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快吃,等会儿我送妳回事务所。」沈潞用手捏起她便当里的一块肉塞进嘴里,一边顽皮地向她眨眨眼,终于让她的心跳全然失速。

    可以吗?她可以追求他、让他只对她一个人笑吗?

    看着他噙在嘴边的笑意,花盎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融化了。

    「我真的可以追你吗?」

    她不知不觉地说出心头的想望,等她发觉自己的嘴巴似乎说了什么,一切都来不及收回了。

    一阵加油声几乎吞没花盎然的神经,沈潞漾开迷人的笑容,深邃的眼盯着她被红潮淹没的小脸。「如果妳想,就放马过来吧!」

    一时间鼓动的口哨声渐次响起,伴杂着调侃和祝福的交谈声。

    花盎然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传导,她的水瞳和沈潞的蓝眸在空中交会,迸射出炽烈耀眼的火花──

    说到「追求」二字,对于二十二岁的花盎然而言,不啻是一堂困难至极的课题。

    她的生活一向单纯,也早已习惯当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她从来不曾在意过自己的外在、穿着和装扮,永远都是简便的牛仔裤、T恤,冷的时候加件外套,热的时候换短袖,而她也从不曾觉得不妥。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要化身为一个追求者,她就必须拿出自己最完美的部分来吸引对方的注意,那么到底该由什么地方下手才好?

    或许她的审美观和沈潞完全不一样,那么她再怎么依自己的想法改变都没用,所以首先,她必须先知道他欣赏哪一类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哪一种装扮的女人,而最快的方式,便是带他去压马路。

    为了实践这个理念,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的约会。

    由于已是大四,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有课要上,她找了一个没课的晚上,邀请沈潞参与她的「诡计」,当然,事前男主角并不知情。

    「沈老师,你看那个女孩子好有味道。」走在天母的商店街,多的是各具特色的俊男美女,花盎然忙着观察各色人等的打扮,反倒对橱窗里的服装摆设不甚注意。

    「现在不是在学校,妳不要叫我老师。」沈潞蹙起眉,再次耳提面命一番,这句话他这个晚上已经说了不下十次,说得令人心绪浮躁。「还好吧,她只是比较会打扮而已。」他顺着她的指示寻到她口中的目标,不很认真地睐了眼。

    那名女子有着如花盎然般高挑的修长身段,一头飘逸的中分直发衬托出她描绘精致的脸蛋,及腰的削肩背心下衬着滚滚流苏,半遮掩着背心与低腰及臀短裤之间的裸露小腹,造成若隐若现的视觉效果;修长的长腿上穿着的,是一双及膝红黑相间的长筒靴,正好搭配出她鲜红色的上衣和黑色小短裤,全身散发着青春和热力。

    女子由前方三百公尺处直线往他们走来,一双勾魂媚眼从发现沈潞短暂的注视之后就直接黏在他身上,甚至在相距他不到五公尺的距离之下,朝他伸出舌尖舔舐红唇,大胆地表露赤裸裸的挑逗行径,恍若全然不把他身边的花盎然放在眼里。

    她的举动无疑让花盎然倍感威胁,她退缩地撩撩耳际的发,一只小手微颤地贴在颈边,巴掌大的小脸羞赧地低垂,脸色红白交错。

    沈潞自从瞥了那女子一眼之后,蓝色的眼瞳就不曾再多加停留,尤其在那女子公然挑逗之下,他只是伸手搂住花盎然的肩膀快步走过,对送到嘴边的艳遇视而不见。

    「呃……」莫名的,气氛变得极为凝重而尴尬,花盎然不安地张开嘴,企图打破僵局的迷咒。

    「逛得差不多了吧?我们该回去了。」沈潞打断她明显的意图,周身散发出疏离的气流,霍地拉大脚步往停车处走去。

    「沈……」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她像只离了水的鱼,试图在窒息之前作最后的挣扎。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或许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他没有甩开她的碰触,反手一转,将她微冷的手包进自己温热的大掌,把步伐缩小,让她跟上他的脚步。

