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thing shine , something rain

  一点阳光,一点雨

  哲回来说:“对面旧房子搬来一个男人,养一只狗,长得还不错。”

  秀中从颜料罐里挑颜料,一用力,一块黑色颜料掉在了他的白衬衫上。他站起来对哲说:“教授说下星期是最后期限了。”

  “那只狗是黄金猎犬,那男人穿黑衣服,背影看上去像基诺·里维斯。”

  “可是我还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颜色。”秀说,动手撤画布。

  “他全部行李就一个包袱,开一辆越野吉普。”

  “帮我一下。”秀扯不动一个钉子。哲拽着画布的一头,两人一用力,嘶地一声,画布撕烂了。秀看了一眼,用一种黑白电影里美人常用的忧怨的眼神,然后把那块破布拖了出去丢在走廊上。

  哲对他喊:“房东老太婆会上来骂我们的。”

  秀打开衣柜拣出一件干净衣服,“她上来敲门的时候你可以对她笑得灿烂点,这对付她很有用。”

  “这个星期你画了六张画,你什么时候做我们的毕业论文?”哲跟在秀后面叫。

  秀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开始脱衣服。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升级的!”

  秀手放在门把上,忧郁的大眼睛晃了哲一眼,他白皙的身子在寒冷的风中微微发抖。哲把脸转过一边。秀忽然妩媚地笑了。

  “因为我和教授睡一张床!”他狠狠关上浴室的门。

  “太好了!”哲叫,“哪天你和系主任睡一张床的时候告诉我。我来巴结你,我们都可以毕业了。”

  秀锁上门

  哲在门外对他喊:“也许我们该表示点友好,去向他借根葱怎么样?”

  秀在浴室里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烫烫的水一直冲刷他的背。他把一边的百叶窗拉起一点点,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旧房子。房子是二战前遗留下来的了,阴暗潮湿,木地板在半夜咯吱咯吱响,窗户时开时合,墙上,石阶上全是青苔,院子里有株桂树,现在正开着花,树下停着一辆吉普。

  不一会儿,有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脚下跟一只狗。男子从吉普上搬了很多东西下来,柚木桌子,台灯,还有一幅画。秀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画,不自觉地把百叶窗拉开大半。忽然,那个黑衣服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来,看向秀这边。

  秀吓得立刻放下手,窗帘晃动不停。

  他立刻擦干,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哲正在和房东说话,“放心,我们会立刻清理好的。”秀已经跑了下去。哲急忙在他身后对他喊:“他不会有葱的,你得向他借钉子!”声音非常大。

  秀走到那扇门前,看到门牌上已经换上了主人的名字,他拼着念了出来:“樱。”那个男人叫樱。

  门自己开了,黑衣男子站在门后吃惊地看他,他的手上还提着一袋垃圾。男子出乎意料的年轻,像个学生,长头发扎着,尖下巴,薄薄的嘴唇,长得很帅气。

  秀的大眼睛越过长长的刘海看他,说:“你好。”

  男子笑了,“嗨!你好。我知道,你是来借钉子的。”

  樱从各种大盒子里腾出了一个空地方,刚好够放下秀的小屁股。他问秀喝点什么,秀说茶吧,来了法国后就一直没喝过茶了。其实樱的茶也不过是超市五法郎一大包买回来的所谓龙井。他去给他冲了一大杯。

  秀坐在盒子间看樱在屋子里忙来忙去。

  房子里的木地板已经老久不堪,踩着吱吱响。秀看樱从房间的这头跑到那头收拾东西,他跑到哪里,声音就响到哪里。秀看着好笑,这人永远没有计划地把物品转移来转移去,这样下去,恐怕到他搬走,这里都一直乱如麻。

  樱的东西都是黑的。牛仔裤上沾有颜料,鞋子样式非常可爱,但也是黑的。他有一个大笨钟,还有一个古老的衣架,茶器是从日本本土带来的,秀发现杯口磕了一个缺口。

  那只黄金猎犬用他湿漉漉的鼻子蹭着秀的脸,秀嘻嘻笑着拍拍它的头,跳下地,走到那幅画前面。这幅画是这个凌乱的房间里唯一一个色彩鲜艳的物体,如同乌鸦群里的一只火鸡一样耀眼。画中一片雨景,天空在逐渐放亮。

  樱说:“这是我母亲在我20岁生日送的礼物,叫《彩虹》。”

  秀转头对他说:“她爱你。”

  “是,但不会永远纵容我。”

  秀其实很想问,让你这样离家,过这样的生活是否就是纵容你。但他终究没问出口。他知道,席克拉蒙的真迹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买得起的。

  樱丢下手里的东西,问秀:“来读书的?”

