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就不用非往镜头里挤了。史导有才气有想法,执导的一个短片广受业内好评,得了不少奖,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执导电影。”李乐川叹一口气,“可惜记者的兴趣都集中在阿凯身上。”
到场的媒体记者确实多半是奔着唯一的大牌温令恺而来,尽管他这一次显得十分低调,没有知会大批粉丝拥过来,但记者对于他的八卦新闻的关注显然远远多过对影片的关注,提问集中在他身上,不要说其他演员被冷落在一边,就连导演也没几个人搭理。
司凌云不以为然地努努嘴,“阿风的酒吧关门整改两个月,损失惨重,他一点赔偿的意思也没有,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打一通电话过去。你倒还顾念老交情,请他当男主角。”
“我只是编剧,可没权力做这个决定。”
“你敢说你一点发言权也没有吗?”司凌云瞪他,“活该你们被喧宾夺主。”
李乐川无可奈何地说,“我跟你一样觉得阿凯上次那事做得不地道,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是适合的人选。不过制片方觉得他最近一年蹿红的势头不错,又非常有诚意,肯接受低得接近象征性的片酬,不用就太可惜了。我专门跟阿风解释过,他说他不介意。”
司凌云诧异了,“你写的剧本真好到让人愿意无偿演出的份了吗?”
他被气乐了,“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告诉你吧,在这个圈子里,谁也不是傻子。阿凯演电视剧走红,可是他这种偶像小生,国内和港台多的是,竞争激烈,他要想成为一线巨星,还需要演出电影证明演技,进一步拓展演艺路线。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电影是个特别烧钱的行当,我们得到的投资有限,制片方需要节约每一分钱,顺带利用他现有的人气。大家玩的是双赢的游戏。”
“受教受教。我只当我们做房地产的面临调整资金紧张,没想到你们也一样。”
“不然我不会厚着脸皮请你帮忙找场地做开机仪式。凌云,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你。你给我打了电话后,这边老板高翔非常给面子,知道我们预算有限,提都不提费用,还特别赞助了红酒跟服务人员。”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也开始客气来客气去了?”
他大笑,“因为我真体会到钱不够用的难处了。没预算还得讲气派,阿风倒是答应可以借地方给我,我又没丧心病狂到再去折腾他的老房子的地步。你要不给我,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乐,你是编剧,怎么这些事情还要你操心?”
“经费有限就是这样啊。我是本地人,有什么事不顶上来说不过去。接下来恐怕还得让你帮忙提供建筑工地和公寓内内景。”
“要别的没有,要有荒凉感的建筑工地和精装修好的公寓房子,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大恩无以言报,我一定会让他们在片尾打上鸣谢顶峰地产的。”
司凌云没觉得片尾打一行字有多了不起,不过最近顶峰背运连连,多少需要做做惠而不费的宣传,“希望你的电影卖个好票房。”
“唉,说实话,这个别指望了。这种小成本文艺片,票房通常好不到哪里去。能够收回投资,赢得一个好口碑,就是我的最大奢望。”
“你这一脸的心事,快赶上台上那位忧郁文青型的导演了。”
李乐川再度叹气,“这可是我几年的心血,马上要进入到我只能旁观没法操控的阶段,我能不紧张吗?”
“你知道自己不可能操控所有环节就好。认识这么久,我头一次发现你居然也有一点控制狂。”
“什么叫也有?”他坏笑着,“你那位未婚夫是不是也有一点儿这毛病?”
“你频道不要转换太快好不好,一会儿还为电影前景忧伤,一会儿就有心情关心八卦了。”
“我关心的是你,凌云。你真的准备结婚?”
司凌云心想,要解释她与傅轶则目前的状态,未免比解释订婚不意味着结婚还要麻烦。她只能含糊地说:“不一定。”
“琪琪果然是在乱传消息。”李乐川笑着抚胸,做一块大石落地状,“我算是放心了。”
“放什么心啊?”
“你跟我一样,很适合当朋友可是不大适合结婚。真要结婚,一定要嫁一个确定无疑爱你的人才会幸福。”
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这么抒情可真不像你的口气。你不是一向抱坚定的独身主义吗?说我不适合婚姻,我倒是认了,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有确定无疑的爱这回事了?”
