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计划生孩子!已经有两年时间。

    夫家诸色人等已开始催促,把别人的事当为己任。

    总不能非常有性格地,冷淡的反问:“你生还是我生?你养还是我养?”

    既然是职业女性,会得敷衍老板同事,就能把亲戚也一视同仁,唯唯诺诺,说些不相干的话,推搪过去,或是索性避而不见。

    丈夫的意思是,他们也不过是表示关心。

    真是的,这种不相干的事永远有人关心,阁下的收入够不够,开门七件事是否齐备,往往乏人问津。算了。

    後来真的渐渐对孩子发生兴趣。

    都说孩子到两三岁时最好玩,跑来跑去,会得对世事发表新奇的意见,活脱脱是父亲或母亲的影子……但我最喜欢刚出生的婴儿。

    粉红色!皮肤略皱,双目紧闭,没有什麽表倩,偶而蠕动一下,毛毛头,饿了便哭,饱了便睡,一点打算也无的小婴,使我心肠放软。

    我做了许多研究,後来发觉他们也会打呵欠,半夜闹起来时也不见得容易对付,但样子可爱,如果可以在下班後坐家中紧紧拥抱他温暖芬芳的小身体,代价再高,也是值得的。

    事情就这麽决定下来。

    丈夫很高兴。

    开头一年,我们希望一举得男,“然後就可以放心生几个女孩子”,他说。

    没有消息。

    於是去看妇科医生。

    医生说我太紧张,情绪要放松。

    会不会是年纪问题?我已经廿六。

    医生笑,说了一大堆理论,对他来说,现代女人到五十岁还可以生孩子,科学昌明,有什麽是办不到的,不必担心,呵呵呵呵。

    给了一大堆药九。

    还是没有消息。

    终於两夫妻焦虑得决定是男是女都一样看待。

    女孩子也不铐呀,长得同他一模一样,头发上结一只蝴蝶结,丑点无所谓,自己的骨肉。养到一岁已会走路.咚咚咚跑过来,像小炸弹一样,落在父母身上,扭看不肯离开,把大人团得稀皱。

    是男是女有什麽相干?根本无所谓。

    我打听过佣人的薪水,开销大是一定的,不过尚负担得起?我访问过做父母的人,他们说是值得的,孩子应得到最好的待遇,父母能力范围以内,应当为他做到。

    一切都准备好,一有消息,只要往家俱店去采购若干必需品,养育下一代的伟大事业就可以开始。

    又等了许久,直至几乎忘记这件事,不大带有希望的时候,忽然之间,孩子来了。

    尴尬的事情一宗又一宗,先是在开会的时候呕吐大作,辛苦劲先不要去说他,後来无端端便发昏,在路上,咖啡店,宴会中,忽然之间头皮发麻,眼前一黑,就摇摇欲坠,吓坏旁人。再跟著便胃口大开,体重激增,渐渐我变为一个平凡的孕妇!行动蹒跚,肥胖迟钝。

    在早上我对著镜子问:“值得吗。”

    丈夫说:“值得的。”

    我希望他也有子官,可以养育下一代。

    家人对我好得不得了,怜我劳苦功高。

    老板对我很厌恶,因为就快要放两个半月假。

    我买了许多漂亮的孕妇装,特别住意衙生及仪容,有许多妇女在这段期间靠一双拖鞋做人,我不,平跟鞋也有许多好看的款式,我拒绝伦落。

    到三个半月的时候,我去做例行检查,医生面容肃穆的同我说,有坏消息。

    我说我知道,“是个赔钱货”。一边还笑。

    医生说:“胎儿有问题。”

    我很难过。

    没出世就遭劫难,这条小生命,还来不及替他命名,也不知是男是女,就告终结。

    这是一次非常痛苦的经验,住院达半个月。

    两夫妻的精神都非常困惑,老人家失望之馀,口出怨言,都要一一承受。

    我觉得很不公平,已经这麽伤心,他们还要怀疑这是一种报应,不是他做错了事就是我做错了事。

    医生辅导我心理,说得很明白,“这是常见的个案,与因果无关。”

