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便没来由地慌了,又不想他看出我的弱势,哼了一声从他身上下来,落地就指着那个已经被遗忘在场中的倒霉侍女叫。

  "怎么还让这个讨厌的东西留在这儿,还不拖下去,一顿痛打,再也别让我见着她。"

  皇兄见怪不怪,笑嘻嘻地走了,那侍女被立在门外的侍卫拖下去,一路还配合着惨叫,"公主,下次我不敢啦,让我留下吧留下吧留下吧吧吧……"

  旁边众人又抹汗,本宫待的地方整天都有惨叫,但其实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不信去我那些兄弟姐妹待的地方看看,几天就能换一批新面孔。上回我这儿有个侍女偷偷与人私会,也不过被嬷嬷飘飘地扇了几十个耳光,猪头一样被赶出宫去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子孙满堂。

  我这样做,本意是想新来此地的季风知道本宫嘴里的治死并不算真意,另外,最好不要随随便便惹怒我,没想到他就立在我旁边,看着那个侍女被拖出去,一个字都没说,眼神自然也没有一丝落到我身上。

  我叹口气,大概明白了朽木不可雕的意思,但是忽然一阵风,把他的黑衣的下摆吹到我手边,碰到我的手指,我一恍神,低头看到自己已经将它揪住,怕别人看到,赶紧撒手放开,脸上一热。

  后来想想,本宫大概天性里有个贱字,人人对我诚惶诚恐,我偏颠颠地想讨一个永远对我是一张冷脸的人的欢心,只想他对我笑一笑。

  可惜季风从来都不笑,也不说话,害我偷偷去问皇兄,他是不是一个哑巴。

  皇兄狂笑,对着我说,"平安,你真行,还没治死他,先把他治哑了。"

  我大怒,原来他不哑,只是不对我说话,气冲冲去找他算账,鸾车起驾回宫,进了院子也不要别人跟,一个人冲进他屋子里。

  不要人跟还是有些私心的,我怕自己怒起来又随口说些不得不事后改口的话,跟着鸾车回来的还有皇兄的几个侍卫,我带的人少,他就多事让他们跟着来了,顺便带点东西回去,他们不了解我,真要当场把我的话句句照做,再要我急着喝止,我皇女的威严岂不是扫地。

  其实季风的屋子就在我的左侧,今早我去皇兄处的目的是为了问季风是否身有哑疾,怕他听了伤情,出门时就没让他跟着,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想想我一心对他体恤,他却如此对我,自然是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院子里非常安静,隐约有水声,我喜穿软底鞋,走路也没声,他房门是合着的,我伸手去推,还没搭上便停了。

  门缝里有蒸腾水气,他背对着我,正从木桶里跨出来,我不欲出声,却听到自己"噫"了一声,鼻端一热,双手去掩,唇上已经沾到了,浓热的血腥味。

  他一定是听到声响,猛地回头,眉眼俱是一片寒霜,透过这样狭窄的门缝,竟吓得我倒退一大步,再抬头门已经打开,他衣服穿得匆忙,腰里只是随便一束,领口微开,我眼前又有那个背影晃动,捂住鼻子的手就更不能放下来。

  他低头看到是我,眉眼里原有的寒霜突然化作风暴,只说了一句,"公主,请自重。"

  我被他看得浑身冰冷,这些日子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哭起来,哭着还要端出公主的架子喝他,"你,你大胆,竟敢叫本宫自重,大胆,大胆……亏我还每天惦着你不说话,亏我还去问皇兄你是不是有哑疾……"

  我一开始还说得有点公主的意思,后来就语无伦次不象话了,自己都听不下去,只好泪奔,还对他甩着袖子下了最后一个命令,"你,你不许跟过来,滚远点,远点!"

  我转身往院子外跑,可恨微瘸着腿,怎么都跑不快,还未到门口便撞到人。

  眼前一片黑,抬头看竟是季风,我还未长高,或许是长不高了,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他却已经蹲下来,皱着眉头看我。

  我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与他对视,一时呆住,又泪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些寒意渐渐消失,这才想起自己脸上应该狼狈到极点,又想伸手去遮。

  但是脸上一暖,是他用手来抹了一下,掌心里自然是鼻涕鼻血眼泪混合在一起,一大把五颜六色。

  很少有人碰我的脸,我吃惊,又叫了一声"大胆",声音却像蚊子叫。

  他好像叹了口气,无奈至极的样子,最后伸出手来,问我,"抱?"

