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8章

  第65章

  道观并不大,除了正殿外,其他屋子都住了人,后院还有猪两头,鸡六只,鸭四只,狗一条,菜地半亩,山涧一汪,鱼一群。

  午后的水潭被太阳照射得碧绿剔透,宛如一块上好的冰玉。

  潭边有棵大榕树,树下有张竹台。青山碧水,微风送爽,我吃饱喝足,躺在竹台上,翘着脚一晃一晃,闭上了眼。

  很温暖,很惬意。

  背靠在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上,腰被小心圈着,保护的姿态,真让人安心。

  身下的马慢慢地走在沙地上,我们跟着一摇一晃。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有人体贴地用白纱巾围住我的脸。我握着缰绳,回头冲他微笑。

  那人也回我一个温柔地笑,面目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看不真切。

  他是……

  我张口想叫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他是……

  气息在胸腔里一阵翻涌,我猛地张开了眼睛。

  夕阳已经将整个山谷染成了暖黄色,太阳在山腰最后地燃烧着。我枕在一个人的腿上,身上盖着他的衣衫。衣服很暖,散发着山里白芷花那带点甜苦的清香。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被夕阳勾勒了金边的清俊侧脸。

  “二师兄。”

  夏庭秋低下头,笑容温柔似水。

  “醒了?”

  “嗯。”我揉着眼睛坐起来。

  做梦混乱的气息还没平复,动作一时有点急,我呛咳起来。

  滚烫的掌心贴着后背,一股热流传输过来,将我混乱的气息抚慰平静下来。

  我抹了抹嘴角,转头冲二师兄笑了笑,“谢谢二师兄。”

  “好点了?”

  我点头。

  夏庭秋温柔无害的笑容逐渐扩大,脸也越挨越近。我心里大叫不妙,不待抽身,一双魔爪已经袭了过来,揪住我的脸皮。

  “小丫头不学好呀,大白天不盖被子睡外头,吹风招病吗?不想活了老子就把你一脚踹潭子里淹死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脸皮朝两边拉扯去,就和拉面团一样。

  我哇哇大叫,手舞足蹈,无奈打不过他,嘴皮合不拢,连话都说不顺。我只好也使出我的必杀技,舌头抵着门牙,冲他嗤嗤弹口水。

  夏庭秋一脸嫌恶地把手一松,我的脸皮又啪地一声弹了回来,痛得我又嗷嗷叫。

  夏庭秋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知错了不?”

  我怒,伸爪朝他俊秀的脸蛋抓过去。

  夏庭秋就地一个翻身站起来,我扑了个空,还把下巴磕得生疼。

  “武艺退步到这个地步。”夏庭秋一脸惋惜地摇头,“虽然你当初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可好歹比阿黄强一点。如今阿黄扑骨头的姿势,都比你优雅几分。”

  我跳起来,指着他大叫:“姓夏的,你不要太嚣张!”

  夏庭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理了理鬓边一缕散发,道:“师兄教训师妹,怎么使不得了?”

  我气鼓鼓,“你就知道趁师父闭关,跑来欺负我。我告诉你,你别得意。等老子养好了伤,保管打得你神仙都认不出来!”

  夏庭秋掏了掏耳朵,“这话听得我生耳屎。四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初那个菜鸟样。”

  我气不过,伸脚踢他。

  夏庭秋呵呵笑着闪到一边。我这才看清他原来穿着一身道袍,不过并不是平日待客的那种做工精致的束腰长衫,而是宽袍大袖,下面是条皱巴巴的灯笼裤。

  这一身衣服,料子褪色,布料松软,简直不修边幅到了极点,再配上夏庭秋那头乱得尚且有几分形状的发型,外人晃眼一看,肯定以为此人是山里的土匪流氓。

  好在我二师兄这人修长挺拔,肩宽腿长,这身衣服穿着,不至于太狼狈。

  我收了腿,笑问:“哟!今天怎么这个打扮?你平时不是最爱俏的吗?穿这样,山下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恐怕心都要碎了。”

  夏庭秋也很是不悦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办法,下山作法,穿漂亮了惹桃花。”

  “你身上的桃花,都可以开满整片山林了吧。”我说着,和他一起朝宅子走去,“这次是捉鬼还是除妖啊?”

  “捉鬼。”二师兄冷哼了一下,“虹桥镇上的张财主家死了个小妾,说是死后家里就不太平,老太太和小少爷生病,大太太半夜总见鬼影在窗户前飘。”

  “那你去看了,是什么?”

