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6
又出现了。
一张画满了断手断脚的随堂测验纸,用一圈卫生纸压在她的桌上。
粘呼呼的,那团卫生纸沾满了精液。
据说人类是很容易习惯逆境的一种动物,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再怎样也无法习惯的烂事。比如现在。
气味很腥。
方琳闭住呼吸,用原子笔笔盖挑起那坨卫生纸,将那团脏东西慢慢滚到随堂测验纸的中心,然后谨慎恐惧的将随堂测验纸往内折,折,折,直到测验纸完全包住那坨精液为止。
深呼吸,像是下定了决心从位置上站起来,方琳往教室后面走去。
这一段四公尺不到的路,走起来像是有四公里。
坐在最后面的高大男孩,抠着下巴上肥厚的大黑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方琳。他的名字叫甘泽,从来没有人教他如何欺负同学,他一个人就能做得很好。
“……”方琳低着头,将那一坨卑劣的恶作剧结晶丢进不可回收那桶。
“嗨嗨嗨!杀人犯!”坐在垃圾桶旁边的甘泽咧嘴讪笑:“脸那么臭,是不是月经来了啊?用哪一牌的卫生棉啊?”作势要掀方琳的裙子。
方琳低头快速闪过甘泽的咸猪手,转身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坐下,四周的同学忽然大声爆笑起来……方琳知道自己还是被整了。
她的屁股压到一团不明的物事,摸一摸,竟然是一团黏答答的白浓液体,还有“刚刚”将液体包住的薄薄卫生纸。现在当然是整个爆浆开来,黏在方琳的裙子上。
一股腥臭的蛋白质气味冲进方琳的鼻腔,既熟悉又恶心!
趁着方琳走到教室后面丢垃圾时,有人迅雷不及掩耳将新鲜热辣的精液放在她的位子上。说实话这也不是方琳第一次中这种陷阱了,只是她匆匆回到座位,十次中总有一次忘了再看座位一眼。
是谁弄得?
所有正在捧腹大笑的每一个男生都有可能。或者,大家都轮着干过这种勾当。
除了……
“喏。”
坐在方琳前面的男生,从抽屉里拿出用到一半的携带型面纸包。
他没有转头。
不知是否不想接触方琳的眼神,那男孩只是将右手掠过自己的肩膀,将面纸轻轻放在她的桌上。这个轻微的“多管闲事”举动已经是这个班里所能容忍自己的极限。
她没有道谢。
她一开口就会哭,只能默默的接受前座同学的好意。
抽出两张卫生纸,方琳将手伸到裙底慢慢擦拭粘在上头的秽物。众目睽睽下裙子沾到同学恶作剧弄出来的精液,这恐怕是一个女孩出糗经验里的最大值。
但方琳没有哭。至少眼泪没有掉下来。
她默默地在心中念着……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二七十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三一三,三二六,三三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恩……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四一四,四二八,四三十二……
一如往常,默诵九九乘法表慢慢抚慰了方琳痛苦的心。
四周围的大笑声没有停止。
大多数的人都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从他们笑到挤出眼泪的夸张表情就知道绝对是这么回事。即便是最能感同身受的其他女生,也只是自顾做自己的事,聊天打屁,一起研究少女服饰杂志,比较彼此新刺得耳洞,就是没有人开口声援方琳。
没有人,会站在杀人犯的女儿这一方。
……五五二十五,五六三十,五七三十五,五八四十,五九四十五……
如果当初国中有稍微用功点,方琳就不会考进这间烂学校了。
这间学校的学生素质是出了名的王八蛋,打架第一,升学率最末,在路上别间学校的学生远远看见这里的学生就会下意识的避开视线,免得惹上麻烦。
一体两面,凡事都有两种观点,对黑道来说这里可是第一流的明星学校。
很多新兴堂口都在这里招兵买马,培养卖K粉的下线,招揽赌博网站的学生签注,收买用来顶替罪嫌的未成年小笨蛋,招募想升级当传播妹的援交女等等,明着来暗着来,校园里也分了好多生意跟派系。
校方怎么会不知情,只是许多不想惹事的老师都视而不见。
这种环境,对方琳来说真是恶劣透了。
“李方琳!干嘛那么快擦掉!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耶!”