  我原想硬气地拍开他的手,但身体不争气,转眼便攀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还有些怨气,索性埋下头,把脸上的一塌糊涂全擦在他脖子里。

  第3章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我最恨这种时候,因为整天都被困在院子里,想出去逛逛都很难,有时候就忍不住发脾气,把药碗扫下桌去。

  嬷嬷一向是倚老卖老的,立在旁边训我,"公主啊,这毒日头你怎么好出去?中了暑又让皇上怪罪我们。"

  我想说"废话,不怪罪你们难道怪罪我?"但是侧头看到立在旁边的季风,就咽回去了。

  最近我越来越像他,话少,少说一句是一句。

  上周我终于打听到季风家关在天牢里的人数,三百二十七,仍是皇兄告诉我的,皇兄大概怕我搞不清这数字所代表的含义,特地让一大内侍卫挥剑削了一大捧竹签子给我,密密麻麻摊在桌上,让我数着玩。

  皇兄变态成习惯了,我也没当一回事,捉起袖子将那些竹签子拢了捧给坐在旁边的小侄子,跟他说,"你爹给你玩的,学着点算数啊,下回我来考你。"

  小侄子才三岁,听完本宫的话哇地一声就哭了,我便趁乱走了,可惜没人抱,走不快。

  我来皇兄这里从来不带着季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回去后再看到季风就觉得他头上总是盘旋着三百二十七条阴影,看着看着便甚觉佩服,压力这么大,难怪他不肯笑,换了我,一定早就因不堪重负而每日贴地而行。

  我跟季风撒娇,说我再不跨出这院子就快闷死了,季风一开始全不理睬我,后来经不住我缠功,只说,"中暑了怎么办?"

  我郁闷,本宫是极易中暑的体质,有次暑日里跟父皇在御花园里赏花,他牵着我在日头下走了几步,父皇虽疼我,但极少有机会与我这样亲密,我自然是高兴至极,还指着那花卖乖,说父皇摘给我,一仰头便觉得这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床上了,身边一堆御医,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晚上我在床上发闷,嬷嬷守在旁边,睡得比谁都香,我偷偷爬起来想出去透口气,她却突然睁开眼睛,"公主不睡觉要去哪里?"

  我气馁,"出恭行吗?"

  嬷嬷爬起来,从床后捧出金马桶来,丝绢都准备好了,就等我完事。

  我看着这套东西悲从中来,只好装模作样在那上面坐了一会,最后说,"本宫又突然没那个想法了,行吗?"

  爬回床上的时候我极想撞床柱子,好歹忍住了,窗留着一丝缝,我看着一角月亮发呆,直到嬷嬷的鼾声再次响起,突然间那一角月亮变大,窗户无声无息地大开,一轮圆月出现在我面前,随即便是一道黑影。

  我想尖叫,却已经被人从床上抄了起来,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这身子抱得习惯成自然了,我甚是欢喜,伸出双手便去搂他的脖子。

  低头看到嬷嬷仍是原样地歪在脚凳上,鼾声却没了,我叹口气,"季风,明早谁给我穿衣?"

  他伸手把衣挂上的披风提起来,替我包上,然后才开口,声音极低,"点穴而已,明早还是嬷嬷给你穿衣。"

  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神奇的事情,抓着他的手指看,还往自己身上戳,"哪一根点的?点哪里?那么好?教我。"

  他表情有点扭曲,只是不开口了,我终于放弃,把头靠在他肩上讲话,"带我出去逛逛吧,我快闷死了。"

  宫里有宵禁,我也从来没在晚上出过院子,御花园里暗影重重,不时有巡夜的大内侍卫成队走过。没办法,我家招刺客,到了晚上规矩就多。

  季风抱着我一路点着屋脊,我浑身被包得严实,头也被埋在披风里,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我竟只有兴奋,一丝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他最后停下打开披风,看到我的眼睛,向来八风不动的表情再次裂开一小条缝来。

