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立刻收到了快递,是时政新闻类的期刊。她埋头在电脑后面看了整整一个午休时间,只觉得那几篇社评字字珠玑、酣畅淋漓,而尺度之大也让自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本杂志可以正规的入发行渠道,分明不是内部刊行的杂志,这样的言论,就足以叫人惊叹了。
后来趴着午睡的同事抬头喊她:“小黎,你的手机震动很久了。”
她忙放下杂志,拿了手机往外跑。
是陆少俭。
她还真的大半个月没和他联系了。陆少俭那样一个精力充沛的人,居然被她听出了几分疲倦:“这几天都在外地,天天在工地上蹲着。”
“那你快回来吧,这里泡泡吧吃吃饭,多舒服。”
陆少俭不去理她讽刺的意思,倒是有些高兴:“呦,想我了啊?”
她哼了一声。
“行,你这几天不是考试么?等考完我差不多就回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谁让她对吃饭没什么抵抗力,况且陆少俭总能找到合她口味的地方,一来二去的,总是被拐了出去,从此苦海无涯。
她支吾了几声,陆少俭敏感的问:“又怎么了?工作不顺心?”
其实对这个工作,她还是有些想法的。体内仿佛有不安分的因子开始活动,整整坐了一个月的办公室,颈椎病没有更严重,那是因为工作太无聊,才时时记得提醒自己活动脖子。可这些想法,她实在懒得对陆少俭说,不用动脑子想,也会知道他的反应。于是挂了电话,继续开始自己的马甲生涯。
临下班的时候主任又特地打了招呼:“小黎,周末考试,准备好了吧?”
她微笑,信心十足。可是一转身,却莫名的懊丧。
她从没想到,下午又接到了老大的电话。
费邺章在电话里的语气十分的斟酌,语速缓慢却不拖沓,开门见山问她:“要不要试试来这本新杂志工作?编辑,顺便可以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她愕然,有一种被重物砸到头部的感觉:“我?”
虽然只是信号转化的声音,却又温和至极的微风拂过的感觉:“放弃你现在的工作确实很可惜。丫头,我也只是问问,不愿意也别勉强。”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忆玮急得打断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觉得我合适?要不我整理下毕业论文和平常写的文章给你看看吧。”
那边却一口拒绝了:“丫头,我去哪找一个认识了两三年、知根知底的人来?你倒是不用怀疑你自己的能力,知道么?那时候你来小坛子里注册就是我邀请的。”
挂了电话才还觉得晕晕乎乎,又把杂志细细的翻了几遍,好几篇文章都是旅居国外的学者写的,无论是意识还是思想上的维度,都有挥洒自如的高度,足以叫人仰视。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有热血涌上了脑袋,又像是喝了七八两白酒,总之前途上一切的障碍,在忆玮看来都已经不足道了。她看了看桌上主任递给自己的那几本书,论坛上各色马甲堆砌出的繁荣,暗自点点头,一下子轻松下来。
周末考试。居然小小的会议室坐了十多个人。开始分考卷,忆玮粗粗扫了一眼,果然全是那几本书上的内容,咬咬牙开始答题。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是出了名的答题快,这次磨磨蹭蹭的,居然拖到了最后几名交卷。出了门大大松一口气,仿佛了结了心事。
一起进来的那两个同事还没走,见了她都问:“考得怎么样?”也难怪他们这样上心,事业性质的单位,做事清闲,收入又好,谁不想要个金饭碗?
她摇摇头:“不好。”
他们似乎也放心了:“就是嘛,那些题我都没见过。”
半个月后,她头一次见到陆少俭。他穿了一件墨蓝色条纹的薄毛衣,竟然隐隐有了一丝英伦味,像贵气十足的绅士。只是肤色黝黑了些,见到她微笑,更显得牙齿洁白。
“今天想吃什么?”他以一副安慰的神情问她。
老习惯了,每次考完试她都要去大快朵颐,以食量补充严重损失的脑力。
约在了她上班地方不远的一个小公园见面,忆玮还没说话,陆少俭就看了看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他稍微走开几步,背影的线条流畅,赏心悦目。
接了电话回来,他却像变了一个人,本来就有些瘦削,面颊更微微凹陷下去,仿佛在咬牙切齿,眸色更是深沉到了极点。
这是暴风雨欲来的征兆。
忆玮暗自开始同情那个得罪了陆少俭的家伙,莫非是同事?或者是建筑商?正想安慰一下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喂,主任啊?”她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看陆少俭的脸色——这人今天很奇怪,明知自己在接电话,居然就在一旁直直站着,仿佛想听自己在说什么。
下一刻,她就顾不上陆少俭了,苦了脸对着电话那头说话:“什么?不是吧?”
