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的那个人,那几天一直纠缠着洛洛,洛洛好像很烦他,为了躲开他,还从后门走楼梯出去,那天被他堵住,他动手拉扯她,样子很狂躁。”
“所以你马上去扮演英雄救美了。他叫什么名字?”
“刘什么的吧,我忘了,派出所应该有记录。”
“她有没有跟你解释她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
“没有。明摆着是讨厌的追求者之一嘛。”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追求她。”
周知扬想了想,不大情愿地说:“那段时间她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我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都摇头。有一天下班后,我从会所出来,在地下车库远远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讲话,然后上了一辆黑色奥迪,那男人伸手摸她的头发,但她闪开了——”他马上补充:“他们之间没什么的。”
陆晋好笑:“请问你是怎么推断出这结论的?”
“我不用推断,第二天我问洛洛那男人是谁,她冷笑,说谁也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你就断定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
周知扬看出陆晋在嘲笑他,多少有些沮丧:“我相信她,她没必要骗我。”
“好吧,再说说那男人什么样。”
“中等身高,穿西装,身材维持得不错。喂,你不会拉我去公安局描述他的特征画像吧,车库太暗,隔得太远,我可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你美剧看太多了,案都没立,画什么像?”
“还有就是,她没去上班的第三天,有一个模样挺斯文、穿格子衬衫戴眼镜的男人去会所找她,我问他和洛洛什么关系,干吗来找她。他看上去很紧张,掉头就走了。后来妈妈告诉我,也有这么个人来家里打听洛洛,妈妈说洛洛几天没回,她很担心,问他是不是洛洛朋友,他也是支吾着马上走掉了。”
“也就是说,跟你打架的小男生,再加上开奥迪的西装男人,去会所和家里找她的格子衬衫男人,你所知道的近期与她有往来的男性有三名。”
周知扬又来了一个迟疑的表情:“她还告诉我,她觉得又有人跟踪她。”
陆晋摇头叹气:“不相干的废话说了一堆,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倒留到现在才说,你脑子怎么长的。”
“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一年多前就有一个暗恋她的客人跟踪她回家,被我警告后就没再出现了。这一次她说感觉似乎是有人盯着她,后来我就跟她约好,把课调到差不多的时间,下班了一起回来,没看到有什么,她还好笑,说她也许是看错了。”
“听起来她的生活很复杂啊。”
“喂喂,你可不要想歪,拿她当成时下那种爱慕虚荣,一心只想坐在宝马车上哭的女人。她真的是没有一点虚荣心。”
“这个优秀品质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知道《缤纷周末秀》这个节目吧?”
陆晋尽管没什么时间坐下来看电视,但也知道这是本省卫视的一档综艺节目,拥有不低的收视率。
“那个节目的制片人是我们会所的客人,从前年开始就一直游说洛洛去当固定班底,说她又有舞蹈功底又上镜,肯定能红,她都拒绝了。后来你也知道里面出来了好几个有知名度的助理主持人。”
“她说了为什么拒绝吗?”
“她说她不喜欢去蹦蹦跳跳秀身材。”
陆晋冷不丁说:“可是她在会所教健身也是蹦蹦跳跳秀身材啊。”
“那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陆晋没好气,“你就没好好想一想,她之所以拒绝,很可能是因为她拿着一个假身份证,有不足为人道的过去,并不想因为上电视就被人认出来。”
周知扬显然完全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一下呆住,好一会儿才生气地说:“你有职业病,爱以最大的恶意对人下判断。”
“我总结你讲的事实而已,什么判断也没下。”陆晋话锋一转,“跟我说实话,小扬,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女孩子?”
