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转过头,不再看着楼下,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涩涩的苦味萦绕在舌尖久不散去。茶是好茶,可尝在她嘴里的却只是苦涩。或许,她真的不适合这里。

过了一会儿,严真打算起身,却不想一下子踩歪了高跟鞋,将脚踝崴了一下。她顿时疼得皱了皱眉,俯下身轻揉了脚踝几下。

梁和一把扶住她,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严真试图微笑,可梁和却显得比她还着急,一边安抚她一边说:“你等等,我去叫二哥来。”

“唉,真不用——”严真无力地补充,可哪儿还见梁和的身影。

她只好扶着椅子坐下,等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匆匆的上楼声。严真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梁和这姑娘不仅叫来了顾淮越,还把顾母和顾淮宁叫了上来。

严真立刻站了起来,李琬伸出手扶她,俯身看了一眼,见伤势不太重便松了一口气。她转身拍了梁和肩膀一下:“看你火急火燎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梁和张了张嘴巴,没说话。顾淮宁勾了勾唇角,揽住老婆的腰小小安慰了她一下。

“严老师没事吧,不行就先让淮越送你回去?”顾老太太这话虽是对她说,目光却是看着顾淮越。

“能走吗?”顾淮越走上前,右手微微向前伸。

她眨眨眼:“能走的,不是很严重。”

“那就好。”他笑了下,“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扶着她上了车,回去这一路把车也开得很慢,少了些许颠簸。严真将车子窗户半降下来,有凉凉的风吹进来,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太拘谨又太严肃了,她这样端了一晚上,几乎就要不适应了。

她的一举一动顾淮越都看在眼里,听着她淡淡地呼出一口气,顾淮越微微勾了勾唇角。

车依旧停在她的小区门口。严真打开门,准备下车,忽然听见顾淮越喊:“严真。”

“嗯?”她诧异地回望。

“谢谢你了。”

“没关系的。”严真微笑,“不过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下次估计就不灵了。”

顾淮越也淡淡一笑,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她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他才开车离开。

出书版11、

已是晚上十点半,顾园的灯却还亮着。顾淮越稍一思忖,也不着急进门,抓住正在园子里打扫卫生的冯湛问:“还有谁没走?”

冯湛揪着扫把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顾淮越也不消他说了,只这一神情他就明白了。

“要我说您也别着急,老太太把这沈主任一家留下来也有她的用意,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他低沉了声音问。

顶着来自顾淮越的巨大压力,冯湛心一横,说:“用团长的话说,老太太这是普遍撒网,重点培养,争取在短时间内解决参谋长您的个人问题。”

顾淮越沉默几秒,闪身进门。

大厅里,沈一鸣的夫人蒋怡和他的女儿沈孟娇正坐在沙发上陪着李琬说话。母亲看见他了,忙招呼他过来。

“送回去了?”母亲笑眯眯地问。

“嗯。”他整了整衣服的扣子,向蒋怡和沈孟娇问好。

李琬顺水推舟道:“蒋怡,这是我的大儿子,你还记得吧?”

沈一鸣他们一家搬到B市也有好些年了,就算在C市待了两三年,也不常见到顾淮越,因为那时他早已当兵走了。说起来李琬和蒋怡也不算熟悉,全是因自家男人这边的关系才有了来往。

蒋怡放下茶杯,和蔼地笑了笑,精心保养的一张脸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我是记不太清了,记得清的可另有别人。”说着推了推沈孟娇道:“我记得娇娇还小的时候带她来过一次,那时候就是淮越带着她玩儿,回家好久了,娇娇还念叨她淮越哥哥呢。”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而被说笑的两个当事人,一个面色不改地站在原地,一个却娇羞地低下了头。

李琬凝视沈孟娇几秒:“转眼一看娇娇都长这么大了,在哪里上学呀?”