“哈哈哈哈哈要不要猜猜看是谁打的啊?哈哈哈哈”
七三二十一,七四二十八,七五三十五,七六四十二,七七四十九,七八五十六,七九六十三。八一八,八二十六,八三二十四……
身处窘境的方琳,一边默念着九九乘法表,一边一声不吭红着眼将裙子底擦干,最后用剩下的两张卫生纸将那些脏掉的卫生纸给包起来,暂时放在自己的抽屉里。也只能这样。
“笑什么笑?一大早有没有自觉啊!”
一个带着金丝边眼睛的男老师走进教室,对着满堂大笑开骂。
劈头就骂的男人是这个烂班的班导师,已经带这个班一年半了,表面上看起来是非常温和的人,骂起人来却是整间学校最有名的火爆脾气。
说过了这间学校素质之低享誉黑道,栽培了很多未来混黑社会的主人翁,但就算是最顽皮的学生碰上了这个浑身杀气的班导师,也没胆量与他四目相接。
所有同学快速噤声,却不由自主的将视线都集中在满脸通红的方琳上。
方琳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英文参考书。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李方琳!你又搞什么了你!”模样斯文的班导师竟对着苦主方琳破口大骂:“早自习的秩序都被你一个人破坏了!站起来!”
方琳慢慢站起来。
这一站,后面的同学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李方琳!”班导师将教室日志用力摔在讲桌上:“你又闹!”
“……”方琳低着头。
没有辩解。因为辩解没用。
要是据理力争有用……有一点点的有用,上个学期就可以摆脱现在的处境了。
“为什么不抬头看我!有没有家教啊!”班导师气冲冲走过来。
“……”方琳没有道歉,但还是生硬的将脸抬起来。
班导师近距离瞪着她,那刚起床的闷臭口气直接喷在她的脸上:“李方琳,不要以为杀人犯的女儿就很嚣张啊,学校不是让你逞凶斗狠的地方,你想耍流氓就回你家去,在我的地盘就要有一个学生的样子!没家教!”
坐在方琳前面的男生面无表情的温书,心中非常不屑……
哪有嚣张?
什么时候逞凶斗狠了?
根本就不合逻辑,更完全不该是一个老师教训学生的话,说穿了只是在瞎扯乱骂人,全班都看得出来……但前座的男孩的脸上,连一点点不认同都不敢表露出来。
在这个班上,“对正义视而不见”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2
若说这个班级是世界上最邪恶一面的缩影。
那么,方琳就是忍耐邪恶的王。
午餐时间是教室最热闹的时刻。
男生狼吞虎咽一番就冲出去操场打篮球,生怕少流了一滴汗。
女生三五成群,将桌子拼在一起吃饭,有人一边聊着蔡依林与周杰伦两人最新的专辑到底谁比较好听,有人七嘴八舌讨论化妆的技巧,更多人谈论网路上的明星八卦。
热闹吵杂的教室里,就属方琳的角落最安静。
没有人想,也没有人敢来拼桌,方琳独自吃着从家里带来的便当。
那是今天一早自己用隔夜饭匆匆做的,经过早上四节课饭菜早已冷掉,只剩下一点模棱两可的温度。
通常没有订便当的人,就是从家里带饭盒到学校去。在第三节课时,值日生会统一将这些饭盒一起拿到中走廊旁的蒸饭室,十二点整再统一搬回教室。
关于蒸便当方琳也试过两三次,但结果不是饭盒神秘消失,就是打开来发现里面都掺满了沙子与橡皮擦屑。有一次打开便当盖还看见里面被吐了一口浓痰……谁吐得?每一个在这间教室的人都有可能。
一口一口,冷掉的饭菜滋味在齿间慢慢咀嚼着。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孤独的方琳就会回想这几年的遭遇。
当方琳国小二年级下学期时,一场“严重的车祸”夺走了很多人的命,也带走了她的爸爸……这是方琳自己的说法。独一无二的讲法。
官方的版本则是:
一名叫李祐辰的中年上班族,因错过拖吊场的取车时间失去理智,翻墙入内开走自小客车后在市区横冲直撞,不仅拒绝警方缉捕,更因危险驾驶造成二十多起大小交通事故。
最后在警方英勇的逮捕行动下,于十一点三十一分,车速过快的李祐辰逞凶冲撞路旁海产餐厅,造成八名正在用餐的客人当场死亡,十三人轻重伤,而后又有四名客人在送医过程中断气。两名员警在追击的过程中翻车伤重不治,一名员警截肢后转服内勤。一台老旧计程车翻覆撞上电线杆,司机重伤后成为植物人至今没有恢复意识,幸好当时没有乘客在计程车上……
这是台湾交通史上最严重的连环车祸,也是治安史上最令人发指的公共危险罪行——简直可以用“邪恶”来形容此一暴行,令多人死伤惨重,更造成多个家庭支离破碎。
至于凶嫌李祐辰为什么会因为一点点芝麻小事,就大暴走危险驾驶呢?据警方资料,凶嫌下午曾请假两个小时到医院耳鼻喉科看诊,在医生告知轻微感冒后便没有到学校接女儿。依照路口监视器的画面显示,李祐辰在医院旁的路边停车格待了约两个小时才走……
凶嫌在那两个小时里,窝在那小小的老旧房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解。
毫无意外,这起重大的冲车杀人事件占据了所有报纸,与当期杂志的头版头条。
动机是破案之母。
然而对李祐辰犯罪的动机众说纷纭,有人说李祐辰原本就有精神上的问题,有人说当时李祐辰驾驶的汽车恐怕正处于严重失控无法刹车的状态。但更多怪力乱神的八卦杂志则访问了几个掌管宫庙的法师与坛主,那些被冠以大师的灵异人士都言之磬磬,李祐辰应该是遭鬼魅俯身才会导致行为错乱——这个说法最多人相信。因为那是最有戏剧张力的不解释。
