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

    在票亭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那张比正常票价贵了三分之一的《西贡小姐》。今天天气特别冷,穿着有洞的大针织衣,风一直从绿色的织洞中袭白我,穿来英国的高筒黑靴子,已被磨得鞋头有些铁发,那样的色调,像极了我的心情。7时半才开场,我在凯文花园这个区闲逛了好久,离开台北已经二星期,所有的人事都离我好远,我有时候会苍苍茫茫地望着天,不想回台北,却又想念台北,好像恋爱的情绪,怨着却又依依不舍。

    广场上有人在画画,偶有人走过去问问价格,那青年会礼貌地摇摇头,惹得询问的人讪讪地走开。我在离他不远处端详,离开场尚有一小时,我凝视他久了,竟像有了感情似的,不忍离开。于是,广场的中央有他在画画,一旁有我在望着,空气中有风吹过散落的纸屑。好久,他看到我,我向他笑,有点不好意思,他也笑,开始收拾画具,然后拎着一个银色的水壶走向我,他一坐下我不知怎么的,像和熟人说话似的:“我要去看《西贡小姐》。”他点点头,我们并坐着,他问我:“你是越南人吗?”我摇摇头,他的英语有着浓重的鼻音,很低沉。很安定。“我曾经去看过了。”他说:“但我坐的位置好远。”说到这里他笑了,左须有一撇深深的笑纹,“我很穷,但我不卖我的画,除非我饿了。”听他说,我也笑了。离开演20分钟,我却想坐着不动。他拍我肩,提醒我:“快去吧,要开场了。”而后从口袋掏出了灰格子手帕说:“你一定没有带手帕吧!但那戏是会哭的。”然后把手帕推给我,我接过,没说谢谢。我们都站起身,他指着找后边说:“直走就是了,直走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了。”我望回头,接着他又说:“你一定会哭的。”然后拿着画具,背着我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才发现他好高,我也转身走,走着,却浮起他的话:“一直走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了,但你一定会哭的……”而我的眼前,竟恍惚地看到了台北,眼泪也跟着满溢……

    当晚歌剧院座无虚席,一开场女主角在男女配角中着一袭白纱,而后,她细腻的声音令全场屏息无声。她爱上了美国军官,而他将她从欢场接出来,在漫天烽火的战争中,他们疯狂地恋上了,坚定不移,她轻轻柔柔地对他唱:“你是阳光而我是月亮……”一场美军撤退的错乱,将他俩拆散,他回到美国,连续两年不断的梦廉,终于在另一个美国女人的怀抱里,遗忘了过去,而她仍然坚贞地相信着,他会回来迎接她,还有那末见过父亲的孩子。第一场落幕下,好多女性轻拭着眼角的泪,她们清清喉咙谈着剧情的感人,而我却止不住我的泪水,不敢抬头。他终于要回来了,她多么快乐,可是当她知道他只是要来断绝过去,并不肯带孩子离开没有希望的西贡时,她下了决心。她见到了他的妻子,那本来该是她的位置,她奔回住处,为孩子穿上外套,带上帽子,她要孩子好好的记住她的容貌,并在她脸颊上亲吻她,然后她_叫孩子去接父亲,就在他带着妻子排墙到的刹那,她举枪结束了自己……

    剧场散场时,好多人经过我身边,都对我行了小小的注目礼,也许因为我也是长发的东方人,也许是因为我哭肿了像核桃的眼睛。风更大,我一个人,静静地走回旅舍,月光清冽的照耀着,我下意识地拉紧衣服,晕头还是酸酸的。想到她坚定地唱:“你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我发誓,我的孩子,我会将我的生命给你。”想到她深信不移他会回来时唱:“我还在相信,你会回来,哦!我还在相信。”这样一个好女人,最后却逃不过命运,她杀了自己。

    而我呢?又还在找什么?等待什么?相信什么?不知觉的,我听到有人唱歌,却原来是自己的声音,哽咽地唱着:“你是阳光,而我是月亮,伴随着众神,在夜深和日昼,共同拥有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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