刻意偏过了脸,不然陆少俭看清楚自己的脸色,她的声音又低又快:“怎么会这样……我交前特意检查了一下啊!”又说了几句,挂上电话,她深呼吸了几口,垂下目光:“陆少俭,我完蛋了。”
“哦?”他的语气冰凉,不辨喜怒。
呃……为什么有说不下去的感觉,黎忆玮忽然头皮发麻,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那个男人离自己脸部距离很近,嘴唇抿得很紧,唇线锋锐。
“今天笔试,八面的题,页数太多,我翻来翻去的,居然漏了整整三面……”难道是心虚?怎么连自己都听不清最后一句讲了什么?
他似乎没听见这句解释,嘴角微微一扯,只是效果不好,比冷着脸更叫人胆战心惊。
“黎忆玮,你和我说说,这次的工作,又是搞传媒网络,又轻松,你哪里不满意了?”
忆玮张嘴结舌,一时间不知所措,硬着头皮说了句:“我不是说了么?我真的不小心啊。”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黎忆玮,我第一天认识你么?”
她那些小心思,自己还会不了解么?照理自己早就该练就了面对惊涛骇浪而岿然不动的境界了,偏偏还是不行,一阵阵的无名怒火开始往上冒。
当他这样放慢了语速,连名带姓开始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应该就是怒极的时候了。忆玮一阵头大,条件反射的想要抬杠,想想又觉得理亏,忍气吞声的低下了头。
陆少俭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依然慢条斯理的问她:“你说,到底哪里不满意?”
“嗯。太闲了,每天删删帖子,喝杯茶,太没意义。”她答得小心。
“哦……那你第一次辞掉的工作,我记得当时你说太忙了,没时间干自己的事?”他星眸一闪,毫不留情。
忆玮很想郁闷的问他:我的话是金玉良言么?没事记那么清楚干什么?最后翻了翻白眼,没吭声。
她难得这样隐忍,却更叫陆少俭生气。像是逼着她说话,他挺直的鼻梁几乎就在眼前,那双眼睛里全是寒凉的浮冰:“你不就是爱做这些事么?从来都不顾后果,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那时候在家里有你爸宠你,出了社会,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啊。”
忆玮终于扛不住了,微微踮起脚尖,视线几乎与他平行:“陆少俭,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些?就算我有意不做题,那也是为了给主任面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陆少俭的目光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掠过她的脸庞,灼亮的光热仿佛能烫伤她的肌肤。
“对,是和我没关系。我他妈……”他的语气蓦然顿住,怒极反笑,语气像是被水激灵灵的一淋,“每次都能让你说出这句话,我还真是贱得很。”
她不甘示弱,顺着他的语气就说:“是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我真的有些明白了……是不是太迁就你了,你反倒不当回事?”陆少俭微微皱起眉,有些困惑,“你一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那好,就当我后知后觉,现在才知道你是认真的。黎忆玮,真是如你所愿了。”
他果断的转身,车子极快的离开,没有一秒停滞。
又是老样子,剩忆玮一个人在原地大发脾气。那种情绪又极复杂,像是愤怒汹涌的波涛,又夹杂着孤单和无助——她那样一个倔强的人,总是在最后适时的把它们渲泄成为反扑的浪潮。于是一次比一次吵得凶,而日复一日的,关系愈加恶化,最终慢慢剥落下美好,碎成齑粉。
第二天她就去原来的单位办手续。因为只是实习生,倒也简单,理了理东西,打了招呼就往单位门口走。原来一道实习的另外两人大约是考上了,于是变得极和善,微笑着向她告别。忆玮也笑得灿烂,转身挥了挥手。她下午要去费邺章的杂志社报到,难得竟有了几分忐忑。于是午饭对自己刻意好了一些,专门点了好些爱吃的菜,鼓舞士气。
杂志社更像是私家的小院落。四方的院子,黑砖白墙,院中一棵极大的槐树,此刻新抽了嫩芽。底下居然还有一个古井,石头砌成,处处透着幽静。
她和新同事打招呼,人也不多,各个都在埋头看书或者写字,忆玮一眼扫去,竟觉得他们长得都相似。大约是因为透着浓厚的书卷气,脚步、说话声都是轻轻巧巧。她想起了那本杂志,那样铿锵的话语和先锐的思想,真是难以想象,蓝图竟然由这样一群人完成。
费邺章带着她看了看办公室,又问:“明天就来上班?”
她连声说好,心里隐隐激动,仿佛喉间滑过了烈酒。
这样激动的情绪直到费邺章送她出门,她接了个电话,脸色立刻有些不自在:“主任?”
主任呵呵笑了笑:“小黎啊,今早你来办手续的时候我不在。”
她嗯嗯了几声。
“考试的事我想过了,暂时可能没办法把你招进来。要不你还是回来上班,再实习上半个月,我再向上面试试,能不能再争取一个名额。”
她呆若木鸡:“什么?”
主任有些尴尬:“唉……这事不好办啊。你差得也太多了。不然倒还能松动松动。”
忆玮的眼神终于清醒过来,冷静的问道:“主任,你为什么对我这样青眼有加?”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电话那头的一句话。
于是瞬间的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