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日之后,灵素如约来到华清指定的地方。

  那是城西一条绝对名列拆迁范围的小巷子,蜿蜒曲折,两边全是简陋的大排挡,夹杂着几家暧昧的理发店。那日天较暖,前些日落的雪半融化,地上一片污浊的泥泞。

  正是晚饭时间,简易棚里传出阵阵划拳叫码声。那家名叫“紫气东来”的火锅大排挡在一个死角里,生意正热火,喧嚣的棚子里弥漫着腾腾白雾。

  华清先看到了她,站起来挥手大喊:“喂!这边!”

  他面前的桌子上火锅正开,红油上咕嘟咕嘟滚着辣椒。灵素口味淡,看到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华清呼啦一口气把牛肉猪丸全倒进锅里,招呼灵素:“坐吧。吃晚饭了吗?要不来一点?”

  灵素赶忙摇头:“你不是要带我去那家茶馆的吗?”

  “不急。吃完再走。”转过身大嚷,“老板,这里加一碗油碟!”

  胖胖的老板娘端着一碗油碟走过来,大嗓门说:“阿华,你换女朋友了?”

  华清呛了一口啤酒,赶忙道:“别胡说。这位是小沈。”

  老伴娘好奇地打量灵素,“你姓沈啊。真难得见到沈家人呢!”

  人人都知道沈家。灵素更是好奇了。

  老板娘爽朗一笑:“看在你的份上,今天的啤酒就送你们吧。”

  华清大乐,又是一长通甜言蜜语奉承话。

  灵素看他嘴角还挂着红红的油腻子,心想她这辈子对帅哥是该彻底绝望了。

  她是吃了晚饭才来的,加上不喜荤辣,没怎么动筷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心惊胆战地看着小帅哥在对面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仿佛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

  华清跟她提起过自己是孤儿,于是她心里母性有点萌发,感叹道,没娘的孩子过得可真是可怜。

  好不容易挨到华大公子酒足饭饱,都快九点了。

  华清冲老板娘点了点头,带着灵素往里面走去。他们挤过厨房,走到一个堆着杂物的后院里。

  灵素这两天在冯晓冉的指导下补习了哈里波特,看到这场景,心想别是砖墙后藏着一条巷子。

  华清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故作神秘,嘻嘻笑着,手在墙上慢慢摸来摸去,倒像是在非礼美人。

  灵素笑他童心未泯,故意不声不响,表现得极其有耐心。

  华清见状,也不好意思继续闹下去。他撩开墙上枯藤,灵素看到墙上一个八卦轮盘模样的东西。华清将它外圆左转三圈,内圆右转两圈,再一按。只听喀啦一声,一扇门无声滑开。

  灵素这才看清楚,原来门就在墙上,只因为墙壁斑驳,加上现在光线昏暗,所以刚才没看出来。

  华清解释说:“别看简单,平常人是扭不动这个轮盘的。密码我改日告诉你。”

  门后面是一方门堂模样的地方,照壁雕刻着一池袅娜芙蕖,月下盛开,哗哗水声和缥缈的弦乐从照壁后面传出来。

  这里虽然幽暗,但是可以看出装潢古朴高雅,细节别具匠心。

  茶馆不大,两百平方米不到,照明全用青灯,除了照壁那处人工水景,几乎不见更多现代文明痕迹。

  客人稀少,有的衣着光鲜,有的朴素,更有褴褛者。他们或是独处,或是三两聚在一起交谈。一个年轻秀美的女孩子穿着旗袍,坐在中台上,扶着古筝,脚下香炉青烟袅袅。

  一个嬉哈打扮的年轻人兴致冲冲地跑过来,狠狠地拍了华清一下,“兄弟,你还活着啊!”

  华清哀叫一声:“你小子新练了铁沙掌了吗?”

  “你好几个月没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一小心被苏醒给弄死了!”

  华清大叫:“什么弄?我又不是一只虫子?”

  年轻人嘿嘿直笑。这才看到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灵素,少女清丽的容颜在朦胧的光线下更是出尘脱俗,宛如一朵白莲。

  到底是年轻人,本能地双眼一亮,张口蹦了一句法语:“Bonjour.”(日安)

  灵素微笑,回道:“Bonsoir.”(晚上好)

  男生一愣,转而大窘。

  华清奸笑:“炫吧!继续炫你的烂法语吧!小沈二外学的就是法语。”

  男生瞪大眼睛:“沈?”

  华清给他们介绍:“祥子,沈灵素。”

  灵素笑:“你这名字真有意思。”

  祥子却问:“你真姓沈?”

  华清嗤之以鼻:“如假包换的!沈家现今当家人!”

  话音一落,店里的音乐声停了,刚才还在做自己事的人都纷纷扭过头来。

  灵素疑惑地望想向华清,华清拉着她坐下。

  祥子倒上茶,说:“没想到现在还有沈家人。”

  灵素轻叹:“你也知道沈家。”

  “很奇怪吗?”