李乐川咧一咧嘴,“我持独身主义只是不喜欢定居生活,所以不打算结婚祸害别人。对于爱情这回事,我可没像你这么怀疑。我觉得……”他突然打住,“咦,阿恒终于来了。大八卦,这家伙身边居然带着两个女孩子。”
司凌云顺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两个女孩她都认识。一个女孩长发染成金棕色,垂到腰际,穿着牛仔热裤,露出两条修长美腿,是他的前任女友可可;而另一个女孩圆脸大眼睛,兴奋得满面放光地看着台上,是宜园园艺公司的陈会计。
“阿恒,你让我刮目相看啊。”
曲恒向来拿李乐川的打趣没办法,只得解释,“别胡扯,可可本来就在这间酒吧驻唱。”
“那个妞呢?”
“小蓉是我公司的会计,也是阿凯的忠实粉丝,非要过来开眼界求签名。小姑娘嘛,不满足她说不过去。”
“买你那首《为你歌唱》版权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有,到底有没有兴趣参与这部电影的配乐。”
“我没做过电影配乐,恐怕达不到制片方的要求。”
司凌云听不下去了,“导演之前也没独立执导过,阿乐之前也没写过剧本——”
李乐川赶紧插话,“不许把我说得这么烂,我写过三个剧本了,不过只有这一本卖了出去而已。”
“别打岔。”司凌云瞪他一眼,“谁都有第一次,阿恒,你总不能说你不识谱没做过曲吧。之前没做过电影配乐有什么关系?”
“还是凌云快人快语。”李乐川大乐,正要接着说下去,工作人员过来叫他,他只得赶紧过去。剩曲恒与司凌云面对面站着,两人目光一触,司凌云暗暗在心里叹一口气,心想,现在她与曲恒之间总有几分不时泛起的尴尬,她偏还忍不住倚熟卖熟逞口舌之快,接下来未免更不好说什么了。可是曲恒静静看着她,眼神中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我知道阿乐想给我一个发展机会,不过他对这部片子寄予厚望,我不愿意仗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拖他后腿。”
她终于直接将一口气弹了出来,“阿恒,你看看温令恺,他就完全没有你这些想法。这是一部小成本电影,能拿到的投资有限。我猜制片方买你写的歌,请你配乐,出的一样是友情价。在他们的出价范围内,你肯定是最好的,想通这一点,你还要客气,就是矫情了。”
曲恒若有所思,她不想再多加干涉,问他,“阿风怎么没过来?”
“他去云南了。”
“还是他最洒脱,放得下所有事情。”
这时,温令恺的女经纪人走了过来,满面春风,笑得十分甜蜜亲热,“凌云,阿恒,你们好。”
曲恒没有吭声。司凌云讨厌这个突兀而自说自话的熟不拘礼,老实不客气地问:“请问您贵姓?”
“对啦,我还没跟你们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令恺的经纪人,你们跟他一样,叫我小浅好了。”她没有一点尴尬之色,笑容如同固定在脸上一样,丝毫不受影响,“令恺行程一向紧张,难得这次片子有一部分外景是在他的家乡拍摄,他非常希望有机会跟你们多聚聚。”
一句尖刻的嘲讽已经涌到了司凌云嘴边,然而曲恒及时开口拦住了她,“小姐,有什么事吗?”
