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周日新搬进旧屋那百,真是既失意又失望,既失业复失恋。

    他垂头丧气,带着两件简单的行李就走进好友吴振智家的祖屋。

    那间古老大屋在山顶某处,即将拆卸另建豪宅,一切设施仍然完整,故吴振智在长途电话中同日新说:“你且去住三个月,说不定百日之内会有新发展。”

    权且也只得这样,日新已付不出房租,小生意失败之后,亲友面孔日渐孤寡,至令他伤心的是,女友谈彩云又离他而去。

    他实在需要静一静,也好韬光养晦。

    用锁匙开了门,推门进去,刚好看到一丝金黄色夕阳自露台射进客堂的木板地,非常宁静晶莹,日新马上喜欢这个地方。

    大宅里共五间房间,只有一间有简单家具,其余已经搬空,走路有回音,日新便选了这间走廊底的卧室,一床一几一书桌,墙上挂着一份月历,日新趋近去看,只见月历上注着杂货店电话以及圈着某人生日,一看年份,已是廿多年前的月历了,不知怎地,一直没除下来。

    月份牌七彩部分画着一个梳辫子的少女手持团扇看着一弯新月正在微笑。

    日新叹”口气,躺在小小铁床上,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了是要找工作,他稍事休息,即到附近报摊买了西报上楼,做了一杯咖啡,坐下用红笔圈住有可能性的聘人广告。

    忙得累了,去洗把脸,回来的时候,看到走廊底的大门半开启,有人探进半张脸,用清脆的声音问:“周日新在吗?我是你邻居辛月儿。”

    日新大奇,这上下还有谁记得他?他走近答:“我就是,谁叫你来,是振智吗,既然有门匙,想必是熟人,请进。”

    女郎走进来,体态轻盈,有一双闪烁的大眼,穿白衣白裙,那笑声使人忘忧:“别焦虑,别担心,凡百从头起,天无绝人之路。”

    日新的烦恼,她好像统统知道,其实不过是几句很普通的安慰话,可是听在日新耳中,却无比受用。

    她坐下来,翻阅报纸,指着一栏说:“这份工作你忘了圈起来,你应该可以胜任。”

    “哪里,呵对,证券业是我老本行。”

    女郎笑,“刮个胡须,换上西装,又是一条好汉,嗳?”

    她神情娇俏,姿态轻松,很快感染了日新,认为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事情,跌倒大可以再次爬起嘛。

    她找到一部小小手提打字机,熟练地上好白纸,替日新打求职信。

    日新已经把履历整理出来,附在信上,打算明日送出。

    女郎很精明地说:“代收信的是一间猎头公司,你一定会得到他们的赏识。”

    日新笑了,她竟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不过也很难讲,一个人走起运来,的确事事如意,路路畅通,得心应手。

    这时电话铃响了,日新跑去听,是吴振智自温哥华打来,也只有他还记得周日新。

    他一开口就说:“日新,《华星西报》上有一份工作你可暂时屈就。”

    “是,我知道,宇宙公司代聘证券业人士。”

    “试一试如何?”

    日新笑,“得了得了,你不是已派了代表前来照顾我吗?”

    吴振智反问:“什么代表?”

    日新抬起头,听到轻轻关门声,女郎分明已经离去,日新怕好友怪他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故只是答:“患难见真情,反正我感激不尽。”

    挂上电话追出去,已经芳踪杳杳。

    那天晚上是他多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在银行区跑了一整天,回来已是傍晚,在大门口,看到一个人影,他面有喜色,边脱外套边问:“是你吗?”

    那人转出来,“是我。”

    日新一怔,没想到是旧女友谈彩云,半晌才问:“有什么事?”

    彩云脱口而出:“你怎么潦倒至这种地步?”

    日新不知如何回答。

    彩云说:“我可以帮你忙吗?”她轻轻递上一张支票。

    日新轻轻把她的手推开,“不敢劳驾你,你请回吧。”

    彩云却硬把支票塞进他口袋,“这是我昔日欠你的数目。”然后,她轻轻离去。

    日新愣愣站在门口,彩云莫非有意重修旧好?

    忽然听见背后有银铃似声音:“好得很好得很,日新你终于转运了。”

    日新重展笑脸,“是,我得到了那份工作。”

    “那多好,”辛月儿走出来,拍着手笑,“月底你就可以搬出去重整旗鼓,扬眉吐气。”

    这可爱的小邻居真是周日新的患难知己。

    她随即黯然,“不过,你一走,我们再也不是邻居了。”

    日新伸手拉拉她的辫子,“我可以来探访你。”

    看着那一双长辫子,日新心一动。

    女郎转过头来,“你在想什么?”

    日新用锁匙启门入屋,一边说:“现在很少有女孩子梳辫子了。”

    女郎亦笑说:“我也一早想改个发型。”

    她转身进厨房,出来的时候,一手拿剪刀,一手拿着双辫,已经把头发剪短,行事好不磊落。

    她笑着坐下来,“日新,工作找到了,女朋友又回心转意,恭喜你。”

    日新由衷道:“谢谢你与振智的鼓励。”

    月儿拍拍他的手臂,“我要走了。”

    “几时再来?”

    “有缘自然再会相见。”

    她笑着开门自行离去。

    日新比较粗心,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再落到挂在房中的月历上,那画上的月份牌美女仍然看看新月微笑,可是双辫已经绞短,改了发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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