  “张家人说小妾是生病死的。我看那鬼分明是被西堂花的枝叶毒死的。张家大太太就昏了过去了。”

  “还真是毒死的?”我不由仰慕我二师兄。

  夏庭秋嘿嘿笑,手又贱贱地伸过来要掐我脸,给我躲过了。

  “你二师兄是什么人?我可是金天师的嫡传弟子,门下高徒。”

  “高徒。”我点头,“平时也就画点符,哄骗山下的小媳妇老妈子掏钱。”

  夏庭秋咧嘴笑,“冲撞本师兄我,今晚给我倒洗脚水赔礼道歉!”

  “美得你!”我拉着眼皮吐舌头。

  夏庭秋扑过来抓我,我哈哈笑着躲开。我们俩追打着跑进了院子。

  大嫂正在收晒在院子里的花生,对周围的鸡飞狗跳视若无睹,只轻轻说了声:“开饭了。”

  我和夏庭秋猛地打住,然后不约而同地朝着饭堂扑过去。

  因为下午睡觉去了,答应了小冬的粉丝鱼丸让大嫂代劳做了。小冬咬着筷子说娘做的没有小姑姑做的好吃,被他爹在左边头上敲了一个包。这孩子今天功课没做好,右边头上已经被敲了一个包,这下终于对称了。

  同往常一样,吃完饭,我洗碗,大师兄带孩子,大嫂和二师兄去烧洗澡水。

  那也不是普通的洗澡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大木桶里放进各种草药,煮成暗褐色,再放温了,然后我再跳进去浸上一个时辰。

  等时辰到了,我又已经呵欠连天了。

  大嫂给我诊脉,满意道:“天气暖了,的确是好多了。再泡一个月就不用泡了,然后可以开始试着调息运气了。”

  我大喜。这药水泡了四年,都快把我泡成一根皱皮木桩子了。想我当年皮肤多白皙的,这些年来总被二师兄嘲笑我是南越的黑村姑。

  我说:“想我当年,千里走单骑,穿草原,过沙漠,纵横万里,所向披靡。如今啊,唉,如今……”

  “如今呀,你就好生伺候你这个小身子骨,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吧。”大嫂把帕子丢给我,转身出去了

  我冲了个澡,换了衣服走到院子里。

  连日阴雨,今夜终于天空晴朗了,漫天星光璀璨,十分美丽动人。

  我多披了一件衣服,爬上屋顶坐着看星星。

  只要天气好,山里的星星,和沙漠里的,也没什么分别。风吹树林,照样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我从怀里掏出一只翠玉短笛,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气正要吹。

  一声阴恻恻的声音从后方飘了过来:“你要吹它,我就把你掐死了丢山里喂野猪去。”

  我没好气地回过头,“你烦不烦啊?技艺不好才要经常练习嘛,不然哪来的进步?大嫂都说了,我要练肺,让我吹点乐器。”

  夏庭秋爬到我身边,“你什么时候练不好,非要这时候。大半夜的,一道笛声高不着调、低不就谱,时断时续,阴魂不散的,鬼都怕你。你没发觉自打你开始练笛子后,咱们这山谷里就听不到鸟叫虫鸣了?”

  我侧耳一听,果真四野寂静。

  我绝倒了,拍着房瓦大笑,“高!我实在是高!无意间竟然练就了如此神功!”

  “上好的青玉笛,别弄坏了。”夏庭秋气急败坏地一把将笛子抢了过来。

  我笑了好一阵,终于畅快了,躺在房顶上,枕着手看星星。

  “二师兄。”

  “什么?”

  “我下午又梦到他了。”

  夏庭秋顿了一下,转过头来。

  我扯了扯嘴角,“多奇怪,明明知道这个人我认识,可就是叫不出名字来。明明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我经历过的,我都记得,偏偏不记得他了。”

  夏庭秋低声说:“小雨儿,你是知道他的,我们都和你说过了。他叫封峥,你们一起出使北辽。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他带兵来抄你家,你气红眼了给了他一刀。后来他伤好了,镇守边关去了。最近如何,我倒是不知道了。”

  第66章

  我闭上眼,“你说的我都还记得,可总觉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就好像我说你欠了张三李四的钱,拮据手印俱在,你却不记得了。”

  夏庭秋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子才从不欠人钱。”

  我笑:“是。您老是南海巨富,家里金山银山,冬天取暖就靠烧银票。”

  夏庭秋看着我,认真地说:“其实,忘了就忘了吧。这个世界上早没了陆棠雨这个人了。连我们玉龙观里都没了陆家小师妹,你是我们后来收的老五呢。”

  我莞尔,“那你说,以后我行走江湖,该用什么名字啊?”