小浅连忙说:“今天我安排令恺接受娱乐周刊记者专访,那个记者提出希望采访你们,写写他的成长过程。我们对令恺的过去有一套完整的说法,为了不出现相互矛盾的地方,我现在可以跟两位check一下。”司凌云想,要想控住不讲刻薄话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抬腕看看手表,“不必费这个事,我马上要回公司开会,不接受采访。”
小浅一脸惊讶,“令恺跟我说过,你们都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友谊十分深厚。这个关于令恺的报道,对他、对影片宣传都很重要,不会耽误两位很长时间。”
曲恒的表情十分平静,“不好意思,我们都不是贵圈中人,今天来这儿只是受朋友邀请凑热闹,不会接受采访参与什么宣传,当然更不会对任何人说不利于阿凯的话。”
小浅还要说什么,李乐川回来了,客气但坚决地说:“小浅,麻烦你跟策划人员统一商量宣传的事,不要单独做别的安排。”
小浅好歹维持着一个僵硬的笑意走开了,司凌云撇嘴,“这姑娘一定早就跟你沟通了关于大明星过去的官方说法,要不要转达给我们听听。”
“不外就是让我们别提起阿凯以前的女朋友。”李乐川笑笑,“不用理她。阿恒,到你上场了。”司凌云惊讶地看向曲恒,只见他皱起眉,随着工作人员向舞台走去。李乐川解释,“阿凯要唱一首歌,我好说歹说,将了无数军,阿恒才答应帮着上去伴奏。”这时场内突然安静下来,台上温令恺在高脚凳上坐下,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把吉他,而曲恒抱着吉他坐在稍后的位置。
温令恺露出他招牌的微笑,微微倾身向前,对着话筒说:“从很小的时候起,音乐就是我生活中的最大安慰。能出演这部代表我们青春回忆、音乐梦想的片子,我很荣幸。这段时间我都在抓紧练习吉他,希望能交出一份让导演认可的作业。”
他回头示意一下曲恒,两人同时拨动琴弦,音符从他指间流尚出来,司凌云马上分辨出是曲恒作曲,卢未风做词的那首《我要的承诺》。
……
如果我向你要求承诺
你的回答是否仍旧这样冷漠
我们共度的岁月如此轻易飘落
所有的过往抵不住时光消磨
你在笑,你的笑容牵引我为之沉没
谁来告诉我怎么抵挡一个又一个诱惑
哪怕永恒是一个美丽的错
……
温令恺原本是在乐队中弹的是贝斯,并不擅长吉他,而且毕竟久疏练习,指法颇为生涩,吉他在他手里更像一个道具,只是间歇拨弄着,全仗曲恒伴奏。他的嗓音条件也不算出众,将这首歌改了节拍,而且降了调,才勉强唱出来。但司凌云只能公平地承认,他确实具有天赋的资本,一张面孔没有任何表情,都俊美得无可挑剔,抱着吉他浅吟低唱的姿势更是动人,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称得上完美,足以颠倒在场女性观众,媒体记者更是一窝蜂涌上前去拍照。看情形,似乎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对他散发的魅力免疫了。
她的视线停驻在静静坐在后方的曲恒身上,他神情专注,全身心沉浸于音乐之中,完全无视底下的观众,也全然不曾在意聚光灯打在谁的身上,众人注目的焦点是哪里。她记不清多少地方听过这首歌了:他们排练的天台、深黑乐队驻唱的酒吧、阿风家楼梯……此刻重听,青春岁月突然涌动如潮,在心底拍击着相应的节奏。
李乐川突然附到司凌云耳边轻声说:“本来我想让阿凯唱阿恒写的那首新歌《为你歌唱》,阿恒就是没松口卖版权给我们。我觉得那首歌对他肯定有特殊意义。”
“你编剧本上瘾了吧。”她挖苦道,还是禁不住看向曲恒,一曲终了,他结束伴奏,迅速拿着吉他走下了舞台。可可迎了上去,一脸兴奋之情地跟他说着什么,他微微摇头,然而可可固执地继续说着。她灵机一动,悄声对李乐川说:“哎,阿风告诉过我,那首《为你歌唱》是阿恒在广州的时候写的,可可那会儿是他女朋友,也许跟她有关。”
李乐川端详着她,眼神有些古怪,她摊手笑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直接用专业人士的口气告诉我这是烂剧本的编法不就得了?”
