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起,“小莲庄”便开始忙碌起来。
如意指使厨子做了几道小菜,刚刚陪着段柯古吃了碗粥,灶房便派人来唤,说有事要请问。
“你去忙吧!”他点点头。“我也有事得先安排安排。”
“待会儿见。”如意轻巧起身,不一会儿即消失在厅门外。
段柯古说的事,就是到关着陆明的厢房去。
“段大人。”一见谁人进来,陆明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段柯古不冷不热道。
他每次看见陆明,就会想起如意捱过的苦,实在没什么雅量跟陆明好言相向。
“待会儿午时,周大人会过来跟我一道吃宴,一等我把“天下一品”牌匾挂回“一枝轩”,你就自由了。”
陆明赶忙接话:“小姐不是答应过小的,会让小的亲眼看见牌匾放回去?”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他皱眉。“我们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瞧是一定让你瞧,不过有件事先说在前头,我不可能任你在庄里四窜,你要看,就得先把这东西戴在手上。”
段柯古掏出怀中物往桌上一扔,“当”的撞击声说明它是何物,一对光亮如银的手枷。
先前被缚在屋里就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但等会儿情况不同,他得戴着它走到众人面前——
陆明喉头微动,似有话想抗辩。
你得忍住!陆明提醒自己,要在这节骨眼露了馅教人察觉不对,那他先前安排的一切,就白白浪费了。
“你也可以不要。”段柯古紧盯陆明,没放过他脸上任何反应。
“不,小的这就戴上。”说完,陆明取来枷锁,就扣在原本的铁枷上。
段柯古心起疑窦。
这老抓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一直觉得陆明会乖乖被囚,是很稀罕的事;他才不信如意她娘的死,会让陆明大彻大悟、一夕间转了个性。
但仔细想,陆明这几天表现,却又没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只好暂且先这样安置他了。
段柯古掏出钥匙,打开原先缚住陆明的铁枷。
沉重的铁枷一除,陆明顿松了口气。
“另外这手枷[的钥匙搁在我身上,等出了“小莲庄”大门,我就马上帮你解开。”段柯古说完就走。
一等房门关上,原本低着头一脸谦逊的陆明,蓦地拉下脸来。
那个曲如意与段柯古,真以为把他关起来手上了枷锁,他们就能高枕无忧?
错了!他一屁股坐在椅上,神色诡谲之至。
有件事他倒没有说谎,曲家那臭老太婆的死的确让他大彻大悟。他先前就错在太渴望得到菜谱,才会留下曲如意那个祸根,还惹来段柯古这麻烦。
不过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陆明背着门露出冷笑。
他先前做错的事,他会在今日,一次做个了结。
人声杂沓的“小莲庄”灶房,一跑堂赶过来报讯。
“小姐,周大人到了。”
如意一瞧天色。
周大人来早了,不过没关系,她早想到会有这可能,已先做好准备。
只见她打开蒸笼盖子,盛起了桂花凉糕与五香豆,然后要跑堂端着炭炉与水壶,跟着她一块到“明瑟楼”去。
她要亲自为柯古还有周大人冲一壶茶。
是昨儿在地窖里点货给她的灵感。陆明不识货,她爹生前收藏的珍宝,陆明几乎没什么用。正好,让她有机会室来接待贵客,
明瑟楼位在“小莲庄”的花园中央,离中午设宴的一枝轩不太远。如意从周大人胖敦的体型看出他不太喜欢走路,才作此安排。
茶点送上,如意身一福,执起水壶准备泡茶。
热水一注入,段柯古闭眼一嗅,忍不住在赞:“好香啊,这茶。”
“段大人好敏锐。”如意解释。“民女使用这茶产自高岩峭壁,量少珍稀,要采它,还得靠身手矫健的小猴儿帮忙,所以这茶有个特殊的名字,叫“猴儿茶”。”
周大人不若段柯古风雅,听他夸赞,也跟着哼哈两声:“是是,真香、真香。”
如意抬手斟了两杯,纤手一请。“周大人,段大人,请。”
这猴儿茶的好,还得靠喝才能尽享其味,茶汤一入喉,段柯古立刻露出惊讶表情。至于一旁的周大人,则是瞠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茶杯。
久久,才见周大人嘴里迸了句话:“好茶!”
