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做朋友

    孙丽文结婚时并没有大肆铺排喧哗,亲友间误会她是同居不是结婚者为数不少。

    两年后与文夫王立光分居亦无声张,很多人以为他们仍然是夫妻。

    是姐姐丽虹先看出端倪来。

    姐妹偶有来往,一年中,大抵有两三次,丽虹会大驾光临,到丽文处喝个下午茶。

    都会人繁忙冷漠,姐妹情,止于此。

    丽虹先是发觉公寓里有一间房间空出来,改作书房。

    她不以为意。

    数月后,发觉客厅中一套豪华音响设备失踪,而妹夫立光常常把玩的一具金色式士风也不知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床头再也不见立光的拖鞋、晨褛、杂物。

    丽虹对着宽敞、明亮、洁净的公寓,顿起疑心。

    她问妹妹:“立光呢,什么地方去了?”

    “他人在香港。”

    “他没有事吧?”

    “不知道多好。”

    丽虹放下一颗心,“屋子从来没有这样整洁过。”

    丽文笑,“少一个人住,自然。”

    丽虹呆呆看着妹妹,“立光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已经分居,他搬出去住已经有好几个月。”

    丽虹闻言险些倒翻了跟前的茶。

    “你从来没有说过。”

    丽文面不改色,“你从来没有提。”

    “究竟发生什么事?”

    “没有什么,合不来,则分居,我们仍是朋友。”

    “但我一直以为你们深爱对方。”

    “同住是另外一回事,其中牵涉到大多细则,两个人都不习惯,还是独居方便。”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丽文看着姐姐,“没有人帮得了忙的事,公开无益。”丽文语气是淡淡的。

    丽虹只比妹妹大四岁,感觉上相隔着一个代沟。

    想真了,又认为妹妹有智能。

    那些亲戚……真的,说给他们听。有个鬼用,这些年来,一不见他们出钱,二不见他们出力,独出一张嘴,背后嚼舌根不止,当着睑亦冷嘲热讽,一贯憎人富贵嫌人贫。

    偏偏姐妹俩的老母亲最爱听闲言闲语,不但不支架,还时常掉转枪头,来同女儿过不去,奉无聊人的无聊话为金科玉律。

    是不必说给任何人听。

    私人的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并非见不得光,而是不想发表。

    半晌,丽虹才找到话题:“寂寞吗?”

    “还好。”丽文根本不想多说。

    丽虹只得说:“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找我。”

    “对,姐姐,如无必要,不用提起。”

    “你放心。”

    丽虹告辞之后,丽文静默许久。

    她最怕做两件事,一是锦上添花,二是解释误会。

    刚才与丽虹的对白,牵涉到解释,她已经觉得累,人生在世,喜怒哀乐,衣食住行,统要自己负责,二十年来尘扑面,谁也没问过孙丽文冷不冷,热不热,苦不苦,累不累,烦不烦,气不气,哭不哭,可是一有什么事,每个人都要求解释,每个人都七嘴八舌发表意见。

    丽文一早决定不陪这些闲人玩,干脆躲起来。

    她横在沙发上看小说,沉迷在曲折的剧情中。

    半晌抬起头来,才醒悟到客厅一片静寂,只剩她一个人,不胜唏嘘。

    总会熬过去的吧,她放下小说,也许另外会有奇遇。

    电话铃响。

    是立光的声音,“没出去?”真是废话

    丽文笑答:“出去了,这是电话录音。”

    他也笑,“我想上来拿点东西。”

    “你好象没有什么留在这里?”

    “有,还有几套旧运动衣。”

    “星期一我差人送到你公司去。”

    “我明天想用。”

    “那好,我等你,别拖太久。”

    “半小时内到。”

    多爽快,算是非常文明的了。

    立光坐下的姿态象仍把公寓当作他的家,丽文细细观察他以熟卖熟的举止,暗笑。

    难怪有些女友一分居便与前夫一刀两断,怕就是怕他们装出这种暧昧的样子来,女方若上进出息,他们便故意藕断丝连,女方若每况愈下,他们便即时掉头不理。

    坏得不得了。

    同事吴冰离婚五年,前夫不知恁地十分冷淡,一个电话一封信一句问候都没有。到吴冰忽然转运,一年内升了两次,前债统统还清,还薄有节储,换了大房子时,前夫出现了,换了中间人,要求吴冰贴补家用,因他与她有一个孩子。

    什么样的怪事都有。

    立光看见丽文嘴角那个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微笑,便问:“在想什么?”

