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笑,“不愧是统计处人员。”

    “老板是苏格兰人,叫麦丙,别笑,这是真名,他同我说,五十二岁了,还有三年退休,却从来没有外遇,十分可怜。”

    我一本正经回答:“对年轻女同事说这种话已经构成骚扰。”

    车子停好,她带我走进西菜厅。

    丽蓉一本正经的说:“朱咪,你就大厦这样发怵的收几千块月薪过日子?”

    我看着她。

    丽蓉低声训我:“十年后你后悔来不及。”

    我也压低声音:“请多多指教。”

    “古志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

    “我不喜欢那个类型的中年男子。”

    “他有学问有身份,还有半个店,有何不妥?”

    “他还有妻儿。”

    “咄,这全不是障碍。”

    我说:“我理想中男友得有一头浓发肩阔腰窄成一个V字,还要会跳舞会引我笑。”

    丽蓉接上去:“是富家子但不骄矜,会驾驶小型飞机,讲一口流利右岸法语,还有,忠于你一个人,若你没有时间,他情愿在家洗跑车。”

    我们哈哈笑起来。

    丽蓉说:“你得挣点钱,什么天气了,外套也无。”

    我只得讪笑。

    吃完冰淇淋,她抢先付账,然后与我到附近商场看时装,店员殷勤侍候,她叫我试穿,我以为她要客观的看颜色款式,我乐意扮演跟班角色,却不料,她叫店员包起,交到我手中。

    “这……”我嗫呢。

    “将来还给我。”她按住我的手。

    上了车,她把手袋中杂物全部倒进塑胶袋,把她那只名牌手袋也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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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接过,恭敬不如从命。

    我大包小包提回家中,放进橱里,叹口气,人家与我差不多年纪,却有能力救济我。

    星期一我穿着新衣上班。

    接待员一见便睁大眼问:“外套是今年的迪奥吗?”

    我微笑答:“一点不错你眼光锐利。”

    丽蓉,谢谢你,在这肤浅的社会,外皮便是一切。

    会计部叫我说话,主任把一副门匙放到我手中,“朱小姐,古先生嘱你先看看宿舍。”

    我轻轻说:“可否换领租金津贴?”

    主任答:“这个,要问古先生或是郭先生."

    背后有人问:”什么事要找我?“

    主任微笑,“郭先生来了,我得出去找一份文件。”她世故的籍故走开。

    郭沛问:“你有话说?”

    我想一想,不出声。

    “有话与我说也一样。”

    有人推门进来,“她不愿讲,你逼她开口,这叫教唆。”

    我学着会计主任的口吻:“我想起来,我要找一份文件。”我侧身走出会计室。

    主任正在茶水间做咖啡,见我出来,对我会心微笑。

    我有点尴尬,嘀咕说:“竟把我当作磨心。”

    主任开头不出声,终于忍不住,指着地板说:“这茶水间地砖一半红一半黄,何故?因为古郭两先生争得不可分辨,只得一人一半,他们俩就是如此好胜,虽是合伙人,但无事不争。”

    我一怔,这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你且慢得意,他俩连地砖都争得半死。

    但是主任随即说:“对不起,我说多了。”她欠欠身离去。

    我看着地板,这是一个好机会,一闪即逝,我要把握。

    我走回会计室,那副门匙还在桌子上,我收起收下,然后到郭沛办公室。

    郭沛看见我,“你有话不妨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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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公司付我房屋津贴。”

    他想一想,按钮找人事部,“请问朱小姐可领房屋津贴否?”

    答案是:“朱小姐已升组长,可获这个数目津贴。”

    郭沛随即说:“是月起请按照规矩付款。”

    我连忙说一句谢谢。

    “这件事,你不必对古志说起。”

    我点点头,我从未打算同古某讲这件事。

    “你可要调到我一组来?”他站起朝我走近。

    他俩争的,当然不止是地砖颜色。

    我答:“周末我通常有空,可以出一分力。”

    我轻轻退出,趁午饭时候,找地址去看宿舍。

    不出外婆所料,不过是大厦住宅中一个单位,简单装修与几件必须家具,毫无设计品味可言,从客厅窗户看出,可见到一线天空,其余都是密密麻麻其他大厦的窗户。

    我掩上们离去,从小径走下闹市,却有意外惊喜,原来一路都是花店,清香扑鼻,路牌上写着摆花街。

    回到公司,各人忙着低头工作,真像蚂蚁一般营役,人类生命如此短暂,却又如此艰苦,真正无奈。

    邻座朴仁义最擅长书写双关,暧昧,同音或同义,猥琐意淫广告术语,却不知多受客户欢迎,相由心生,女同事都离得他远远。

    他忽然扬声问我:“朱咪,这是一支电蚊香广告,‘搔痒性’好,还是‘性瘙痒’?”

    我回答:“性骚扰。”

    大家都笑,朴仁义这才噤声。

    发了薪水交到外婆手中,还是高兴的。

    丽蓉打电话给我:“我有两个朋友路经本市订不到酒店你可有办法?”