  "你倒是不怕我会将你带出宫去杀了。"

  第4章

  我觉得季风可爱,三百二十七啊,我这条命,三百二十七啊。

  想起这个数字我便想起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竹签子,也不知道小侄子有没有弄断一根两根的。

  夜风吹过来,御花园里很安静,浓荫叠翠,日间的花团锦簇全不得见,暗夜里漆黑一片,风过处树浪起伏,仿佛墨色的海。远处有侍卫巡视的点点灯光,这是我在世上最熟悉的地方,今天却觉得陌生。

  但我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有季风在我身边,月色明亮,我第一次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他的脸,更觉得秀色可餐,自然是开心得眼睛都不想眨,季风一直看着远处的那些灯光,最后开口,也没看我。

  "公主,要是你只想看着我,那就回去吧。"

  我说,"本宫哪里在看你了?本宫在看月亮。"

  他嘴角一动,原本刀削般的刚毅线条顿时化开来,艳色无边,我怕自己是幻觉,抱着他的手臂问他,"你在笑吗?再笑一下,我要看。"

  他脸上原本柔软的线条突然一硬,转过脸去,再不看我。

  我叹口气,心里默念那个数字,三百二十七,三百二十七,以此安慰自己皇女的尊严。

  喜欢一个人,尊严便可扫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我已经扫得很顺手了。

  我跟他坐在树上聊天,他是不肯再开口了,只好我自言自语。

  "季风,你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吗?我看过一本书,说宫外有个地方叫酒楼,卖白酒,还有一斤牛肉,很好吃,你吃过吗?"

  他不答,我也不恼,今晚月色撩人,身边又是无边美色,我坐着坐着便觉得晕陶陶的,一个人也说得很开心,自己回答自己。

  "一斤牛肉,一定是很好吃的,每个进酒楼的人都要点,坐下来把包袱扔在桌上,拍桌子,叫,'小二,上三碗白酒,一斤牛肉。'"我回忆着书里的字字句句,悠然神往。

  他嘴角又动了,这次是略为扭曲,看得出忍我忍得很辛苦,我拍他,语重心长,"季风,你有什么话就说好了,在本宫面前,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他的反应是突然把我抱紧,因为我的动作太大,保持不好平衡,差点一头从树上载下去。

  他动作虽快,但我的上半身已经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头晕脑胀,因为是张着嘴的,冷气倒灌进嘴里,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人声,"谁在那里?过去看看。"

  我努力捂嘴,眼前一黑,又被他用披风兜头罩了,然后身子腾空飞起。

  回到卧室之后一切都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嬷嬷仍歪在踏脚上熟睡,床上被褥盖得好好的一个人形,是我们离开前我让季风弄的,他虽比我年长,但躺在床上的时间一定不如我多,欠缺从床上逃走的经验,需要多方指导。

  被放下之后我叹气,心里痛恨那个耳目太过灵敏的大内侍卫,盘算着要不要寻个理由,给他们点苦头吃吃,季风在黑暗里看我,无声无息地示意我躺好,我不甘心,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月亮还在,我们再出去吧,这次我保证不说话了,就看看,就用眼睛看。"

  他蹲下来,用很低的声音讲话,大概怕被人听见。

  "下次,好不好?"

  他这样讲话让我觉得很有必要告诉他谁才是这里的老大,但做出来的动作却比他还小心,头一侧贴在他耳边咬耳朵,顺便提要求。

  "那下次本宫要去吃一斤牛肉,一定是一斤牛肉,听清没有。"

  季风明显僵硬了一下,我把这当作他的正常反应,笑纳了,只是他薄薄的耳廓在我唇下突然烫了,很烫,我吃了一惊,想伸手去证实,他却突然跃出老远去,窗户合上的一瞬间,一缕劲风斜刺里射过来,嬷嬷身子一动,揉着眼睛抬头,见我坐在床边,立刻翻身爬起来,拿出那个金马桶。

  "公主还是有那个意思的吧,让老身服侍您出恭。"

  我倒塌,终于没能忍住,一头撞在床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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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人家第一次写古代,就不能多点精神鼓励嘛……呜呜

  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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