如意与段柯古交换一笑,很能理解周大人的心情。这就是佳肴珍馐的力量,总让人尝过之后,便开始怀疑自个儿先前吃过的东西,到底算什么碎屑糟粕。
“民女灶房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大人品茶。”她身一福,盈盈退下。
今儿一早“小莲庄”门外就贴出告示,为了重新赢回“天下一品”牌匾,“小莲庄”特意在一枝轩席开二十桌,要请诸位客官们一同见证“小莲庄”的手艺。
告示一贴,未到午时,一大堆食客便将“小莲庄”]外挤得水泄不通。可规矩就是规矩,二十桌量数一到,门厅立即上闩,不收客了。
众人上座,资深跑堂走来说话
“咱家小姐有交代,今天大伙“吃飞”,也就是坐上位的周、段两位大人吃什么,诸位就跟着吃什么,至于帐钱,一律只收三贯钱。”
“这倒新鲜。”底下人交头接耳,谁不知道陆明当家的“小莲庄”,没点身分,钱囊不饱,还没法吃到大人们吃的好菜。
见时辰已近,段柯古起身朝众人一躬。
“周大人,欢有各位乡亲父老,大伙能坐同处吃宴,也算是有缘。我段某在这儿提个不情之请,就请大伙来帮我瞧瞧,看我手上这方“天下一品”牌匾,到底是还得还不得?”
“一定一定。”食客们齐声附和。人向来贪鲜好奇,听有这等新奇事,哪有人不愿参与道理。
立在屏风后的如意一瞧情势,回头吩咐:“上菜。”
“糟鹌鹑上桌。”
“羊肉叉烧上桌。”
“开洋干丝上桌。”
开头三道冷盘,由三十名跑堂分别送上。冷盘寸儿不大,正好让一人挟个两口尝鲜蒹开胃。光看这派头,座上几名吃过老当家曲谦手艺的熟客,皆露出无限怀念的神情。
但精彩的还在后头。
冷盘一见空,跑堂们又送上“小莲庄”的拿手菜——“蝴蝶鳝背”、“凤凰鸡”,还有段柯古最爱的“开水白菜”。
“周大人请。”
“段大人也请。”
坐于上位的段柯古与周大人相互敬邀,然后同时举箸,段柯古先吃“开水白菜”,周大人则是先挟炒得鲜脆的“蝴蝶鳝背”。
两道菜一入嘴,他们的表情就和底下人一样,霎时全都明白了。
为何先皇当初会赐牌匾“小莲庄”,而它又何能与京上的“一条龙”齐排名,被人喊叫“北龙南莲”,全是因为厨子手艺巧、刀火好,料材又新鲜绝顶啊!
“好一道蝴蝶鳝背!”周大人边赞边吃,完全停不下筷。
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么美味的料理?先前曲谦当家的事他记不清楚了,但他确信,自陆明接管这一年来,他从没有吃过!
“为什么?”周大人忍不住问:“一样出自“小莲庄”,为什么曲姑娘做得的事,陆明他没有办法?”
段柯古也是极舍不得才放下手里的汤杓。
他眼前这道“开水白菜”,鲜甜清酽,吃起来绵而不烂,每个白菜骨梗皆用细针戳过,再用浓洌上汤精炖,费足了功夫,目的就只为了食客们的一句“好”。
“这就是灶房厨子的心意,加上用料新鲜,手艺精湛,我们才能品尝到如此珍馐。”
“说得好。”一老者自席上站起,举杯面向段柯古。“要不是当初段大人狠心拆下那方“天下一品”牌匾,我们这群驽钝的人,还真不知我们错过了什么!”
“是啊,段大人英明。”底下人同时举杯相敬。
这些家伙,懂得吃什么珍馐!
被带到屏风后头的陆明愤愤地想着。早先让他们吃些剩菜残羹,他们不也一个个盘底朝天。这群人,全只会见风转舵!
“所以说,”段柯古起身问:“各位乡亲也都认同我把这“天下一品”牌匾挂回原位?”
