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放我们出去好吗?我和明予会想办法,我们会帮你的……”弥川定定神,“你要相信我们。”
“出不去了。”阿生抽泣了一声,“但我会帮你。”
红色的光芒向古瓶反噬而去,几乎在瞬间便涌回中央。
“嘶——啊——”
尖叫声极为惨烈,黑雾瞬间便散开了。
弥川趁机抱着小淘仔,去拉明予的手臂:“我们走吧,别找圣灯了……”
然而她的手臂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明予,你……”弥川大惊,他明明已经化成了人形,再也不会在夜间化作山间清魍了才对啊!
明予的身体已经呈现雾状的透明态,唇角的笑却如同花般绽开:“林弥川,你不是要找圣灯吗?去拿啊……”
“你……你怎么了?”弥川的手伸在虚空中,徒劳地抓了一把。
“这个法阵是黑魍所化。小淘仔挂念的是它千年前的主人,你挂念的是安清夜。人有了挂念,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有了被蛊惑的诱饵。”明予笑了笑,“做人可真麻烦。”
他的脸已经消失得快看不见了,弥川呆呆地看着,眼底是强忍不住的酸涩:“你也是人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我也是人。”明予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我没有被蛊惑,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没什么能骗到我……”
他的身形已经淡得看不清了,浅浅的声音在这山谷间像是回音:“林弥川,赶紧去拿圣灯……快去!”
“你要去哪里?明予!”
“我会变成这山里的清魍,再飘荡一阵。”
“……要多久?”
“不知道,或许很快,或许很久。”他轻轻叹息,“可是等到我在成为人的那一天,你却不知在何处了呢……”
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邪术、阿生、明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只古瓶,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
弥川踏水走过去,俯身捡起古瓶。
月光之下,青白色的瓷瓶曲颈圆腹,瓶身上装饰着堆龙纹,盖上留有小孔。
这……是圣灯?
能实现一切心愿的圣灯?
她抱着它,麻木地往岸边走,才踏出两步,终于大哭出声。
佛光,圣灯,本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却让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们。
如果可以,她……真的能用怀里的东西,将过往的一切找回来吗?
六
从董教授家中出来,弥川回到宿舍。
“……很多年前,我跟着我的导师做田野作业,曾经挖出过类似的瓶子。导师吩咐我不要碰,于是我就原封不动地埋回去了。”连老教授都不知道魂瓶究竟是做什么的。这样的夜里,静静地看着古瓶,总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弥川轻轻地触摸着冰冷的瓶壁。如果硬要说这个瓶子有什么古怪的话,就是她无法从其中触摸到任何“回忆”。这对于天赋异禀、能轻易“读到”别人过往和思想的林弥川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这个东西像是能吞噬人的思想……她又靠近了一些,轻声问:“你究竟能不能帮我呢?”
宿舍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操场上还有晚锻炼的学生发出叽叽喳喳的欢笑声。
“哎?你怎么不开灯啊?”罗嘉自习回来,推开了门,“一个人发呆哪?”
弥川一颗心怦怦跳得像是擂鼓一样,隔了许久才回过神。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罗嘉打开灯,“从峨眉山回来你就怪怪的啊!对了,那个大帅哥呢?你们最近有联系吗?”
弥川没有接话,转身对着窗外。
半小时过去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诡异的事实——就在刚才,古瓶和她说话了!
苍老的声音问道:“小姑娘,你有所求吗?”
“……有。”
“我可以帮你达成愿望——只要你送我一件礼物。”
“你想要什么?”
“你那个能够‘读人心’的小天赋。”
假如一切缘起都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天赋,假如能用这个本领换回曾经的朋友和……如果可以……
林弥川脱口而出——
“好。”
“长江中下游诸条水系爆发秋涝,专家分析,这和全球天气异常有关……”
隔壁房间的电视机里放着新闻,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房中,林弥川叹了口气,打开台灯。
古瓶就放在桌角边,灯光下,其润泽的釉色显露出古旧之感。老教授曾鉴定此物为东汉年间古物,学名是“魂瓶”。不仅如此,它更是明予用命换回来的。据说它能令拥有者实现一切心愿……
那一晚,魂瓶答应了她的要求。可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有时候弥川都会怀疑,那天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但是她的能力已经被魂瓶收走了,她无法再“读到”别人的过去与想法,对此弥川并不后悔,可是……她的愿望呢?
弥川按捺下心头的烦乱,翻开《中国历史地理图集》,打算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后小论文。刚在文档里打上“试简述古云梦泽的历史变迁”几个字,隔壁又传来了电视的声音,播报的还是秋涝的新闻。弥川忽然心念一动:秋涝?自古以来,那一片水系涝灾虽多,但是几乎不会在秋天发作啊……
忽然,像是有人读到了她心中所想,那个暌别许久的声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反反复复,只重复说着三个字:云梦泽……云梦泽……
第九话 云梦之泽
一
昔年楚王在云梦狩猎,其地有广阔的山林原野、湖沼池泽,其中有湖泊因“云梦”而得名“云梦泽”。白云苍狗,千百年一晃而过,而当年的“泽”也早已成了平原。
湖北省潜江市,古时是云梦泽一隅。虽然时已金秋,连日来却都是暴雨,弥川到达时已经浑身湿透。她拖着行李箱行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觉得这里与当今任何一个舒适整洁的城市无异,云梦泽还在这里吗?
