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米晓岚的神情变幻不定,勉强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我多少有些意外。轶则他……知道你的想法吗?”

“大嫂,你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你认为他会介意我有这个想法吗?”

米晓岚再度哑然,

“这里咖啡味道很不错,”司凌云将最后一口咖啡喝掉,抬手腕看看表,站起了身,“大嫂,我真的得赶回公司去打卡了。谢谢你的下午茶,改天我请你,再见。”

42、4 ...

一连几天,司凌云做完手头工作后,便开始研究卷宗,这些大部头文件携带不便,她索性便一直留在公司看到深夜再回家。

这天下班后,同事们陆续离开,人事部大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她正看得聚精会神,突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抬起头,发现站在她位置不远处的是张黎黎,穿着米色上衣,同色阔脚裤,手臂上挽了一只暗绿色爱马仕包。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张黎黎出现在这一层楼办公区,而且显然是奔她而来,心底暗暗警觉,“张总,有事吗?”

张黎黎似笑非笑看着她,“工作很认真啊,可惜你爸爸没有下班后视察公司每一个角落的习惯,不然该有多欣慰。”

“张总特来用这种方式鼓励员工,我倒是很欣慰的。”司凌云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同样笑着。

“我还有一个能激励你的消息,应该明天公布,不过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就在下午结束的集团办公会上,司建宇提出,随着顶峰的发展,公司法律事务日益增多,有必要将法务从人事部门中独立出来,而你正是合适的负责人选。你父亲也同意了。你马上会得到一间办公室,一跃成为公司中层。”

司凌云的确有些意外,但没有表露出来,只静静看着张黎黎。

“我果然没猜错,你对此早有准备,看来你和你大哥已经正式结盟,要在顶峰兴风作浪,共同对付我这个继母了。”

“张总,我和大哥都已成年,各有母亲安好健在,不需要什么继母。在私而言,你是父亲的现任妻子;在公而言,你是集团副总,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不要平白想象一些恩怨情仇出来,把事情弄复杂。”

“好一张利嘴。”张黎黎森然冷笑,“你妈坚持要求你父亲同意你进公司,我就猜到来意不善,不过我倒确实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跟司建宇搅到一块儿,合伙使出那样阴毒的招数把我弟弟赶走。”

司凌云失去了耐心,“麻烦你反省一下令弟都做了什么。没受到法律惩处,已经算他侥幸……”

“住口,”张黎黎一掌拍在她面前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反咬一口。”

“你要是特地来跟我吵架的话,我可没空奉陪。”

“我低估了你,你居然能伙同你哥哥去打你的前男友,再栽赃到我弟弟身上,算你们狠。不过我警告你,想骑到我头上,门都没有。”

司凌云霍地站起,怒视着她,“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我伙同哥哥打前男友?你要为了开脱你弟弟跑来造谣污蔑我,哪怕是爸爸出面,我也跟你没完。你现在就去把你弟弟从天津叫回来,我们去公安局对质。”

张黎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上下打量她,仿佛在估量她愤怒的真实程度,然后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声音倒缓和了,“看来你的好哥哥做这件事的时候,索性连你也蒙在鼓里了。”

“你什么意思?”

“张毅也许蠢,也许冲动,也许没头脑,可是他什么也不会瞒我。去天津之前,他跟我赌咒发誓,绝对没动你那个律师朋友。我是他姐姐,反正是会无条件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对着我,他可没必要演戏。”

“所以你就推断这事是别人做的?证据呢?”

张黎黎哼了一声,“有证据的话,我还跟你在这里讲什么废话?司建宇早就想把张毅挤走,控制物流公司。就是因为没证据,张毅这个哑巴亏算吃定了。”

“一个历史最高盈利不过百来万,最近连续两年巨额亏损的物流公司值得大哥这么做,你还真是高看你弟弟了。”

“我只高看了你,看来你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比我想的没头脑多了。物流公司确实是亏损的,可物流公司名下的货场位于市区,将近三十亩的黄金宝地,司建宇觊觎已久,先后数次在集团董事会提出想收到地产公司名下进行开发,张毅不肯白白把好处让给他,坚决反对,同时也在跟别人谈合作开发,已经有了眉目,这样一来,自然成了司建宇的眼中钉。你的前男友突然鼓动那些离职员工打官司,给司建宇提供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来栽赃陷害赶走张毅。加上你在其中搅和,他还真得逞了。你总该听明白了吧。你如果没参与,就是被利用了。”

司凌云咬紧牙关地听着,“你的故事讲得很精彩。”

