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待江孟菲在医院处理完伤口,穆锋要严鑫先载他们到拖吊场取车,然后他再开车送她回家。

    江家是个较为老旧的平房,占地不小,可惜不是位于A区的精华地段,否则地价应该很惊人。

    车子才刚停好,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便从大门跑出来,一见到江孟菲就抱住她的大腿,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这孩子是……”

    他心下打了个突,该不会是她小孩吧?

    “我弟的儿子,很可爱吧?”

    她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疑虑,抱起小男孩,开心地搔着他的胳肢窝,逗得男孩哈哈笑个不停。“仔仔,叫叔叔。”

    “叔叔。”

    被唤为仔仔的男孩以稚嫩的声音唤道。

    “乖。”

    他摸摸仔仔的头,心下莫名松了口气——呼,还好不是她的小孩,还好。

    “来啊,进来喝杯茶。”

    为了感谢他的帮忙,她难得邀请外人来家里喝茶,并率先往屋里走去。

    “仔仔我来抱吧!”

    见她一跛一跛的,穆锋自告奋勇地从她手上将仔仔接了过去。“我帮你抱他吧,你小心点走。”

    “谢啦~~”

    她发现自己今天一直在跟他道谢,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不用那么客气。”

    他忍不住翻翻白眼,引起她的笑。

    江孟菲之所以笑,是因为这男人明明身分地位那么高,却不曾在她面前摆架子,坦白说这感觉挺好的,自己对他的评价也不断上升。

    “仔仔……”

    江孟儒从屋里走出来,乍见江孟菲及陌生男子时明显一愣,紧接着注意到她的脚伤。“姊,你的脚怎么了?”

    “被一个白目的家伙撞了,好在我老板帮了个大忙,不然说不定我这会儿还跟那家伙在路上吵呢!”

    她笑着,任由江孟儒伸手扶她。

    “老板?”

    她不是没有工作吗,哪来的老板?他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那男子一眼。

    “对啊,我找到工作了。”

    她扶着江孟儒的肩,以好笑的姿势跳进屋里。“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喔!”

    “明天不行,等你的脚伤好了再说。”穆锋跟在他俩身后,没太给面子地泼了她一盆冷水。

    “哪个骑车的人不摔车?我没问题的。”她受不了地瘪瘪嘴,走进客厅扶着沙发坐下。

    “不行就是不行。”

    他把仔仔放到她身边,没得商量地否决了。

    江孟菲闻言,不满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们是旧识吗?”

    见两人一开口就斗嘴,江孟儒觉得很有趣,好奇地问了句。

    “没,今天才刚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各自挑眉,互看对方一眼。

    “是喔!”

    江孟儒失笑道:“以第一天认识的状况来看,你们俩的默契好到不可思议。”

    江孟菲吐了吐舌头,没太将老弟的话当真。

    “老公,妈要你去巷口买瓶酱油。”

    一名少妇从厨房走出来,见到江孟菲时展开笑颜。“大姊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

    江孟菲挥挥手,指指自己的脚。“玫娟,麻烦跟妈说一声,我恐怕没办法进去厨房帮忙了。”

    “好。”

    陈玫娟点点头,注意到有个陌生男子坐在客厅,却没有多问地转身回厨房,临去前不忘再次交代。“老公,记得去买酱油。”

    “知道了!”

    江孟儒喊道,抱起儿子往外走。“你们坐一下,我去买瓶酱油,很快就回来。”

    “你家感觉挺热闹的。”待客厅仅剩他和江孟菲时,他才开口。

    “是非常热闹。”

    江孟菲用手在空中画了好大一个圆,现在的确很少家庭像她家一样,所有人全住在一起。“刚刚那是我弟、弟媳,及他们的儿子仔仔,除了他们三个外,还有我爸妈、我妹跟她男朋友,算算这个家连我总共住了八个人,够吓人了吧?”

    穆锋勾起嘴角浅笑,还来不及发表任何感想,便见一名身形福态的中年妇人从厨房里冲出来。

    “娃娃,带朋友回来怎么没先通知我一声?”

    刘惠如身上围着围裙,一见到穆锋便堆起满脸笑意,上前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是娃娃的妈妈,不嫌弃的话等等留下来吃个便饭好吗?”

    “呃,谢谢伯母。”

    穆锋微瞠大双眸,有点受宠若惊。

    身边这个酷酷的女人,竟然有个小名叫“娃娃”?有意思……

    “妈,人家大老板很忙的,哪有时间留在我们家吃饭?”

    见母亲热情招呼着,江孟菲突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单身,几乎天天被家人疲劳轰炸,要她赶快找个男人定下来。

    这个议题已经吵了许久,而她也一直没遇到适合的对象,所以毫无进展,可现下看老妈这样子,恐怕是把穆锋当成她男朋友了,她得赶快澄清才是。

    “老板?”刘惠如瞪大双眼,觑着穆锋说道:“你不是娃娃的男朋友喔?”

    “不是。”

    穆锋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苦笑告知实情。

    “我们家娃娃没有工作啊,你是哪里的老板?”刘惠如顿了顿,不死心地继续问道:“而且你怎么会送娃娃回来?”

