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蒙蒙亮,柳若冰呼吸困难地从睡梦中醒来。

    当她睡得昏昏沉沈之际,不晓得什么该死的东西一直缠着她、压着她,宛如泰山压顶般让她翻身不得、呼吸不畅,感受着如孙悟空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苦楚,那根本是一整个无法喘息的窒迫啊,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沉重的压迫感下了。

    她推不开那压在胸口上的窒闷,身体又软绵地施不上力,本能地在危急的时候产生求生意志,猛地一个睁眼,可笑的因受尽压迫而惊醒。

    她满头大汗地瞪着上头的天花板,呃,怎么胸口那道窒闷感仍存在?

    她低头一望——哪来的五指山?连个泰山也没看到,压在她胸口的只有一条毛茸茸的大腿,她顿时明白谁是差点杀了她的凶手。

    左侑杰,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左侑杰的腿,像穿了毛袜的毛毛腿,好死不死地压在她的胸腹之间,难怪她怎么用力都吸不到充足的空气。

    她试图抬高他的腿,但由于他侧身卧睡,姿势“乔”得刚刚好,而她又被那条腿给压制住,施力不易,最后她恼起来了,索性用拇指和食指揪起他两根腿毛,稍微用点力一扯——

    嗯……轻松拔除!

    “嘶……”几乎在那两根腿毛脱离的同时,左侑杰突地抽了口气,醒了……不,是痛醒的。

    哟……还真有效耶!柳若冰眯了眼自己光滑的小腿,霍地庆幸自己没有长腿毛这种麻烦的东西。

    “该死的!什么东西咬我?好痛!”左侑杰爬坐而起,不由分说地用掌搓揉着小腿,眼眶还泛着些许诡异的水光,他一个抬头,诧异地发现她的拇指和食指间竟夹着两根鬈曲的毛……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打颤,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拔腿毛啊!”她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罪行,咧开笑容,两手在空中拍了拍——证据不翼而飞。

    “你发什么神经?干么拔我的腿毛?”该死的女人,她不知道拔腿毛有多痛吗?

    小腿的肌肤是很细嫩的,她就这么大刺刺地给它“拔”下来?!难怪人家都说女人心如蛇蝎,实在是太可恶、太坏了!

    “谁叫你的腿要压着我的胸口?我差点被你压得窒息而死你知不知道?”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打人的喊救人,她才是先受难的一方耶,他还好意思在那边喊疼?窒息而死可比疼痛还要惨烈上千百倍呢!

    “压你胸口?”极自然的,他的眼顺着她的话望向那白嫩的部位——

    “啊!”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胸前不加遮掩的风景,赶紧火速拉高褪至小腹的被子,不忘面红耳赤地啐了句:“色鬼!”

    “一早火气就这么大,嗯?”他轻笑出声,展臂将她搂进怀里,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个热情的颊吻。“难不成是我昨晚表现不好,所以才惹得你不开心?”

    “别胡说!”她臊红了脸,扭动着身体,推拒他的拥抱。“你该起床回房了。”

    “嗯?”他微愣,有必要这么早吗?“天还没亮耶!”

    “就是要趁天还没亮前回去啊!不然万一被阿珠、阿花她们撞见怎么办?”即便这个家的人口很简单,但被当作八卦女主角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所以尽量能避就避。

    “撞见就撞见,又不会少一块肉。”顶多被消遣个几句罢了,谁能拿他们怎样?况且,他也不认为这事值得拿来说嘴。

    天天都有人谈恋爱,也天天都有人失恋、分手,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

    “不要啦!这样很怪。”他是男人,皮厚肉粗的可以不在乎,但她是女人啊,脸皮较薄,没办法忍受自己的私事被这样传来传去。

    “你在闹什么别扭?”将她的双手钳制在她身后,他邪笑的揶揄她的担心,硬是在她颈间偷了个香。“让她们知道又没关系,谁敢对我们在一起的事有意见?”

    “废话!这个家你最大,谁敢多说什么?”她翻了下白眼,心下担忧的,却是万一被爷爷知道了怎么办?

