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只是不再相信我了,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你的信任。”

她温和地说:“去找开瓶器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新年快乐,再见。”

王灿挂断了电话,继续看着前方的电视。过一会儿,手机响起,拿起来一看,是黄晓成打来的,电话那边跟她这里一样,有广播通知登机的声音。

“你也在机场吗?”黄晓成诧异。

“我去厦门玩几天,你呢?”

“我回老家过年。小灿,过完年之后,我准备正式向公司提出调动。”

王灿迟疑片刻,说:“晓成,希望你不是为我提出这个调动,否则我会觉得很有压力。”

“我不做出一点儿努力的话,那希望跟你重新开始就根本没有诚意了。”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证明。”再度谈到证明这个问题,王灿有无力感,“晓成,坦白地讲,我现在没有谈感情的心情,不可能答应你什么,更不可能给你任何承诺。”

“你别想太多,我说过我不会向你提出要求。”

“有时候没有要求本身就是很大的要求,这个……”她思索一下,到底说了,“我真的承受不起。”

黄晓成察觉出她声音里的疲惫,“你嗓子怎么哑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对不起,我到时间要登机了。”

“好,我们节后再谈。玩得开心。”

八十分钟的飞行之后,王灿顺利到达厦门。跟她刚离开的汉江相比,厦门市虽然是多云天气,没有她向往的阳光,但温度怡人,空气湿润,没有丝毫冬天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气氛安宁,听不到鞭炮与烟花的喧嚣,闲适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她入住了预订的厦门大学附近一家酒店,放好行李,向父母报过平安后,她便去了闻名已久的厦大校园。这个依山傍海、号称全国最美的校园果然名不虚传,正值假期,学生放假,校内十分幽静,绿树掩映之中,一幢幢红墙绿瓦的建筑物错落有致,各式茂盛的热带植物装点得风光秀丽,校园中的芙蓉湖不算大,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建筑,波光粼粼,两只水鸟悠然自得地停在水中央。

不知什么时候起,下起了蒙蒙细雨,若有若无的雨丝,根本不需要打伞,略带湿意的路上响着她轻轻的脚步声。她漫步穿过校园,一直走到海边白城沙滩,这一天沙滩也没有多少游人,安静得全然不像一个以旅游闻名的地方。她一个人沿着沙滩散步,直到天色全黑下来,才找地方吃饭,然后回了酒店。

这是她头一次独自出游,当然也是头一次独自在外面过春节。这段时间里,她的神经绷得太紧,泰然的外表骗过了包括罗音在内的同事,瞒过了父母,却不知道能继续撑多久。从那个熟悉的环境中逃离出来,体会独处的感觉,可以不必装得和平时一样,可是她发现,她并没有如想象一样,一旦置身于陌生人中,便毫无顾忌地把沮丧发泄出来。她的心情比她预料的要平静得多。

也许是这个城市美丽的环境、温和的气候感染了她,也许伪装淡定、独自面对的过程也让她学会了把某些烦恼放到一边。她并不打算细究,决定好好享受自己的假期。

第二天,天气放晴。王灿睡到自然醒后,退房拎着背包先去南普陀寺,随着大批的人群去上香,然后到厦门市内闲逛,找网上推荐的餐馆吃饭,在文艺风的咖啡馆小坐喝咖啡。

直到傍晚时分,王灿打车去了码头。很多来鼓浪屿的游客都是进行一日游,此时都在返回厦门市内,去的人相对少得多,五分钟后轮渡便已经靠上了鼓浪屿的岸边。

她随着游客上岸,马上被导游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介绍旅店,还有成群的旅行团在这边码头等着离开,这个乱哄哄的场面让她有些厌烦。好在她摆脱他们,按照网上订房时收到的路线图走去,就进入安静的长巷,与码头的纷乱情景完全不同。

她顺着门牌号码走到福州路上一家由两层的老别墅改建的家庭宾馆,建筑风格简洁而古朴,临街每个窗台上都摆着盆栽鲜花,一株三角梅开着一树繁花,明丽而密密匝匝地从院内探出来,看着赏心悦目。

王灿推开木制院门,只见眼前是一个院落,摆着几张桌子,撑着遮阳伞,还有一个秋千架。一道螺旋形楼梯通上二楼,门廊下是一个接待台,一对年轻夫妇模样的男女正站在那里低语,见她进来,他们微笑着打招呼,“你好。”

那样毫无程式化感觉的友善笑容极有感染力,王灿从他们的网站读到过他们的故事。一年前,他们双双放弃都市白领生活,来此租下一栋旧别墅,装修改建成旅馆。她回以微笑,报出姓名,办好手续,住进了她从网上提前预订的房间。她的房间在二楼,面积很小,设施也说不上齐全工整,但却装修细致,另有一番风味,推开临街的窗子,青石板铺就的小街空无一人,对面隐约传来的人语声,更增几分静谧,感觉完全不同于一般宾馆酒店。