    但是好几个月以後,我彷佛还听见婴儿低低哭泣的声音。

    我不能忘记没有机会出生的小孩。侧身看见丈夫睡得那麽舒服,就明白男女永远无法平等。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决心善待自己,出去买了许多新衣服新首饰。

    妹妹来看到,很惋惜的说:“你都来不及穿,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我没有那麽大的勇气。

    著实寂寥了数个月,连过农历年都不肯外出,孵在家中看电视。,

    为夫的那位出尽百宝,才哄得我回心转意,略见笑容,时间已是初夏。

    再度怀孕,恐惧大於一切,一点乐趣也没有,担心得什麽似的。

    半夜常常跳起来,一额冷汗,推醒丈夫,“胎儿不动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看医生,验明无事才放下心来。

    事业上的声誉跌至最低点,三日两头的告假,熬到第四个月,索性取了长假,在家准备做母亲。

    医生问我想不想知道胎儿的性别。

    我摇摇头,我只要他健康。想到这里,哭泣起来,由此可知身受的压力有多麽大。

    老人家们的兴趣又回来了,纷纷说定是个男的,我的反应很冷淡,因为上次他们没有支持我。

    我开始织毛衣,佣人也雇好,教她做我喜欢的食物,家中闹哄哄,话题忽然多起来,很像一个家的样子。

    孩子,真是一个家不能缺乏的成员。

    小衣服一堆一堆买回来,光是毯子收了一打以上,只有机会穿几次的小大衣小鞋子,银制的叮铛,发出声音的毛毛玩具!什麽都有。

    在普天腾欢中,我又悄悄的想起第一个孩子来。

    发生了什麽,错在何处?

    他在胎中,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哭泣?

    我想得太多了。

    第二胎也是早产。

    脸色苍白地与丈夫赶到医院,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膛中跃出来,忽忽推入产房,动手术取出婴儿。

    是个男婴。

    哗,夫家的长辈举行狂欢派对,我独自带著伤口在病床上憔悴。

    没见过那麽小的婴儿。体重只两公斤多左右,浑身皱皮,头只得一只西柚般大,没有头发,张大嘴哭泣,但没有声音。

    医生说:“是个强健的小家伙,暂且观察三两天,相信可以与你一齐出院。”

    我还是害怕,再三要医生保证。

    他安慰我,叫我休息。

    我与孩子隔离睡。

    做人真没意思,经过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世界上,还是见不到母亲。

    去育婴间看他时我顿时忘记一切的痛苦,偷偷数他足趾手指,生怕少了什麽。

    不知道他像谁,谁看得出来?但他祖父母一口咬定,他长得就是他父亲的翻版。

    祖父一边看著他一边说:“他个子是小,但不要紧,他弟弟会比较壮。”

    他弟弟?我想我无能为力了。

    第七天,医生把他交在我手中,我们母子俩一起出院。

    衣服太大,他身子太小,不大合身。

    褓姆接过他说,“不怕不怕,吃一个月奶就胖了。”

    我很怀疑,每次喝半瓶牛奶就够他长肉?奶粉广告中的婴儿跟他完全不同,人家肉嘟嘟,不过依我看,他也不差。

    老太太恋恋不舍,不肯回家,这个不放心,那个不放心,又回忆起数十年前,她看护我的丈夫的盛况。

    晚上我睡得像一只猪,忘了已做母亲。

    早上惊醒,摸摸腹部,想起前尘往事,立刻跳起来去探访他。

    他在洗澡。

    个子小,乾脆用洗脸盆当浴缸,他爹坐前座参观,我在後座。

    他忽然蠕动嘴巴,仿佛要叫人的样子,单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叫我热血上涌,感动得要哭,父母对孩子的要求是越来越低了。

    他开始胖。

    开头不觉得,後来越看他越漂亮,身体的活动量也增加,脸色粉红,表情也比较多,半夜哭起来,声震屋瓦。

    丈夫呻吟:“真奇怪,那麽小的身体可以发出那麽大的声音来,这真是我们的儿子?”

