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星意有点想笑,又有点愕然,小声说:“她们很可怕吗?”

  文馨郑重地点点头:“你把太太都堵得没话说了。”

  星意本想说“我没有”,转念一想,笑着说:“以后别害怕,有我呢。”说完她抬头,看到叶楷正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听到了。她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只是不经意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叶楷正却怔住了,站在那里许久,直到文雨有些不耐烦,提醒了句:“二弟,还不坐吗?”

  叶家吃饭是极有规矩的,如今的家主是叶楷正,便要等他入座了,所有人才能坐下。叶楷正走回主位,笑着说了句“有客人在,别

  太拘束了”,便开始上菜。

  老爷子因为坐了一天的车有些倦,先休息了,没有下来吃饭。这顿饭吃得略有些沉闷。星意几次都瞄到大哥心不在焉,差点把汤都洒了。一吃完,廖诣航便站起来,匆匆告辞:“学校还有事,我得去一趟。”

  叶楷正站起来,对星意说:“那我们送下大哥?”

  大太太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了擦嘴:“廖小姐今晚住这里吗?这样……恐怕不大好吧?传出去也不好听。”

  廖诣航心情不好,这句话听得很清楚,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可又不想同长辈争执,脚步便顿住了。

  叶楷正正好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转过头,淡声说:“太太,向廖家提亲的彩礼单上有这套别墅,所以,确切地说,我们都是在廖家做客。况且,今晚星意和她祖父住在这里,我在军部还有事,晚点是要走的。”他顿了顿,补充说,“下次你和大姐来这里,最好先问问主人的意思。”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房子!”大太太尖叫起来,“你这样处置经过长辈同意了吗?”

  “一幢房子而已,又不是帅府,太太以后想要住,星意还能不同意吗?”叶楷正云淡风轻地说,“时间不早了,再晚点下山的路不好开,不如我们一道送你们走吧。”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叶文雨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正好我送太太回帅府去

  。”

  叶文雨和大太太上了车,侍卫关上了车门,大太太铁青着脸:“他是一点没把长辈放在眼里!”

  “太太消消气,你看不出吗?”叶文雨带着一丝媚然笑意,“就是因为这位廖小姐门第、根基都太浅,二弟才要这样不遗余力地护着。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可置气的呢?”

  大太太冷笑:“门第根基有什么关系?他要在乎这个,就不会冷落郭栋明的女儿了。”

  “普通婚嫁,门第根基浅,的确没什么关系。”叶文雨轻轻笑了声,意味深长,“可是廖家要高攀的,可是叶家呢。”

  送走了客人,叶楷正站在门厅,伸手揽了星意的肩膀,声音温柔:“我们去散散步?”他也没等她回答,笃定她会同意似的,回头从佣人手中接过了大衣,披在她身上,又向她伸出手。

  星意把手放在了他掌心,他便牵着她往外走。

  月明星稀的寒夜,西山分外地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两人踩在地上,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沉静而温柔。

  星意有一堆问题要问他,可最后只是说:“大哥怎么了?”她一想起廖诣航今天疲倦的脸色,就有点心疼,“我大哥一直就是踏踏实实的,你可别太逼着他。我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他一直微笑听着,也没打断她,良久,才带了些微怅然说:“要是今天是我……你也会察觉到我很累,很不高兴,然后很担心吗?”

  “

  当然会啊。”她握紧他的手,侧身看着他,露出十分好看的梨涡,“二哥,你今天……也有不高兴吗?”

  他抿唇笑了笑,挺直的鼻梁在脸上带出一小片阴影,想了想说:“大太太对你出言不逊的时候,我就很不高兴。”

  “算啦,她是你长辈,再说她说得也没有错。”她晃了晃他的手说,“我没生气。”

  “所以以后……如果我想要在这里借宿一晚,廖小姐觉得如何?”他含笑看着她,“没有人知道的话,应该不算不检点吧?”

  月光下她的小脸如同上好的白玉,瞳孔里倒映出的光芒灵动,她却撇了撇嘴角说:“行啦二哥,别和我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气一气太太。”

  “没有开玩笑,不仅是这个房子,还有一些马上要运营的公司,都是以你的名字开设的。”他伸手圈住她的腰,“都在礼单上,我交给爷爷了。”

  “……”星意怔了怔,“为什么?”