    “丽虹来过,”丽文回过神来,“她问你去了哪里。”

    立光警惕起来,“你没有说什么吧。”

    “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诉苦?”立光试探。

    “我说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的确还是朋友。”立光相常满意。

    “是吗。”丽文那丝特别的笑意又来了,“朋友?”

    立光站起来,进厨房做了两杯冰茶,递一杯给丽文。

    他随即进储物室找到他要的东西。

    丽文说:“还有几双鞋,也一并取走吧。”

    “下次好了。”

    “恕不代为管理。”

    立光忽然说:“我认为我们是朋友,绝对不是敌人。”

    “午安。”

    “你要不要一起来打网球?”

    “立光,假使还能做朋友,我俩毋须离婚,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要赶时髦,故作大方,真相是我俩无法共同生活。”

    立光呆半晌,拉开门离去。

    丽文知道他为什么来,他来看她,瘦了还是胖了,没有了他,有什么分别,有没有人替代他的位置,如果有,是谁,比起他,谁高谁低……

    也算是一种关心。

    许多人把前头伴侣轰出门去便忘记有这个人,一丝好奇都没有,永不再提。

    丽文情愿王立光是这种人,大家好爽爽快快的从头开始。

    晚上,她有约会。

    几个女朋友一起吃上海菜。

    天南地北,不知恁地,说到做手术头上,不约而同,展示起身上的疮疤来。

    丽文全身完好,无权发言,只得静心聆听。

    有人说痛得要死,有人说一了百了,一边吃一连谈,胃口丝毫不受影响。

    丽文心静,忽然想到,噫,曾几何时,女性变得刚强若此,一脸悍然神色,详细形容,子宫如何被外科手术摘除。

    “那,”一位女士边吃油爆虾边问:“手术后,算女人还是中性人呢?”

    另一位笑:“靠医生给那一种荷尔蒙了,其实不必感触,咱们此刻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你说是男是女,抑或是阴阳人、中性人?”

    丽文缓缓说:“真是的,父母生养死葬,全部缠我们想办法,咱们那些兄弟,头一缩,望老婆怀里一躲,一问摇头三不知。”

    “听谁在诉苦,”大家笑,“丽文,你的运气算不错了,小俩口子,没有孩子,否则肩上又增加包袱,劳民伤财,哪一样不是你的责任,稍微有事劳驾到夫家的长辈,财力未到,教训先来:‘请佣人做,为什么不请佣人?’立刻撇清。”

    “可是过节过年,一样盼媳妇去斟茶倒水,站一角侍候。”

    “我顶头上司何尝不这么想。”

    “反正多年来靠自己,问心无愧,管它呢。”

    “叫什么甜品,酒酿汤圆可好?”

    “加一个糖藕,吃死算了。”

    真是至理名言。

    散了会,吴冰悄悄问丽文:“你这个幸福女性还有心事?”

    “一家不知一家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吴冰劝道。

    丽文握紧吴冰的手。

    “生一个孩子,你可以全心全意爱他。”吴冰建议。

    “很多女性不爱他,但是可以爱他的孩子,我办不到。”

    吴冰并没听出语中跷蹊,“是你的骨肉,一定爱地。”

    “我贪睡,不是带孩子人才。”

    “考虑考虑,下半生往往比你想象中长。”

    “他们是不是真的很可爱?——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一颗子弹射过来,我会扑上去挡在孩子身上。”

    丽文大大诧异。

    回到家,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个问题。

    扑过去……挡在他身上……

    电话铃响,是立光。

    “丽文,我仍然关心你,我们确是朋友。”他语气十分固执。

    丽文大奇,“立光,你的通讯录足有一尺厚,名字上千,都是朋友,为何硬要把我算上一分?”

