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你上我的车大概比较难,我只好将就一下。”
她也不多说什么,发动车子,径直开回滨江花园地下停车场,下了车,“麻烦你自己出去叫车回家。”
傅轶则下车,调侃地看着她,“我以为你至少会把我拖去荒郊野外赶下车,报复我说的订婚消息,没想到居然这么客气。”
她捂住嘴打一个呵欠,“不过是订婚而已,甩掉一个‘未婚夫’虽然比甩掉一个男朋友听上去严重一些,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真得倒退五、六年时间,我才有精力和兴致玩那种恶作剧,现在我只想回家泡个热水澡,裹上棉被睡觉,省得头痛更厉害了。”
她锁上车,去电梯那边按了上行键,然而傅轶则从她身后搂住她,“我们讲和吧,凌云。”冬日深夜的地下车库内寒冷彻骨,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搂住,一个带着呼吸热气的声音在耳畔低语,很难抗拒,她并不为上一场争执生气,犹豫的只是继续下去,会不会陷溺深到难以抽身。
“我这几天太累了,头也很痛,真没力气跟你周旋。”
“你暂时放下跟我周旋的念头行不行。你的麻烦就是太不肯示弱,生怕哪一次落在下风就会被我征服。”
她恼火地反唇相讥,“你的麻烦是太想征服别人。”
他举一只手示意休战,“又来了,我道歉,行了吧。”
她也自觉未免太剑拔弩张,苦笑一下,“算了……”他不等她说下去,将她扳过来,开始吻她。电梯下来,“叮”的一声轻响,停到他们面前。
她勉力挣开,“别这样。”
他笑,“怕被你妈看到吗?”
“她刚好出去旅行血拼了。我不想白给邻居看戏而已。”
“她不在正好,我们上去,”他用呵哄诱惑的声音说,“我给你按摩,这一招对付头痛,保证比热水澡和棉被有效得多。”
她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拥入电梯,她只得按了楼层键,苦笑道:“你老是这么牺牲色相,拿身体来说服我,未免太自贬身价了吧。”
“人总得知道自己手里哪一张牌最有说服力嘛。”他对这个嘲讽满不在乎。
出了电梯,司凌云拿出钥匙开了门,按亮客厅的灯,“请坐。”
“去你卧室。”她扳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傅轶则好笑地说,“你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我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你先去洗澡,然后躺到床上,我好给你按摩。”
她瞪他一眼,再打不起精神说什么,带他进了卧室,他四下看看,“你的卧室装修得这么有甜美少女气息,真出乎我的意料。”过关于她的房间,她还真是无话可说。当年搬到新居,她一看到自己贴了粉红墙纸,挂白色镂空玫瑰图案窗纱,摆着全套白色家具的崭新卧室就无端恼火,跟程玥交涉要求换掉,可程玥轻飘飘一句“那你得找你爸爸另外申请经费”便把她堵住了,她除了赌气把绒毛玩具和限量版芭比娃娃丢到客厅外,也没有再为这事折腾。现在她早已经住到对这个房间一切布置熟视无睹的程度。
“原来你是《丁丁历险计》的粉丝。”她顺他视线看看墙上贴的那张丁丁带着白雪奔跑的海报,“其实小峰才是,这是他从国外给我寄来的。”
“会弹吉他吗?”
她看看那把搁在梳妆台边的吉他,“凑合会几个和弦,几首简单的曲子,好久没弹了。”
傅轶则继续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目光落在窗边那张花朵造型的红色沙发上,眉毛一挑,却没说什么,只是慢慢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口挽起,那个姿态从容自如,而且有着几分难以言传的挑逗意味,让她心底一荡,她马上意识到,她继续呆立下去,只会被他对比得反而像一个拘束的客人。她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径自去浴室卸妆,冲了一个澡,换上浴袍出来。他坐到床上,示意她过去,让她半躺在他怀里,一只手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开始替她按摩太阳穴和头顶的百合穴。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用的力道恰到好处,几天来困扰她的隐隐头痛不知不觉缓解多了,她舒服得叹了口气。
“最近很累吧?”