周知扬并不否认:“是啊,不过看出这点可不算你眼光狠,妈也看出来了,还拐弯抹角敲打她:我家知扬眼光很高,我们也不可能让他找比他大的女孩子当女朋友的。结果她哈哈大笑,说:阿姨,你想得太多了。”
听到母亲吃瘪,陆晋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出来:“人家根本没看上你吧。”
周知扬眼光一黯,嘴上却不肯服软:“我没正式追求她好不好。不是我吹牛,我要认真追,没有到不了手的。”
“你这口气够了啊。年少轻狂一点没人会介意,一路轻狂下去就是轻佻不负责任了。”
“又要给我上课了不成,”周知扬怪叫,“饶了我吧。”
“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没追求她?这么含蓄,不像你会干的事。”
“她一开始就把我们的关系界定成了好朋友,好哥们,还说对谈恋爱这件事毫无兴趣。弄得我根本不好意思下手。”
陆晋微觉好笑,拍拍弟弟的肩膀:“看来她确实比你聪明得多。”
周知扬无法否认这一点,记起两人相处的点滴片段,心头泛起惆怅:“我实在搞不懂,她看起来好好的,就算有什么麻烦,也完全可以来跟我说,我一定会帮她的。为什么她会一声不响就走了。”
“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长得很美,这一点我完全没夸张,你知道我见过的美女实在太多了,但她不一样,她整个人就显得……”
周知扬似乎一时找不到形容词,陆晋带点好笑的表情看着他,他好不气馁。
“你不要当我是发花痴。你见过她姐姐了,也算长得秀气吧,但跟她没法比……”
“没人能跟她比,一向如此。”
一个略带沙哑的标准普通话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兄弟两人一齐回头,程嘉璎站在天台入口处。
周知扬顿时大为尴尬,讪讪地说:“我不是这意思。”
“没关系,我并不是想来偷听。”程嘉璎显然毫不介意,“去了趟公司刚回来,张阿姨说你哥哥在这里,大概还有些情况想问我。”
周知扬搔头:“那你们谈吧,我到时间要去上班了。”
他一溜烟般跑了下去。程嘉璎坐下:“陆警官有什么要问的,请讲。”
陆晋目测一下,她大约有166公分,身材偏瘦,四肢修长,脖子纤细,以至于看上去比实际身高更高一些,五官清秀,顺直的长发及肩,皮肤白得近乎不健康,穿一件灰蓝色衬衫,灰色斜纹布的裤子,一双平底鞋,没戴任何首饰,十分简洁利落打扮。她没有化妆,但洒了香水,略带柠檬味,淡而清雅,不易捕捉。
他受过专门训练,可以以一个不经意的姿态迅速而全面地观察别人,但她显然对别人的观察高度敏感,马上留意到了,眼睛掠过一丝不自在,同时又控制着自己不做闪避,保持镇定。
“程小姐,我希望你明白,你妹妹还没有被认定为失踪,也没有立案,所以这不算正式调查。”
她微微点头:“我知道。”
“我弟弟很关心你妹妹,在你出现之前就曾经几次找我谈起她的突然消失。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认定妹妹失踪的理由讲出来,我来判断一下你的怀疑是否合理。”
她迟疑一下,苦笑了:“讲出来你恐怕会笑。除了她没带走那个一直随身带着的首饰盒以外,我怀疑她失踪的唯一理由是差不多一个月前,我开始做一个噩梦,之后那个梦反复出现,越来越可怕。从那以后,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没法安心。”
他没有表示大惊小怪,只是静静听着。他的镇定多少感染了她。
“她有什么理由要顶着一个假名字生活?”
她摇头:“我甚至不知道她自称李洛。”
“你们在本地有没有其他亲人。”
“有一个舅舅,还有一个姨妈,但嘉珞这么多年一直拒绝与他们有任何来往,也不允许我把她的下落告诉他们。”
“在这之前,她曾经不打招呼消失过吗?”
这个问题似乎切中要害,程嘉璎垂下眼睛:“有过。但是她虽然不跟我打招呼,不联络,没带走随身衣物,可并没有留下首饰盒。”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的夏天。当时我刚读完大三,她……突然消失。”她脸上那个笑更加苦涩,“差不多半年之后,又突然若无其事重新出现了。”
“上次她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她再度迟疑,停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太清楚。”
陆晋当然不相信,但他也并没说什么。短暂沉默之后,她苦笑:“你跟你弟弟看上去关系很好,大概没法理解居然会有亲姐妹之间竟然会这样吧。”
“恰恰相反,我能理解。”
他回答简洁,没有附加上任何理由,她却愿意相信他确实理解了,而不是随口让她宽心。
“差不多一个月前,我们……吵架了。”
“这段时间你们完全没有联络?”