    花盎然侧着头将他的脸印进心底,隐约之间,敏感地接收到他微愠的情绪……

    关上门、落上锁,沈潞越过杵在大门边的花盎然,遂自将自己甩进三人座沙发里。「好了,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花盎然唇瓣嗫嗫嚅嚅,就是没有发声的勇气。

    「说啊!妳不是有话要说?」这次的口气僵硬了些,加入些许不耐。

    「我、没事,先回房了。」她选择当只小鸵鸟,想安然地缩回自己的窝。

    「等等!」她的动作很快,但沈潞的动作更快。在她碰到自己房间的把手之前,他已经阻挡在她与门板之间。「话没说清楚之前,谁也别想躲回巢穴!」

    「……不要,你在生气。」她扁着嘴,低着头没敢看他。

    「嗯哼!」鼻孔喷出热气,他居高临下睨着她低垂的发线。「说个理由来听听,妳认为我有必要为了什么事生气么?」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有气,但经过回程的途径,再大的火气也被骑机车时迎面而来的强风吹熄了,他觉得有必要跟她好好的谈谈。

    剥夺她回房的权利,就是不要她动不动就缩进自己筑起的安全堡垒,她必须学习如何面对自己情绪处理上的障碍。

    花盎然无辜地摇着头,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为什么发怒?

    「不知道?」他问,没意外地见到她点头,惹得他又重重地吐了口气。「OK,我们一件件摊开来讲。」

    拉着她回到客厅的沙发,摆明了让她无处可逃。

    「说话!」

    「说什么?」如同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一般,她根本不晓得他要自己说什么。

    「我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就算他们每天在这房子里见无数次的面,但出门的意义就是不同,他怀疑她根本不懂!

    「是啊,这当然是我们第一次约会。」而且她还是「主办单位」,他则是受邀贵宾,地位无比尊宠。

    「很好。」最起码她还有这么点认知。「那么我请问妳,妳记不记得我们之间,是谁说要追求谁的?」就当作是基本学力测验好了,凡事由简入繁循序渐进,考题当然也不例外。

    花盎然暗暗呻吟了声,粉颊微微漾起绯色,羞赧地点点头。「记得,是我提出来的。」这种丢脸丢到太平洋的事,只要做过一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嗯!」他用脚底板重重地在地板上拍了两下拍子。「那么为什么妳一整晚不停地叫我看别的女人?妳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考验我经不经得起花花世界的诱惑?」

    沈潞的声音很冷静,恍若两人正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般平稳,提出来的问题却极其犀利,令花盎然有种无力招架的窘态。

    「我不是……」她只是想知道他喜欢的装扮,以她单一思考的脑袋,根本没料到自己无心之举竟会引起他全然不同的解读,还解读得十分可怖、严重。

    她是很想招认啦,但这种企图可以明讲吗?若真讲了,不是把自己一心想取悦他的自私心态全曝了光,这样他会不会太过得意?

    为什么他要这么小心眼呢?她好心地请他眼睛吃冰淇淋,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板起脸来对她凶,真是没天理到了极点!

    哎~~想来上天还真是没道理,凭什么他在生气时,看起来还是那么魅力四射?

    如果他能稍微再凶狠一点、狰狞一点,或许她就可以减少一分对他的迷恋,可惜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他看起来还是可口得过火!

    「不是什么?」沈潞将她的各种神情收入眸底,看她变化万千的表情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若不是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不排除自己会放声大笑的可能。

    「我才不是……叫你看那些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呢!」都是他自己看了不该看的地方,这怎能怪她?她嘟着唇小声咕哝,秀气的眉打了个小结,无辜的双眼极没骨气地黏在他身上。

    「那不然咧?难不成妳叫我看她们像花痴一样的表情么?」那种花痴的表情看了就厌恶,她却还叫他看了十几个,要不是他早练就免疫能力,两只眼睛早就废了!

    「人家也很难过啊……」拨完左边的发后拨右边,两边都拨过后就只能拨刘海了;若非必要,她也不愿意让他「曝光过度」。

    现在的女孩子好可怕呀!每个女孩看到沈潞,都像是迪斯尼的「泰山」影集里,花豹看到小婴儿泰山那一段一样,双眼炯炯发光、躯体搔首弄姿,彷佛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她就在旁边,当然看了也觉得难受,就像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了似的。

    虽然她还没将他追到手,可总还称得上候补名额吧?毕竟他同意让自己追求啊!她还是有机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正式女友,当然得小心护着自己觊觎的领土,不能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嘛!

