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游戏报》啊,他们不会瞎写的。”傅舒婷同她争辩,“再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春逸这样的大美人,叶楷正动心也很正常呀,男未娶女未嫁的。以后林春逸真嫁到了督军府,大概是不会再登台了。你不知道,我以前听过她的一场戏,唱得真是好极了……”

  星意没再吭声,吃完了饭,她又特意去门口转了一圈。叶楷正走前安排下的那个门卫还在,可是看到她也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并没有书信传递进来。星意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略有些失落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科学馆的实验室走去。

  已经是11月了,这两日的天气却很暖和。她想起刚才同傅舒婷聊天,那时她的确是十分信任他,对报纸上的内容嗤之以鼻。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又困惑起来。

  傅舒婷说得没有错,叶楷正这样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心血来潮要捧一个名角,旁人充其量也就夸一句风流佳话,没人会觉得不妥当。

  ……那么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专程去下桥拜访爷爷,大概……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心思不宁了一下午,解剖课上的随堂小测验成绩也出来了,前所未有地,星意只拿了丙等。傅舒婷虽然大大咧咧的,但也看出好朋友心神不宁,关切地问:“你最近怎么啦?是不是太累啦?”

  “没有。”星意靠在好友的肩上,忽然间闷闷地说,“婷婷,

  要是有一个你很信任的人,他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傅舒婷想了想:“我会很生气吧。不过看他骗了我什么,再决定以后要不要理他。”她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谁骗你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星意却没有回答,只是靠着傅舒婷的肩膀,有些失神地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的北平城内,报纸的风向终于转了。花边新闻从郭栋明爱女苦追叶楷正变成了叶楷正金屋藏娇。叶楷正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报纸,肖诚进来提醒他,日本的访客到了。

  这一次来拜访的是日本前首相宫本内田,数年前在中国作为特别顾问时,和叶勋的关系不错。叶楷正便客客气气地执晚辈礼,在门厅等老人进来。

  宫本内田已经70岁了,个子矮小,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玳瑁眼镜,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汉语十分纯熟,笑着说:“叶督军,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非常像。”

  “宫本先生叫我青羽就好,父亲早年得你襄助良多,我是知道的。”叶楷正命人上了宫本在中国时最爱的峨眉毛尖,“您回国之后,父亲也多有提及。”

  宫本感慨一声:“叶督军12岁才回到叶老先生身边,那时我离开中国已有八年,可见老先生是个十分念旧之人。”

  叶楷正微微笑了笑,并未接话,可心底一凛,当年自己被叶勋找回来是十分机密的事。老爹直到他17岁

  那年才将他的身份公开,而日本人轻而易举地知道了,可见他们在两江花了多少心思,埋下多少情报网。

  “帝国和叶老先生是十分密切友好的关系。这次因为路权的事,闹得厉害,内阁和军部都十分关切,连天皇陛下都询问过,所以派遣我作为特使,来和督军商议。”宫本上来便直入主题,“我听日矢君说督军数次拒绝了与他沟通,我想这还是交流不畅的原因。今天老朽过来,为的也是东亚的共同繁荣。督军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可再商议。”

  叶楷正微微倾身听着,不时点头。

  “江林铁路贯通颍城和港口林州,经由林州再到北平。如果真能建成,将会是日后中国的一条必不可缺的资源大路。叶督军,这条路之所以迟迟未开建,技术问题是一个,另一个,则是你父亲担心两江会被北平方面同化。”宫本的目光在镜片后微微闪烁着,“一旦被同化吞噬,你这两江总督做得又有什么趣味呢?”

  “所以老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我和你们合作,分享了经营权、建设权,将来你们帮助我力抗中央?”叶楷正放松了些,靠在沙发上,随意说,“可是先生是否忘记了一件事,自两江易帜后,我和中央,本就是一体了。”

  宫本捻了捻胡须,也不着急:“易帜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督军你想过没有,如今的两江军权、财政权、行政权皆由你掌握

  ,不过是旗子换了换。可若是那些权力被收走,你便如同曾经霸权一方,如今只能沦落到各个省去做主席的蔡贯一般,又做何感想?”