  秀点头。

  “在哪里读?”

  “一大。你呢?”

  “我不读书。”

  “那这间房子是……”

  “这是我的画室。”樱的口气高傲如征服者威廉对人宣布英格兰是他的领土。

  秀笑了,他几乎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扎着头发,袖子糊着颜料,灯下坐着一个半裸的女人,空气中全是松节油的味道。这就是艺术家,即使这样一间身上会长蘑菇的房间,也是他骄傲的领地。

  秀笑的时候,小鹿般的大眼睛闪着动人的光芒,柔软的头发褡在脸边,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孩子。

  樱笑了,“你多大岁数了?你家里人怎么放心把这么漂亮的儿子独自放出来?”

  “我研究生都快要毕业了!”秀把小胸膛挺起来。

  樱笑,“今天星期五,我们有一个周末的时间熟悉。你吃了饭了吗?”

  秀左右晃脑袋。

  樱拍拍秀的肩膀,“回去套件衣服,我们去红磨房。”

  秀温顺地照着做了。当他跑回公寓的时候,哲正把电话放下,看到他,说:“你回来得正好,惠刚才来电话了,你不在她很失望。”

  秀站在那里,有点意外和不知所措,“说了什么?”

  “说你寄的东西已经收到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哦。”秀说。回房间,取了一件外套出来。

  哲继续说,“她和我聊了几句,似乎希望你回日本工作。你去哪里?”

  “和邻居吃饭。”秀大步走了出去。

  哲立刻跑到窗户往下看,对面屋子那个穿黑衣的男人点着烟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到秀,站起来拍拍屁股。他是个正经人,他还知道拍屁股。于是放心地回去给自己弄饭吃。

  这边,秀发现自己大大高估了樱的方向感和识路能力。当他们开着车在市区里转了近一个小时后,秀才想到问他:“你来巴黎多久了?”

  樱说:“没多久,上个星期。”

  秀已经饿得没力气了,下了车就蹲在路边,缩成小小一团。樱锁了那辆老爷车,过来推推他,“别这样,警察会以为你是流浪的小动物。”

  秀哼哼道:“我要吃西班牙奄列,我要吃通心粉,最起码有披萨。”他从长长的刘海往上望,路人纷纷看过来,樱在苦笑。

  天气阴得很,风大,估计有雨,樱拉着这个小东西找了一家餐厅走了进去,上了通心粉和披萨。咖啡上上来的时候,外面忽然一声响,雨哗地就下了起来。他们坐在靠街的玻璃窗前,看到路上行人个个抱头鼠窜,如同遭到空袭。

  外面的世界是灰蓝色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雨点晶莹透亮,整个世界的色调美极了。他们坐的那扇玻璃窗下有摆摊子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雨已经把他的夹克打湿了,他还把那写画一张一张慢慢放回箱子里。

  他们都在看着那个小贩。

  “学生。”秀说,“一个摆一天地摊挣300法郎的学生。”

  “300法郎,那他生活不算太糟糕。”樱说。

  “是。但这些吃干面包,喝白开水的学生却会天天去卢浮宫,他们有丰富的精神生活。他们在蒙马特上圣心堂的那条路摆画卖。我以前也去光顾过,画得不好,但还是把画寄回国了。”

  “你妈妈看了说了什么?”