    “我珍惜你。”

    “你还没有找到新人?”丽文找到了原因。

    “我不少约会。”

    “那自然,你一向喜欢应酬,别担心,你总会碰到她的。”

    “我没有担心,”立光有点烦躁,“听着——”

    “晚安,立光。”丽文不想与他争执。

    根本不应当结婚的。

    但是她才廿三,他廿六。

    两人是同属一间公司的见习生,被派到伦敦总公司受训一年,人事部以为两个都是男孩子,只替他们租了一间两睡房的小公寓,他俩只得暂时将就。

    抵涉时是冬天。

    丽文简直不相信天底下有那么可怕严酷的天气,天天晚上流泪,只想辞职回家。

    立光很会安慰她,周末带她四处走走,自啤酒馆回来,带回一束雏菊,替她支付长途电话费……

    在家,这种小伎俩不值一哂,在异乡,小动作即刻骨铭心,是这样开始的。丽文因无助而变得幼稚。

    明媚的春天一到,名正言顺谈起恋爱来。

    大半年过去,丽文成绩比立光好上几倍,反而要处处照顾他,但是情愫既生,已不计较。

    他们在伦敦注册结婚后才返回香港,两人同时升职加薪。

    因没有参加婚礼,丽文的老母亲老是怀疑两人并无正式结婚。

    丽文自己也有点恍惚。

    太简朴了,有点不像真的,签一个名,交换戒指,事后那只单薄的九K金指环不知遗失在什么地方。

    所以丽文把结婚证书镶进镜框里,搁梳妆台上,时刻提醒自己。

    在公司里,丽文表现胜立光多多。

    王立光终于转了工作,避开与妻子竞争的逼力。

    丽文开始觉得他们根本是不应该结婚的。

    是因为那个地方那个环境,使她认为她在恋爱。

    不过是优美幻象导致内分泌失当,给她恋爱感觉。

    在那个时候,不恋爱好似对不起自己似的。

    美丽的公园,不费分文,对牢湖光山色,千红万紫坐一整个下午,互诉衷情。

    雪景皎白,一条围巾两个人用,他握住她的手藏在大衣口袋里,替她拨去刘海上结霜。

    资料室宽大典雅,两人额头对额头用电脑写情书给对方。

    秋天跳到落叶堆里打滚,到唐人街买廉价的作料做火锅吃。

    有的是时间、闲情、力气。

    一回来就得面对另一个世界。

    丽文马上发觉,老板付出一百块非要自伙计身上得回一千块利益,老板加十块钱薪水,下属就得替他多赚一百块。

    好几年来,她食而不知其味,就是忙!

    公司替她搬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家。

    亲戚上来参观。

    她嫂闲闲地问:“订几年租约?”

    丽文不防有什么枝节,据实答:“两年。”

    嫂子笑了,很关心的说:“比三年好,一看形势不对,两年容易过,可以马上撤回小单位。”

    半晌,丽文才听懂那山里山,弯里弯的意思:妹妹你今日暴发了忙不迭搬大屋,当心一头不小心直栽下来,不过,瞧你这种浅薄的人,一下子得意不去到尽头是不甘心的,啧啧啧,算了吧,至多两年后打回原形,也总算威风过。

    这样的家庭教育。

    可是她仍然同这班亲戚做朋友。一点血性也没有。所以忍无可忍,丽文不愿再与王立光做朋友,他只是她的前夫,她有权与他反脸,视他如陌路,把修养涵养撇到一边。

    两年租约满了。

    那嫂子记性恁地好,竟拨了一个电话给丽文,试探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两年,你们该搬家了吧。”硬是不信丽文可以在那所较为舒适的公寓里住得下去。

    这时丽文已不是省油的灯,笑笑说:“您让我搬到何处去?外头房租动辄三五七万,还是续租吧,委屈点算了。”