对那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年纪尚小的方琳记得很清楚。
刚出车祸的爸爸打了一通电话回家。
“对不起”
“把拔?”
“方琳,把拔对不起”
“把拔你跑去哪里,怎么都不回家?”
“把拔很想你,很想回去吃晚饭。”
“那你快点回来啊……妈妈在生你的气。”
“你功课写好了吗?”
“还剩一点点。”
“好乖。”
“把拔你快点回来啦,老师叫我们背一遍九九乘法表给爸爸妈妈听,背好了你们还要在联络薄上签名证明我有背,不然明天我去学校会被老师骂……”
“那你背给把拔听。”
“我要背了哦!”
“嗯,二一二。”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二七十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三一三,三二六,三三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把拔,好好笑哦,这个三七二十一就是成语的那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吗?”
“对啊,然后呢?三八?”
“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四一四,四二八,四三十二……”
方琳一口气背完了九九乘法表,到最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把拔,你有在听吗?”
“有。”
“那我棒不棒?”
“好棒,方琳好棒。”
“那你快点回来嘛,不过妈妈真的很生气哦,你惨了。”
“方琳,把拔跟你说。”
“恩?”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把拔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要记住把拔现在说的话”
“……”
“你知道吗,人的一生中,我们会碰到很多很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偶尔也会发生很好的事哦。”
“我听不懂。”
“一定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我们就是为了遇见那些好事才努力活下来的。”
“好。”
“好乖。”
然后电话就断了。
这些对话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熟悉到每一个字都会背了。
只是方琳跟周遭大人提起这通电话的内容时,那些大人就会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起先是惊讶,然后是狐疑,接下来是一连串越来越尖锐的问题……最后是责备她说谎,骂她坏小孩。
“你爸爸从头到尾都卡在驾驶座内,怎么可能出去打电话?”
“你家的通联记录根本就没有这通电话,你扯什么谎?”
“撒个谎有什么意义?你爸爸当场就死了!死了!”
只有妈妈什么也没说,用力抱着她一起哭到两个人都没有眼泪。
渐渐长大以后,方琳每次回想起那通电话还是深信不疑。
她没有说服过自己那是过度思念父亲的胡思乱想,也从不认为自己神经错乱,更不觉得那是通神秘的恶作剧电话。
爸爸打来的,就是爸爸打来的。千真万确。
那么多年了,大家都说爸爸是开车到处撞死人的大坏蛋,只有方琳深信爸爸只是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她当然不清楚来龙去脉,电话里爸爸一个字也没提到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那些不开心的事一定也不是那么重要吧……爸爸只是要她专心等待好事发生,还很有耐心的陪她背诵九九乘法表。
悲剧很可怕,可小孩子不假思索的玩笑往往更残忍。
事件发生后,学校的同学便一直用“你爸爸是杀人凶手!”照样造了五千个句子去欺负方琳,方琳生气的哭了好几次,也跟同学大吵大打了好几次架。
学校的老师很保护她,每次都站在方琳这边,处罚那些用恶毒语言伤害方琳的同学。只是为了方琳好,老师最后还是帮她转学到别的学区就读。
“方琳,妈妈帮你改个名字好吗?”妈妈帮她梳头发时会这么问她。
“不要。”方琳倒是没有犹豫。
“为什么不要?”妈妈楞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把拔取的。”方琳对着镜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妈妈笑了,但是也哭了。两个人又抱在一起。
国小毕业了。国中也毕业了。
渐渐的,周遭的人好像都忘了了这个大惨剧的存在。
即使记得,也不过可能将“杀人凶手”的女儿名字与其背景记得一清二楚,只要媒体不感兴趣,就不会有人突然对杀人凶手的家人产生兴趣。
这些年方琳平平淡淡的度过。
直到……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教室后面的公布栏被贴了一整面墙的当年新闻影印稿。
3
午间静息,方琳趴在桌上假睡。
桌面上用立可白涂满了你能所想像的种种嘲笑。
“杀人狂的女儿,一定也是杀人狂!”
