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来得紧迫,厨师和仆役都没有备下,所持的东西也都是警卫去镇甸和县城买来的。叶楷正接过来问:“夫人呢?”
“夫人早就回卧房了,没有再出来。”
叶楷正点点头,又问:“下午带回的酒呢?”
警卫连忙说:“督军,我们都没偷喝,就在楼下放着呢。”
他想了想:“给我拿一瓶上来。”
县里买的酒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烧刀子,叶楷正灌了一口,仿佛是一条火龙从舌间钻了下去,一直烫到了胃里。他伸手松了松领口,去卫浴室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浑身松泛了一些,才从过道径直穿到了卧房。
卧房里留着一盏壁灯,窗帘拉得十分严实。
许是喝了酒,叶楷正觉得感官变得异常敏感。不晓得为什么,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房间里就有一种淡淡的馨香,是别处闻不到的,他悄悄在床的一侧坐下,轻轻掀开了被子。
他的动作很轻,可星意睡得浅,只觉得有一股凉意在靠近,睁开眼睛才看清是他,软软喊了声“二哥”,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她刚闭上眼睛,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慢慢坐起来说:“你……干什么?”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有水珠滴落到眉骨的地方,眸色中的笑意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英挺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睡觉啊。”
她伸手捉了棉被,不着痕迹地往
自己这边拉了拉,长发还凌乱着,可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二楼还有……卧室的。”
他忍着笑去按住她的手腕:“叶太太,你好像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了。”
他的手很凉,激得她也微微战栗了一下,星意忍不住问:“你很冷吗?”
他顺势靠了过来:“冲了个凉水澡。”这是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因为身强力壮的,大冬天也不在乎,此时被她一问,才觉得有些懊恼,只怕把寒气也渡给她了。
星意让了让,踌躇了一下:“……那你盖着点吧。”
他便不敢十分靠近她,只敢用被子轻轻搭在腰上。幸而年轻男人阳气盛,屋子里又暖和,很快他浑身热了起来,慢慢地伸出手,试探着放在她背上。
星意十分敏感,按住他的手,轻声说:“睡觉就好好睡吧。”
他闷声笑了笑,另一只手也摸索过去,将她抱住了。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比起星意一个人睡,更加安心。她没有挣扎,反而转了身,靠在他肩胛的地方,沉沉闭上了眼睛。
叶楷正却没办法像她那样安然睡着,两具身体贴得这样近,她的棉布睡衣也很薄,他的胸口和手臂几乎能感觉到她温热细腻的肌肤,以及……胸口的柔软。
叶楷正只觉得浑身燥热,刚才喝下的那点酒精开始在他的心底掀起惊涛巨浪,他的手原本放在她的背后,微微动了动,便轻而易举地探到了她睡衣下。轻
轻触碰之后,这个柔软的身体仿佛凝聚起更多的魔力,一点点地,吸引他去探索更多。
叶楷正低了头,薄唇寻找到她嘴唇的位置,轻柔地吻下去。唇齿纠缠了许久,他稍稍坐起来,双臂用力,将她半压在身下。星意睁开眼睛,眸光还有些迷离,却并没有反抗,微微张开唇,像是默许了他此刻的入侵。
他的手从她纤细的腰间往上,触到胸前的柔软上。许是手掌老茧摩拭到了她柔嫩细腻的肌肤,令她觉得微痒,她扭动身体想要避开。只是此时他结实的小腹同她腰间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摩挲而起的热意瞬间点燃了他胸口的那团火,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二哥……”她依然用软软的声音在喊他,许是因为体温,又或者是彼此的接触令她觉得有些沉迷,却又不知所措。她试着去阻止他的双手,可是力气却又十分微小,只能徒劳地捉住了他的小臂。
叶楷正能感觉到自己的喉结在滚动,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克制自己,轻声抚慰她:“别紧张。”他解开了她的扣子,更深、更专注地吻她,让她无暇顾及其他,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直到,足够柔软地接纳他。
许是因为电流并不稳定,壁灯的光线忽明忽暗。因为她初经人事,他只尝试了一次就匆忙停下了。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她筋疲力尽,他就抱着她,又哄她慢慢睡着了,这才悄无声息地
起床去卫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再回到卧室,他靠在床边,仔细看她的侧脸。她这一次是真正睡着了,身体缩成很小的一团,却在他靠过来的时候,自觉地靠了过来,一只手也不甚规矩地搭在他的腰上,微翘的鼻尖抵在了他的胸口,仿佛天生就这样依赖他。叶楷正忍不住笑了,慢慢躺下去,将她圈在怀里,亦闭上了眼睛。
他统共睡了两三个小时就醒了。天还没有亮,醒来的时候她还是乖乖靠在他身边,呼吸清浅,仿佛还带着甜意。叶楷正觉得有些恍惚,努力回忆了已经发生的事,竟有些诚惶诚恐,这样的时局下,亦让他觉得不真实。
这偷得浮生的美好,一点点在他心里凝聚起勇气。前路满是荆棘,他也要为了身边的暖意,奋力前行。