“是呀,年底事情多,还要赶着看一份报告。”
“所以完全没空想我?”
她叹一口气,“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会想。”
他微笑,“我一向喜欢你的坦率。”
她没有问他有没有想她,也不去追究他消失这么多天爽然重新出现,并且公开声言与她订婚算是什么意思,只享受着他的怀抱与按摩带来的温暖和舒适感。松懈下来以后,疲倦如同潮水上涨,慢慢淹没全身。她想,她半推半就放傅轶则进来,要的无非也就是这个怀抱而已,她不打算责怪自己突然软弱到希望此时此刻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没有窗外的纷扰世界;没有明天必须面对的种种问题,没有对于感情的角力与计较……司凌云从冰箱里拿出果汁,倒了两杯,然后将切片面包放进吐司机内烤。傅轶则在她身后看着,“你妈不在家,你就吃这个吗?”
“她在家我也吃这个,不过多一个水煮蛋。”司凌云嘟哝着,“我妈可不是会天天做饭的那种慈母,她恨油烟,钟点工管做饭,她平时煲点养生粥就了不得了。”
“不用问,你肯定不通任何厨艺。”
“煮方便面我是会的,但是我不爱吃面。你要吃吗?”
他摇摇头开冰箱看了看,取出培根和鸡蛋,选了一只长柄平底锅打开天然气灶,先用中火,再改小火将培根煎得略微焦熟,然后倒少许油进去开始煎鸡蛋,她只有捧着果汁杯看着的份。
“喜欢吃什么程度的煎蛋?”
“嫩一点儿,谢谢。”
“拿盘子出来。”
司凌云开了几个橱柜门,才从消毒柜内找到两个盘子递给他,他将培根煎蛋盛好,两人坐到餐桌前开始吃起来。
“头还痛吗?”
“好多了。”
“趁周末休息两天,你就会彻底好了,有力气再跟我折腾。”
司凌云别过头去闷笑,他一怔,随即会意,伸手拨弄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你这脑子还真不纯洁,都往什么地方想了。”
她笑着躲开他的手,“等一下我送你去琪琪家楼下取车。”
“要赶我走?”
“我得去宠物市场卖家那里拿狗。冬冬今天过生日,我答应送他这份礼物,然后我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我们先好好谈谈。”
她拿起果汁喝了一口,“谈订婚那件事吗?开开玩笑就算了,不必再提。”
“我要谈的是我们的关系。”
她想,那个虚幻的愿望注定已随昨晚过去,这确实是没法回避的问题,“你总该记得我说过跟你在一起的条件吧。我要求的是一对一的关系,不可以搅进第三个人,更别提这人是我大嫂了。”
“我跟晓岚从小认识,双方家人对我们的关系的确有过一些期待。她是很漂亮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子,但是我们价值观差异很大。”
“照我理解,人在陷入恋爱的时候,不会考虑价值观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
“问题就在这里。陷入不是人人都能同步达到的状态,我从小就认识晓岚,对我来说她是邻居家的女孩子,性格温婉、漂亮,但不是我有兴趣的类型。而且晓岚希望恋爱明确指向婚姻,我肯定没法像她要求的那样爱她,所以也不想耽误她的青春,出国之前我就跟她讲清楚了这一点。她决定跟你大哥结婚时通知我,我对她的选择表示祝福。”
她想起米晓岚写给他的那些邮件,涩然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没兴趣追问你的往事,但是如果你想将我们的关系继续下去,我需要知道你是不是爱她?”
傅轶则镇定地看着她,十分简洁地说:“不。她只是一个朋友。”
司凌云并没有因这个答案而释然,“不过,她显然爱你。这一点对你有意义吗?”