“对,没错,的确是该欢回去。”众人附和。
段柯古朝旁一望。“周大人意思?”
“该还。”
好极了!段柯古笑。
“搬张桌子过来。”他喊声,一边拆下盖住牌匾的红布。
两个跑堂火速地将木桌搬来。
他手将牌匾捧妥后,两个跨步来到粱下,一个纵身跃上门厅,然后稳稳地将牌匾放回原位,底下食客们纷纷叫好。
“要不要请曲姑娘出来见一见各位?”段柯古下来时问。
“要见要见,咱们一定要见一见扬州城的妙手天厨!”
在此起被落的吆喝声中,一身白的如意现身,朝众人盈盈数拜。
“周大人、段大人,还有各位客官大爷,小女子在此谢过你们多年来对“小莲庄”的支持跟照顾。”
“说得好!以后我们一定常来。”
“是啊是啊,这儿做的菜还真是好吃啊!”
望着吃客们欣喜陶醉的表情,立在“天下一品”牌匾下的如意秀目含泪,在场除了段柯古之外,定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此刻的百感交集。
“如意就先不打扰各位用膳,菜再送上来。”
“响螺汤上桌。”
“莼菜羹上桌。”
响亮的喊声中,一列跑堂端着菜盘快步走来。一直望着厅堂方向的陆明突然张大眼,最末一名跑堂一与他眼神对上,陆明露齿一笑。
事情成了。
他这些日子的卑躬屈膝,所有的忍辱负重,全是为了这一刻。
那名端着莼莱羹的跑堂怀里,正藏着一支紫黑色极其稀罕珍贵的鸩鸟羽毛。这食毒蛇的鸩毒性之强,只消将毛梗朝酒水中轻轻几划,不到几刻钟饮者即七孔流血而死。
陆明这计谋算得歹毒,他料定段柯古是朝廷命官,若中毒身亡,负责掌杓备料的曲如意再无辜,也绝对逃不了牢狱之灾。
而他,刚好可以趁“小莲庄”群龙无首,再次坐享其成。
这也是他敢大胆撕破那纸转让契的原因。那种东西他再写就有,就算撕个百张千张,他也不怕,但千算万算,他就是忘了算进如意过人的灵鼻。
跟在最后的跑堂一与如意擦身而过,她突然皱紧眉,唤道:“等等。”
“小姐?”端握着菜盘的双手一缠,跑堂怯怯看了她一眼。
“这莼菜羹味道不对,你跟我过来。”她手一拉,直接把人拉回屏风后。
搞什么鬼!不但跑堂冷汗直流,连引颈翘望的陆明也跟着皱眉。
如意从怀里取出一把小杓,不多不少朝莼菜羹里沾了那么一些。
跑堂张大嘴还未喊声,她已将杓子送进嘴尝了一口。
见状,陆明猛地站起。
一直分神观察陆明的段柯古警觉抬头,朝屏风方向一望,正好就看见如意手一打,挥落跑堂手里菜盘的动作。
“砰咚”一声,热腾腾的莼菜羹与白瓷碗碎了一地。
“什么声音?怎么回事?”厅上的吃客惊声大叫。
段柯古全然无视周围的骚乱,他唯一念头,就是快到如意身边去。
从没有一刻,他感觉时光的流逝,是这么缓又这么快。从如意挥落菜盘,接着摔跌的瞬间,他所有知觉仿佛全都打开了般,她每一个倾斜,投向他的一瞟,还有自己堪堪接住她,却让她从怀抱间滑落的震愕……他所感觉到的每个动作,都像雕刻般深深烙印在他心版。
“不,如意,你别吓我——”他搀起倒地的她,浑身颤抖地看着她。
才这么会儿时间,她已紧合双眼,双手无力垂下。
于伯从另一头奔来,手里抓着一只棉囊,扬声呼唤:“大人,小的这儿有瓶护心丹……”
这瓶护心丹是皇上赐下的宝物,据说是用许多珍奇药材熬炼。先前于伯领着一干仆佣南下,段丞相要于伯带着,就怕自己儿子出门在外,突然有个什么万一,想不到正好派上用场。
段柯古抖着手接过药丸,端起如意下颚一捏一拍,豌豆大小的黑丸一下滑入她嘴里。
他很清楚护心丹效用,顶多只能多拖点时间,要解毒还是得靠解药。
他将如意往于伯怀里一放,起身四顾,不一会儿便瞧见趁乱逃窜的下毒者。
“抓住他!”段柯古大声命令。
“不不,大人饶命,小的所以会这么做全是陆当家的指示,小的是被逼的……”被擒住的跑堂不消拷问,立刻交出怀中的鸠鸟羽毛。
“陆明!”段柯古都喝一声,猛地回头,屏风后边已不见陆明身影。“传令下去,前门后门全给我关起来,要有人敢放人出去,我绝对要他拿命来抵!”