    “我今天找到工作了啦!”

    江孟菲不等穆锋回答,便急呼呼地道:“‘穆氏金控’啊,老爸不是有买他们的股票?”

    “有啊,你老爸买了二、三十张。”

    刘惠如的眼亮了起来,继而再向穆锋游说:“那看在我先生是你公司散户的分上,老板你就甭客气,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穆锋睐了眼臭着脸的江孟菲。

    她看起来就是不太想让他留下来用餐的样子,但人家家长都如此热情邀约了,他怎么好意思说不?

    ***

    晚餐的阵仗果然惊人,算算桌旁总共有九个人。

    穆锋很少见到这种场面,觉得很新鲜,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大姊,现在找到工作了,接下来就要开始找男朋友了喔!”

    江家小妹江孟霞挟了一口青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说道。

    “吃你的饭,少在那边啰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孟菲一口饭差点没梗在喉咙,她没好气地念了小妹一句。

    “小霞说的也没错啊,大姊是该找个男朋友了喔!”没想到江孟儒跟着搭腔:“你看喔,现在我们都有家庭了,小霞以后也会跟学浩结婚,就剩你孤家寡人的,好不寂寞喔~~”

    “……”

    江孟菲窒了窒,打定主意不再回应。

    现在社会不晓得出了什么问题,单身的人好像成了公害似的,不管到任何场合,都要被“削”一顿,简直是莫名其妙。

    “娃娃,弟弟、妹妹说的话你要听,不然等爸妈走了,谁来跟你作伴?”

    刘惠如见她不答腔,也跟着加入游说的行列。“这样我跟你爸要怎么走得安心?”

    话题这么沉重,让穆锋很是尴尬,感觉她家人都希望她赶快找个对象,好死不死自己同她一起回来,又恰好是异性,或者该说自投罗网吧,她的家人自然逮住机会好好劝说一番,因此他也该负点道义上的责任。

    “拜托你们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行不行?”江孟菲放下筷子,忍不住发飙了。“你们要人家客人怎么吃得下饭?”

    霎时全场一阵静默,除了江孟菲外,七人十四眼全望向穆锋,顿时教他冷汗直流。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们家吃饭时就是这样,您多担待嘿!”

    此时大家长江呈礼说话了,摆明了不让客人觉得尴尬。

    “没问题的,我倒挺喜欢吃饭的时候这么热闹,这才像一家人。”他感性地回了句。

    “对对对,一家人就是该这样、就是该这样。”江呈礼赶忙附和。

    “你喜欢,我不喜欢,如果今天被攻击的对象变成你,你还喜欢得起来吗?”

    或许被刺激过头,江孟菲愠恼地呛了穆锋一句。

    “我想你的家人纯粹是关心,你别弄拧了他们的意思。”穆锋好言相劝。

    “呵呵~~老板别介意,咱家的娃娃就是这样,说话不经大脑……”

    “谁说话不经大脑?我脑袋清楚得很!”

    不待老爸缓颊,江孟菲又急着抗议道。

    “是是是,你的脑袋清楚,那怎么不快点找人嫁了?”江孟儒忍不住又酸她一句。

    “再说,再说我扁你喔!”

    江孟菲彻底被惹毛了,她再次放下筷子,挽起袖子,一副准备跟自家兄弟开打的模样。

    “娃娃!”

    刘惠如一见场面快失控了,连忙板起脸来轻喝了声。

    江孟菲顿时像老鼠遇上猫,闭上嘴不说,还正襟危坐,瞧得穆锋心里直呼神奇,暗笑到肠子差点打结。

    这女人酷虽酷,却很有分寸,这让他感到十分有趣,不禁猜臆这样的她,到底还能呈现多少不同的面貌。

    就这样,一顿晚餐就在这既诡谲又透着些许温馨的气氛中结束。

    “记住,明天不准来公司上班,不然我会取消你的职务。”

    临去前,穆锋特地避开江家所有人,对江孟菲小声警告。

    “你这个人很奇怪耶!应征到人还叫人家不要去上班!”她美眸圆瞠,鼓起腮帮子,像只小河豚般可爱。

    “不是不要你去上班,而是要你等康复了再去。”

    他莞尔,开心她不似一般员工那样,总是对他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他挺喜欢这样的互动方式。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她噘了噘嘴,闷啊~~

    见她那又恼又闷的模样,穆锋突然有种想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安慰的冲动,但一意识到这点,便忙不迭地将手探入西装裤口袋,没放任自己轻举妄动。

    “这样吧!我每天下班都会来接你到医院换药,等医生说你的脚伤没问题后,你才准收假上班。”

    ***

    穆锋虽然自己一个人住,但常会回家看看父母,不过遇到工作很忙的时候,就只有打个电话回去关心一下。

    一般遇到这种状况,爸爸都不会太介意,因为男人总是比较了解男人,深知在社会上打拚的辛苦,但妈妈就不同了,完全没办法忍受太久没看到宝贝儿子。

    “你这孩子,催了几十次才肯回来是怎样?嫌老妈老,比不上外面的美女辣妹好看,所以懒得回来?”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来,严香香一张嘴就跟机关枪一样叨念个不停。

    “妈,再辣再美的女人也比不上你啊!”