  叶楷正低着头,似是在沉思。

  宫本连忙又补上一句:“督军,之前的话或许是作为特别顾问需要向你进言的。可现下我要说的话,请你记好了,是我作为叶老帅的好友,私下向你透露的。”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郭栋明已经允诺了我们,一旦铁路开建,林州作为港口,我国商船军舰任意出入。一旦这一条签订下来,你这边再抗议,又有何用处呢?”

  宫本说得一字一句的,有意放缓了速度,并且专注地观察叶楷正的表情。林州方面,日本一直都在争取。也是这两日才有突破。许是因为叶楷正同林春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郭栋明面上无光,才允诺了日本。

  宫本原本是猜叶楷正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可试探之下,叶楷正竟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慌张。他倒有些犹疑起来。

  “郭先生已经做了决定?”叶楷正淡淡笑了笑,“他倒是个爽快人。”

  “所以,督军你的意思是?”

  “郭先生既然做了决定,两江方面还有什么好说呢?我自然是要和委座商议一下,路权方面的事稍后再定,也会通知贵国的。”

  客厅里的钟敲响,叶楷正斜睨了一眼,肖诚便进来小声说:“督军,车子备好了,今日林小姐在天津大

  舞台的戏是8点开场。”

  “宫本先生,你也是戏迷吧?”叶楷正笑道,“今日林春逸有一出新戏,我是必定要去捧场的,特意叫人留了一个包厢,先生一起去?”

  宫本内田拊掌大笑:“听闻这位林小姐是督军的红颜知己,督军为了她不惜拒绝了郭家小姐,还打了唐院长的侄子。”

  叶楷正微微一笑,也不辩解:“林小姐的确是佳人,我虽不是什么英雄,可爱慕之心倒是同普天下男人一样的。”

  宫本便笑道:“如此自然是不能推却督军美意了。”他今日前来劝说叶楷正,原本倒也没抱着一次成功的希望。没想到郭栋明的事一出,这个年轻人的态度便立刻转变了。事情有如此这般进展,他已经是喜出望外,当下两人同坐了一辆车,便去天津大舞台看戏。

  林春逸的新戏首次登台,选在了北平郊区的天津大舞台,最近因为她与叶楷正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更是传闻叶督军为捧场,包下二层,送去的花篮都已经塞满了后台,于是越发地一票难求。开演这一日,记者们也都千方百计弄到了票,挖空心思地想要写出与众不同的文章来。往日冷清的北平郊区,一时间贵客云集,路上塞满了各式的汽车与黄包车。

  叶楷正与宫本的车也被堵在门口,等了良久方才进入。剧院的一楼虽然是喧嚣热闹,可是二楼并没有什么人,护卫森严。当中放置着

  两把椅子,宽敞舒适。叶楷正邀请宫本坐下,台下刚好开场。宫本眯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说:“这台上美人甚多,可唯独林小姐一出来,便令所有人失色了。”

  林春逸的身姿极美,甚至有评论家说她身段更胜唱腔,她能在如今小生辈中脱颖而出,也的确是堪称一绝。宫本跟着哼了一会儿,笑道:“如此佳人,督军作何打算?”

  “自然是要收入府中独品了。”叶楷正淡声含笑道。

  宫本哈哈大笑:“如此,我们便没有眼福了。”

  “所以宫本先生多看一场,便是一场了。或许林小姐不日便隐退了呢。”

  “那老朽必然是要来送贺礼的。”

  一场戏看完,台下掌声雷动,叶楷正站起身,笑道:“宫本先生,我要去后台。您是回去,还是等我们一起?”