  “名字有那么重要吗?我看江湖上那些张玉姑、王春花的,都过得好好的。”

  我不屑,“我一定要想一个气派的,响亮的,一说别人就记住不忘的。”

  夏庭秋歪着脑袋,眼珠一转,“有个名字不错。”

  “什么?”我坐起来。

  夏庭秋咧开嘴,又露出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邪恶的表情。

  “你大娘。”

  “啊?”我发愣。

  “倪大娘啊!”夏庭秋得意洋洋地解释,“人家问,女侠贵姓。你就说,小女免贵姓倪,人称倪大娘。”

  他学女声没有人妖王爷学得像,倒更像宫里太监说话,听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夏庭秋笑得东倒西歪,我的脸却是一阵青来一阵白的,只想拖了鞋子狠狠抽他那张臭脸。

  “低度,太低俗了!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年圣人书,满脑子竟然是这个东西。”

  夏庭秋不服,“那好!你来说个不低俗的!”

  我高傲地仰起下巴,“我早想好了,跟我娘姓罗,将来就叫——”

  “罗锅?”

  “不是!”

  “锣鼓?”

  “也不是!”

  “螺蛳?”

  “欺人太甚!”我大发雷霆,扑过去又要施展我的爪爪神功。

  “罗女侠饶命呀!”夏庭秋大笑着东躲西闪,就是没让我碰着他一片衣角。

  我们俩在房梁上追来赶去,把瓦片踩得咔咔作响。

  最后是大师兄忍不住了,冲出来吼:“再闹就把你们两个捆着丢猪圈去!”

  夏庭秋拉着我伏在房顶上,我们俩闷声笑了半天。

  我乘机打了夏庭秋一拳,“都是你,为老不尊!”

  “是是,小师妹说得对。”夏庭秋掏出笛子,“那我给你吹一曲赔罪吧。”

  二师兄精通音律,小小年纪就是江湖山人尽皆知的神童。听他吹曲子,又衬着这样美好的夜色,倒也是十分享受的事。

  夏庭秋修长的手指执着笛子,悦耳的乐声响起,宛如一阵清风拂面吹来,又如一股清泉流入心田。

  我躺在他身边,闭着眼,听他吹出星辰浩瀚、林海生波,原本纠结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曲子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觉得余音绕耳。

  我们俩并排躺着,一时谁都没说话。

  幽静中,一点动静从隔壁房顶上传了过来。

  我们好奇地望过去,只见小冬笨手笨脚地踩着梯子爬上了房顶。那个房顶上面有个平台,有时候会用来晒草药的,所以我们也不担心孩子会站不稳掉下去。

  小冬噔噔走到平台边,左右看看,见没人,便解开了裤子,掏出小家伙来。

  我大惊。夏庭秋闷笑,“这孩子要干嘛?”

  只见一道水柱射了出来,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屋下。

  我明白过来,抽笑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说站在高处尿尿能长高。”

  夏庭秋这才想了起来,露出赞许之色,“不错,这小子果真有我当年之风。”

  “是呀,果真。”我歪嘴笑。

  夏庭秋听出我语气不对,“怎么了?”

  我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来,白天洗了你那件最喜欢的云缎衫子,晾在那下面还没收……”

  话音未落,就见夏庭秋救火一般朝隔壁房顶扑了过去,一边大喊:“冬子,住手——”

  我爆笑数声,爬下房顶,回屋睡觉去了。

  第67章

  山里的日子很平静。每日帮着大嫂洗衣做饭,带着小冬下山玩耍,回来的路上顺便摘点野菜,晚上再吹吹笛子,这就是一天了。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快四年了。

  当初我伤得那么重,也是出乎我自己的意料的。

  北上的时候,二师兄给我的药里,就有药能让人昏迷,脉搏全无,造成死亡的假象。我后来想,师父肯定知道我家出事,必然会派师兄们来寻我的。我自从知道萧政打算豢养我,便决定通过这个办法逃生。

  药用蜡皮包着,藏在衣服的腰扣里,连草儿都没发觉。只是后来看我爹和弟弟惨死,心智大乱,忍不住冲了过去,中了一箭。药效发作,混合着体内本身被下的药,竟然产生了毒性,加上经脉被封之下又被重伤,若不是师兄们来得及时,把我从棺材里救了出来,我怕是真的等不到活埋就先咽气了。

