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声音中没有太大的惊奇,增加我的勇气。

    “只是走错空间?”他可以说是失望,“这简直是陈腔滥调,你至少应该来自土星。”

    “我的世界比你早五十年!”我站起来。

    “爱恩斯坦先几十年已经说过,如果人走得快过光的速度,就可以看见过去或未来的肚界,这有什么稀奇?”

    我哑口无言,我还以为说出实话,会得吓死他,谁知他还嫌不够辣,不够刺激。

    我气馁,“不,我不是来自蟹云星座的千年女皇。”

    “别自卑,”他说:“已经是稀客了,你来自什么年份?”

    “二0三五。”

    “那时的世界是否进步美丽得多?”

    我哼一声,“区区五十年,以人类缓慢之足步,你以为会好多少?”“至少有太阳能汽车。”

    “太阳能早就有了,只是不高兴推广给民众用而已,飞在太空的卫星都配备太阳能。”

    “战争呢?”

    “战争是胶着了,大仗小仗都不开……喂,我才不高兴当你的水晶球。”

    “你是未来世界的人。”

    “是。”

    “迷了路。”

    “是。”

    “老天。”他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陆宜。”

    “你有随身证明文件?”

    我把身边所有的文件全掏出来。

    他一件件翻匀,看得很仔细很详尽。

    “我信你,”他说着自书架子取出一大堆书籍,“我相信先知的话,我是科幻小说的信徒。但是我不知该怎么帮你。”

    “联络你的国防部。”

    “你不明自,双阳市没有国防部,双阳市不是一个国家,你忘了?”啊是,我如堕入冰窖中。

    “况且今日的科技如何能把你送回明日的家中?”

    我的面色转为灰败。

    “但是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起居,来,吃块杏仁巧克力。”

    我说:“你不明白,我有家庭,我是个已婚女人,有两个孩子。”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这个看科幻、做糖果的花花公子。”

    “喂。”他愤愤不平。

    我奔回房中,关上门。

    只觉得前途茫茫,悲从中来,忍不住哭泣。

    那么大一个人失踪,他们总得搜索,一定得通知我的家人,还有,丈夫与我的感情再不好,也得表示关怀,不能让我就此消失在地球上。

    苦是苦在我没有消失,我仍存在,只是倒退五十年,来到这种落后地区,吃顿饭都要花上两三个钟头,俗语骂人:你越活越回去了。可不就应在我身上。

    我万分苦恼,怨气冲天。

    方某在门外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不会安之若素,这里还有战争,还有癌症,你们愚昧无知,我不要同你们生活下去。”

    他在门外也生气了,“你这个小女人,好不势利,照我看,你并不比我们进步多少,却开口闭口侮辱我们,把我们当猎头族土人办,你当心我把尊头切下来祭祖。回不去了还这么放肆,可知你们那社会风气多么坏,你好好的想清楚,再不高兴,你可以拿了你的车子走。”

    我痛哭起来。

    他还不罢休,简直象保卫地球,“你并没有利用价值,不必担心我把你卖到马戏班去。”

    他离去。

    整间屋子静下来。

    我开门出去取水,只觉得水龙头冷水有异味,不敢喝,想做茶,不会弄,手足无措,悲从中来,无限凄凉,要不,就顺从落后生活,见一步行一步,要不就一头撞死。身为超时代的人,应该提起勇气。

    渐渐冷静下来。

    我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找遍全屋,发觉他的衣橱中有一两件女装衣裳,形状古怪,难以上身,看了都令人沮丧。

    母亲还一直说她小时候女人穿得似一只孔雀,百闻不如一见。

    我呆在屋里,找到大量的书,却看不到有电子朗读机,我已疲惫不堪,那有心思睁大眼睛逐个字读书,只得放弃。

    想听音乐,方家的音响设备看上去很复杂很陌生,不知如何发动,也得作罢。

    一点安慰也没有。

    我试图静下来,集中力量,闭上眼睛,却什么部看不到、听不见。当然,电流不对,仪器如何发挥效能,我是完全被隔绝了。

    “为什么不看电视?”一把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是方中信,他口来了。我如看到亲人般,但又不想被他知道我这么热情,故此冷冷的别转面孔。

    他叹口气,“我知道你难过,设想叫我回到五十年前去,连盘尼西林都没发现,怎么生活。”

    我不出声。

    “但五十年前也有好处:家人间的关系比较紧凑,民风纯朴,生活节奏缓慢。人们多数懂得享受闲情……不是不可以习惯的。”

    我呆呆的坐着。

    “我相信你那边的科学家不会让你流失在此,这于逻辑不合,多笑话,试想想,你会比你母亲年长,这成何体统?”

    我缓缓的掉头过去,看牢方中信,“你说什么?”

    “令堂比你年轻,不是吗?”