  秀皱皱眉头歪着头,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特别有种孩子的天真,大眼睛带着笑看着樱,他说:“我寄给我未婚妻了。”

  樱说什么?什么?一连说了好几个。秀不知道他是觉得他这样子的看着不像是有婚约的人,还是在哀叹自己没有未婚妻。

  秀把钱包掏给樱。那是个蓝色的半新的帆布钱包,很普通,里面东西也很少,只有一百法郎和一张照片。里面的女子看上去似乎比秀还大点,很端庄,在笑,那种在日本女性杂志里常见的笑。那张一百法郎的钞票反而是簇新的。

  樱把钱包还给秀,“你居然那么早结婚。你多大了,有20了吗?”

  秀要跳起来,“我有25了!”

  “别这样!”樱抓他的手把他拉回位子上,“你是个幸运的人呢。为什么是她?”

  “我不知道。”秀说,“每个人都这么问我,可我真的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结婚了。”

  “可夫妻间,了解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是,不清不楚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樱笑了。秀忽然红着脸缩了回去。

  他们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雨也已经停了。天还是灰的,樱看了看表,对秀说:“去不去我的公寓?”

  秀笑了,他在想,先是约他出来,然后请他吃饭,现在又把他往家里带,如果这事是发生在一男一女之间,那么谁都可以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他们都是男人,虽然在巴黎这个同性恋的天堂里生活,可他们骨子都还是东方人,也许他只是想请他去喝点酒。

  “房间和你的画室一样?”秀突然问。

  樱想了想,说:“黑黑的没有灯,到处是薄纱和羽毛,银质烛台,角落里有音乐,半裸的女侍……”秀哈哈笑,孩子一样,精致的小脸仰着。樱拉他一把,“你这样子是真的要结婚了?不骗我?”

  他们步行去樱的公寓,因为樱说很近。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后秀问他公寓究竟在哪里。樱说,在圣米雪儿。

  妈呀,秀叫。因为不想回头去开车,他们足足走了三个小时。

  中途一点也不顺利。起初是走错了路,看了一场街头摇滚演出,主唱对秀直竖中指;然后转了回来,樱又看到一家玩具店,去买了一个玩具熊猫。然后在广场上喂了鸽子,然后看了一出木偶剧,再继续往前走,樱给秀买了一袋苞米花,结果秀绊了一下,全撒了,又买了冰激凌,吃得衣服上都是。两个人都弄得一身是汗,天突然又下雨了,他们跑去家咖啡店躲雨,等雨停了,樱突然指着远远的一处说:“就是那里,快到了。”他终于记起来了。

  他们找个了街边喷泉洗了个脸,抬起头的时候,秀笑了起来,他拉拉樱的衣服,指着前方说:“你看!你看!是彩虹!”

  樱的公寓楼顶起了半片彩虹,仿佛初生的孩子一样娇贵,颜色都不明显,简直像幻觉。可那是真的彩虹,只要一点阳光,一点雨,于是诞生了!

  樱的公寓很小,很明亮,很干净,秀觉得这人真好,他的条件足可以住福克大道呢,却跑来这小地方蹲着。他看看四周,除了一张大床,只有一个书桌,没有画。他有点失望。

  樱对他说:“你先用卫生间好了,我把你衣服弄干。”口气很强硬,于是秀不得不去洗了个澡。他在浴室里抹香皂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古旧的洗衣机在轰隆作响。好一会儿衣服洗好了,樱拿下去借房东的机器烘干,上来看到秀已经换上了他的衬衣。衣服太大了,穿在秀身上简直像袍子,秀还没有长裤,只得光着两条细白的腿。樱看了一眼,做了个鬼脸,说:“不行!不行!”他找来一条沙滩裤给秀。

  秀拽着裤子,对着樱媚媚地笑了,“不是有半裸的女侍的吗?”

  樱咬着牙齿,“该死的,看我敢不敢把你从这里丢出去!”

  秀大笑,他知道他是个正派的人,甚至有点保守。这时他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隔壁有情侣在□,脆弱的墙壁在震动,女人叫得很大声,呻吟透过墙壁模糊地传过来。单身男子住这样的地方是很容易遇上这样的尴尬。秀立刻把裤子穿上。

  樱满意地看了一眼,下了楼去,捧上来了烤得香喷喷的糕点,没有奄列。两个人坐在地上吃,因为樱没有吃饭用的桌子。秀歪着脑袋啃鸡骨头,樱仔细看他很久,终于问:“你读什么的?”