  “不打扰督军良宵。”宫本十分识趣,“年纪大了,看了这出戏,自然是要早点睡的。烦请督军送我回去吧。”

  当下叶楷正便令肖诚送宫本回去北平,自己去后台接林春逸。后台清得干干净净,也没有闲杂人等,林春逸正对着镜子,已经卸了舞台妆,正在抹口红,看见叶楷正缓步进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镜中回望年轻的军官。

  “准备好了?”他淡声问。

  她秀美的脸上表情凝肃,点点头说:“好了。”

  “记者们都还没走。”叶楷正并没有望向她,只是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口

  ,“时机正好。”

  她换了身锦缎旗袍,长发微卷,眼角眉梢都十分妩媚,可将手放进叶楷正的臂弯的时候,他还是察觉到她在轻微地颤抖。两人并肩走出后台,有眼尖的记者已经看到了,正在狂奔过来。

  他轻轻拍了她的手臂:“怕吗?”

  “不怕。”林春逸深吸了口气,“督军,你呢?”

  叶楷正微微笑了笑:“有点害怕。”

  林春逸诧异地侧头看他一眼,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有点害怕……回去怎么向她解释。”

  这一年的11月24日,北平注定是不平静的。名伶林春逸在新戏大获好评后宣布退隐,同时出现在记者视线中的还有年轻的两江督军叶楷正。神通广大的记者们更是获悉,叶楷正虽未娶妻,但已经准备迎娶林春逸,至于是正妻还是侧室,暂时还不得而知。

  同日晚,日本前首相宫本密电东京,称自己与叶楷正的会谈结果令人满意,在得知郭栋明方面已经妥协时,叶楷正的态度也出现松动。他也告诫了内阁和军部,务必趁叶楷正态度软化时一鼓作气,彻底将他拉到己方,勿要再做出激怒这位年轻掌权者的事。

  叶楷正当晚接了林春逸回住所,两人的背影也被记者拍到,报社的主笔人纷纷发表社评,不少人对叶楷正表示了失望。其中抨击最为激烈的报纸上写:咱们的主帅似乎忘了自己去北平的目的了。

  在歌舞升平的大都会,这位“民族英雄”也渐渐迷失,露出平庸的面目,似乎只要怀抱着美女,就能忘掉国耻家恨了。

  两江地区反应尤为强烈,就连一直崇拜叶楷正的傅舒婷都在课间恨恨地说:“真是枉费我一直这样支持他。”星意也看完了报纸,不免对叶楷正越发失望了些。今日下午的课还是在两江大学上,她趁着上课前去找廖诣航。结果秘书回复说:“廖小姐,你哥哥带着学生外出考察了,还没有回来呢。”

  “不是已经去了一个星期吗?”星意有些蒙,“怎么还不回来?”

  “这我就不晓得了。野外考察的时间比较长一些。不过廖先生说了,放假的话就去家里好了。你爷爷让人带了些东西给你。”

  “好的,我会回去一趟。”她走时顺便拿了份新到的《北平日报》,头版上只有一则新闻,日本将与林州协商一道建设林州港口。同时提到,日本的报纸皆在盛赞叶楷正是一位极优秀的年轻统帅,并期待在两江共同繁荣。

  白纸黑字,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了。

  叶楷正和名伶的花边故事她尚且是半信半疑。现在,这则消息更是狠狠打击了她,仅有的那点希望都像是从海底升起的气泡,啵的一声碎了。

  在民族大义上,她从来都无条件地信任他。

  可是现在,叶楷正的确妥协了。

  林州已经表态,下一个,就是两江的声明了吧?

  星意揣测过

  他的想法,叶楷正未必会真的爱那位林小姐,可是这个时间,他大张旗鼓地拒绝了郭小姐,又另娶别人,大约是在发泄愤懑,表明自己并未和郭栋明沆瀣一气。

  可是有什么用?

  妥协就是妥协。

  她想起那个电话里,叶楷正告诉她,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便是问心无愧。

  他说有些事未必那样顺利,击掌的时候对方不一定配合,可你的手要一直伸着,才会有成功的机会。可现在,他已经缩手了。

  真可笑。

  他凭什么这样说?