“动动脑子想想,我用得着编故事哄你玩吗?这些话我甚至没跟你爸爸说,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他一门心思认定他的大儿子有点小心机没有大能耐,翻不起大浪呢。我之所以让张毅什么也不用再说,还是按老头子的安排去天津,就代表我暂时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我只提醒你,以你大哥一向不择手段的作风,会怎么利用你都不稀奇,你别只顾着跟我作对,被他卖了,还帮着他数钱。”

跟来的时候一样,张黎黎的高跟鞋敲着铿锵的节奏走出去。司凌云缓缓坐下,目光停留在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她的屏保是一只四处晃动的小熊,她的眼睛追随这只小熊漫无目的地移动,耳中不断回响着张黎黎刚才说的话。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张毅没必要骗张黎黎,而张黎黎也确实没必要再来骗她。重新推敲整事件过程,司建宇的嫌疑一步步放大,唯一欠缺的是直接证据。

她翻看的案卷里也有一起无关痛痒的官司是关于物流公司那个货场的,她参加土地拍卖会后,了解那块地的价值,还琢磨了一下为什么不尽快做地产开发,倒任由它充当停车场停满大货车,完全是一种浪费。到处拿地的司建宇不可能没注意到。就在张毅发出打人恫吓的第二天,不等韩启明赴约谈和解方案,便被打了。消息传来,包括张黎黎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是张毅所为,她急着打发弟弟躲到天津去,却更进一步坐实了他的罪名。

司建宇置身幕后,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从笼络傅轶则,到赶走张毅,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一枚棋子。

她得到的奖励,居然是一个升职,这何异于扔过来的一块骨头?既然加入了游戏,她并不打算抱怨遇上陷阱。可是算计来自她有好感与尊重之情的司建宇,她还是觉得寒心了。

在经历太多匪夷所思以后,怪诞反而成为生活的常态,她已经没有了任何义愤感,只觉得失望而沮丧。再想一想,她对司建宇又了解多少。在她到顶峰工作之前,他们只见过区区数面,唯一一次交谈发生在她14岁时的那次午餐上,他的善意感动了她,至少那一次,他是真诚的,让她对他产生了对兄长的信任。一转眼12年时间过去了,她已经不情不愿地进入家族企业,他也早已经在这里身居高位,心底怀着更大企图。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各怀心思,谁又能要求谁坦诚相待?

“好象要下暴雨了。”

司凌云抬起头来,发现曲恒站在面前,在开足冷气的办公室内,他额头仍挂着汗珠,双手端着一只种了高大发财树的花盆,看上去份量颇重,但他并无吃力的感觉。

她“嗯”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问他,“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曲恒将花盆安置在墙角,调整好位置,不客气地说:“我在外面,没听到几句,放心吧,不关我的事,我不会泄露天机的。”

司凌云沮丧地往椅背上一靠,“其实没什么可泄露的,这里面唯一的天机就是我很蠢。”

“你才从学校出来,这种人事斗争不在行,我倒会当你是个正常人类。”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会安慰人。”她苦笑着嘲讽道,“谢谢。”

“别客气,稍等一下。”

他出去,很快重新进来,手里拿了一只小小的青花瓷盆,里面是一株植物,跟瓷盆一般迷你,可是枝叶舒展,绿意盎然,看上去十分可爱。

“送我的吗?”

他点点头,她高兴地接过来,只见瓷盆上粘贴着一张小小纸条,上面字迹遒劲流畅地写着:

豆瓣绿,又名青叶碧绿,喜湿润,5-9月生长期要多浇水,秋冬减少浇水,空气干燥时应对叶面喷水以维持较大的空气湿度,保持叶片清晰的纹样和翠绿的叶色。

曲恒

“今天转到这边来比较晚,我怕碰不到你,特意写了养护重点。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儿,也别几天给弄死了。”

她挪开办公桌上的东西,放在电脑旁边。“不会的,我一定照顾好它。”

“你们这些职场家族争斗,我搞不懂。我的园艺公司只几个人,不过跑市场的一样跟做园艺的不和,出纳看不习惯带帐的会计。我猜在大公司做事,矛盾只会更加放大,别太放在心上。”

她叹一口气,“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是以前看你们乐队排练,一起喝啤酒吃大排档的那段时间。”

他笑出了声,摇头,“你才多大,居然讲到一辈子。而且,那个时候你也是很别扭尖锐的女孩子,看不出有多快乐。”

“非得回忆起来才知道,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居然就别扭尖锐过去了,没有好好享受,真是浪费。”

“没什么日子是白白浪费掉的。”他简洁地说,“能让你回忆珍惜,就是它的价值。我得接着干活,你也别在这儿发呆了,早点下班回家。”

“放心吧,我还得抓紧时间把功课做完,”她伸一个懒腰,“总不能一直蠢下去啊。”

曲恒点点头,走了出去。司凌云重新翻开文件。过了一会儿,窗外夜空扯起一道闪电,接着传来沉闷的隆隆雷声,她走到窗边,只见暗沉夜空翻滚涌动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随着雷声再度响起,大颗雨点骤然迎面打在玻璃窗上,视线一下模糊成一团。

她回头再看看桌上摆的那株小小盆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境忽然异常平和。

5

当傅轶则出差回来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他打电话给司凌云,发现她仍然在公司,不禁吃惊,“你发愤图强到这种地步了吗?这个时间,我相信你的工作狂大哥也该下班了。”

“我得把这件案子的材料看完。”

“吃过晚饭没有?”

