄窄的扶梯。
这条通道极为幽深,弥川走得磕磕绊绊的,好几次都踉跄着差点往前扑倒。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在最前面的俱黎停下了脚步,推开了一扇石门。
这是一间封闭的佛堂,空间并不算大,因为门被打开,顿时尘土飞扬。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孔雀大明王的佛像,底下是一块蒲团。供桌上还放置着一盏长明灯,不知历经多少年,依旧幽幽地散发着光芒。案桌旁边悬挂着一座铜钟,上边覆着厚厚的灰尘。
弥川只觉得隐隐有风声掠过,气息凛冽,她环顾四周,终于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丝缝隙,张望出去,隐约看得见外边城市灯光闪烁,流光溢彩。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
他们并不是在地宫,而是在小雁塔塔尖的一间隐蔽的密室中。
六
“过来看这铜钟上的铭文。”安清夜招呼他们。
昏暗的光线下,可见因为时光流逝,许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惟兹灾变异常,余深用惶恻,又知佛之显灵于中土也,亟祷以虔请于佛……愿奉吾魂,以和阴阳,平息一切灾难怖畏,诸病消除……弟子颉萝,谨上。”
弥川努力辨认了很久,问道:“这……是在说一个叫颉萝的女子吗?”
“假如铭文上写的无误,那么四百多年前,这名叫做颉萝的女子同样也找到了这里,用某种方法消除了瘟疫。”安清夜低声说。
“真了不起。”弥川低低喟叹。
这时她一抬头,看见俱黎站在案桌前,正仔细地打量那尊佛像,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有什么线索吗?”她站到他身边,发现这尊孔雀大明王像几乎和地宫里的石刻像一模一样。只是这尊是由白玉雕成的,明王宝相庄严,在黄金雕成的孔雀王上跏趺而坐,相貌慈悲,而四只手分别拿着不同的物事。
“他手里拿的都是什么东西?”弥川凑近看了看。
在踏进这个佛堂之后,俱黎第一次开口:“孔雀大明王右边的第一只手持莲花,意为敬爱;左边第一只手持十字羯摩杵,意为佛法所指的虚无;左边第二只手持孔雀尾,是明王尊自身象征;而我们要找的东西,就是他右边第二只手上的俱缘果。”
弥川去看那一粒如同乳鸽蛋般的小小物事,微弱的灯光下,其正泛着浅浅的光芒。
“你说它是什么?”安清夜忽然问。
“俱缘果,代表着调伏息灾。这是当年义净大师从古印度取回的无上佛宝。”俱黎英俊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传说这枚俱缘果可以调伏世间万事万物,令百病消弭,哪怕是死去的人,亦能重生。”
弥川惊呼起来:“这么说,这场瘴气可以解救了?”
俱黎示意他们退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那枚俱缘果。
“等等——”弥川忽然打断他,她退到蒲团之后,双膝跪下,低声说,“就像颉萝说的,对于这些力量,我们应该心存敬畏与感激。”
俱黎怔了怔,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女,点了点头。
弥川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着,许久才站起来:“好了。”
安清夜觉得她的脸色有些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她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俱黎伸出手去,将那枚果子摘了下来。
触到俱缘果的那一刻,俱黎的脸上似悲似喜。过了很久,他才勉强平息了情绪,将俱缘果扣在掌心,转头对他们说:“谢谢。”
“不用谢,大家都是为了救人。”弥川不知为什么,竟红了眼圈,“应该是整个西安谢谢你才对。”
俱黎却淡淡地笑了笑:“不,他们用不着谢我。我只要俱缘果,来救我的妻子——颉萝。”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走到扶梯通道的地方,身影快速一闪,消失在门后,门被紧紧地关住了,只有声音隔着石门传来:“石门被我下了结界,五个小时后灵力消失,门自动会打开,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对了,中了黄茅瘴的人,本就无药可救,你们也不必再费心了。”
弥川仿佛一时间还难以从这个巨大的惊变中回过神来,只呆呆地望着扶梯的方向,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像木头人一样走到门边,用力地推了推:“真的打不开。”
奇怪的是,安清夜的表情显示他并不感到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会是这个结果。
“现在怎么办?”弥川问。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安清夜走到她身边,“你看起来脸色不对。”
“没……没什么。”她否认,“他不是坏人……”
安清夜并没有追问下去:“弥川,他拿走的,并不是真正的俱缘果。”
七
弥川大惊,仰头看着安清夜:“你说什么?”
安清夜走到佛像前:“你还记得地宫里石刻的孔雀明王尊吗?石刻上的四只手,分别拿着莲花、俱缘果和孔雀尾,后来我们画了羯摩杵上去。”
“那你再看这里。”他从背包中掏出了一叠资料,翻到其中某一张,“这是我在咖啡馆搜集的孔雀明王佛像资料。”
“怎么会这样?”弥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安清夜指着那尊白玉佛像说:“这尊佛像的不合理之处在于,羯摩杵既然意味着虚无,又怎么会被拿在手中呢?
“你再想想,假如之前颉萝用俱缘果驱散了瘟疫,那么这里怎么还会剩下一枚呢?所以,孔雀明王手持的,应该和这幅画一样,是莲花、孔雀尾,以及两枚圣果。”
“那么,一共有两枚俱缘果?”
“不。一枚是俱缘果,另一枚则是吉祥果。我想,之前颉萝拿走的那枚是吉祥果,这尊佛像上还剩下的是俱缘果。至于俱黎拿走的,只是颉萝留下的赝品。”
“你能确定它是赝品?”
“它的位置不对。羯摩杵的地方本应是放着俱缘果的……”安清夜拿手电上下照着佛像,“我们得在俱黎发现之前,将它找出来。”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他们试了种种方法,甚至冒着亵渎神明的危险将佛像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那枚俱缘果。弥川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地上:“到底在哪里?”
“……哈!炽焰法界幢……”同样神情疲倦的安清夜忽然开口,“那五句佛唱中,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弥川默念了一遍,目光落到那盏长明灯上。
他们想得几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