    我非常震惊,我怎么没想到,自然是,母亲今年才五岁,这是不易的事实。

    “你母亲住在双阳市?”方中信也吃惊。

    “不但她住这里,我的外祖母也住在这里。”

    “我的天,你可以去找她,你可以看到她。”

    “不。”我害怕。

    “为什么不,你一点也不好奇?是我就不怕,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怕什么,那是你妈妈。”

    “不不不。”我叫起来,“不。”

    “镇静镇静。”他过来拍我的肩膀,“不需要此刻发动,想清楚再做。”

    我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唉,你看你,太令人失望,”他喃喃的说:“这么窝囊,我还以为你配有死光武器,能知过去未来,”又加一句,“原来同我们一样。”

    那里还禁得他如此奚落我,顿时以手掩脸。

    “我在情绪低落时,通常饱餐一顿,没什么大不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科学越是先进,人的意志力越是薄弱,试想想,此刻的情况还不太坏,要是闯到茹毛饮血的石器时代去,那才糟糕。”

    他已经尽了力气来劝慰我,我抬起头来。

    “我口渴。”我说。

    “要不要喝点酒?”

    “不,不妥,给我简单、清洁的水。”

    “我听得懂,你放心。”他又不服气起来。

    他给我一杯水,杯子用玻璃雕刻,明亮可爱地盛着水,已经是一件艺术品。

    他摊摊手,“我喜欢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我喝完水,把玩杯子。

    “短头发,紧身裤,最好的打扮。”

    我还是闷闷不乐。

    “想念孩子?”

    我点点头。

    “有多大?”

    “两个都九岁。”

    “孪生子?”

    “不是。”

    “怎么会?”他睁大眼睛。

    “胚胎在实验室长大,同时可以孕育无数个。”

    他很动容,“啊,这是一项伟大的发现,女性怀胎实在太过痛苦,长达十个月之久,我听到这个消息太高兴了。”

    我对他增加好感,只有上等男人才会怜借女人,越是下等的男人越坚持他们是两性中之优越者,因为自卑。

    我说:“有很多母亲认为要恢复人体怀孕,亲力亲为亲情增加云云。”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见过厂中女职员怀孕操作的苦况,是以本厂的产假特别长,太不忍心。”方中信说。

    我赞同,“真落后是不是?号称万物之灵,光是生一个孩子便得牺牲一年时光,吃尽苦头。”

    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绝无异议。

    “那么,”他终于去到细节上,“婴儿足月才领出来?”

    “不错,孕育期间父母可去探望,同托儿所一样。”

    “你也是那样出生的?”

    “是,我是第一代。”

    “普遍吗?”

    “每个小家庭都想有一子一女,成人得利用每一分力气投入社会,怎么可以奢侈到坐在家里安胎。”

    “说真的,在今日,也已经有许多职业女性无暇在青春期养育孩子。”

    “会有解决的办法。”我说:“稍等二三十年便可。”

    他苦笑,“长夜漫漫。”

    我才是不晓得几时天亮。

    “跟我出去走走?”

    “你是决定收留我了?”

    “还有什么办法,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会报答你的。”

    他看我一跟,“算了。我还要先在你身上下重本。”

    他带我去买衣服。

    走到时装店才真的教人发呆。

    我完全没有主意,方却似个中好手,他一定常带女朋友来选衣服,不然不会混得这么熟。

    他帮我选了一大堆白色的衣服,牵牵绊绊,宽袍大袖,我都不肯试,这样下去,我同其他女友有什么分别,真是哭笑不得。

    他说:“你别狷介,请松开眉头,我们纯是友谊。”

    我仍然无法释然。

    “来,走吧,到我工厂来参观。”

    “不想去。”

    “别钻牛角尖,天下不止你一个人有心事。”

    我无奈,只得跟他走。

    他的厂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当它是名胜区。

    孩子们若能来到这里,不知道要高兴到什么地步。

    方中信同我说:“你没见过新鲜的可可果吧,象榴莲,味道似喝花蜜一般,只有当地土著才享受得到,我在巴西的巴哈亚郡住过一星期,吃过一个,毕生难忘。“可可离开本家就身价上升,本厂采用的原料来自纽约的交易所,位于世界贸易中心。”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来,我们进入第一号厂房,在这里,发酵后的可可经热力压力变为巧克力酱。别老缩鼻子嫌落后好不好,什么,香?当然。”

    “巧克力作为糖果吃是一八四七年才开始的事,富丽斯、吉百利、高达华、云豪顿,这些都是举足轻重的名字。”

    “别象一根木似,来看,在这里,加了可可白脱及糖的溶酱要搅拌七十二小时。象不象童话世界?自小我就期待承继父业,我爱巧克力。看得出来?哦。”

    “还有,请坐,你知不知道巧克力最神秘之处在什么地方?让我告诉你,巧克力含一种化学分子,当人堕入情网,他的脑子会分泌同样的分子。”

    “真的?”我问。

    “真的。”

    “我相信。”

    “来,试一试我们的巧克力吻。”

    “什么?”

    “吻。”

    一小颗一小颗的尖顶巧克力摊在镂空花纸上,刚自机器间出来。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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