    我很高兴,放下心来。

    他没有事,而我恢复正常生活,在假期後重新上班。

    丈夫一放工便赶回来看他,非常不放心,像是怕他溜掉。我跟丈夫完全相反,我觉得责任已完,下班忙著见长久不见的朋友,购物、吃茶。

    对了,我还要努力做健身操。

    为著这个孩子,前前後後拖了约两年,整个身子拖垮,三围不像样子,衣服全穿不下,

    还不趁这个时候收拾收拾,悔之便晚。

    我的生活非常忙碌。

    老板欢迎我复职,他说:“以前可是我手下一员猛将,後来以家庭为重,荒废了两年,

    我最怕女主管返璞归真,走入厨房,无端损失人才,现在要看你重振雄风了。”

    我下定决心,不令他失望。

    一连两三宗公事,都做得非常漂亮,公司又对我恢复信心。

    我看著摇篮里的小东西,不禁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做了那讨厌小张的上司。”

    现在别人都升级,只剩下我,要从头开始急起直追。

    我瞪著他,他也瞪著我,忽然之间他扑过来,把头藏在我怀抱中,咯咯的笑。

    我紧紧抱住儿子,喃喃说:“小张,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我会追上来,我会。”

    我还是认为值得。

    事业与家庭是可以并重的.我告诉你什么与家庭不能并重,下班後还坚持交际应酬出锋头就真正不能有家庭生活了。

    明知不对,也很少在六点钟以前回到家。

    丈夫渐生怨言。

    他说他比较喜欢我在家那段时间。

    基於自私的原因,那是一定的,当时我什么都靠他,胡里胡涂,连去银行都要他代我,

    除了孩子,一切都不重要,什么都能牺牲,时光倒流五十年,我变成三从四德的老式女人,让他享受到久已失传的温馨。

    现在我恢复正常,人要争取的,我也要,不平则呜,凡事据理力争,自然没那段日子那么可爱。

    谁要做一个可爱的人呢,最可爱的人,往往是被人占了便宜而不计较的老好人,花那么大的代价而换回可爱两字,我蚀不起这种本。

    丈夫应当体谅我。

    他说:“其实你可以在家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又短不了你吃的穿的。”

    我啼笑皆非。我也是个大学生,我用了纳税人的金钱,四年专科毕业,总得为社会出力,倘若我选择在家做其小家庭主妇,何必经过这麽痛苦的学习过程。

    我工作上刚有点眉目,他就要我退休?不不不。

    我虽然是他的妻子,是婴儿的母亲,我更是我自己。

    我怎么放弃原先的自己,变为寄生在家中的另一种动物——最不可思议是倚赖别人为生的人,做婴儿,因为无知,无可奈何。做伸手牌女人,才奇哉怪也,生活的著落竟操诸人手!

    丈夫?丈夫也不过是一个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有权改变主意,一声不高兴便停止供应,我怎么办?

    不是不信他,仍是不信他是神明。

    例子太多,不由你不心寒,任何人际关系,都会有可能发生变化,不能太过自信,然後等变化来到,视之如晴天霹雳,这样太幼稚。

    我没有与他理论,但是我的行动表明我的想法,我把时间分为三份,我自己的,工作的,以及家庭的。

    很抱歉,我越来越少参与夫家的活动.几乎变为隐形人。

    他们家一个远房表兄说:“嘿!我一直不信你真有老婆,永远是独行侠,今日见了才信。”

    多麽讽刺,多么不给面子。

    连母亲都听到传言,跑来劝我。

    她讪讪地道出做女人的道理,我不敢说她那套没有用,但是不适合我用。

    “你要知道,这样下去,多少会对婚姻有不一良影响。”

    我笑说:“我不信有什麽影响,他要是爱我,我半夜不返他夸我有向上之心,他若不爱我,我光是呼吸,他也嫌我多事。”

    “你太托大了。”

    “妈,我也是只有一条路走。”

    “好自为之,亲家那边有一整年没见过你。”

    “太夸张。”

    “中秋你就没去。”

    “我公司有事。”

    母亲不满之倩,宣之於脸。

    我拍拍她肩膀。

    当夜我下班抱著日益活泼的孩子,丈夫对我发表意见。

    他笑说:“看你,成套西服,五公分高跟鞋,一手拎公事包,一手抱著婴儿,根本不像。”

    “怎么不像?”我也笑,“在外国杂志上,我看过不少类此照片。亲不一定得身穿老布黑旗袍头梳小髻。”

    “孩子怎么想?”

