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看书,听到风吹过2月的东京上空,手冷脚冷,爬下床煮面,拿笔写文章。
凌晨2时30分。早晨9点,我要工作。
很久没写字了。因为,自己的脑子只能深刻地思考一次,每天做访问,该有的思想都已化成语言了。
更何况,我已经好久不说话。一天说话问个小时,四组不同的人马,每一回都来真的之后,回到家的我是个白痴,发呆。傻笑、拚命整理东西。东京租来的一房一厅小屋子,每天都被我打扫得好干净。
没办法再阅读,没办法再说话,没办法、没办法再思考。
助理拿来一本女作家的新书,说她喜欢,说她也要努力地写。我跳动式地翻读那一本书,无一能打动我。
我想,我是老了。
苍苍白白的,脚不着地的,我苍老着。
不再有强烈的爱恨痴喀,不想再写成长或爱恋时期的苦痛文章,淡淡的,飞到半天中,看人们的欢喜相逢、恨怨争夺。
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老了的孩子,更何况我已经不再是孩子。
每当我沉款,不再像青少年对那样说话,周围的人就问我;“在想什么?”
他们往往不相信,我其实真的没有在想什么。
长长岁月,种种奇遇,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早已成了我血液里的每一小分动力和勇气。
爱过人,被人爱过,很过人,被人恨过。
如今自己什么也没有,就只是淡淡的了。
所以助理说好的书,我也只是淡淡的了。
曾经很用力地活过,手腕上有那些青春的痕迹,刀割的,玻璃砸的,我庆幸自己的娃娃脸上,从来没有太沧桑。
但沧海桑田啊,我却真真实实地走过。
对助理说你尽情地去过日子吧,自己却三四个月没写过一个字。但我的感官是多么的鲜明啊,我是多么容易哭泣。容易感动,天空出现不同的蓝,鸟儿展翅细微的触动,空气中男人的、女人的。老年的。幼儿的种种气味,找心脏有血液流过、骨骼微微渐脆的响声。
我早已来不及用文字描写,生命处处可有的画面已超越了描述的可能,大量的官能,原始得如太古之初,我是春意盎然的夏娃,才吃完苹果。
我不可能只执著地去爱一个人了,在你眼前,好的坏的,对我来说都是可爱的,可以被爱的,我愿意有千疮百孔的人性欲望,我愿意你说人性本劣,贪婪善斗,但这都阻止不了,我要爱人的渴望。
不再只是倩人,不再只是家庭,不再只是朋友。
啊,心里真正的自由,真正的爱。
从来没有争过什么,也不怕丢去什么。
我对人世间的爱是淡泊又深厚的。
我没有眼泪,因为每一份伤心感动都真切,哪一个多一些少一些都不能。
我羡慕你仍有的困惑疑问,五官将所有情绪反应,但我也只是羡慕却不想求取。
如《流浪者之歌》里的希达多太子,在繁华落尽后,人虽已老,却不怨不悔,也不想再回头。
今天,去庙里抽到一支上上签,签上说:“重重霜雪里,黄金色更辉。”解着:“曾经有过不绝的苦累,就像霜雪重重覆着一样。如今,却显得黄金色的大地更灿烂。忘了过去的痛苦吧,依然要诚实地向前走去。”
感谢上苍创造自然大地,人类血肉源源不绝,而如今我终于知道奇迹无所不在。
我喜欢我老了,我喜欢我谈了,我喜欢我看懂世界,我喜欢我不争不夺了。
都给你们吧,如果有什么是你们要的,我真的不能再拿了,我已经跟世界争太多了,如今只要身体还在,光是感官上的敏感开放,就已经让我欣喜落泪。
你说你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我其实只是想说,我自由了,而且还有大量的爱和回忆,所以,即使我永远不再写字,又或是语无伦次。
那都只是因为,我不需要再看文字了。
我只要我的身体就够了,就够了。
就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