李乐川正要说话,突然看到高翔走了过来,连忙跟他打着招呼:“高先生,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
“别客气,凌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他转头对司凌云说,“我刚接到轶则的电话,他今天晚上回来。”
傅轶则出差近十天,没有跟司凌云联络。高翔这个若不经意的通报,让她感慨,同时记起手头繁杂的公事,顿时再没心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按摩浴缸内的水已经注满,司凌云加入玫瑰精油,解着衬衫扣子,打算泡个澡舒缓一下疲惫的身体,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猜想是傅轶则回来了,正要走出去,却一下停住了脚步。
“……飞机上的东西肯定难吃,我给你做点宵夜吧。”
这个娇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毫无疑问是她大嫂米晓岚。她竟然与傅轶则一起回来,司凌云无可奈何地靠在浴室门框上,只听傅轶则回答,“不用了,晓岚,谢谢你特意去机场接我,时间已经不早了……”
“别急着赶我走,轶则。我就算回去,也是面对冷战而已。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米晓岚的声音轻柔低回,又含着一丝说不出的哀婉,傅轶则温和地说:“我认为建宇兄还是非常在意你的,你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以前也许在意我,可是现在受他妹妹影响,已经变了,跟他秘书鬼混在一起就是证明。”
“不要把什么都归罪于凌云,她一向并不屑于管别人的事,更不可能鼓励他哥哥出轨。”
“对不起,轶则,我并不是有意讲她坏话。可是她真的很冷血无情,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我不想你受她的……”
“晓岚,我们没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沉默片刻,米晓岚改变了话题:“我知道你让我回去,也是为我好。最近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勇敢一点,坚持一点,也许还是有希望跟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晓岚,做这样的设想没有任何意义。”傅轶则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早就过了那个有可能发生其他选择的阶段。”
“也就是说,你对我还是有过感觉的。”
司凌云发现,她如果从公司过来后,一直枯坐在客厅内等傅轶则回来,倒不至于陷入一个如此尴尬而进退两难的局面之中。傅轶则与米晓岚的对话很可能继续进行下去,并且更加私密,她不管是此刻出去,还是接着听下去,对彼此之间错综复杂、岌岌可危的关系都只能是雪上加霜。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六年前在傅轶则家中的那一幕,历史以这种方式重演,她心底难以释放的酸涩感觉一直泛上来,整个人都觉得颓丧灰败。好在这时她搁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给她做出了决定。
电话是司建宇打来的,她调整一下呼吸,一边按了接听,一边走出去,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客厅内一脸惊诧的两个人的视线之下。
“大哥,你好,有什么事吗?”
司建宇的声音喑哑,“凌云,有件事我必须请你帮忙。”
“请讲。”
“晓岚现在应该是跟傅轶则在他的公寓里,她关了手机,不肯接我电话。我想麻烦你过去让她回家。我知道你不想再搅进我的私事里,可是我跟你大嫂的关系现在实在太脆弱,经不起我撕破脸上楼敲门。”
司凌云想,脆弱的何止只是你们的夫妻关系,她目光一转,从神态平静的傅轶则看向米晓岚,而米晓岚正死死盯着她,瞳孔收缩得小小的,仿佛在等着一个爆发点。她只是轻松地笑道:“大哥,我们现在都在轶则的公寓里。”电话那边的司建宇显然吃了一惊,她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些天我手头工作太多,大嫂很体贴我替我去机场接轶则,她马上就回家了,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她对傅轶则说:“轶则,我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你先去洗个澡吧。大嫂,谢谢你这么晚送轶则回来,我送你下去。”
米晓岚求救般地看向傅轶则,傅轶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温和地说:“晓岚,路上开车小心。”
有一瞬间,米晓岚标致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可是她终于只是低下头,匆匆走了出去。
司凌云随着出来,拦住米晓岚按电梯的手,米晓岚回头怒视着她。
“想来跟我夸耀你早就预言过这一切吗?对,你说得全中,你大哥开始反击我了,用的招数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轶则还是不会接受我。可是别以为你赢了,司凌云,你只是完全没有感情,既不懂得爱,也不可能得到爱,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我可怜你。”
司凌云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看着她,“别跟我吵架,大嫂,也别忙着对我滥施同情,没意思。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根本不介意;我没兴趣当预言家,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愿意理解多少,怎么理解,全看你自己,我一样不介意。现在我只多说一句:大哥也许做了错事,但他还是爱你的,他宁可自己咽下猜疑,也不愿意跟你面对面让你难堪,让你们的关系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需要你的谅解。我跟他只是异姓兄妹,可我们长在单亲家庭里,我完全能理解他肯定不希望冬冬也经历我们经历过的童年。你们现在和解还来得及,请你三思。”
她伸手替米晓岚按了下行键,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公寓。
傅轶则已经浸入了按摩浴缸,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音响内传出的歌声让司凌云一下站在了浴室门边。
你说你已踏上归途
我却等不及走上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