    她或许可以放纵自己的任性,佯装他也对自己有情,纵情享受他短暂的温柔,可一旦让爷爷知道后,情况势必会变得复杂许多。

    昨晚爷爷才同她说过,希望她和侑杰能结成连理,要是爷爷知道他在她房里过夜,怕是不逼着他娶她进门才怪。

    但这却不是她想要的,一点都不是。

    不是她不愿和他携手未来,而是如果他因爷爷的施压才承诺许她一个未来,即使只有一丁点的勉强,都不是她所乐于接受的结果。

    “那不就得了?”轻易地让她躺回床上,他翻身压上她,天色才刚呈现鱼肚白,且房里拉上了窗帘,不甚明亮的光线令他粗心地忽略了她眉间的轻愁。“时间还早,我想再跟你温存一次。”

    她终于迟钝的察觉到他抵住自己的硬挺,错愕且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还来喔?”不是才经过几个小时而已,怎么他又想要了?

    “都怪你太诱人,才会让我忍不住一要再要。”他霸道地将所有责任全归咎到她身上,贪婪地索求她的温柔。

    欲火一触即发,房里很快的再度充塞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轻喘及呻吟。

    “答应我,先别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好吗?”当他难耐的挺进她柔软湿热的深处时,她眼角噙着水光,嗓音细如蚊蚋的请求道。

    “为什么?”快感在他体内叫嚣着释放,他不懂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至少在我爸身体痊愈之前别说,好吗?”她主动攀住他的颈项,小脸埋在他看不见的颈窝,不愿让他看清自己眼里的忧愁。

    “好。”或许她是不想在伯父身体有恙时,还被大伙拿这事儿来调侃吧,他天真的如此认为,遂大方应允。

    太阳缓缓升起,房里的温度和亮度跟着不断上升,而他,却依旧没看到她刻意藏起的绵密情丝——

    =

    医院左家两边跑,柳若冰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因挂心老爸和老妈吃不惯医院里的食物,所以她都会将陈妈煮好的美食另外打包成两个餐盒送到医院,然后再赶回左家做她该做的事并照顾左佑庆。

    “若冰啊,你不用这样天天跑来跑去啦,瞧你都晒黑了。”林彩凤心疼女儿这样两边奔波,不只一次提起要她不必特别送餐盒到医院这事。

    “黑才健康啊!”现在很流行晒黑,甚至还有人为了让肌肤保持漂亮的古铜色,特地跑去晒紫外线,她并不认为肤色黑一点有什么不好。“而且饭菜是陈妈做的,摩托车是向阿花借的,唯一比较不好意思的是对左医生,因为我上班时间偷溜。”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说到左医生,他……单身吗?”既然女儿提起了,林彩凤便打蛇随棍上,将她拉到病房角落,好问清自己心里的疑虑。

    北上之前她还没想那么多,但在见到左侑杰和女儿之间对话的神态和互动后,她就是觉得有那么点不寻常。

    不是她对左侑杰有什么意见,也不是看他不顺眼,只是他真的对她们一家人太好了,好到让她不安。

    柳若冰点了点头。“对啊!家里就他和他爷爷,那晚你不也见过爷爷了?”

    在爸妈抵达台北的当天,左侑杰就借着晚餐时间把爷爷介绍给她父母认识了,就是怕爷爷误以为有外人闯进家门。

    “是见过没错。”但林彩凤在意的可不是左佑庆,而是那个年轻又帅气的左医生。“左医生他……似乎对你很好?”

    看出母亲不自然地顿了下,柳若冰挑了下眉。“很好啊!就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

    “那,你跟左医生……”哎,说来真是矛盾,林彩凤既欣喜主人家对自个儿女儿好,又怕好过头,生了什么“意外”。

    要是两情相悦倒也好,反正女儿大了,迟早得嫁人,但若只是因工作之便而进展成不正常的关系,她可不允许。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约莫猜到母亲提出这问题的重点为何,但却故意佯装不知。

    被女儿这么一问,林彩凤安静了下,没再继续追问,只淡淡地提点了句:“没什么啦,只是提醒你要记得洁身自爱。”

    “妈,你想太多了。”柳若冰硬是挤出无比光采的灿笑,好让老妈安心。“我跟左医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跟他不来电啦!”

    天知道她说这话时有多心虚,她甚至想低下头,哀悼自己扯下了漫天大谎,但她没有、也不敢这样做,就怕被老妈看穿她的谎言。

    他是那么的优秀,全身上下都好到无可挑剔,她凭什么配得上他?