老板娘阿兰将全新的毛巾送上来,告诉王灿,夜晚七点以后,很多户外景点是免费开放的,而且游客相对白天少得多,更适合游玩,还顺便送了一份手绘地图给她。

王灿这次出游时临时决定,搜了几份攻略,但也没心情细看,凭印象说:“听说一家奶茶店很有名,我打算去坐坐。”

阿兰笑了,把位置指给她,告诉她应该怎么走,她看着那些复杂交织的路,不禁惊叹,“看来我一定会迷路的。”

“不用担心,这个岛不大,就算迷路也不会走失。关键是不能赶时间,鼓浪屿的魅力就在于随处都有风景,不期而遇的感觉更好。”

那家奶茶店在游客集中、商铺林立、游人如织的龙头路,果然装修得极有情调。不过王灿一向没有太强的小资情结,她没品出奶茶有特别的美味,随便看看墙上贴的密密麻麻的表白纸条,只觉意兴索然。门外就是游人熙熙攘攘的街道,她不习惯在一间狭小而顾客众多的店里久坐发呆,喝完奶茶,便出来信步而行。

走出龙头路后,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看了两个晚间仍在开放的景点,王灿承认,阿兰的总结非常精辟。此地的魅力正是在这样的安静中显现出来,沿途偶尔可以闻到咖啡店散发出咖啡的香味,间或有钢琴声隐约传来,树影婆娑,随风摇曳。前面有一对情侣在散步,昏黄的路灯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久居喧闹的城市,难得有这样的体验,就算路过定海路的一处有些颓败的旧别墅,也没有任何不安全的感觉。

王灿兜了一大圈,一直走到精疲力竭,才慢慢寻路返回小旅馆。她推开院门,正准备径直走上螺旋形楼梯,却似乎突然心有所感,一下立定脚步,回头看向院子一角。

月朗星稀,灯光幽暗,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坐在静静绽放的那株三角梅旁的桌边,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他也正看着她。

旅馆老板阿立从一楼室内探出头来,笑道:“王小姐,这位陈先生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第二十九章 不离不弃

王灿怔怔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陈向远,一时有些恍惚。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再不来找你,我想我会永远失去你。”

他的声音低柔,如同跟深沉的夜色融合在一起,王灿只觉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去了你家,”他凝视着她,“准确地讲,还是在你家楼下。”

王灿不觉苦笑,“真不知道该说你含蓄还是骄傲才好。”

“那不是骄傲或者含蓄,我只是怕听到你的拒绝。我承认,想得太多行动太少的确是我一个很大的弱点,我正努力试着克服它。”

月色之下,他的目光如此温柔。她吁一口气,心柔软了下来。她想起那个深夜,他守候在她家楼下抽烟,正是他沉默的出现和消失,让她察觉出她没法不去想念他,同时害怕只需要他一现身一说话甚至一个凝望的眼神,她便会克制不住,身不由己地折服。

正是如此,她才在MSN上删除了他,试图断绝自己的软弱。如果说他需要克服他的内敛,她又何尝不需要克服她不知不觉中形成的过分自我保护。

“于是你一直坐在我家楼下吗?”

“我对自己说,抽完这支烟,就打你的电话,无论如何要和你见面谈谈。不过烟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你父亲突然下来了,敲车窗玻璃,我实在是很惭愧。”

王灿想象一下两个男人对视的情景,不禁微笑,“我爸很温和,不会说你什么啦。”

“对,叔叔人很好,没嫌弃我是不速之客,请我上楼去坐。”

王灿不禁担心,“我妈也在家吧。”

“是呀,阿姨煮了酒酿小汤圆给我吃,确实非常好吃。”

“呃,她问了你什么没有?”

陈向远微笑不语,王灿只得摇头,自嘲地说:“我妈就是过分紧张我。”

“我喜欢你家的气氛,看着你父母,不难知道你成长在亲密关爱的环境里,所以才有这么好的性格。”

“我以为经过这段时间,你已经彻底否定我的性格,不会再把我当一个开朗平和能包容的人了。”

“认识你越久,我越喜欢你的性格。”

这样的坦白,让王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岔开话题,“他们告诉你我来了厦门吗?”

“还告诉了我你从网上预订的旅馆名字。”

王灿没想到对她戒备心那么强的妈妈竟会爽快地把她的行踪告诉陈向远,可是看看眼前这男人,她不得不承认,他很能让人解除防范信任他。

陈向远牵着她的手坐下,去里面端来一杯咖啡给她,“灿灿,顶峰这件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王灿几乎奇怪,她至少今天一天完全没想顶峰的事,不过此时提起,她也并不烦恼了,“何必让你为难呢?你才换工作,恰好又跟顶峰有业务往来。而且——”她迟疑一下,还是说了,“我说了我需要考虑一下,并没有真正重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利用你的善良,拿这件事拖住你。”

“这话是什么意识,你认为我是个看见女朋友有麻烦就兴奋,以为自己能充当救世主的自恋狂吗?”