  记得自己幽幽转醒时,看到的是师父苍老憔悴的面容,是大嫂师兄们松了一口气的欣喜笑脸,我又欢喜又难过,很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以前总听说书的讲故事,说某某英雄,少时不幸,家破人亡。听了那么多,却对那家破人亡并无具体概念。而如今真真切切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才发觉,这其中的痛苦和恐慌,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后来我和师父说,以前总想着离开京城那个家来山里,觉得那里太压抑。可等京城里的那个家没了,才发觉自己茫茫然一片,找不到归路。我说,我以后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师父摸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小雨儿,以后师父这里,就是你的家。永远都不会变的。”

  我缠绵病榻的那大半年,若不是没有师父他们陪伴在我身边,我怕也支撑不过那拔毒之苦。现在想来,当初爹送我进山拜师,还真是在无意中为我寻了最好的去处。

  我醒后,大师兄就告诉我,说我家人的遗骨,也已被我家旧部安葬了。皇帝在我爹的身后事上显现出的巨大的仁慈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大师兄还说,皇帝说我北上时保护公主,取回国宝有功,将我厚葬在了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

  我听了啼笑皆非,问:“他没发觉棺材里的不是我?”

  夏庭秋得意道:“我的易容术,天下无人能及。下葬前他们还特意打开了棺材看过的,都没发现异常。”

  我说:“天气热,尸体早发臭了,也难为他们居然还有胆量再看一眼。”

  说笑着,心里已经很平静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瑞云郡主,也没有了陆棠雨,我宛如重生。

  天气越来越热了,小冬便天天缠着我要下山玩水。其实家门口就有水潭子,他偏偏不爱,就是想同小伙伴们在一起耍罢了。

  大嫂说我多动动对身体好,便默许了我带着小冬下山玩。我这人也挺孩子气的,和那些小萝卜头一起挖野萝卜,烤红薯,还教他们做陷阱捉小动物。

  孩子们都很喜欢我,喊我棠姐姐。其实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二,已是不小了。若是成亲早的女子,在我这年纪,孩子也有四、五岁了。

  只是成亲嫁人这种事,我已是不再去想了。

  过了大半个月,一日大师兄在吃饭的时候说:“明天师父就出关了。阿雨你们收拾一下,准备迎接他老人家。”

  所谓的收拾,也不过是把师父的房间打扫一下,再重新把道袍换上。

  师父在山顶闭关。那里终年积雪,师兄们以太冷为由,就没让我跟着去。我带着小冬在院子里喂鸡,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果真听见外面一阵熙攘,然后一个满面红光的小老头窜进了院子里。

  老头子进门就嚷嚷:“酒呢?我的酒呢?几个月没喝的,真是谗死我老人家了。”

  我笑着看他在厨房里转,“您老一出来就找酒呀?酒没啦,都被二师兄喝光了。”

  夏庭秋黑着脸把我一脚踢飞,然后从地窖里搬出酒坛子来。

  师父拍开泥封,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这才喘过气来似的,感慨道:“终于舒服了。”

  我爬了回来,腻过去搂着师父的胳膊,“师父,我好想你哦。”

  师父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头,“小丫头又闯祸了?”

  大师兄冷哼道:“她敢?她上次闯的那个大祸都还没收拾完呢!”

  师父捏着我的手腕,把了一下脉,露出放心的神色来,“明明好多了嘛。开始练内功了没?”

  “大嫂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开始试一下了。”我颇为得意,“师父,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很乖的。我还教小冬算术。”

  “师公!”小冬也跑了过来。

  师父见了徒孙,一把将我丢开了,抱着孩子亲热。

  我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向酒坛子靠拢。

  后山的猴儿酒啊,去年秋天搜集来,放了一年,正是最香醇的时候。隔这么老远,光闻着就醉了。

  我手还没伸到酒坛上,一只道靴从天而降,将我一脚踩趴在地。

  夏庭秋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朵下了,脚下使力,把我碾来碾去。

  “胆子不小啊,身体这么烂,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还敢偷酒喝。”

  我虽然内力全失,可是武功招数还在。我心下大怒,一个打滚从他脚底逃脱,也不站起来,而是抱着他的腿,猛地一抽。夏庭秋也砰地一声倒跌倒在地。我一个鲤鱼打挺,跳到他身上,曲肘朝他膻中打过去。

  夏庭秋一声惨叫,“你……你……好毒……”然后倒地不动了。

  “大魔王死咯!小姑姑好样的!”小冬拍手,“小姑姑力战大魔王”一直是他最爱看的一出戏。

  我笑呵呵地跳起来,拉着师父就走,“走,我早上下山从刘婆那里买了烤鸭,已经切好了放在树下了。咱们喝酒吃烤鸭去!”