  一阵寒风吹过来,眼睛略有些酸痛,仿佛眨一眨就要落下泪来,星意深吸了口气,抱紧了手里的书,迈开步子往实验室走去。

  秋日傍晚,课毕,博和医校门口三三两两地走出了下课的学生们。

  “星意,明日休息,今天放学又早,咱们去采芝斋看看,没准他家还有塔糖和麦芽饼呢。”短发圆脸的女孩回头对不远处的同伴提议,“我好久没吃了,想吃得紧。”

  廖星意刚刚整理好斜挎的布包,赶了几步追上傅舒婷,笑笑说:“好啊。”

  和班里那些一气剪了长发的同学不一样,她的长发还留着,编成两股辫子,垂到胸前。只是这两日的刘海略有些奇怪,在眉毛往上一寸左右,因为过短,倒是显得一双眸子越发干净清澈。

  两人手挽着手走了半条街,傅舒婷侧头看看她:“你的头发怎么还没长好?”

  廖星意叹口气说:“刚才

  密斯王也问我头发怎么了,我只好说是理发店不小心剪坏了。”

  傅舒婷吃吃地笑:“你可别这么用功了,眼睛伤了怎么得了?”

  这还是半月前的事了。她在家中看书,廖家的宅子原本是通着电的,这几天说是发电厂的技师闹起了罢工,因发电机无人护理,便停电了。她晚上就着煤油灯读书。佣人不小心将煤油灯的琉璃灯罩敲碎了,她看书又专注,直到闻见一阵烧焦的味道,才晓得刘海点着了。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刘海长长短短,着实不像样,便只好自己动手,略略修剪了一下。到了学校,果然便引起了同学们的嬉笑,连老师都注意到了,幸而星意素来是大方爽阔的个性,一律答道:“理发店剪坏了。”

  她摸摸额前短短的头发,讪笑着说:“电气处也没人告知何时才能恢复,我大哥也没有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傅舒婷便停下步子,仔细端详好友,感叹说:“也得亏你长得好看,若是换了我,这头发可得被人嘲笑了。”

  傅舒婷知道星意最近心情并不好,有意逗她开心,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街口的采芝斋,店门口不像往日那般门庭若市,傅舒婷便有些雀跃:“果然放学早,都没人排队买呢。”

  采芝斋生意很是红火,每日里新做的麦芽饼和塔糖一出炉,几乎就会被一抢而光。傅舒婷拐过街口,欢呼了一声:“今儿还没什

  么人排队呢,准能买到。”

  结果两人走到门口,伙计正靠着门边晒太阳:“今天卖完啦,两位明天再来吧。”

  “这还挺早呢!”傅舒婷犹不甘心,“往日你们也没这么早收摊呀。”

  “今儿的糖被人包下了。”伙计笑道,“督军娶亲呢,早就把糖和喜饼都订完了。”

  “叶楷正回来了?”星意脱口而出。

  伙计用一种“小姑娘怎么不开窍”的眼神看着她们:“没看报纸吗?叶督军就在前边八喜胡同买了幢小洋楼,要接林春逸进门。人人都挤在前头看热闹呢。”

  “可是他不是还在北平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刚才有人来订了糖。”伙计的语气还有些艳羡,“名将美人,再配不过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傅舒婷到底还是好奇的:“星意,我们去看看吧。”

  星意有些冷淡的声音说:“我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就不同你一道去看热闹了。我先回家,后日学校见吧。”

  傅舒婷十分失望:“他的路权没争回来,可热闹瞧一瞧也没关系吧?”

  星意略抿了抿唇角:“他又不是大英雄,也不会在门口拜天地给你看,你又能瞧什么热闹呢?不过听几声爆竹响而已。我可没兴趣。”

  傅舒婷便停下脚步,意兴阑珊道:“那我也不看了。”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