  “美术学。”真是门不中用的学科。

  “为了学着个大老远从日本跑来?”

  “每个人都这么说。”

  “喜欢巴黎吗?”

  “她是一个高级应招女。聪明,有才华,可以端庄宜人,可以性感放荡。”秀抹抹嘴,“我还要杯香草咖啡。”

  “你这么能吃,将来怎么办?”

  “我自己养自己,不用担心。”秀的小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来,抱着咖啡杯。

  樱问:“你这个样子真像个小巫师,你真的会回去结婚?”

  秀说:“巫师也会结婚,我还会有儿子。”

  樱摇头,“你怎么能结婚,你还简直像个孩子。”

  “真奇怪,谁规定娃娃脸的男人不能结婚生孩子?”秀问。

  “你们怎么认识的?”

  “同学。”

  “你的朋友怎么说?”

  “是我要结婚,不是他们。”

  “你一个人来了巴黎,没带她来?”

  “这是留学,况且有些女人是不能来这里的,来了就会变。”

  “看样子你很了解她。”

  秀说:“人都有点小聪明的。”

  樱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向秀这里迈了一步,秀立刻绷紧身子。可樱又迈了一步,跨了过去,他去打开了房门,房东把烘干的衣服送了上来,看到秀笑了,用英语说:“你的女朋友真漂亮。”

  房东走后,樱无奈地对秀说:“他误会了。”

  “那你怎么不和他说。”

  “你总之是要走的,我也从不把时间花在解释误会上面。”

  秀叫:“真奇怪,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樱把手一摊,“如你所见,我专门勾引盲目崇拜艺术家的小姑娘,把她们骗来我的公寓里。”

  “你给她们看席克拉蒙的画?”

  “嘿!”樱叫,“你是识货的!”

  秀得意极了。

  “你画画吗?”

  秀摇头。

  “为什么?”

  秀垂着眼睛,“我不合适。”

  “画画并不复杂。”

  “你将来可以成名?”

  樱笑了,“我也许在这房子里画一辈子,可我父亲在日本有间大公司,也许有天你会在电视上看到我,我给抓了回去,塞进西装里,左手拿餐刀,右手拿叉子,领带快把我勒死。”

  “那你有几天的时间?”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明天。”

  “不读书真好。”

  “工作永远比读书辛苦,等你穿上西装对人点头哈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你有工作?”

  “别瞧不起人。”樱说。

  秀解释,“我是说,我还以为你很自由。”

  “人一旦了追求,便都不大自由了。”

  他们胡扯着,天黑的时候开了酒。秀喝了半瓶,已经有点醉了,拿来扫帚玩耍。樱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然后拉他去换衣服。可秀怎么也动不了。樱没有办法,只有亲自动手帮他换。樱的手是很温暖的,划过皮肤的时候,秀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有种战栗的快感。那时他就在想,如果这时候这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他一定不会追究。有时候他的想法就是这么奇怪。

  那一刻其他的东西都离他很远了,哲,惠,席克拉蒙的画,他的研究生论文……

  当然樱什么也没有对他做,他帮他换好衣服,倒了杯水在秀脸上,终于把他叫醒,拉他下楼。秀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肩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秀的脚步不稳,樱的手就一直扶着他的腰,秀一直感觉到有股力量自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

  月亮出来了,照着地上的积水,明晃晃的,也许这滩水在白天看来污浊不堪,可这时候它是美丽的。秀想,这就和生活一样,不清不楚中往往却是美好的。

  樱送他到地铁站,他说要等母亲电话,让秀自己回家。

  这是个很普通的分别。

  樱说:“你注意一下你的信箱。”然后秀刷了卡,往下地下的电梯走。他回过头,看到樱还站在人群中看他。他对秀挥手,秀一下子就想起《蓝桥遗梦》。不过想归想,樱这样的男人是怎么样也不适合做悲情男主角的。他该是个知己式的人物,在你失意的时候带着酒来看你。

  他若有所思地回了家。

  第二天他给惠买东西,忙了一天,哲一直打他的手机,他没空,关上了。晚上回到家,他发现了不对,对面房间一直没有亮灯。写着“樱”的门牌已经拆掉了。

  哲过来说:“对面男人搬走了。”

  “什么?”