他披了衣服起来,书房里放着宋国兵整理好的电报,他伸手翻了翻,昨晚并无异动。孙吉的情报做得很好,日本停在两江的17艘军舰位置测得十分精确,如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到肖诚布置完毕,他的回复电文发到东京,日方必然要将已经进入两江的军舰调回林州港。如此,舰队则必会经过布满水雷的瓦子湾。
孙吉是将领中最为老成稳重的,曾经问过他,即便要和日本决裂,也不必如此决绝毁掉日本海军,毕竟封锁两江航道就足够让他们头痛了。叶楷正只答了一句话:“我国的海军诸
位可知道,有可以同日方一战的力量吗?”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良久,他才又说,“能毁掉一艘,日后全国抗战时,便能减轻一份压力。”
杨峥直脾气,才讽刺说:“那我们就是为委员长在抗这件事。可是他不是一直说还不到最终绝望的时候吗?”叶楷正只摆了摆手,皱眉说:“家国之前,不分你我。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叶楷正在书桌后坐下,点了一支烟,从抽屉里拿出了早已备下的那纸电报,上边只写了八字:丧国之约,断不可受。他又看了几遍,几乎能将每一笔都勾刻在脑海里,这才重拉开抽屉,放了回去。
“督军,派去下桥的人已经回来了。”宋国兵敲门进来说,“没接到老爷子。”
叶楷正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宋国兵忙说:“老爷子大概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放心不下,昨天就已经回到了颍城。现下已经被接到了西山,十分安全。”叶楷正这才放下心,挥了挥手说:“这几日你没闭过眼,也辛苦了。现下去睡一会儿,傍晚回颍城。”
宋国兵行了一个礼便出去了。叶楷正回到卧房,星意还没醒,维持着他离开时的睡姿,仿佛没有变过。他在她身侧躺下了,尽管一再地克制自己不要去吵醒她,可到底还是不小心压到了她的头发。
星意一下子就醒了。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翻了个身
没理他。叶楷正忍了笑,手从被子里探进去,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擦过:“后来睡得好吗?”
“后来”两个字带了些微的暧昧,她不晓得怎么回他,只好挪开他的手:“几点了?”
他依然抱着她不松手,语调还有些慵懒:“天还没亮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星意缩了缩身子说:“我不想睡了。”
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他是真的有些食髓知味,只是怕她劳累又伤身,强自忍着,只笑说:“我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你躺一躺。”
话既然说了,他便当真规规矩矩地只抱着她,枕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今天晚点我们就回去了。”
“这么快吗?”她怔怔地看着窗外,轻声说,“二哥,这两天……我觉得像做梦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的手臂横过了她的胸前,轻搭在了另一侧肩膀上,牢牢将她扣在了怀里,薄唇贴着她的耳侧问:“是美梦还是噩梦?”
她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总是想起那个警卫。他和我年纪差不多,以前肖大哥老派他跟着我……有一次爷爷还让我拿了糕点给他吃。可那天,我救不了他。”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二哥,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勇敢,要能够和你并肩。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我很害怕。”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在劝阻你,我只是说,我害怕有一
天醒过来,你真的不在了——”
这两天的梦里,那场爆炸反复地出现,每一次她奔跑过去,想要去给那个警卫止血,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会变成叶楷正的。
身后那个人收紧了手臂,脸颊贴在她单薄瘦弱的肩胛骨上,微微笑着说:“前天我还在想,不能让你再留在我身边——可幸好我的太太这样勇敢,又聪明,狠狠骂醒了我。”
他的手臂用力,让她面对自己。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眸色坚定而清明,声音低沉笃定:“星意,不论我要去做什么事,都会为了你好好保全自己。”
她的眼眶微微一热,几乎要滚下泪来,又觉得不好意思,把头埋在他怀里,说了句“好”。
到底还是没再睡着,星意起来洗漱,换好了衣服,才见到叶楷正正在收拾床铺。她见他也是不甚熟练的样子,走过去说:“我来吧。”他就拦住了她:“没事,我已经把床单收好了。”
她有些愕然:“为什么?”
叶楷正笑了笑,俯身继续收拾:“不能让那帮臭小子看到。”
他的笑带了些暧昧与温度,星意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倏然涨红了脸说:“不正经。”
他还想辩解两句,正巧有侍从进来:“督军、夫人,这里就剩下那个昨天带来的糕点,要不要去附近的镇甸去买一些早餐回来?”
叶楷正“哦”了一声:“车钥匙呢?我们自己开车去吃。”
警卫有些为难:“……这我得去问问宋主任。”
“他在睡觉呢。”叶楷正不以为意,“也就半小时就回来了。不会有事。”
年轻的警卫竟然是难得地执拗,也不肯妥协,就是不肯交出钥匙。星意也不想他太为难,轻声说:“那你让他们远远跟着。”叶楷正想了想,终于也点头:“好。你们跟远一点。”
小警卫就十分高兴地行了礼:“谢谢夫人!”