  “我从不知道沈家这么有名,更不知道沈家的过去。”

  华清说:“沈家的事,我们这辈了解的也是皮毛。我带小沈来,就是想在这里找老前辈详细请教一下。”

  祥子抓抓头发,“今天来的都是一般人,葛叔叔好久没见,杨阿姨听说到国外出差去了。”

  灵素低下头。来得真不是时候。

  祥子忽然说:“不然问我爷爷吧。再怎么说,他也一把年纪了,知道得总比我们多。”

  他立刻带着他们进了后堂,往家里打电话。

  不一会儿就接通了,因为用的是免提,一个浑厚的老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祥子开门见山:“爷爷,今天来了一位沈小姐。”

  那头顿了顿,问:“可是景山沈家?”

  灵素老实答:“我从未听家母提过这个地名。”

  “你母亲是哪位?”

  “家母沈慧君。”

  老人长长啊了一声,说:“那就是了。慧君啊,我有十多年没见她了。姑娘,你母亲还好吗?”

  “家母在九八年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头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惋惜一叹,“也是,她若没有去世,你又怎会寻来?呵呵,那我该见过你。当年,你母亲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应该就是你了。你身体可好些?”

  灵素有点疑惑:“我自幼身体就很好。只是妹妹灵净有先天心脏病,也于前年去世了。”

  老人诧异地咦了一声,小声喃喃了几句。

  灵素说:“前辈,你知道沈家的渊源吗?”

  老人说:“略知道一些。不过,你母亲从没跟你说过吗?”

  灵素黯然:“她绝口不提,她过得不如意。”

  母亲总在逃避,一边顺从宿命,一边又不认同已过的人生,偏偏又没有决心把所有的失败都推给命运。

  老人又叹了一声,“可怜,可怜。你想知道什么?”

  “沈家祖上哪里?”

  “武陵景山,深山老林。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述到唐朝,但是很多事,不是失传,就是我们外人了解的不多。”

  “这么多年来,一直从事……从事……”灵素不知道行内话该怎么说。

  老人宽容地笑:“传说,你家祖上,是一个沈姓御史千金,父亲官场失势,她遭退婚羞辱,一气之下就做了女冠。那女子天赋异秉,杀妖除魔,自创门派,收了众多女弟子,在景山修炼。”

  祥子在旁边念道:“灭绝师太?”

  灵素还未笑出声,老人就骂道:“竖子,不得胡说!”

  祥子吐了吐舌头,出门招呼生意去了。

  老人继续说:“当然,这也是传说。又有说法,是那沈氏同另一修道之人双修合壁,一脉传承。不论如何,沈家也同界内其他门派一样,沉寂了几十年了。我知道的委实不多,你该去找杨碧湖。”

  “谁?”

  华清说:“就是刚才提到的出国去的杨阿姨,是行内一位名师。”

  老人说:“慧君同碧湖,原是发小。两人感情极好,听说慧君做月子,都是碧湖在照顾她。后来慧君消隐,碧湖还寻找很久。我想,她一定乐意见到你的。”

  灵素心跳如兔。

  原来母亲有挚友,原来他们沈家在这世上并非无亲无故。

  “我该如何找到杨阿姨?”

  华清说:“这不难。祥子会替你留意,杨阿姨一回来,就立刻通知你。”

  老人忽然问:“小沈,你法力如何?”

  灵素有点窘迫:“小时候母亲教过我一些防御的口诀,就没有其他。我都凭意念胡乱施力。”

  老人笑:“不用自卑。你这是天赋好,你母亲才不教你。没有天赋的孩子才需要背那些口诀咒语。我想若有高人从旁指导,你将来定能大有作为。”

  灵素沉默片刻,说:“母亲她……似乎更希望,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

  电话那头长时间沉默,最后老人说:“去找碧湖吧,你母亲之后,只有她知道沈家所有的故事。”

  可是杨碧湖女士出国公干,很久都没有回来。

  学校放假,灵素被冯晓冉拉去她家过寒假,来年回来上课,还是没有杨女士的消息。

  华清解释说,行内人大都行踪不定,经年不见是常事,特别是像杨女士这样的大师。

  灵素很快也没更多心思关心这件事,她面临毕业了。保研与她失之交臂,她为生计着想,打算先工作。于是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在公司实习,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灵素刚从实习工地回来。宿舍管理员大妈喊住她:“沈灵素,你等等,有人找!”

  天已经很暖了,灵素在工地忙碌一天,一身尘土汗水,颇有点狼狈。而来找她的是一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一派斯文。

  灵素记得他。呵,怎么能忘,同那人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她都深刻在脑海里。这个男子就是那日从她家接她去白氏参加股东大会的人,是白坤元的得力助手。

  五年了,他们又卷土重来了?

  男子礼貌地问:“沈灵素小姐?”

  灵素点头:“我是。”

  “很久不见了。”男子话中有话。

  灵素笑了笑,“的确。阁下可有高升?”

  男子不卑不亢道:“我现在是白家的代理律师。”

  灵素冰冷客套地说:“我同白家没联系已很久了。”

  男子微笑:“这没有关系,我只是受白太太所托,转交一些东西给你。”

  灵素冷眼,“童佩华?”

  “是老太太。”

  灵素表情缓和了一些,“她找我有什么事?”

  男子说:“白太太于上个月八号去世,她将部分遗产捐赠给你。请你签收一下。”

  说着,递过一封文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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