峨眉一别后,弥川再也无法拨通客栈的预订热线,这次出行,她订的是一家普通旅店。在前台办完手续,服务员不失时机地推介道:“小姐,想要看潜江花鼓戏吗?在我们这边购买门票可以打七折呢。”
“那给我一张吧。”弥川接过门票,又问了一句,“对了,你知道云梦泽在哪里吗?”
“云梦泽?”服务员表情有些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抱歉地说,“不知道呢。”
回到房间,小淘仔从弥川的口袋里探出头,轻轻地吱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主人不该随便听一只破瓶子的话。弥川将它摁了回去,伸了个懒腰说:“吃饭去。”
十月初的潜江下着大雨,天气有些凉。在街边随意吃了碗面,弥川走进了大剧院。今晚演出的剧目是《柳毅传书》。
故事是国人皆熟悉的。书生柳毅偶遇龙女,得知龙女为丈夫、公婆所虐待,便仗义替她传书回家。龙女的叔叔钱塘龙王得闻侄女惨况,一怒之下杀了龙女夫婿,将侄女接回了家。最终柳毅与龙女伉俪得谐,皆大欢喜。
扮演龙女的演员画了浓妆,一双美目四顾流盼,异常妩媚动人。弥川虽听不大懂,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剧终后,龙女的背影消失在幕后,其身姿异常窈窕优美。弥川的心似是被什么重重地抓了一下,有些怔忪,这个背影为什么这样熟悉?
她一激灵,刷地站起身来,提起包就奔向后台。走廊里空荡荡的,早就没有了龙女的身影。弥川有些丧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离开。
入夜之后的小城里并没有什么人。弥川独自在街道上走着,街角转弯就是她住的旅店。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前方一道人影被路灯幽幽地拉长,那人撑着伞,靠着墙,光影明灭中半掩着侧脸,只叫人瞧见小巧而挺直的鼻梁。
“呲!”小淘仔嗖的一下跳出来,蹲在弥川肩膀上,对着那个人影亮了亮尖尖的小牙。
弥川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间握成了拳。
“你在找我?”那人微微站直身子,回望弥川。
借着路边灯光,弥川一眼就看见她右手中指上的那枚银色戒指,仿佛是夜空中的一点星光。弥川的呼吸轻窒片刻,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真巧。”
樱虞却笑了,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漫不经心地抚着戒指:“为了它来的?”
弥川抿紧了唇,虽然不语,表情却已宣告了一切。
樱虞轻轻拍掌:“真有意思,安清夜自己不来,却找你来。”她将戒指摘下来,放在掌心,仿佛诱饵一般示意弥川来拿。
弥川自然不会上当,她是见识过樱虞的能耐的,贸然行动只会是死路一条。
樱虞不急不缓地收起手掌。忽然间,弥川肩头有一道小小的黑影如闪电般蹿了出去,想要抢回那枚戒指。
“又是你?”樱虞却轻松地用指尖掐住了小家伙,皱眉道,“吃一堑长一智,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小淘仔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想转过身去咬她。然而樱虞用指尖在小家伙丰泽的皮毛上滑过后,小淘仔的身子便一软,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顺着地势,咕噜噜地滚向了路中央。
“小淘仔!”弥川焦急之间想要扑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月光下樱虞的身影绰约纤细,唇角带笑,她眉梢微扬,望向此刻空无一人的街道,眯起了眼睛,轻呼:“哎呀,有车过来了呢!”
果然,街道尽头有一道光线明晃晃地照过来,司机无知无觉,直直地冲着路中央的小淘仔开了过去!
小淘仔侧身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子正在发抖。
车子离小龙猫越来越近,十米五米……弥川拼命挣扎,内心深处的恐惧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地扎了进去。
“求求你,救救它!”弥川转向樱虞,期冀她有片刻的心软。
可是樱虞负手站着,一动不动。
二
眼看汽车就要碾压过去,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黑影从马路另一边掠过,又嗖地不见了。
汽车飞速地行驶过去,地上却没有小淘仔的踪影。
弥川惊出了一身冷汗,双腿一软,竟坐在了地上,看来是樱虞收回了咒语。
“出来吧,我知道你跟了我很久了。”一旁,樱虞冷笑了一声说。
对面的阴影里果然闪出了一道人影,他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挡住了脸,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小淘仔的脑袋。小龙猫亲昵地蹭着那人的手臂,仿佛早就相识。
林弥川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人,心怦怦地跳着。
懒散的姿态,修长的身影,以及小淘仔亲昵的态度……会是他吗?
可是仅仅一条马路之隔,那人却并不望向她,其气息全然是冰凉而陌生的,只淡淡地回答樱虞:“既然知道我一直跟着你,又何必忍了这么久才出手?”
听到声音,林弥川可以判定,那人就是安清夜!
樱虞用眼角瞄了瞄弥川:“我虽然不怕你,但也不喜欢总被人盯着……只能对不起这个小姑娘了。”
她轻轻一抬手,从右手重新戴上的那枚银戒中射出了一道金色光线,飞速掠向弥川。
弥川想要躲开的时候,金芒已经触到了她的手臂,像是有人将针深深地扎了进来,肌肤上一阵炽热刺痛。
街对面的那人身形微晃,片刻间已经挡在了弥川面前。他并不曾回头看她,双手在身前结成半圆状,仿若盾牌,截住了那丝金线。
樱虞却自若地收手,退开一步,微笑道:“你看明白了?蛊毒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