手戴铁枷的陆明根本跑不远。
他一见事情不对,马上头一转,趁乱躲到院里的奇石堆中。他本是想一路跑出大门,可一听段柯古吼声,他就知道自己得先找个地方藏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躲过追捕,说不准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可没想到段柯古一跳跃上“一枝轩”屋顶,居高临下,一会儿就发现陆明藏身何处。
陆明被狠狠拖出藏身地。
“把解药交出来!”段柯古手指掐紧他脖子。
“我没有。”陆明噎着声音说话。
鸩毒是天下奇毒,当初他所以用它,就是打定主意,绝不让吃下的段柯古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段柯古冷硬如冰的眼直直地瞪着陆明,亲眼望见心爱人儿倒地的懊悔,还有此刻心中亟欲击毙陆明的狂暴怒火,全是向来淡薄闲散的他从未体会的情绪。
他现在终于能够理解,恨意为何能让一个人变得疯狂、渴望报复——这就是他此刻的心境,他恨不得当场撕碎这张丑陋至极的嘴脸!
“你以为你说没有,我就拿你没办法?”蔓延狂烧的怒火让他声音变得嘶哑。他自怀中掏出方才拿到的羽毛,以羽尖轻蹭陆明脸颊。
“你、你要做什么……”陆明煞白脸。
“你想呢?”
如芦杆般中空的羽管在堪堪触及陆明面颊前停下,段柯古俊颜浮现嗜虐的笑,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只消在你脸上画上这么一道……”
陆明斗鸡般的双眼直盯着羽管,知道只要段柯古稍一使力,不到片刻他即呜呼哀哉,魂飞魄散。但是,他并不想死。
“犀……犀角粉……可我身上没有……”
段柯古甩开陆明。“把他带进衙门关起来,交由周大人处置。”
“段大人……不要啊,饶命……”陆明知道,他这一趟进衙门,怕是没有出来的一天了。
大步离开的段柯古,完全没回头多看一眼。
“大夫这边请……”
于伯领着大夫来到如意闺房,里边人一听见声响,立刻放开如意的手,迎向前去。
“犀角粉呢,带来了吗?”
大夫一脸尴尬。“回大人,犀角粉是何等珍稀之物,小的医馆怎么可能会有……”
“为什么不早说?!”段柯古急坏了。“哪里会有?你说。”
“或许皇宫内苑、名门大贾府上……”
“可恶!”他不该浪费时间问这几个庸医,早该派人回京城求救去。“于伯。”
“小的在。”
“你身上护心丹还剩多少?”