沈孟娇不好意思地低头,拢了拢头发:“我上学早,又跳了几级,刚刚大学毕业。今年也刚满二十岁。”

声音轻柔,却并不娇气。

李琬忍不住惊呼一下,看向沈孟娇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喜爱。

顾淮越已经身经百战,知道母亲在楼下摆这茶话宴的用意:“我先上楼了,去见见沈伯伯。”

说完转身离去,留三个女人在楼下家长里短。可是没想到,他上楼的同时一个人影静悄悄地跟了上去,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等到他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个人才敢怯怯地喊他一声:“淮越哥。”

是沈孟娇。他脚步顿了顿,偏过头去,目光淡然地看着她:“有事?”

沈孟娇咬了咬唇:“你还记得我吗?”

似乎有一点印象,他点了点头,牵出一丝笑来:“好好玩儿,今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见他要走,沈孟娇忙又喊了一声,待他偏过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唇下都要咬出印子来了才憋出来一句:“没事,你去吧。”

应付了一整个晚上,顾淮越觉得累极了。不是说他体力不及以前了,只是这人情世故仗可比世界大战都难打,想到这里,他干脆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床休息。

房间里有些乱。他一直在外地当兵,这个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如今已变成了儿子的房间,满屋子的玩具简直让他无处下脚,可见这爷爷奶奶有多宠他。

小崽子。他哼一声,给睡梦中的顾珈铭小朋友理了理被子,又替他把组装了一半的枪组装好了搁在床边。

这可是小家伙的宝贝。这是珈铭过四岁生日时他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那算是他陪儿子过的唯一一次生日,连带着生日礼物也宝贝得可以。曾经荷枪实弹上过阵地的他当然瞧不上这个,假把式,可是儿子喜欢,儿子最大,还得买。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扛真枪!”稚嫩软糯的声音仿佛还是昨天,转眼,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虽然他长年在外,可是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儿子就是他的一个软肋,这话是他的老首长席司令说的,他深以为然。

当然老首长是这么说的:“谁要是跟你有仇,绑了你儿子,纵使有十八般武艺你也不敢轻易使,哪儿还有战场上杀敌的气势。”可过后他又意味深长起来:“不过男人还只是男人,不是什么都替代得了的,有些事,还得女人来做。”

他当时只当是席司令受了母亲所托来劝他的,一笑而过而已,如今儿子慢慢长大,在完全懂事之前,他是不是不能再让儿子这么孤单了?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出书版12、

周一。

严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一刻了。她愣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今天还要上班,赶紧下床洗漱。到厨房一看,奶奶已经将粥煮好了,正放在桌子上凉着呢。

奶奶一看见她,便忙催促她吃饭:“我看你睡得那么熟,就想着等会儿再叫你,不晚吧?”

严真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吃饭。

她昨晚很早就躺在床上,可是却久久未能入睡,这种情况对她而言是很反常的。她在小学教书,虽说课不多,可要应付小孩子,一天工作做下来也够累的,更不要提她周末还要多做两份家教的工作。每天回到家,沾枕头就能睡着。

而昨晚,她竟然失眠了。

严真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跟往常一样去上班。

办公室里,李老师还在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化妆。这是她到校后必做的一件事,严真已经见怪不怪,淡淡地问声好就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还未拉开抽屉就听李老师在对面说了一句:“严老师,说实话,跟你在一起工作挺好的。”

拿东西的手顿了顿,严真抬头:“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李老师放下镜子,深看她一眼,妩媚一笑:“没什么。对了,万主任说让你早上来了去她办公室一趟。”

万主任?严真轻皱了眉头,起身向年级主任万蕊的办公室走去。

万主任年近六十了,是被学校返聘回来当年级主任的,一头白发下是一张经常带着和善笑容的慈眉善目的脸,她对严真一直都很照顾,严真对她也是万分感激,可是此刻万蕊的脸上全是歉意:“也不知道怎么了,校长忽然提到了你,要调看你的简历。小真你自己的情况你也清楚,非师范大学毕业,又没有教师证,虽说你正在考,可是毕竟现在校长要证你拿不出来。”

严真抿紧唇,没有说话。当初毕业的时候她急着找工作,网投了许多简历,面试了很多公司,得到的答复都是回去等消息。可是眼看着手里的积蓄没剩多少了,工作也没着落,严真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就在此时,学姐带给她一个好消息,说是有个小学教师的工作,问她做不做。这位学姐本来是要到这个学校来教书的,可是临时决定要跟着男朋友一起出国,就介绍她来上班了。

她确实什么证都没有,能进来也是借了学姐的人脉网,本以为没事,却不料……

万蕊也很着急,严真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晚辈:“现在还能不能联系到你的学姐,或许让她找找人看看?”