  “我找你说这事呢。很突然的,来了一帮子人,搬了个空。那人走前还在我们楼下转了很久。”

  秀呆了几秒,冲出去看信箱,里面是有一封信,信封里是他忘在樱那里的一百法郎,还有一副草草的彩铅素描。素描画的自然是秀,穿着巫师的袍子,骑着扫帚,背后是半片彩虹。画中的秀拽拽地笑着,无名指戴有戒指。

  秀把信封再倒了倒,没有其他的了。

  走了。就这么走了。他按照上面的地址写了封信去,本想写很多的,可拿着笔又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最后只说了声谢谢。可是没有回音。

  也许是那个送儿子席克拉蒙的妈妈终于不再放纵儿子了。

  谁知道呢?那是别人的故事。每个人都该把重点放在自己的故事上。

  哲看了画,说:“画的真好。你这个家伙,明明苯苯的,孩子气,不像是活在现实中的,却是要和我们走一样的路。”

  可已经找不到樱了。秀才想起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樱。可那又怎样?反正不再见面。

  秀很快交了论文,后来他和哲一起回了日本。

  再然后他结了婚。

  是的,结婚。没人说一个娃娃脸的漂亮男人不可以结婚。秀从不觉得自己该过上很不平凡的一生,所以他做了个普通人。

  秀和惠在东京住了下来,他开了间画廊。每当人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画几张的时候,他总是很有耐心地告诉对方,他有色弱。他也哪里都没有去,不再轻易结交陌生人,他穿上西装,很帅气,很俊美,再也没人说他像女孩子了。他的灵气就那样一点一点消失,魔力也一点一点消失。他是个成功的画廊老板,一个精明的商人,抽着烟,会羞涩地笑,眼睛里深深地看不到底。

  当然他也再也没有了樱的消息。他留意电视,可从来没有见到一个穿黑衣服,长头发,左手拿餐刀,右手拿叉子的男人。哪里都没有这样一个男子。他送他的画用玻璃框了起来,和他搜集的其他大师的作品放在一起,有人问起的时候就说,是的,那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名字的画家。

  他的画廊常收学生的作品,惠不理解,学生的画卖得并不好,不过丈夫的决定她从来不干涉。而后,秀终于捧红了一个学生,他给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画展,来了很多人,包括后来又去法国工作的哲,下那么大的雨,还是赶来了。

  哲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去巴黎?我们当初那间公寓给拆了,对面的那间老房子也拆了,建了新的高楼,变化真大,你该来看看。”

  惠笑着代替丈夫回答,“他不喜欢巴黎,说那里太复杂。我也不喜欢,那里太物欲横流了。”

  秀没说话。他不知道巴黎有多物欲横流,他只知道那里摆一天地摊可以得300法郎,走三个小时的路,有木偶剧可以看。

  哲换了话题,问惠:“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脸色有点苍白。”

  惠暧昧地笑着别过脸。秀抽着烟,看画廊里人来人往。墙上挂着画,深沉的颜色,真搞不懂一个学生怎么有那么灰暗的内心。那副画的名字叫知己,可秀知道知己绝对不是这个颜色,知己是彩虹般绚丽的,令人心神荡漾的。知己是陪你走三个小时的路,和你喝酒话人生,在你上车前回首的时候对你挥手的人。

  哲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惠拿着他落下的雨伞追了出去。秀走到窗户边,往天上往,果真,天上起了彩虹,淡淡的半片。

  惠回来了,说:“开始还是大雨,现在就挂上了彩虹。”她关上办公室的门。

  秀靠着窗户,问妻子:“医生怎么说的?”

  惠顿时红了脸,无限娇羞地依偎过来,在秀耳边轻吐了几个字。

  楼下一家咖啡屋在放一首老歌,“给我一点点阳光,给我一点点雨,我给你一个短暂的奇迹……”

  秀想,那不就是彩虹吗?原来快乐那么简单,也那么短暂。

  他开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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