    花盎然认真地思索,当然,她并没有把自己名列其中。这实在怪不得她,终究她看不到自己在见到沈潞时,那种「蠢蠢欲动的」眼神,不然她早就羞惭而死了。

    「难过?妳要是真的难过,就不会叫我做那么多次笨蛋!」他哼了声,摆明不相信她的话。

    「你可以怀疑我的动机,但你不能怀疑我的诚实!」她最讨厌说谎的人了,自然不屑做欺骗别人的事,所以他的指控让她觉得自己的人格被污蔑了,这令她怒火顿生,不知不觉便说溜了嘴。

    「我倒想听听妳口中所谓的动机。」蓝眸睨着她愠怒的表情,愤火意外地为她向来清冷淡漠的俏脸注入一丝生气;他霍然发觉愤怒能令她说出平日不愿说出口的真心话,而这点正好为他所用。「妳最好实话实说,可别自打嘴巴欺骗我。」

    「我说了,不要怀疑我的诚实!」她的水瞳喷出火光,自身清白三番两次地被他质疑,她实在忍无可忍。「或许我隐瞒目的,但这是隐瞒,不是撒谎!」她三令五申,辩明其中的差异。

    「我考虑,但我要先听听妳的理由。」瞳底渗入笑意,沈潞伸个懒腰躺进沙发里,修长的双腿大剌剌地跨在她大腿上。

    「你、你干么?」她吓一大跳,马上忘了她应该有所解释。

    「理由。」沈潞闭上眼,双臂舒服地枕在脑下。

    「你这样我怎么说?」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有尖叫的嫌疑。

    他怎么可以这样?现在他和她之间什么都不是,她还在追求他的阶段耶,他怎么就……就能如此自在地表现出这般亲昵的举动?

    「不说,我们就这么耗着。」哎~~舒服啊!如果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还执着在这莫名其妙的坚持上,那么他可以准备入睡喽。

    「你你你──好啦!」好吧好吧,就算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情感的表达,横竖自己也斗不过他,只好把它视为追求行动成功前的练习。「我叫你看那些女人,其实是想看看你到底喜欢哪一种打扮嘛!」

    「打扮?」他睁开一只眼,睨着她局促的表情。「妳想知道这些做什么?」原来她是这点心思?他在心头暗笑,佯装不懂她的计划。

    她倒是真的挺在意他的想法嘛!不错呀,虽然方法很笨,但情有可原。

    「当然是……欸,算了算了,反正没什么结果。」她烦躁地拧起眉,发现自己不仅做了一晚白工,还徒惹他发火。

    「不说啊?也好,就让我来猜猜好了。」长腿一扬,他随即盘腿而起,盘坐在她身边,侧着脸看她。「妳想买衣服,所以看别人怎么穿,好探知流行趋势是不?」

    「不是。」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她无力地翻个白眼。

    「不是啊?」上身向前倾了些,离她的脸又靠近了点。「那──研究人体工学?」有时候可以应用在建筑设计上,是个尚称合理的可能。

    「没那么复杂啦!」她噘起下唇,吐气吹动额前的发,心情郁闷。

    「又不是?」抖两下膝盖,他再前倾了些。「布料研究?改走服装设计?」

    「拜托!」都快毕业了,难不成从头开始修学分?这更是完全偏离她的计谋。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唇角漾起上扬的好看弧度,上身已前倾了四十五度,距离她的脸不到十公分。「女为悦己者容,妳是想让我惊艳么?」末了,还朝她吹口凉气。

    迎面而来的气流让花盎然瞇了下眼,再次调好眼睛的焦距后才发现,两人之间竟相距如此接近,令她心头小鹿乱撞!

    「妳说对不对呢?」她的神情无限娇憨,他恶作剧地再吹口气。

    「噢……别吹了!」她懊恼地呻吟了声,背脊贴上沙发椅背。

    「那妳快告诉我答案吶!」他蕴涵笑意地催促着。

    她实在可爱得紧,这么努力想吸引自己的注意,他是不是该给点奖赏呢?