严真摇了摇头:“学姐去了国外,我没她联系方式。”

“唉。”万蕊叹了一口气,“要是找不到人的话,按校长的意思,下一周你这个课就要让别人带了。”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尴尬当中,须臾,万蕊拍了拍严真的肩膀,宽慰她道:“不过你放心,工作还是有的。”

似是意料之外,严真抬起头,有些喑哑地开口:“哦?”

面对她诧异又略带期盼的目光,万蕊有些难以启齿:“校长说图书馆刚进了一批低年级的书,要你去打理。”严真漂亮的眸子微微一闪,万蕊忙说:“我知道让你去有些屈才,可是你的编制还在,工资还是原水平……”

“我懂了。”严真微笑打断她,“谢谢您了万主任,为了我的事这么费心。”

“你、你这是答应了?”万蕊有些惊讶,她可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来劝这个看上去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呢。

“嗯,我答应了,下星期就交接工作。”

“哎,好好好。”万蕊迭声说了三个好,对严真爽快的态度很是感激,“我老头子也是咱们这个学校的,到时候我让他看看,能不能找找人,再给你安排个好一些的职位。”

“麻烦您了,万主任。”对于这个帮她最多的人,她是敬重的。

“那过去之后,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和苦衷就直接跟学校提,别不好意思。”

严真低头沉默了几秒,抬头笑了笑:“万主任,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苦衷谁都有,可是一个一个说出来就矫情了。别的本事她没有,忍耐,她还是会的。

出书版13、

在家待了一周,顾淮越的假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看看日历,归期已近。

实际上他本不打算休这个假的,演习都已经开始了,他在“师指”却接到通信员转过来的母亲的电话。李琬在电话里嘱咐,要他演习结束务必回来一趟,有重要事情。

这个重要事情他心知肚明,可无奈李琬打着为老爷子祝寿的幌子,他不回也不行。那现在既然寿过完了,他也该回去了。

老太太对他这种想法很不满,吃过早饭他一提回去这两字李琬就横眉竖眼:“才回来几天啊,你们那个师离了你是不是就转不了了?”

顾珈铭小朋友听见了也巴巴儿地跑来,巴巴儿地拽着他的衣服:“你又要走啦?”

顾淮越起初淡定了几秒,可是抵不住小朋友无辜又质疑的眼神,只好摸摸儿子的头,柔声说:“嗯,快走了。”

得到答案的顾珈铭小朋友脸色顿时一变,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就走了。

梁和见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也该你,有像你天天这么丢下儿子不管的吗?”李琬嗔怪道。

“过段时间师里就开始备战演习了,我也不能总在家待着。”顾淮越说着,跨步上楼准备收拾行李。每次离家之前儿子总是这个反应,他走几天小家伙就能适应了。

“你走可以,走之前把个人问题先搞定。”李琬跟在他身后上楼。

顾淮越诧异地挑挑眉,怎么,老太太今儿是实打实地逼婚了?

他回头,有些哭笑不得:“妈,这事要是两三天就能解决,我何必给您拖这么久?”

“你也知道你是在‘拖’!”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话把儿了,李琬开始不依不饶地问,“你爸老战友的闺女,就是沈孟娇,你觉得怎么样?”

顾首长简短地回忆了一遍:“那还是个小姑娘。”

“可是人家姑娘喜欢你。”

“她亲口说了?”

“就算她不说妈也能看得出来。”李琬斩钉截铁,“你别拒绝得那么快,好好考虑考虑,虽然你们年龄差距大了点,但是现在年轻人都怎么说来着,年龄不是问题……”

“那我可得提醒您,您儿子已经不年轻了,而且三岁一代沟,您仔细数数我们之间有几个。”他一边上楼一边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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