    其实,只要他心里有那么点小小的在乎她,她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敢再奢想、祈求太多。

    林彩凤眯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回病床边,陪着老公安静地吃着餐盒里丰富且健康的菜色。

    柳若冰整个脑袋乱哄哄的,只是静坐在一旁,等父母吃完饭后,收拾好空餐盒,骑车回左家。

    一根蜡烛两头烧,几天过去,柳若冰虽不见明显消瘦,可脸色却日渐憔悴。

    所幸左佑庆不再挑剔菜难吃,或许是察觉她很努力的和陈妈研究出各种不同的菜色,所以倒没在吃的方面给她太多难题。

    “若冰呢?”晚餐过后,左侑杰找遍了整个家里,就是没看到她的踪影,遂开口问了收拾好碗盘,正在擦拭餐桌的阿珠。

    “我刚才好像看她往院子里去了。”阿珠愣怔了下,有些不自然的回应道。

    左侑杰大步一边,推开客厅连接庭院的落地窗,果然在庭院的草坪上看到她。

    她安静地站在草坪中央,仰着头,望着天上晕黄的月,皎亮的月光投射在她身上,让她像极了不小心落入凡间的仙子,正昂首望着天际的故乡,期盼着故乡的亲人来迎接。

    “若冰。”忽然扬起的荒谬感,让左侑杰心生不安,他迈开步伐走向她。

    “嗯?”她才旋身,他的臂已环上她的腰肢。“怎么了?”

    “月亮有这么好看吗?连我来了你都没发现。”像是不满自己不如太空中那颗虚幻的石头重要,他的语气满是怨怼。

    “今晚的月色很美啊!”她轻笑,不否认自己确实是看月亮看到恍神。

    “可我觉得你比月亮还美。”他不自觉地收拢双臂,贪恋地闻嗅着她的发香。

    “你怪怪的喔,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的眼滴溜地转了下,小手覆上他环抱着自己腰间的手。

    好奇怪,只是这样抱着,没有亲吻也没有激情,但她却感到满满的幸福。

    “哪有?”好委屈!赞美她一下也不行,他到底是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暗叹一口,他决定拆穿她隐藏在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倒是你,是不是在担心明天的手术?”

    柳旺生排定的手术日期就在明天,这几日她宁可累着自己,也要尽到照顾父母的责任,这些他全看在眼里,相信她心里难免不安。

    毕竟心脏手术不是像割盲肠那样简单的小手术,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人命的。

    “我相信你会做到你的承诺。”这是她一直不敢去碰触的点,说她鸵鸟也好、说她不敢面对现实也罢,只要不说出口,默默祈祷着,她就有力量相信雨过会天晴。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也认为那些不切实际的话无法达到什么实质上的效果,即使他知道女人大都吃那一套。

    他能做的,就是把他该做的事情做好,并用行动表现出他的诚意,希望她能感受并了解他的用心,一如他知道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及用心般。

    “若冰……呃!”突如其来的呼唤声由远而近,在察觉月光下相拥的两人时蓦然顿住。

    左侑杰回过头去,发现柳若冰飞快地跳离他的怀抱,他的眉心耸成一座小山。

    “阿珠,找我什么事?”职业使然,她以为屋里出了什么事,忙追问着出声唤她的阿珠。

    “那个……陈妈说她炖了补汤,要你进屋里趁热喝。”阿珠懊恼自己坏了好事,一张小脸愧疚的低垂着。

    “补汤?”她脸上一片茫然,不晓得陈妈怎会突然心血来潮,为她炖补汤?“是给我喝还是给爷爷喝?”

    “给你喝的。”不待阿珠有所响应,左侑杰便对阿珠挥了挥手,女佣得到主人的示意后,谢恩似的尽快逃离现场。“是我叫陈妈帮你补一补的。”

    他用脚踢着草坪上的草,双眼盯着脚尖蹬踢的动作,就是没抬头看她。

    柳若冰诧异地张大小嘴,心里充斥着满满、满满的感动。

    原来他并没有因为工作太忙而忽略了她的疲累。

    他注意到她精神不济、脸色变差,虽不曾询问过她半句,却主动要求掌厨的陈妈为她熬炖补汤补身补气?

    这个只会埋头苦干,嘴上却说不出半句好听话的男人啊,真的教她好感动……

    “干么帮我补?”她眉眼带笑,小手紧握成拳贴靠在腰侧,却止不住心口窜起的激荡热流,轻颤地反问道。

    “你没发现你这几天脸色很差吗?而且大热天的脚还那么冰凉,晚上当然翻来翻去的睡不好。”他抱怨似地叭念着。“气虚才会睡不好,你要跑医院看你爸妈,又要忙家里的事、照顾爷爷,这样下去身体自然受不了,确实该好好地补一补。”

    虽然他是西医,但也能接受中医补身补气的理论。这几天她往来医院、家里两地奔波,疲累自然不在话下,于是,他便要陈妈到中药房买些药材回来熬炖补品给她吃。

    “你是说,我睡不好是因为我太累了?”她挑眉,抿着唇,没敢笑出声来。

    这个口拙的男人也懂得关心她耶,这个发现实在让她太开心了!