    「对啦对啦!我只是想改变自己,让你喜欢嘛!」她低下头,为躲开他的逼进,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她全说了。

    「妳没听说过『自然就是美』吗?妳这样就很好啦,不必多加改变。」学人家东露一块、西露一截?算了,那一点都不适合她,况且他也不想让别人分享他的权利。

    「好还可以更好嘛,我以为你会喜欢。」太委屈~~听过了吧?陶晶莹的歌,正好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我上次在某家店的橱窗里看到一件细肩碎花洋装,如果妳真想改变,那会很适合妳。」他可是有认真在研究衣服哦,不像她,两只眼乱瞄。

    「真的吗?那家店在哪里?我改天去买!」一件洋装,她可以偶尔奢侈一下,希望她穿了之后还记得怎么走路。

    「嗯。」摸摸她泛红的脸,鼻尖微微碰触她肤质极好的脸蛋,隐隐感受到她脸庞所散发出来的热气。

    「呃,你、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啦,这样怎么讲话?」她快窒息了,如果他再靠近的话,她会因心跳过快而心脏麻痹,自然就窒息了。

    「那就不要讲话。」他闷笑,在她的红唇上轻啄了下。

    花盎然瞠大眼,她胀红脸,神智因他突兀的轻薄而恍惚;见他的唇又压了下来,她霍地伸出手掌挡住他的嘴,只让他吻住她温润的手心。

    「怎么了?」她不是喜欢他吗?连个吻都舍不得给?沈潞蹙起眉,不得不怀疑她的真心。

    「你……可不可以说明一下,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她必须知道他的下一步动作,才能决定自己要不要做些「事前准备」。

    「吻妳。」拉开她的手,他将脸凑近。

    「等、等一下。」她抬起另一只手,再次阻挡他的热情。

    「又怎么了?」不过是接个吻,她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我、我要先刷牙。」她突然不着边际地说了句。

    「刷牙?」他垮下肩,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没有传染病!」是怀疑他的口腔卫生吗?这样还敢追求他?

    「不是,我是说我要刷牙。」不是他。她不是不让他吻,只是她小小的矛盾。

    「理由。」很好,显然他们之间有观念上的差距。

    「我刚才吃了臭豆腐。」所以嘴巴臭臭的,她别扭地不想让他发现。

    沈潞愣住了,霍地了解她的担忧。

    「傻瓜,我跟妳吃了一样的东西。」所以两人臭味相投。

    「所以?」她的脑袋动得没他快,还没理解他的意思。

    「所以我们两个一样臭。」两只手臂靠在椅背上,将她圈在胸前的小范围里,性感微扬的唇不由分说地噙住她诱人红唇,阻止她再说些似是而非的借口。

    花盎然紧张地揪紧他的背心,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牙关上下打颤。

    「妳干么咬我?」不到两秒,沈潞已经吃了暗亏,他责备地盯着她的眼。

    「我没有。」她快因兴奋和羞涩而死了,哪有多余的心思攻击他?

    「没有?」他皱起眉,把舌头伸出嘴巴。「看,这里有个小伤口,被妳咬出来的。」有点血腥味,货真价实的证据。

    花盎然眨眨眼,瞠大眼睛看着他的舌,莫名地脸更红了。

    噢!老天爷!他为什么连舌头都这么性感?

    她吞了口口水,努力压抑自己别冲动地扑上去亲吻他。「你别动,我去拿优碘帮你消毒。」

    「那种东西可以擦在舌头上吗?」他想不起来优碘能不能「口服」。「一闭上嘴就全吞到肚子里了。」他还不想那么早死,何况是莫名其妙的死法,太丢人了!

    「不能吗?那……碘酒呢?」她也不知道行不行。「算不算酒类的一种?」

    「如果妳愿意拿自己当实验品。」他瞇起眼睨她。碘酒算酒类?早晚酒精中毒!

    看来她还没准备好接受他的热情。微叹口气,沈潞好风度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回房睡觉。

    花盎然干笑两声,其实心里在悲鸣。

    好不容易他有吻她的冲动,这难得的机会竟然就毁在自己的牙齿上面,她是不是该找间牙科把自己的牙齿拔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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