王灿脱口而出,“至少你把沈小娜的麻烦都认领过去了。”

“那不一样,灿灿。”

“我知道不一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生活中的另一个她。”

“你这么介意她的存在吗?”

“她来找我谈过,态度也许不讨人喜欢,可我基本明了,你们那个订婚是一个错误,我要再去计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是的,我并不向往成为另一个沈小娜,也不介意你生活中她。我介意的其实是——”她斟酌片刻,内心那些纷乱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晰,她抬起头,直视着陈向远,“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

陈向远明显一震。

“你和沈小娜一起长大,你们对彼此来讲都很重要,这些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没有表演欲,可也不希望充当闯入别人生活的配角。”

“我对你的感情跟对她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我很怀疑你心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给我,我不愿意为一份不确定的感情而不停跟你、跟她、给我自己纠结;我更不愿意一旦碰上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就被你拿去跟某个参照物作对比,也许是前途、也许是关系亲密的妹妹,然后成为必然被放弃的那一个。”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感情在你看来这么不确定。”

“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王灿惆怅地说,“我想我大概太以自我为中心,顾虑太多了。所以我想冷静一下,至少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再回头看看该怎么做。”

陈向远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昨天我问你那篇报道的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我放心不下,找我的顶头上司去打听,按他的说法,司霄汉这次给报社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这个我知道,我也有心理准备了,别为我担心。”

“除了心疼你要面对这样麻烦的事,我还想,至少我可以赶过来陪你,多少证明给你看,我是关心你的。你看,我甚至动了这么可笑的心思找一个能拖住你的机会,怎么还敢指望被你拖住?”

他的坦白让王灿怔住。她心底一酸,顿时觉得眼中泛起了雾气,只得掩饰地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陈向远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是的,我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所在的公司与顶峰拉锯谈判一个复杂的资产处理项目,我只负责具体事务,哪怕放下工作拍案而去,也没法影响顶峰的决定。你不是小娜,你已经做好独自应对的准备,根本没对我抱有期望。不过我还是来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没有任何值得指责的地方。”

王灿再也忍不住,眼中含着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陈向远起身坐到她旁边,身处双臂将她拢在怀中。

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回到家里,王灿都勉力表现得淡定,也基本上做到了表面上的镇定自若,回应同事的关切,与他们探讨,甚至适时打趣上几句,保持成熟的姿态应对上司,尽量不让父母为她担忧。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若无其事不代表真的没事,再明智理性的分析都无法卸下她独自承受的焦虑,就算这次来厦门旅游舒缓了心情,但隐忧仍然存在。此刻对着陈向远,她的满腔委屈一经勾动,就再也按捺不住。伏在陈向远的怀抱中,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受他手臂的坚实,她有慰藉与放松的感觉。

“别为这件事难过了。”

王灿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不难过?李进轩辞职了,不知道报社下一步会怎么处理,更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父母解释。”

“叔叔阿姨能够理解的。”陈向远抚摸着她的头发,“知道资产管理公司在国外有个什么名号吗?”

她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陈向远嘴角泛起一点儿笑意,“国外有人称资产管理公司叫秃鹫公司,听这名就知道,所谓资产管理,无非是处置各种不良资产,甚至是不良资产的残骸。现在的顶峰,已经是资产管理公司的目标,你们写的那篇报道,多少切中了顶峰面临的问题,他们才会费力遮掩,可是腐坏的部分,怎么可能永远被遮掩住。”

王灿没有做声,至少眼下,她并不关心顶峰未来的走向。她一向不愿意在公众场合亲热,然而这间家庭旅馆院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偶尔晚归的客人静静上楼,并没有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只觉得近二十余天绷得紧紧的神经连同身体一下松懈下来,对于职业的担忧和感情的不确定被放到一边,疲惫感弥漫全身,让她一动也不想动了,这样一放松,她几乎有朦胧的睡意。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我一下。”

陈向远放她靠在椅子上,起身穿过院子,“老板,麻烦帮我开一间房。”

阿立闻声出来,一边办手续一边打趣地说:“我正跟太太说,女孩子就算生了天大的气,被男朋友这样追,都不可能赶他走的。你的房间在王小姐对面。”

陈向远笑笑,拿了钥匙过来,提起旅行袋,“上去休息吧。”

王灿默默地走上楼梯,拿钥匙开房门,突然回身看着陈向远。陈向远读懂了她的目光,丢下旅行袋抱住她,轻声说:“我说了要过来找你的时候,就答应了你妈妈,好好陪你,但一定保持克制和尊重。”

王灿没想到妈妈居然如此明确地向陈向远提出要求,她吃完晚饭还打过电话回家,妈妈没有直接再叮嘱她一次,显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宽容,想来还是被爸爸拦住了。她的脸不免一下子热得发烫了,正想讪讪地推开陈向远的手,他却收紧手臂,深深吻住了她,两人一直吻到院门再度被晚归的旅客推开,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陈向远替她开房门,“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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