    那嫂子总算死了一条心。

    丽文一直没有搬,她根本没有把公司给的房屋津贴用尽,住熟了一个地头贪方便,因循下来。

    背脊中箭还得笑吟吟若无其事压下怒火讲风度,日久生癌,对立光不必了吧,通街都是朋友,谁还要同他做朋友。

    他们根本不应该结婚。

    一直那样想,却还跑到蒲昔拉蒂去配了只新婚戒,已婚有已婚的方便,已婚要有已婚的样子。

    在本市,收入把一个人的阶级分得死死的,付什么价钱,取什么货色,品味、气质、质素,统靠金钱支持。

    这一只指环,已同前一只大不一样。

    立光却始终把他那只磨得几乎发白的指环套手上。

    这是他可爱的地方。

    他不嫌它寒酸。

    丽文却把什么都换了:房子、汽车、衣饰,还有朋友。

    姐姐丽虹说:“你真是很适应。”

    她相信姐姐不会调侃她。

    丽文答:“不适应要吃苦的。”

    “可是这样适应社会的模子,怕要削掉许多尊严与理想,岂不是更吃苦。”

    “尊严与理想在生活条件较好时都可一一拾回,但此刻若不把握机会作出牺牲,老大时一无所有,更加不堪,我们没有家庭背境,一切靠自己随机应变,走出一条路来,必须有所取舍,有什么资格讲理想尊严。”

    丽虹颔首:“如此通达,感觉更加凄酸。”

    丽文笑,“人家女儿动辄回娘家取衣服首饰,我同你到了家,不但要奉献银两,老娘连我们身上穿戴都巴不得剥将下来,嘴巴怪媳妇无良,刮了夫家贴娘家,她自己向女儿拿起钱来可是无缝不入,丽虹,我同你不一样,我们没有人体恤。”

    丽虹扬扬手,“我都习惯了。”

    丽虹迄今独身,任职讲师,住大学宿舍里,倒也逍遥自在。

    第二天散会,下班,吴冰忽然同丽文说;“最好能够恋爱。”

    “同谁?”丽文哑然失笑。

    “别扫兴。”

    “昨天我才托秘书去百货公司买了几打丝袜,小姐,添置生活用品都没有时间,还谈恋爱?有空不如去熨个新发型。”

    “我最怕熨头发,那需要整天,累死人。”

    “还谈恋爱生孩子呢。”露文取笑她。

    “你当然不明白,你仍在恋爱中。”

    丽文几乎没笑出声来。

    她仍然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谁会有七个小时来听她诉衷情。

    “丽文,真羡慕你一早搞清了方向,你愚姐我仿佛还在摸索。”

    “谁也不比谁更能干。”丽文说。

    丽文也不是没有约会的。

    公事上接触的人不少,有一位单先生,代理意大利一只冷门牌子电器,设计精美,售价廉宜,却不为本市欣赏,故此托丽文的公司推广宣传。

    这个人条件不错,有一点身家,长得也过得去,前妻两个孩子已经十多岁,在英国寄宿,他为人成熟,不拘小节,手段疏爽,是个须眉男子。

    这样的人是不会送花送巧克力的,要送,送有价值的礼物,永久保存。

    谁还十八廿二,一束黄玫瑰便心如鹿撞,丽文遇到价廉物美却之不恭受之赚烦的烛光晚餐之类便头大如斗,香槟,家里厨房地下便打横整箱堆着,何用等人请客。

    单君这样的人才很合她意。

    经过一连串精心设计的推广活动,电器销路上升百分之廿五,老实说,丽文是花了一点心血的,也套了不少私人交情,才有这种成绩。

    单君是个见识多广,出来走走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他约了她晚饭,来接她时问:“地方蛮舒服,一个人住?”