    “孩子也喜欢漂亮神气的妈妈。”

    “嘿!”丈夫说:“他都快不认得你了。”

    “太夸张,人家还把孩子放托儿所里。”

    他不再跟我说下去,当我不可救药。

    我抱著孩子享受。

    他胖胖的面孔贴在我面孔上,滑如丝,软如棉,香喷喷,小人儿表情很多了,眼睛乌溜溜,小嘴巴一直把我的耳朵当作可吃之物,也认生,被我抱久了会得四处找褓姆。

    我爱他,自然我爱他,有谁要伤害他,我会为他拚命,但是我也爱自己,为什么两者不能并全?

    他蹒跚的跨步自婴儿房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摔倒在地,爬过来,扶著我床沿,叫我。

    我一把将他抱在半空,他穿著小小毛衣,小小牛仔裤,小小球鞋,越来越像个儿童。

    我乐得心花怒放;同他说:“你要快点长大,陪妈妈去跳舞。”

    丈夫在一旁听到,叹息说:“我从没听过做母亲有这样的愿望。”

    “这种愿望比较实际,容易达到,难道我们这一代还盼望养儿防老不成?”

    他翻一个身,接过八个月大的婴儿。

    “哗,”他同儿子说:“你穿得这麽时髦?”

    “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你问我,我问谁?”他不悦:“你是母亲呀。”

    “你总是不放过我。”我生气。

    “别在孩子面前吵架。”

    “他还小。”

    “语气都听得出。”

    “是,他是神童。”

    “我不要他做神童。”

    我放下宝宝,对牢丈夫说:“孩子一出生你就同我抬杠。”

    他沉思。

    “你自己想想清楚,”我说:“这对我公不公平。”

    “也许我怕寂寞,”他说:“我老觉得高潮经已过去,十分沮丧,看,你不再需要我,孩子也不接近我。”

    “太好笑,”我诧异,“产後沮丧应当发生在我身上;你是怎么搅的?”

    “答应我,下班後早些回来。”

    “好的,我郑重考虑。”

    他唏嘘,“我老了,你不觉得我婆婆妈妈?”

    我只觉得我们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有了孩子之後,他只觉得凡事都可告一段落,而我,则觉得家庭是一件事,工作又是另一回事,怎么可以一个休止符号就笼统地放弃一切!光在屋子里弄儿为乐?

    我为孩子吃多少苦,还不觉沮丧,我实在不明白我这另一半。

    绝无仅有的空馀时间,我都放在婴儿身上,同他换衣服都可以消耗大半小时,他穿得很时髦,衣服都来自各亲友的馈赠。

    他的面孔如一只苹果,皮肤如奶油,一切都是晶莹的透明的,至美至好,我不後悔吃那麽多苦,我庆幸有这个孩子,他是我最大的安慰。

    即使愁眉百结,心事重重,看到他的影子,也都一切丢在脑後,拿一亿来,我也不会把他换给人。

    这婴儿是我的灵魂。

    我爱他。

    一日深夜,我蒙胧间起床,心中牵挂孩子,到婴儿房探班。奇怪的是,他也醒著,睁著骨碌碌的眼睛朝我看,半晌,他伸出小手,我握住他的手,咱们母子俩在黑暗中感情交流,我鼻子发酸,淌下热泪。

    我不会对世上任何人这么热情,除了他。

    丈夫一日比一日低潮,他说他不再获得注意。我认为他是大人,应当照顾自己。

    原以为孩子可以把婚姻关系拉紧,没想到反而产生危机。我冷眼旁观,知道发生著什么事,但却没有补救的办法。

    终於丈夫同我说,他要与朋友出去打球,每星期三,从五时到十一时。

    我微笑。

    我听过这种球局。

    每次下班打到深夜,如果他们真的在打球,不出半年可拿世运金牌,这麽勤练。

    我问:“一定要玩球吗。”

    “我都没有运动。”

    好。

    他去买了一堆球拍球衣,每星期三带出去,又带回来,我也没有细究,有时玩至十二点,气不喘,脸不红,真是大内高手。

    在他打球的期间,我也没闲著,在公司升了一级。为著奖励自己,我去买了件首饰,是一只戒指,戴在手上,纪念这段日子的辛劳。

    我不能向丈夫要,他根本不赞成我做事,吃苦?活该。

    他还是发觉了,冷冷的说声好阔气。

    我抱著婴儿,他说:“当心戒指角刺著孩子。”

    “不怕,手工很好。”

    “是,现在你富贵得很。”

    我很温和的问他:“这是不是冷战?”