    虽然她还厘不清他对自己的心意,但这至少表示,自己在他心里还是占有一小丁点的分量吧?

    她不贪心的,只要他有一小丁点的在乎,她就足以乐得飞上天!

    “不是吗?”傍晚她还推着爷爷到附近的公园散步,瞧得他都要吃味了。“疲累会引起很多疾病,不趁现在赶快帮你补一补,时间一拖久,怕是什么毛病都找上门来,那就麻烦了。”

    “那就不要让我太累啊!”她顺势争取自己的福利。

    “可以啊!以后家里你负责,医院我负责。”他没察觉她话中有话,话倒接得挺顺口。“包括你爸妈。”

    “不,爸妈我负责。”她坚持要跑医院看看,不然她放心不下。“反正只要我不会太累就OK了吧?”

    “是这样没错,但怎么可能?”他微愣,气恼她的死脑筋。“往来医院、家里就够你累了,难闻不成要我们的工作对调,你负责医院、我负责家里吗?”

    开什么玩笑?撇开研究工作不说,她会为病人看诊吗?她能到医学院帮学生上课吗?更别提他要搞定家里的琐事跟爷爷了,他根本做不来。

    “不不不。”她扬起食指在他眼前晃动,神秘兮兮地向他招了招手。

    “干么?”意思是要他靠过去吗?他像只听话的小狗,摇摇尾巴靠了过去。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然后趁他还没回神时,转过身,气定神闲地进屋喝汤去了。

    阿珠刚才说了,陈妈交代补汤要趁热喝,要是太晚进屋,汤凉了,她可是对不起陈妈呢!

    左侑杰在草坪上站了许久,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她刚才在他耳边说的话——

    其实要我不累很简单,你晚上别来敲我的房门就好啦!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跑来跑去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他才是累坏她的最大元凶?!

    他愕然地回过神来,身边早已不见柳若冰的芳踪。

    或许是那句话产生了效用,当天晚上左侑杰并没有去打扰柳若冰,她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宁静的夜晚,宁静到……让她感到孤寂。

    那个男人真小气,人家开开玩笑都不行吗?还真的说不来就不来。

    哼!不来拉倒,大姑娘她一个人还是能好好睡觉的,毕竟她才喝过了陈妈的爱心补扬,气应该很快就补足了吧?

    但是……其实不然。

    当她隔天一早起床,到洗手间时,差点没被自己眼下那两条毛毛虫给吓死!

    她慌乱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过了半晌,那两条毛毛虫仍没有要消失的迹象,她这才发现那是失眠的证据——黑眼圈。

    害她刚才拍打自己的脸时还想着,毛毛虫到底是怎么爬到她脸上却没被她发现的哩?原来是自己吓自己,呼……

    “……若冰,你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好严重呢……”当她走到客厅,看到阿珠手上捧着碗,僵在餐桌旁,大大的眼直瞪着柳若冰的脸。

    原来柳若冰一整晚半梦半醒的似睡非睡,虽不曾刻意等待那个连续数夜都会在她门上响起的敲门声,却偏偏不由自主地侧身倾听,稍有风吹草动就惊扰了她,睡眠品质反而更糟。

    “呃……不知怎的,一整个晚上肚子都不太舒服,所以就……”她的嘴角抖颤了下,硬掰出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才怪,你一定是担心柳伯伯的手术对吧?”阿花自作聪明地为她找了台阶下,恰好替她解了围。“安啦安啦!先生医术好得很呢!三不五时都会有人到家里来送礼,都是先生医好的病人喔!”阿珠逐一将碗摆上餐桌。

    “嗯!天公疼好人,一定没问题啦!”阿珠在阿花放好的碗边放下筷子,帮忙加油打气。

    柳若冰望着窗外微阴的天气,心头一片阴霾。

    或许他昨晚刚好有什么事情要忙,也或许他正为了后天的手术而刻意储备体力,所以才没来敲她的房门。

    倘若真是如此,她该高兴左侑杰重视老爸的手术,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啊,可为什么她现下会隐隐感到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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