  夏庭秋死而复生,坐起来道:“陆棠雨,你今天负责喂鸡的,别又跳票了!”

  “知道啦!”我应了一声。

  夏庭秋在后面揉着肚子,“死丫头下手那么重……”

  榕树下的竹台上,我和老头子一人占据一张竹椅,他吃烤鸭我嗑瓜子。

  水上有凉风,吹得人很舒服。师父一边啃着鸭腿,一边说:“还是家里暖和。老人家我在山顶都快冻成石头了。”

  我说:“您老要怕冷,还去那闭什么关?屋里后山的老狼洞也可以用来闭关嘛。”

  “你懂什么?那里清静,又接近上天,那样才能悟道。老狼洞,亏你想得出来。”

  我拍了拍衣服的瓜子壳,“我说,师父,三嫂快生了。我现在身体也已经很好了,我想到时候去看看。”

  “是该去看看。”师父笑道,“你三嫂会给你添一双侄女呢。”

  “您算出来的?”

  “怎么?不信我啊?”老头子用他油腻腻的手拧我的脸。

  “啊呀呀!”我叫着跳开,“我都多大了,您还这样。二师兄就是跟您学的。我说,我长不漂亮,就是被你们两个给拧的!”

  “胡说。”师父道,“我们小棠儿最漂亮了。”

  我笑,“漂亮能做饭吃?您老人家吃完了鸭子,赶紧去洗澡吧。几个月都没洗澡了,味道能熏死苍蝇了。”

  老爷子啃着鸭脖子,忿忿道:“说你师父臭,真不孝。”

  第68章

  师父出关没有几日,三师兄飞鸽来信,说三嫂果真生了一双女儿。众人大喜。

  师父给那两个孩子分别起名叫静好和静妙,又付了许多上好的养生的药材,让我下山带给三师兄。

  我同大嫂带着小冬下了山,到了大游镇。这里比玉龙山所在的良禾镇略繁华些,三师兄一家在镇上也十分有名,我们登门拜访,只见家里已有不少前来贺喜的乡亲。

  两个女娃娃还小小一团,五官皱做一堆,却十分可爱。小冬嚷着要抱妹妹,被他娘敲了一记爆栗。

  三嫂听了师父给孩子起的名字,十分喜欢,当下就管大女儿叫好好,小女儿叫妙妙。

  小冬说:“喵喵不是猫吗?”

  又被他娘敲了脑袋。

  我们在三师兄家小住了几日,平时帮着做点家务,陪坐月子的三嫂聊聊天,只觉得日子十分悠闲惬意。

  一日正在帮小冬做弹弓,三嫂忽然提了一句:“五妹今年快满二十二了吧?”

  我笑笑,“不是快满,是已经满啦。我是三月初七生的。”

  “那是不小了。”三嫂说,“虽然有大嫂在,这话也轮不到我来说的。不过眼下正有个机会呢。”

  “什么机会呀?”大嫂问。

  三嫂道:“前几日不是有不少镇里的乡亲来家里吗?那葛家二奶奶也过来了,看到了五妹。后来私下同我说,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又贤惠文雅,很是喜欢。葛家的三少爷是个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在长定县衙做知书,很得县太爷赏识。年纪也是二十有二,和五妹一样,之前因为守孝,一直没娶亲。葛家的意思是,既然五妹是俗家弟子,可以婚嫁。那不妨考虑一下。”

  我听三嫂不紧不慢地说完,先是被那个“贤惠文雅”弄得头皮有点麻,再被那个“婚嫁”震得说不出话来。

  三嫂不是江湖人,我的身世她也不知道,只当我是师父收留的孤女。她这样做,也是看我年纪不小,又有合适人家,本能想着撮合一下,的确十分为我着想的了。

  我还没说话,大嫂已经笑着说:“还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呢。那葛家是做什么的?”

  “葛家可是当地的富户了。”三嫂连忙说,“城东外三百都亩地都是他们家的,家里还做油面生意。葛大爷就娶了三个孩子,老大接了家里的生意,老二是姑娘已经嫁人了,老三做官,是最有出息的。”

  大嫂看了看我,我正尴尬无语。大嫂笑道:“听起来倒不错。不过对方家世这么好,我们五妹怕是配不上呢。”

  三嫂道:“葛家不看中这个,说云虚道长座下弟子,已是很好的出身了。”

  我使劲给大嫂使眼色,大嫂闷笑两声,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五妹身子弱,怕是将来不能给他们添丁呢。”

  “啊?”三嫂大惊,转向我,“你这病居然这么重?”