“吃了盒饭。”

“我马上过来接你。”

半个小时后,他过来,人事部开放式办公区内的灯关着,她原先的格子间座位上并没有人,但走廊对面一角一间办公室门开着,灯光透了出来,他走过去,只见司凌云正坐在里面翻阅着厚厚的文件。

“有自己办公室了?祝贺你。”

她伸个懒腰,环顾小小的房间,脸上却没什么开心的表情,“两天前刚分配给我,也没什么值得祝贺的。”

傅轶则过来,将她吃剩一半的饭盒合上,扔进垃圾桶,坐到她办公桌上看着她,“嫌它不够大?”

她耸耸肩,“怎么会呢?平常新人入职满三个月,度过试用期,得到一份转正就会心满意足。我得到的是一间办公室,当然不会嫌小。不过——”

她打住,多少还是怅然。她得到的当然不仅仅是一间办公室,而是至少在名义上独立负责一个部门,以后不必向人事部经理汇报工作,有资格参与公司某些决策运作。

“是不是觉得升职升得太快,不够名正言顺,不足以服众?”

她失笑,“在顶峰里,我大哥这么多年熬下来,做得再努力再出色,都会有人觉得他不过是司霄汉的儿子而已,何况是我。不,我不跟别人去较这个劲。”

“聪明。”他赞许地点头。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没办法体会到兴奋。”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盆栽上面,随手拿起,曲恒手写的那张纸条还留在上面,他扫一眼,笑了,“前男友已经送礼物庆祝你升职了吗?”

她没法辩解曲恒不是什么前男友,只得随口说:“很好看吧,放在桌上,办公室显得不那么压抑了。也许你桌上也该放上一盆。”

他将花盆放回原处,“我带你去喝酒,放松一下心情。”

“哎,我还没有——”

他不由分说地合上案卷,“你看看你的脸色。”

她自知气色不佳,“等会儿回去敷面膜。”

“没必要绷得太紧,今天就到这里,跟我走。”

她已经连续有超过一周的时间天天研究卷宗到深夜,周末也没有休息,脑袋里被各式术语塞得满满的,确实感觉疲惫了,便不再坚持,收拾好文件,跟他出来,上了他的车。

傅轶则的车子驶上一条偏僻的路,穿过一大片低矮房屋密集的城中村,前方是有些荒凉冷落的工厂区,路的尽头开着一间酒吧。这里完全没有寻常酒吧的喧闹,门前几乎看不到人来人往,只两长排静静停放的各式豪华车辆显示光顾此地的客人并不少。

司凌云随傅轶则走进去,只见酒吧里面内空高得异乎寻常,抬头看去,□的钢结构与各式管道都漆成黑色,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冲击感。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深紫色丝绒沙发,用半透明紫色帷幕分隔,与冷酷的装修相映成趣。

“这里感觉真复杂,”她啧了一声,“抬头往上看是后现代工业感,往四周看直接变成土尔其后宫。”

“我们去里面,我介绍老板给你认识,他听到你这个形容肯定会笑的。”

“等一下——”

酒吧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舞台,一个身材纤细高挑、披着一头长卷发的女歌手正在唱一首爵士乐风格的英文歌曲。虽然灯光迷离,司凌云还是一眼认出,站在台上的是那天跟曲恒在一起的可可。

“你现在不再喜欢愤怒的摇滚,改为欣赏爵士了?”

她顺口回答,“她的声音很特别。”

“以前没见过她,应该是刚来这边驻唱的,你要喜欢,以后我多带你过来。”

她听完这一首歌,看可可微微鞠躬后走下去,才随傅轶则向后面走。穿过狭长的通道,前方有一个向下的楼梯,他握住她的手,继续向下。她不免疑惑。

“难道要去地下室?”

“酒窖当然要向下,不过不是地下室,这里以前是防空洞,温度湿度都很适合贮藏葡萄酒,所以我这位朋友租了下来,顺便把上面改建成了酒吧,本地品红酒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

她吸一下鼻子,“好古怪的味道,哎,这里很适合拍玄疑恐怖片。”

“真会胡思乱想,难道不觉得这里适合接吻吗?”

“完全不觉得。”

他笑着停住脚步,搂住她,吻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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