“我出国旅行,临上飞机时,她给我打过电话,我对她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永远也不要再看到你了。”
随着这句话讲出来,她的脸蓦然变得惨白,一下闭紧了嘴唇。陆晋没有去问是什么样的争端使得姐妹两人反目至此。他之所以过来,一大半是因为周知扬这些天焦灼异常,差不多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而这个人又毕竟是母亲家的房客。不过还没有立案,他能做的只是评估一下她执意报案究竟是神经质,还是另有隐情。
“你去哪里旅行了?”
“我在尼泊尔待了将近一个月,昨天刚回来。”
陆晋有些意外。他知道尼泊尔近几年俨然成了那些理想丰满,但口袋并不丰满的文艺青年们热爱的旅游圣地,也见过女孩子们从那里回来之后披异域风情的大围巾,编满头小辫子,戴叮当作响的银制首饰,口口声声谈的是灵魂栖息宁静归依之类。而程嘉璎看上去丝毫没有感染这类旅行后遗症,从第一次见面就完全像是一个普通办公室白领下班归来。
“我很想相信她也许只是又在跟谁赌气,或者是单纯地厌倦了这个环境,一走了之。可是我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也完全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她。除了报案,然后在这里等她,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她会不会回了老家?”
这次她迟疑的时间更长了。陆晋耐心等待,终于她说:“她跟我说过,她永远不会再回那里,而且我跟那边也一直没有任何联系。”
“也许你可以试着跟家里打个电话,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情况。”
程嘉璎不置可否,陆晋觉得奇怪,正要说话,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在他们身后响起:“到现在你还这样吞吞吐吐,可无助于找到你妹妹。”
陆晋回头,只见刚才程嘉璎站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还不到三十岁,有着挺拔的身材,轮廓深邃的英俊面孔,样式最简单的白色衬衫穿在他身上,带着不经意的妥帖,正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
陆晋不禁暗自好笑,这个天台素日应该只是周家人浇花、晾晒衣物时才会上来,今天居然不时有客人造访,而且不约而同选择了老实不客气地旁听上一段,再突然现身。
只听程嘉璎问:“你来干什么?”
他冷冷地说:“你可以冲去我公司,当着我大老板、同事还有客户的面大闹,我当然也能过来找你。我们之间的事情终究要做一个了结,再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程嘉璎面色苍白,对陆晋说:“不好意思,我和他有点私事要谈。”
陆晋听周知扬讲过头天发生的事情,约略猜出来者身份,他站了起来:“程小姐如果再想起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先失陪。”
4
意义。
程嘉璎在心内重复这个词。世间万物看上去都需要一个意义,才能得以存在、延续,而她的婚姻尚未真正开始,却似乎已经丧失了意义。
理论上说,站在她面前这个名叫徐子桓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们已经于4月中旬的一天去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书,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但是他来自一个大家族,依照他家的观点,他们需要办上一个盛大的婚礼,昭告亲朋好友,才算正式结婚。
他们将日期定在5月18日,然后开始挑选婚纱,确定蜜月要去的地方,决定婚礼的场地、形式、宾客名单,寄出请柬,安排外地亲友的行程……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到了5月10日,徐子桓面无表情地宣布取消婚礼,亲朋好友为之大哗,却得不到任何解释,一时之间各种流言不胫而走。
没有婚礼,自然也没有接下来的蜜月旅行。
5月18日,程嘉璎独自起程去了尼泊尔,这是一个近乎逃避现实的孤独旅程。一回到汉江市,等着她的不仅仅是妹妹失踪,还有徐子桓毫不通融的决裂。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时间没有见面,而昨天显然不算是愉快的重逢。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送你妹妹回来过一次。她真的失踪了?”
“她的房东、同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然我何必那么冲过去找你。”
徐子桓皱眉,却又冷笑一下:“也许她只是和你一样,有一声不响消失再突然出现的爱好,不必过于担心。”
“你并不了解她。”
“那是当然,我甚至连你都谈不上了解,更何况她。”
她被堵得无言以对,停了一会儿问:“她那天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闯入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说你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我根本不在意你去哪里。她就突然抓狂,大吵大闹,我只能告诉她,你走之前跟我打过电话,但我在开会没有接听,再打过去,你就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