这一次傅轶则思索了一下“如果说别人的爱对自己毫无意义,那就太虚伪了。所以我的回答是,我是关心她的。”
司凌云不得不承认,这个回答既不冷血,也不自负。
“晓岚一向考虑问题十分周全,不会冲动行事,她嫁给你哥哥的时候,完全了解他,也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近来她情绪不稳定是事实,但是并不代表我跟她有任何暧昧。我尊重我跟你的关系,也尊重她跟你大哥的婚姻。你满意这个回答吗?”
她苦笑一下,“谈不上满意或者不满意。我不喜欢纠结不清的事情。”
“如果你对我没有一个起码的相互坦诚与信任,那么不要说订婚,结婚也没办法把你我绑在一起。”
她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轶则,如果你认为我不够信任你,恐怕我也觉得你一样不够信任我。”
“你只是不够爱我,你抗拒跟我关系更亲密。我信任你的诚实坦率,你根本不屑于伪装自己。但是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你有时候实在太想证明你并不在乎我。”
司凌云无言以对。
“待会儿我陪你去买狗,然后送去给冬冬。”他站起来,将空盘子放入水槽,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不介意将我跟晓岚的关系对你讲清楚,就意味着我没什么需要回避。”
司凌云事先联系的宠物店在宠物市场的角落中,店主是一个和气的矮胖中年男人,他指点笼子里的两只西部高地白梗给她看,“上次在视频里你挑中的是左边的那只。”
司凌云马上从笼子里抱出了小狗,“太好玩了。”
“还说你不是丁丁的粉丝,这不是他养的那种狗吗?”傅轶则打量着她怀里那毛茸茸的一团,“你别以你的兴趣来决定,男孩子似乎更适合养边牧或者哈士奇一些。”
“这狗多有趣,我跟小峰小时候都迷丁丁的白雪,特别想养一只。再说冬冬还太小,西部高地白梗体型小,性格活泼,很适合跟小孩子做伴。”
“没错,这种狗很友善聪明,学习能力强,适舍送给小朋友。”店主出示着证书,“我卖的所有幼犬都严格按照30天驱虫、40天起英特威6联疫苗的规范程序进行过了,你可以放心带回家,到时间我会提醒你过来打其他疫苗。”
“我直接送给我侄子,你把所有资料给我,以后打针就是他妈妈跟你联络了。”
司凌云意犹未尽地选购了配套的狗窝、咬胶、颈圈、牵引绳、狗粮,傅轶则给她提到车上,她将车钥匙交给他,“你来开车,我还可以陪它玩一会儿。”
他发动车子,“这么喜欢的话,索性我买下另一条给你好了。”
“我妈说她对狗毛过敏,和她住当然她说了算。”她的手指梳理着坐在她腿上的小狗厚实的白毛,“再说我上班哪有时间养。唉,幸好没听那个卖家的话提前接回家,不然真舍不得送走了。你看它的眼睛多聪明。”
她将不安分地想爬上中控台的小狗按回膝上,却看到傅轶则嘴角挂一个浅笑,分明是平时要评论她时的表情,“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他安慰地腾一只手拍拍她,“别这么敏感,小狗很可爱,不过你抱着小狗的样子更可爱。”
她知道他言下之意不止于此,但也不想再追问,顾自逗弄着小狗。
车开到司建宇家,傅轶则下去按了对讲门铃,门很快开启,虽然是冬天,司家庭院仍旧一片葱绿,右手几株腊梅开得正香。
她抱了小狗先走进去,发现宽大的一楼客厅整个成了儿童乐园,家具移走,放置着各式玩具,有差不多一、二十个孩子正奔来跑去玩得开心,另一边餐厅坐着全是孩子的家长,正在喝茶聊天。
冬冬看到小狗,一声欢呼,“姑姑,是给我的吗?”
她点头,“姑姑答应过你的嘛。”
冬冬把小狗抱过去,眉开眼笑,小朋友全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兴奋异常。
“姑姑,它叫什么名字?”