于伯倒出算了算,回道:“十来颗。”
长安扬州一趟来回近十天,十来颗护心丹感觉有些勉强……但不管了!这节骨眼,只能什么法子都试试看了。
“跟我来——”
大夫见段柯古就要撇下他,连忙说话:“大人。”
段柯古回头。
“是这样的,小的虽然没有犀角粉,不过小的养了几只吸血放毒的软虫,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干么不早说!”段柯古又回到床边,一挥手要大夫过来。“你试。”
大夫小心翼翼从竹匣中取出四只黑抹抹的软虫,轻轻搁在如意颈边。
段柯古一听软虫吸血需要一点时间,便丢下大夫,赶着去写信。
“于伯,这给你。”他将书信往于伯怀里一塞。“你现在立到派人送到京城,路上不可耽搁,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小的知道。”于伯身一矮正要离开,这时如意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喊。
“怎么了?”段柯古三步并成两步赶过去。
“是小的虫……”
段柯古朝大夫的手望去,只见四只吸饱了血的软虫全掉在如意颈边床上,动也不动,看情况,该是死透了。
“小的这几只虫,都还是特别用毒养过,一般毒性是毒不死它们的。”
段柯古捧头一看,瞧见此景,要是杀了陆明那家伙可以救回如意,他绝对不会迟疑!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大夫怯怯地答:“没有犀角粉,大概只能靠您手上的护心丹多拖几日,不过不是长久之计。您瞧这——”
大夫抬起如意手掌,段柯古这才发现,原本只停在她指尖的紫气,竟已漫向二指节处。
大夫叹气。“一等这毒液浸透整只手臂,就算取来犀角粉,恐怕也回天乏术。”
握着如意冷如冰的手,刹那间,段柯古觉得头上昏眩、心头空空,彷佛魂魄已不在自个儿身上似的,手脚一阵虚。
他本以为十几颗护心丹多少能撑上十天,可现才刚过两刻钟,她已变成这样——
不,他说什么也要救回他的如意!
“周大人!”他冲出房门,猛力抓住周大人双肩吼着:“你现在立刻派人到城中的富户去,问问谁家有犀角粉,不管对方要多少银两,我全都允他!”
“好好好,你不要急,我立刻派人去问。”瞧段柯古双眼满是血丝的恐怖神态,周大人哪敢吭一句麻烦。
但这样还是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坐在如意床前,段柯古不停自责。在他脑中不停回旋的,全是如意倒地前与他交换的一眼。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他不是在娘面前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根汗毛?
“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他捧起她手罩住自己双眼,掌下,早是泪流满面。
“你昨晚才答应过,一等“小莲庄”上轨道,你就要跟我夫唱妇随,天南地北走踏……我都还没听你喊我一声夫君,我不许,我绝对不许你就这样离开我!”
相对他忧伤沉痛的低喃,昏迷不醒的如意,始终毫无反应。
当夜,来了两名出乎段柯古意料的访客,是“还朴庵”的明慧法师,还有一名小尼姑。
明慧法师在于伯的引领下来到“漱香小院”。
“阿弥陀佛,老尼见过段大人。”
段柯古站在如意门外接待。“法师不用多礼,您怎么会实然下山来?”
“老尼听到传闻,说如意中了鸩毒……老尼是特别过来看她的。”
“这边请。”段柯古点头。
三人一块到床边,经过半日,如意手上的紫气已过小臂一半。
明慧法师头一点,随行的小尼姑解下行囊,从里边取出一只木盒。
打开,是一支支排列整齐的银针。
“法师?!”段柯古皱眉。
“请段大人暂且回避。”明慧法师说话:“老尼要帮如意下针放毒。”
太好了!段柯古点头。“那就劳烦法师,柯古先行退下。”
一盏茶时间过,明慧法师用尽盒里银针,解毒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明慧法师要伺候如意的婢女看顾,然后领着小尼姑步出。
一见门打开,段柯古连忙起身。
“怎么样?”他一脸期盼。
“鸠毒顽强难解,老尼施了几针,总算先压下它的毒气,让它不再往上蔓延。”能压制,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多谢法师出手相救。”说时,段柯古便要跪下磕头。
“阿弥陀佛,老尼受不起如此大礼。”明慧法师连忙拉人。
“不,这个头柯古一定要磕,如意跟我早已经在她娘亲面前互许终身,我们本来是打算等“小莲庄”步上轨道,就拜堂完婚的。”
原来是这样。明慧法师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地开口:“但老尼记得如意提过,大人您得回江州?”
段柯古面色一沉。“不敢欺瞒法师,其实再四天,就是最后期限。”
“那如意……”明慧法师一愕。
他明白法师想问什么,他双手抱拳一拜。“柯古有一事要请教法师。”
“您说。”
“如意她现在身子,可禁得起舟车劳顿?”
“不行。”明慧法师毫不考虑。“老尼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尼带来的银针,这会儿全插在如意身上,一共得插上两个时辰,每日都得施行这么一次,才能勉强抑下毒气。您想,这种情况下,您想带她上哪儿去?”