    “你找对了人,每人每天一百五,私人住宅,地方清洁高雅,私人厨房卫生间。”

    “唷,我得抽佣金,是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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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中间人。”

    丽蓉大笑,“我找人来同你取钥匙。”

    我这样自己,这样做对吗,在功利社会中,不损人利己,是天经地义做法。

    我的不义之财,全部交给外婆。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果然,古志对我说:“搬家没有,也不请我去小坐。”

    我据实答:“我把公寓分租给朋友增加收入。”

    古志诧异,“你等钱用?”

    我笑得弯腰,“我还呼吸吃饭呢。"

    "公司虽然没有订明不准分租,可是地方狭小,你怎样够住?”

    我轻轻回答:“我试过一家五口用一个卫生间。”

    古志感喟,“所以你比她们懂事,你是公司生力军,我不是瞎说,现在你负责几个户口?”

    “十一个。”

    “请读一节大学给我听。”

    我轻轻说:“‘瞻彼淇澳,绿竹奇奇,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斐君子,终不可諠。’诗经上说:看那淇水弯曲岸旁,绿竹美盛,文质彬彬的卫武公,钻研学问如琢磨玉石,切完又切,磋完再磋,使之成器,那样的君子,叫人难忘。”

    古志忽然说:“我与妻子,终于正式分居,她到欧洲履行去了。”

    我不禁啊一声,“这么说,曹安可以回来了。”

    他抬起头,像是从未听过曹安这两个字似的,由此可知,过去纯属过去。

    “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到舍下吃顿饭。”

    我答:“吃饭没问题,谁请谁不要紧,可是,我想我不方便上你家去。”

    “你懂事过了头。”

    “有机会到府上参观倒是不错。”

    “那么,就今天下班到舍下喝杯咖啡吧。”

    “我要赶工,八时才能离开。”

    “我等你好了。”

    能叫他们等,也不过是这几年光景,所以有人说:叫他等好了,不用准时,过了渡头,你等他,他还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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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是实话,错过晚饭时候,我与殷红吃面包充饥,两人合作,把某个计划条款做出来。

    我叹口气:“每次以为赶不及做,每次又拼命赶在死线前赶出来,每次忐忑以为不够好,客户又会意外给一个A,真是万幸。”

    殷红说:“我虽然很不喜欢你,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办事能力,这里每个人都喜欢与你合作,有你在,事事顺利,你肩膀有担耽。”

    我由衷说:“谢谢你。”

    她出去了,古志探头进来,“肚子饿吗。”

    我张大嘴装一个要把他吃掉的狰狞样子。

    他载我出到小吃店吃云吞面,见我狼吞虎咽,他笑说:“谁看到你吃相都会爱上你。”

    我叹口气,“又饿又倦。”

    “朱咪,”他忽然说:“我供你继续读书可好。”

    “你嫌我学历不够?不,不,我并非那么喜欢读书。”

    “你喜欢什么?”

    “吃喝玩乐。”

    “大学里有许多科目,都十分有趣,像纯美术……语言系、创作文学……”

    “可有考试测验?一有这些,全无意思。”

    “那么,”他看着我,“做我女朋友。”

    啊,终于出价了,这个建议即是叫我做keptwoman,被照顾的女子。

    我一直好奇男女之间是怎样达成这种协议,现在亲身体会,原来最简单平常不过,不是不令人悲哀的呢。

    “怎样做你的女友?”

    古志答:“不要再辛劳上班,找一份慈善工作,或是开一间花店,每日陪我聊天,我出差时在我身边照料。”

    “我能胜任吗?”

    古志说:“我已是中年,还有什么指望?我不想冶游,也不要艳遇,我只想工余累极回到家里,有一个懂事的女子,陪我喝杯威士忌加冰,读一段庄子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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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笑点头,“水准渐高,现在要听庄子了。”

    “或是红楼水浒,或是四书五经。”

    我吁出一口气,“为什么不挑曹安,她已经等了那么久。”

    “曹安野心勃勃,她要我同她结婚,她要做老板娘。”

    我笑,“而我则年少无知,容易应付。”

    古志凝视我,“你才不会想要嫁我,我这种小地方小人物,不过是你的过度站。”

    我站起来,“古先生你折煞我了。”

    “到我家去看看。”

    这又是不同层次的大厦房子,大堂与电梯都整洁美观,室内经专人设计,雅致时髦,露台上摆着种植米兰大花盆,幽幽香氛,可以看到海景。

    我轻轻说:“这不是你的家。”

    “我会天天来休息,我甚至可以住下来。”

    我又问:“房子写我的名字吗?”

    他回答:“你喜欢的话,明天可以去签名接收。”

    “这可是我一生中千载难逢的机会?”

    古志坐在白色安乐椅里,“很难说,都会年轻漂亮的女子时有奇遇。”

    “是,朋友的一个朋友,年近三十,眼看已经在酒吧做侍应,仿佛去到尽头,忽然之间,做了上市公司主席的女友,现在手里有三间盈利不差的家具店及一间书廊,不久前添了一个女儿。”

    古志微笑:“我也听过这个女子。”

    “她长得美吗?当然不难看,可是她机缘更佳。”

    他追问:“朱咪,是抑或不?”

    我又说:“公司里还有许多漂亮年轻同事。”

    “我喜欢你懂事。”

    我点头,“这就对了,这是我特色。”

    “每个月我会拨零用到你的户口。”

    “古太太要是来敲门怎么办?”

    谁知他答:“你可以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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