“送给你了,你来取名字。”
米晓岚指挥工人端咖啡出来,一见却大为紧张,“冬冬,哪来的狗?快放下,小心它咬你。”
“不会的,大嫂,这狗很友善,特别喜欢小朋友。”司凌云把预先打印出来的几张纸给米晓岚,“这是饲养要点。”
米晓岚匆匆扫视一下,皱起眉头,“个性活泼,需要较多的活动量和活动时间,要每天带出去散步,还要每天梳毛,好麻烦。你怎么会想到送冬冬这种礼物?”
司凌云完全没想到喜欢侍弄花草、研究厨艺的妈妈会觉得给儿子养狗麻烦,不免哑然。好在司建宇笑道:“凌云提前问过我,冬冬也跟我说过他想养一条狗。”
“你可没跟我商量。”
司建宇息事宁人地说:“我一时忘了。一条小狗而已,房子这么大,养了也没什么。以后我早晚牵它散步算是健身,梳毛也由我来吧。”
这时傅轶则提了狗窝等一大堆东西进来,插言道:“国外家长是很支持小孩子养狗的,认为有益于保证身心健康,培养他们的责任感。”
米晓岚显然完全没料到他会来,僵了一下,勉强笑了,“轶则,我也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每天事情太多,怕照顾不过来。谢谢你啊,凌云,看来冬冬最喜欢这件礼物了,它你确定真的不会咬人吧?”
司建宇看看那一堆兴奋的孩子,“别紧张,晓岚,你看小朋友们都喜欢小狗。”
另外一个过来看的年轻妈妈也说:“是啊,我家小艾跟家里养的金毛好得不得了,完全是她的心肝宝贝。”
米晓岚的表情总算松弛下来“生日蛋糕应该快烤好了,我去拿出来。”
司建宇轻声对司凌云说:“别介意你大嫂的态度,她只是太紧张冬冬了。”
“没什么。”
随着米晓岚端出蛋糕,司建宇和其他家长分头领自家孩子去洗手,司凌云去厨房拿盘子,她回到客厅时看到,傅轶则正帮忙将蜡烛插上去,而米晓岚立在桌边一动不动,视线完全追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动作,那张秀美的面孔几乎陷入失神的状态。司凌云愕然止住脚步,这时傅轶则也意识到米晓岚的失态,似不经意地说:“给小孩子搞派对还真不是件省心的活,晓岚,打火机呢?”
米晓岚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去拿。”然后匆匆从司凌云身边走过进了厨房。
家长带着孩子们回来,一番嬉闹后,总算让他们簇拥着冬冬,等他吹熄蜡烛,然后一齐唱生日歌,司建宇拿着DV拍摄,米晓岚恢复了优雅的母亲模样帮冬冬切着蛋糕,分发给小客人们。
吃完蛋糕后,司凌云开口告辞,司建宇留他们吃饭,傅轶则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先开了口,“我跟凌云另有安排,你们有这么多客人要招呼,不用管我们了。”
司凌云与傅轶则出来,伸手找他要钥匙,上了司机座,从后视镜内看到米晓岚穿着单薄的毛衣立在门廊那边,她想,这个目送当然不是对着她来的。她不知道她与傅轶则的这个亮相会让米晓岚死心回归家庭,还是反而刺激到她,可是她想,她没办法操心更多了。她驶出司建宇家,再度建议送他去取车,他若无其事地说:“我陪你去图书馆好了。”
她气馁,停了一会儿,用安抚温和的口吻说:“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不成?就算和好,也不用这样24小时粘在一起吧。”
他大笑,“嗯,我出差十一天奔波六个城市没干别的,尽看各地情人恩爱缠绵朝朝暮暮受刺激了。”
她横他一眼,“那我实在想不出你这么拨冗陪我是为什么。”
“趁着我这两天有时间,我们试验一下粘在一起多久会相看两厌倦不好吗?也许我会主动收回那个订婚也说不定。”
她无话可说,只得开车驶向财经政法大学图书馆。资料室一般不对外开放,更别提假期周末,头一天她已经联络了留校的同学李卓奇带她进去。李卓奇看到陪她来的傅轶则,有些诧异,悄声告诉她,“凌云,启明休息时经常来图书馆,你不是特意带男朋友给他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