    他一怔。

    “你有什麽话,对我说好了.我可以接受。”

    他不响。

    “你不须有顾忌,我这个人很文明,你有要求尽管提出来。”

    “你是指离婚?”他终於提到这两个字。

    “我希望没有这么严重。”

    “你肯改过?”

    “我有什麽错?”我奇问。,

    “你一直不认错。”

    “我没有错。”

    “我们不必再谈下去了。”

    “我们没有到这种相敬如宾的地步吧。”

    “我不是要你完全放弃工作,只是要你别那麽狂热。”

    我看著他,不出声。

    “家中有一个男人已经够了。”

    “我有什么不到之处吗。”

    “我觉得你生下孩子之後变本加厉的要证明自己。”

    “这有什么不对?”

    “我在家寂寞。”

    他说得对,我们的确无法说下去。他幼稚地与孩子争宠。连婴儿都不如!婴儿非常明白他母亲支配时问一定要分轻重,他并没有希祈廿四小时与母亲同聚。

    我放下孩子,取过公事包,准备出门。

    他问我:“如果孩子拉住你衣角,恳求你不要去做工,你会不会心软?”

    我答:“我会向他解释,做为一个现代女人,没有工作是不行的。”

    我出门去。

    我不是不爱家庭,只是他现在不肯让我有自由做我自己,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对他来说,错全在我,对我来说,错全在他。

    为只为了孩子,两个人纵有距离,还在一起。

    我努力想做到下班便返家,奈何此刻并无朝九晚五这件事,晚晚到六点正才刚进会议室,七点半散会,大家嚷著去喝一杯,难道我不去?

    我岂可以说:“我是人家妻子,我要回家,不同你们玩?”做事做全套,我真没有办法。

    何况我渐渐觉得与同事在一起是种乐趣,像兄弟姐妹一样,有说有笑,不觉沉闷。

    家里有个人同我冷战,说话鼻子哼哼嘿嘿。

    孩子一岁生日,我们三人在一起渡过,我请假半日,在家做虾仁肉丝炒面,他板著面孔回来,意外之馀,倒有一分欢喜,随即想到我即使这麽傲,为的也是婴儿,而不是他。

    我高声说:“孩子是家的一部份,你也是家的一部份,只要你爱这个家,就不要分彼此。”

    他吃面的时候吹毛求疵,故意要醋要油,我都递给他,我特意请到职业摄影师来替我们拍照。

    儿子穿著小球鞋走来走去,可爱得如安琪儿,头发梳西式头,面孔红咚咚。

    我同丈夫说:“为著他,我们都应当和睦相处。”

    他彷佛感动了,勉强的笑,“也许我也可以找一份五时後才开会的工作。”

    孩子抱住他膝头,把胖头靠著他。

    他问:“如果真的分手,他会随你而去?”

    “然,法官没有可能会将他判给别人。不过不怕,你可以另娶,另生。”

    “别开玩笑了,”他抱起孩子,举得高高,“我只要你生。”

    “还生?”

    “是,也是时候了,也许当家中有两名的时候,可以把你留得住。”

    这个人的思想!永远不会进步。

    我说:“我觉得我们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那自然,那还用说。”

    “不知道别人怎麽想。”

    “管别人怎麽想。”

    “再来一个?反正我已注定要受冷落,一个跟五个没有分别。”

    “让我们想清楚,先把关系改良,再论其他。”

    “只要你一肯弄炒面,只要你肯……”

    我没有听进去。

    我没有那麽乐观,不过也不十分悲观,日子过去,他总会习惯他已自家中第一位退至第二位,有些男人,在婴儿出生之後,是会患这种抑郁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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