    穆锋上前抱了严香香一下,完全没将老妈的抱怨放在心上。“老爸不在喔?”

    “你爸去朋友家下棋了。”

    严香香白了他一眼,心里纵使有再多埋怨,但听到儿子这么说,气早就消了一大半。“你这油嘴滑舌的,光会哄我开心。”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真的抽不出时间,绝对不是故意不回来看你。”

    穆锋搂着妈妈的肩膀,将她带到沙发旁坐下。

    “就算再忙也要回来看看妈妈,妈妈会想念你啊!”她只有穆锋一个儿子,自然会把所有的关注力都放在他身上。

    “好,是我的错,以后我就算再忙,都会抽空回来陪你好吗?”他保证。

    “这还差不多。”

    严香香安心了,但想起另一件事,忍不住全身紧绷地问道:“我听说你外婆下了最后通牒,要你跟鑫及钧在三个月内找到对象,这事儿到底是真的还假的?”

    “你怎么会知道?”

    穆锋惊讶极了,他以为外婆将这件事隐瞒得极好,没想到还是让老妈知道了。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严香香浅笑,将问题导回正轨。“你别管我怎么知道这回事,只要跟我说有或没有就好。”

    “有。”

    他了解母亲的性格,她如果不说,他问到死都不会有结果,索性便不再追问。

    “那你打算怎么做?从众多女朋友中找一个来搪塞外婆?”严香香点点头问道。

    “……妈,什么叫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

    说得好像他很花心似的。

    “你不是常常换女伴吗?难道那么多个里面,没一个真正喜欢的?”严香香不可思议地反问。

    “真正喜欢的……”

    他轻吟了声,脑里突然浮现江孟菲那张有点倔强的脸蛋,他心下打了个突,有点心慌地说:“没什么真正喜欢的啦,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最好只是普通朋友啦!难道报章杂志里都写假的喔?”

    这借口骗别人或许还行得通,但想骗她这个当妈的,难喔~~

    “你又不是不知道,报章杂志的强项就是捕风捉影。”

    他感叹世人总追逐名利,可一旦有了名利,自由便成了奢望,动不动就会被狗仔追逐,无处可躲。

    “你喔!嘴巴长在你脸上,你爱怎么说都行。”

    严香香辩不过他,索性叹了口气做总结。“反正不管如何,你都得在三个月里给我找个女人向外婆交差,不然你外婆可是会说到做到。”

    虽然以锋儿的能力,即便所有严氏股票都被郑素伶没收,想要再买回来也不是太困难的事,但这世上没有人嫌钱多的,她这个当母亲的当然得为儿子算计算计。

    穆锋没有答腔,脑子里盘旋的,是那抹才相识不久的身影——

    ***

    两、三天下来,江孟菲发现穆锋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每天下班后准时在她家出现,载她到医院换药。

    也因为有这样密集的互动,江孟菲在不知不觉间适应并习惯了他的存在,每天六点左右就开始等穆锋出现。

    “娃娃,老板来接你了喔!”

    不只她,连家里的人也都习惯在这时段看到穆锋出现,一见到他将车停好,江呈礼便出声唤她。

    “知道了!”

    没多久江孟菲就从屋里走出来,笑道:“今天还是一样准时。”

    “那当然。”

    发现她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他不由得心生暗喜。“你的脚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会再一跛一跛的喽!”

    “是啊,多亏你的‘义举’,才会让我的脚好得那么快。”

    她毫不吝啬地给他极高的评价。“看样子我应该很快就可以到公司上班了。”

    “嗯哼,我很期待。”

    他轻笑,开车门让她上车。

    江孟菲坐定,扣好安全带,待他上车后,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他拉开手煞车,顺势睐她一眼。

    “我何德何能让公司的总裁开车接送我?”

    这几天她不断思索这个问题,毕竟自己因为脚伤哪儿都不能去,多得是时间胡思乱想。

    他大笑,马上向她追讨人情。“所以等你开始上班,就得做牛做马回报我。”

    “我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啊?”

    她傻眼,心里酝酿数日的感动,全因他的话而烟消云散。

    “那你就当我也是随便说说的喽!”

    穆锋笑得开心,有种恶作剧的快感。

    “……算你狠!”她朝他吐吐舌头。

    “再狠也没你家人狠,那天吃饭时……他们讲话一向那么直接吗?”他对第一天在她家用餐的气氛记忆犹新。

    “嗯?”

    她顿了下,很快就明了他在说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其实大多时候不是那样的,只是提到某些特定话题,气氛才会变得这么紧绷。”

    “你是说,要你交男朋友这件事?”

    穆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那感觉就跟老妈和外婆催他要赶快找对象的情况一样,他完全能理解她的无奈。

    “嗯啊~~”

    她垮下肩,不懂单身为何要被谴责,一个人不是挺好的吗?

    穆锋望着前方的道路,好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事实上,我跟你有相同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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