  他轻描淡写:“没有为什么。提亲这件事,廖家有规矩,就不许叶家也有规矩?”

  叶楷正同她离得很近,近到他的目光可以一点点、极为细致地描摹少女柔美的轮廓,他忽然想起吃饭前她对自己眨眨眼睛,心有灵犀的那一瞬间,他竟失神了很久,忍不住笑:“刚才你对文馨说完了话,然后对我眨了眼睛?”

  星意乖乖点了点头。

  “以后不许对别人这样。”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迫近她

  ,“正常的男人,都会觉得……那是挑逗。”

  “我不是……”

  星意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就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她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很大,不由自主地开始轻微发抖。叶楷正察觉到了,含着她的唇,轻声问:“冷吗?”

  年轻男人的气息十分纯粹,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和清浅的烟草味道。星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冷,还是热,只好茫然地点点头。他毫不费力地探入她的唇内,触到了她小巧的舌头,一点点地,吻得越发专注而深入,亦察觉到她的身子渐渐有些发软。

  叶楷正的手臂有力地圈住她的腰,不让她后退半步。直到她伸手抵在他坚实的胸口,略有些推拒,他才意识到她喘不过气了,只好稍稍放开了她,只是额头依然贴在一起,带着些许余温。

  “不许生气。”他看着她红得如同醉酒的脸颊,轻笑说,“未婚夫妻……本来就该这样的。”

  星意却转开了脸,竭力用镇定的语气说:“你把我当孩子吗?”

  叶楷正怔了怔,有些危险地抿了抿唇角。

  “我上过生理课啊……”她的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又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你呢,二哥?”

  年轻的督军微微蹙眉,这个问题好像是个陷阱。

  她从大衣的间隙中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二哥,你不是第一次了?”

  这句话说出口,星意就有些后悔,这……真的不是自己

  该问的吧?别说是他这样显赫的身份地位,就说这样的年纪,在星意自己的学校,校规这样严格,她和傅舒婷还曾经撞到过树林里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只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她有些懊恼地咬咬唇,本想说“算了,不用回答”,可是戳在他胸口的手指被他抓在了掌心。他想了想说:“以前我老爹把我丢在军营几年。颍军的精锐师训练任务很重,同僚们有了假期,会去逛窑子,我作为长官,也请他们去过。”

  “……”星意眼睛睁大了,前所未有地,目光凌厉起来。

  他忍着笑,继续说:“……当然,我只是出钱,因为怕得病。你是医师,应该知道花柳病吧?”

  “我有点后悔问你这个。”星意的语气有些生硬,转开了头不看他,“你的意思,如果不怕得病,你就同他们一样了?”

  “后来老爹出了事,我就坐到这个位置上,每个人都叫我少帅,有许多舞会和应酬可以认识年轻漂亮的小姐,她们好像也都挺喜欢我。”他微微笑着,却继续说下去,“不过时机就差了那么一点。在我有机会变得风流倜傥之前,出了点意外,被人袭击了,有位小姐很冷静地救了我……”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探上去,轻轻挽起了她的袖口,手腕上那一粒红痣在月光下略带着妖艳:“……还很巧,我和她在小时候就认得了。”

  “所

  以,那些再漂亮的小姐,对我来说也变得索然无味了。”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轻吻她的手腕,“你今天这样问我,我只能觉得,这件事上男人大概都是无师自通。”

  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冷的药水味道,手腕也纤细得似乎一折就会断,他就很小心地握在自己手里,仿佛这是无双的珍宝。

  “二哥,这些甜言蜜语,你也是无师自通吗?”她红着脸,却不由自主地想,他和印象中的二哥似乎越来越不一样了。

  头一次在小巷里,她遇到受了枪伤的叶楷正,那时他正性命攸关,却冷静得可怕,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可现在,他总能对自己说出那么多过去的事。

  他牵着她往回走,也没回头:“甜言蜜语吗?对你就算是吧。”

  她追问:“对别人呢?”

  叶楷正走了几步,才慢慢说:“对别人,我懒得说那么多话。”

  快要到门厅的时候,星意才问:“你还记得王念吗?”

  “你那个被日本人抓起来的同学?”叶楷正眉梢微扬,“我怎么会不记得?”