叶楷正看着他奔去门厅的背影,略有些沉郁:“……他谢你干什么?”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好端端的为难别人做什么?”她斜他一眼,“远远跟着又不会出什么事。”
他只好摸摸鼻子,从善如流地说:“好,都听你的。”
叶楷正发动了汽车,星意坐他身侧的位置,忍不住问:“上一次我就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这算什么?”他颇为自得,“我以前还开过军用卡车。”
星意追问:“还有呢?你还会什么?”
他琢磨了一下:“会的很多。”顿了顿,又追问说,“为什么这么问?”
“想多了解一下我的丈夫。”她抿唇微微笑着,肤色在晨光熹微中洁白如玉。
他就低低咳嗽一声:“那么,我昨晚无师自通的事……你还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立刻转过头没理他,可他却看见她白皙的脖子上渐渐泛起了粉色。
仙女湖边的镇甸极小,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一家店开着,只卖当地人习
惯吃的米粉。因为还早,老板刚刚将汤烧开。两人要了米粉加卤蛋,便坐在火炉边等。
结果一端上来,星意就有些傻了,一碗足足像小面盆一样大。叶楷正递了筷子和调羹给她,十分自然地说:“吃不下就给我。”她“哦”了一声,低头尝了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好吃,汤汁十分鲜美,米线煮得软硬适中,极有弹性,还有牛肉粒、蛋皮和豆皮在里边,几口吃下去,胃里就觉得暖暖的。她一抬头,叶楷正正用筷子夹开卤蛋,小心地取出了蛋白放在自己碗里,又将蛋黄夹给她。
她有些惊讶,她不爱吃蛋白,从小黄妈都只给她夹蛋黄吃。后来大了倒还好,除了黄妈,也没人这样溺爱自己,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他大口吃着米粉,仿佛知道这个是理所当然的:“我看姆妈给你夹过蛋黄。”
真的是很在乎一个人,才会注意到这样细小的地方吧?星意抿唇笑了笑,也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叶楷正吃得差不多了,看她只吃了一半,眉梢微扬:“吃不下了?”
她点点头,搁下了筷子。
他有些无奈:“才吃这么点,难怪这么瘦。”说着拿过了她的碗,又大口吃起来。
星意看他吃自己剩下的米粉,忍不住问:“叶楷正,你不嫌弃是别人吃剩的吗?”
他也没抬头:“什么别人,是自己媳妇儿,有什么好嫌弃的。”
店里的炉
火烧得很旺,映得两人的脸都有些红扑扑的。她坐在他身边,他们就像是普通的小夫妻那样,低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约而同地觉得,此刻的时光这样静好。
吃了早饭,叶楷正将车开到湖边,带她下车散步。他看着眼前雪景,不无遗憾:“终究还是要春夏时好看。”
她挽紧了他的手臂:“那春夏的时候我们再来吧。”她轻轻眯着眼睛,略有些向往,“花房种满了花,家里的花瓶每日都能插上新鲜的玫瑰了。”
“好,我让他们再修整得舒适些。咱们来这里避暑。”
“每天早上我们都可以去吃米粉。”
两人断续聊着天,这样的寒冬腊月在湖边漫步,竟也觉得十分惬意。
约莫过了半小时,远处有汽车引擎的声音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国兵跳下车,飞快地跑来,一脸紧张的神情。叶楷正不由叹口气:“看来得回去了。”星意心底也是有些不舍的,脸上却笑着说:“能有这一日偷闲也算难得了。”
“督军!”宋国兵疾步走到叶楷正身边,“瓦子湾传了机密讯息过来,得要您即刻回颍城。”
叶楷正点了点头:“现在就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警卫们便已经收拾妥当了,他们径直上了车就走。星意坐在车上回望那幢小洋楼。叶楷正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已经留了人在这里,明天就能把报纸和相片取回来。”
她浅浅笑了笑,说了句“好”,可不晓得为什么,心底竟有些莫名不安,不由问了一句:“我们还会回来这里的吧?”
年轻的督军声音低沉而坚定:“会的。”
很多年以后,廖星意总是能记起那个大雪纷飞的中午,她乘车和自己的新婚丈夫一起,离开了仙女湖边的洋楼。她总以为他们还能再回来,一起散步、插花、吃当地的早餐。可此时的她大概不会想到,终其一生,她都没能和他一起……回到这里。
老爷子原本被接到了保卫严密的西山,但他素来住不惯旁的地方,警卫好说歹说,最终还是将他送回了廖诣航的住处。叶楷正送星意到廖家住处的路口,因军部有紧急情报先离开了,走前叮嘱说:“那件事等我回去和爷爷谈。”她微微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军服的领口:“嗯……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