    丽文想一想,“一个人住。”她答。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他带来一小盒礼物。

    丽文打开一看,是一盒廿多枚整套欧洲纪念金币。美观,不落俗套,又随时可以兑现。

    丽文不肯接受礼物,单君说:“我造次了,朋友讲的是情谊。”

    即使如此,单君也还不是她的朋友。

    她才不要去了解他,只要表面条件成立,普通约会,兴之所至,开开心心聚一个晚上,只有更加理想。

    所以在他面前,她从不-嗦、从不动容、永远清凉可人。

    单君喜欢她那双明敏精灵的眼睛。

    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种不爱管人也不要人管的女子。

    性格文明,在男在女都难能可贵。

    况且在事业上又是好帮手。”

    礼物渐渐贵重,过节时一只钻戒大约有三克拉多,单君解释,“手指比较长的女性戴小颗石头不好看。”

    丽文没收下,她说:“戒指往往别有含意。”

    过两天,他找首饰店另镶一条项链坠子,这次,丽文说:“谢谢。”一直戴在脖子上。

    旁人自然不知道这些,丽文从不张扬。

    这一段日子内,丽文找律师谈过,叫律师通知立光,正式办手续。

    立光接到消息,明明不应有什么意外,一颗心却还是直往下沉。

    他没留住妻子。

    她同他还真是患难之交,开头的时候,两个人都穷得要死,几乎无隔宿之粮,但是想回去,又不是不快乐的。

    立光但愿他也可以学那些不争气的男人,奋慨地控诉:“她是一个虚荣的女人!”

    丽文没有这种毛病。

    她总是比他做得多,而且一点也不介意,对衣食住行的态度都很随和,极少计较。

    虚荣的是他,乘飞机要搭商务客位,一直建议换辆平治房车,西装非穿名牌不可。

    兴致高的时候,丽文也曾取笑他,然这是都会人通病,无可厚非。

    “立光,立光,你还在那头吗?”

    立光听见他自己问:“丽文,事情真的不可换回了吗?”

    丽文一怔,怎么拖到今日才企图救亡,她只是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商量过很长一段日子,这是最好选择。”

    “我俩没有孩子,这一分手,就一点瓜葛都没有了。”

    丽文心想:这才叫好呢,否则藕断丝连,日后不知引起多少麻烦。

    丽文安慰他:“有,你还有十多双鞋子未取走。”

    “丽文,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对?”

    “不要钻牛角尖,据统计,本市四对夫妻中,平均有一对离异,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叫你失望,是不是?”

    “立光,我们比较幸运,我们谁也没有错,我们既不是坏人,又无不良嗜好,也没有第三者,我们可以放心努力将来。”

    “没有错,又怎么会离婚?”

    “因为合不来。”

    “不可以迁就吗?”

    “人生苦短,天天拉扯着过,未免痛苦。”

    “丽文,我知道,因为我们不再相爱。”

    过许久,丽文才答:“你说得对。”

    立光的思想仿佛搞通了,他问:“约了律师几时?”

    “下星期一下午三时,你秘书说你有时间。”

    “届时见。”

    事后,张律师告诉她,这样文明结束关系,诚属少有。

    很多时候,两个当事人坐在律师面前,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愿意,厌恶若此当初不知是怎么结的婚。

    又有许多个案,属单方面申请类,另外一半,失踪已超过五年,避不见面。

    也有些甫见面就争吵厮打,公众场所,出丑不计后果。

    王立光与孙丽文不杓而同的低调及理智按了他们的名誉。

    他们感谢对方。

    两人在张律师办公室门口话别。

    立光说:“祝你前程似锦。”

    丽文想一想:“我祝你快乐。”

    立光忽然补一句,“我们一定可以算是朋友吧。”

    丽文不想令他难过,“真的,”她模棱两可地答:“我们从来没有讲过对方一句半句坏话。”

    立光笑,“你想想,有没有可能,错的都是对方?”

    “当然可以,全凭当事人的智能去到什么地方。”

    他们道别。

    丽文正松一口气,起码十年内都不想再婚,而她有把握,在未来三年内忘记王立光这个人。

    她直接回公司。

    电梯在十二楼停止,两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客进来,其中一个忿忿的说:“你相不相信,他要与我做朋友,你说这是笑话不是,欺骗我,踩低我,利用我,从头到尾,没把我当人看待,没有一天负过做丈夫的责任,身在福中不知福,拿腔作势,尽情放肆,现在,他见我提出离婚,要同我做朋友!”

    那位女士歇斯底里的笑了。

    丽文不出声。

    电梯在廿四楼停止,她看看手表,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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