  我赶忙咳嗽了两声,顺着大嫂的话道:“没办法,成日用药补着。我这样,也没想过嫁人了。”

  三嫂一脸惋惜,连连摇头,“五妹这么好的姑娘,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私下我拉着大嫂诉苦:“难道我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大嫂笑道:“你三嫂也是好心,又不知道你的情况。不过我可看不上那葛家。你现在虽然落难了,可到底是金枝玉叶出身,怎么能嫁小生意人。回头我和你大师兄帮你物色一个武林公子去。”

  我忙摆手,“别!我可消受不了。我说我不想嫁人,那是认真的话。”

  “傻丫头!”大嫂点我眉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你终身不嫁的。江湖上身世坎坷的人多了去了,没见谁就一辈子独身的。你是还没遇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个。等遇到了,我看你恐怕赶着要去拜堂呢!”

  我呵呵笑,“大嫂您说的,我做梦都想象不来。”

  我们又住了几日,然后回了山里。被提亲一事,大嫂对外闭口不谈,我也松了口气。

  一日天气不错,日头不晒,又有凉风。孩子们在田坝里捉泥鳅,我就坐在田边的树下纳凉。

  正有点昏昏欲睡时,听到马车声由远而近,忽然停下,然后听到一个轻佻的声音道:“翠帘花影重,玉人春睡浓。吴兄,想不到良禾县这种偏僻的小地方,田间一个村姑却有这般出众的姿色。”

  我脑子正迷糊着,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人说的正是我。

  田边小路上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是那种专门做来供公子小姐踏春冶游用的香车。车上坐着两个年轻男子,穿着打扮都像是士族子弟。

  穿白衫的那个男子见我回头了,笑眯眯地跳下车,朝我走了过来。

  他那个穿蓝衫的朋友也笑道:“马兄,你昨天才说这良禾县尽是黄脸村姑,这下怎么就变了?”

  白衫男子不理他,自顾对我笑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啧啧,乡野之间,竟也有如此美色,可比万花楼里的头牌花魁都要多几分清丽。”

  我也不管那万花楼是做什么用的,我只知道这登徒子在调戏我。

  我木然地看着他,想了想,说:“你大娘。”

  “啊?”男人一愣。

  我说:“你不是才问我叫什么吗?我叫倪大娘啊。”

  白衫男子窘迫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那蓝衫男子跟了过来,见了我,也露出惊讶之色。

  “果真姿色过人!姑娘是这良禾县人?可许了人家?”

  我平日里布衣荆簪,也不施脂粉,图的是随意方便。没想到这样不修边幅,竟然还有登徒子找上来,真不知道是我真的生得美了,还是这两人瞎了眼了。

  白衫男子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害羞,笑道:“小娘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我冷笑:“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字。”

  白衫男子又愣了下,脸皮也厚,继续色迷迷道:“在下可是长定州知府的侄儿,家中豪宅千座,良田万亩。小娘子随了我,保管你享尽荣华富贵。”

  我听着好笑,不去理他,转身朝田那边走。

  白衫男子一步跨到我前面,拦了我的去路。蓝衫男子在旁边笑:“人家姑娘不稀罕你的钱财,人家要找有情郎。”

  “我就是有情郎啊!”白衫男子嬉皮笑脸道,“小娘子,相公我知情识趣,最会疼人了。白天陪你赏花,晚上配你踏月。你热了给你扇风,冷了就给你暖床……”

  他一边说着,凑了过来。我一手推开他,连退两步。

  “小姑姑!”小冬看到不对,大叫着跑了过来。

  我拉着孩子,板着脸说:“我们回家。”

  “别走呀!”蓝衫男子伸手拦人,“姑娘这般过人的姿色,耽搁在这乡野之间,未免太可惜了。何不随我们兄弟走,带你去京城见见世面。”

  小冬气愤地大叫起来,“走开!不要碰我小姑姑!”

  白衫男子低头对小冬说:“小弟弟,你爹在哪?是这就去问问他,可将妹子许配给我。”

  “不劳。舍妹不嫁!”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两个男子大惊,还来不及出声,一道白光闪过,两人已像木头一样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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