  “他现在都是报社的主笔了。”星意有些犹豫地说,“前几天他辗转找到我,说想要写一篇报道,希望我能和他聊一聊。他是学医出身,看了最近的报纸,觉得一面倒向病人并不是好事。他说法庭的判决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也想问一问专业的医护人员,对这件事的看法到底是什么。这样才能

  做到公正。”

  叶楷正淡淡地说:“这个让他好好写,我就当自己没看过以前他骂我的社评。”

  星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挽着他的胳膊问:“二哥你生气的时候什么样?真的会想要封了报社吗?”

  “看到写得太离谱的时候会砸一两个杯子,然后医师进来量我的血压就会战战兢兢。”他回忆了下,又有些得意,“其实我也该学一学老爹。有一次一家报纸不怕死地骂他,结尾还写大不了就被枪毙。老爹就真的把那个记者抓回来了,手枪就抵在他太阳穴上说,你不是不怕死吗,然后就扣了下去。”

  星意颇不赞同地抿了唇不说话。

  “然后那个记者就吓晕过去了——其实枪里没有子弹。老爹说,他没道理被白白骂一顿,总要报复一下。”

  星意忍不住莞尔:“那么,我可以去和王念聊一聊吧?”

  叶楷正忍不住想,他的星意人美心善,可不是没脾气的,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吧?

  他停下脚步,橘色的灯光打在星意的脸上,衬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倔强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很多时候,他真的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在保护她,还是……她在无声地鼓励自己。

  “你想聊什么都行。”他用有力而低沉的语气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一直委屈你。”

  她只是盈盈笑了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学着他的语气说:“二哥,你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

  偶尔会沮丧一下,可是,也没那么容易放弃。”

  室内烧着十分暖和的暖气,星意一进门就小小地打个喷嚏。叶楷正替她拿下了肩头的大衣,递给佣人,关切地说:“一冷一热最容易着凉,赶紧去暖炉那边坐着。”

  星意走了两步,才看到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也不知道想什么太入神,竟连他们进来都没察觉。

  “爷爷。”星意走到他身边坐下,“您不是睡了吗?”

  老爷子回过神,笑笑说:“换了地方,睡不着了。”

  “您脸色不大好。最近身体好吗?”星意有些担心,“我帮您量量血压?”

  “不用了,我没事——”老爷子想要拒绝。

  叶楷正也从旁劝说:“爷爷,让她帮您量一量,辛苦养大的孙女,孝顺也是应该的。”

  “是呀,二哥你陪爷爷坐一会儿,我马上下来。”星意立刻站起来,去二楼拿药箱。

  老爷子瞧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俨然便是感情极好的小夫妻,不知想到了什么,便长长叹了口气。

  “爷爷……”叶楷正试探着问,“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年。他们少年夫妻,却从来没有像你们这样说笑……”老人的眼神有些迷惘,“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我错了。”

  叶楷正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接话:“爷爷,您是找我有事吧?”

  老爷子便慢慢站起来说:“我还是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星意背

  了药箱从楼上下来,客厅里只有肖诚在。她有些愕然:“肖大哥,爷爷呢?”

  “他和督军去书房了。”肖诚站得笔直。

  星意就兴冲冲地说:“那我去找他。”

  肖诚踏上了半步,面无表情:“老爷子说有事和督军谈,关照你不要打扰他们。”

  “……好吧。”星意满腹疑虑,“我在这里等他们出来。”

  此时的书房里,老爷子背着手踱了两圈:“你和诣航说了?他怎么说?”

  “说了。”叶楷正淡淡地说,“他第一反应是不愿相信,可是冷静下来,他说明天还有工作,让我不要告诉星意就走了。”

  他自小就认识老爷子,未见过老爷子焦躁失态的样子,可是此刻,老爷子踱着步,眉头深锁,数度欲言又止。

  “爷爷,您究竟……想要同我说什么?”

  “我想见他一面。”老爷子终究还是说,“如果他还记得自己有过两个孩子,就不该再留在这里。”

  往事他不想再提了。可是如今两江的局势如此紧张,孙子孙女不偏不倚地都和叶楷正牵系在一起,不由得他不焦虑。

  叶楷正沉思了一瞬,点头说:“我会安排。”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您的顾虑,只是人各有志,劝不动的话,您就放手别管了。如果为了这件事担心坏了身子,您让诣航和星意如何自处?”

  老爷子盯着叶楷正看了一会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忧虑:“青羽,你知道我更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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