“我本是打算雇车把她带到江州,好随身照顾……”
明慧法师摇头。
“行不得,现换老尼有一事相问,可否让老尼带如意上“还朴庵”?等等——”明慧法师按下欲说话的段柯古。“您先听我说,老尼知道大人舍不得,但老尼想,与其冒着生命危险,倒不如留她下来,或许过个一阵找到解药,如意身上鸩毒就能解开了。”
段柯古知道明慧法师说得没错,问题是……“但现在没人敢确定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犀角粉。”
在周大人帮忙打听下,他才明白犀角粉简直是传说中神物,听过的人不少,但从没人看过它长什么模样。
一直以来,中了鸠毒就等于没了性命,幸好如意服下的毒汤不多,又加上护心丹保命,才有那一线生机。
换句话说,她现是处在随时有可能丧命的情况,如果真不能救醒她……这个可能性刚从脑袋闪过,段柯古马上抹去它。
不会的,如意不会有事的。
他重吸口气。“好,我不带她去江州;换我留下。”
“行不得!”一直在旁偷听的于伯跳出来喊:“您到江州赴任,是皇上亲自任命,您不到,可是欺君大罪!”
“是啊。”明慧法师一听事态严重,也帮忙相劝。“倘若如意醒来知道您做了什么,想必她也不会认同。”
“你们说的我怎么不晓得。”段柯古一脸痛苦。“但我就是……我没有办法丢下她!”
万一,她真在他离开时候出了差错……他不敢想,往后日子,他如何独活!
几人杵在院子里僵持着,没一个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时候,一直待在房内的婢女水盈,悄悄开门唤了声:“大人。”
段柯古猛地转身。“怎么了?”
婢女见他误会,连忙摇手。“小姐她还好,是小的有个东西,希望大人过来看一看。”
“等等……”小尼姑想到如意身上插着银针,衣衫不整,追着要阻止。
明慧法师却拉回她,摇了摇头。“没关系。”
段柯古早跨进房里。
婢女轻轻颔首,然后弯身从衣箱里拿了本子出来,交给他。“这是小姐为大人准备的,大人慢看,小的先到外头等。”
刚才但柯古一番话,水盈全在里边听见了。水盈以前就是如意的婢女,虽然隔了一年没相处,但如意的个性,水盈自认很了解。
就如明慧法师说的,要小姐醒来后发现大人为她犯下大罪,她绝对不会高兴的。
段柯古打开一读,发觉里边全是料理割烹的方法,娟秀的字一句句写着——
煮饭时加入一些粟米,可以使米饭更为馨香,杀鱼时如何不使鱼肉沾刀?那就得先用鱼腹上的腴油抹刀,或者用鱼脑沾搽也成……
里边每一字句,溢满了对他的叮咛与担心。她实在不希望他到江州赴任后,会因为太思念她做的菜而瘦削憔悴,所以暗暗准备了这子,让读到它的人可以依样制作。
“这个傻丫头……”段柯古蒙住眼,感觉眼泪一下染湿了掌心。
想她在百忙之下,还拨空写这子,他明白水盈让他看这子的用意。他手上这子正在提醒他,他有他得肩负的责任。
“我真的不想放你一个人在这儿……但是……”他一瞧卷握在手心的子,痛苦呻吟道:“我会听你的话到江州去,但你也得答应我,你不可以在我离开这段时间,有任何差错!你绝对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孤单的度过下半生,你听到了吗?”
想当然床上人儿没有反应。
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着的,这是她写在子最末的承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一定会为了他,撑下去。他相信她一定会醒来,笑着成为他的妻。
段柯古摸了摸她脸颊一会儿,这才步出房间。
门外数人,纷纷转头看他。
“去帮我收拾行李,”他看着于伯吩咐:“我明儿一早就动身到江州。还有,你不用跟来,暂且留下来帮忙照顾“小莲庄”。”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心力,绝不会让大人您失望。”于伯大松口气,只要大人愿意到江州去,不管要他做什么都行。
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明慧法师,突然曲膝下跪,重重磕了个响头后,抬起湿红的眼睛说道:
“我的妻子如意,就烦劳法师照顾了。”
明慧法师搀起他,应允:“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