“你爸撞死人,那你有什么更屌的计划!?”
“为什么当年你没有一起去死啊??!!”
“史上最有潜力——疯狂女赛车手即将诞生!”
“我好想干你喔!干死你干死你干死你这个杀人凶手的烂种!”
“真人版碰碰车,碰碰碰碰碰!”
“死一死吧你这个杀人犯的女儿!”
“你爸爸把人类当作保龄球瓶撞成全倒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每一句话都是用惊叹号结尾,仿佛句子本身还不够触目惊心似的。
这些冷嘲热讽不管看了几次都无法处之泰然,方琳费了很大的的功夫用刀片刮掉,第二天却又马上被涂满,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只好任凭这些恶毒字眼如肿瘤般长在桌子上。
报告班导师?
班导师只会暴跳如雷地教训她:”别人的桌子那么干净,为什么你的乱七八糟!到底有没有家教啊!”或:”你没惹别人,别人怎么会来惹你?检举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反省自己?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骂,都没有班导师骂的有杀伤力。每一次每一次,“没家教”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方琳内心的最深处,捅得她心血淋漓。
几次后,方琳学会了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别找班导师帮忙。
不找班导师帮忙,班导师倒是没放弃过找她麻烦……
礼拜三下午第二堂课到第四堂课都是国文。
国文正好是班导师负责的主科,连续三堂国文课按往例都安排学生写作。诡异的是,每次作文课命题似乎都是冲着方琳而来。
上上个礼拜的作文题目是“罪与罚”与“姑息的代价”两者择一。
上个礼拜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与“如果我没有爸爸”两者择一。
而今天的作文题目则是……
班导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如果我杀了人”,顿了顿,然后在一旁又写下“如果我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全班忍俊不禁。
“李方琳!你一定很高分啊!”
甘泽在教室后面翘着二郎腿大叫,马上又惹得全班哈哈大笑。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
坐在方琳前面的男同学,不以为然地看着这两个题目,心想:这是哪门子的作文命题啊?这不摆明要给李方琳难看吗?到底班导师对李方琳有什么不满,要这样一直一直的弄她呢?
前座的男同学没有转头偷看方琳的表情。
他不忍心。
“一样,两个题目选一个。”班导师淡淡的说:”如果我杀了人这个题目,主要是想让各位善用想象力,试着用内化的思考去反省杀人这种劣行。另一个题目我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则是想让大家讨论大义灭亲的意义。不要七嘴八舌,专心写作!三堂课还写不完的要处罚跑操场!”
大家一阵骚动,显然还是在讨论方琳。还有人噗嗤笑了出来。
方琳的头低低,长发垂落在桌面,没有人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
细细碎碎的耳语,唧唧喳喳的评论,就像近在咫尺的黑色蜂窝。
“安静!安静!”班导师用力拍黑板,怒气勃发:“讲什么话?专心写自己的,要不然全班一起出去跑操场十圈!”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九九乘法表已背过两轮,半小时过后,方琳的作文簿上还是空白一片。
要写什么呢?
“爸爸,你说,我会遇到很多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你也说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不是吗?”方琳看着空白一片的格子,茫茫然唇语:”为什么上了高中之后,我连一件好事都没发生过呢?
越想越出神,不知不觉一只手慢慢接近她的背后。
“?”
那只手迅速拎起桌上的空白作文簿,方琳才猛然回神。
神色冷淡的班导师拿着作文簿,严峻地说:”李方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方琳低声说。
心跳得好快
“不是看不起我,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
“说啊?”
“我还没有想好。”
“什么叫还没有想好?将来考大学作文的时候你也可以这么大方说你还没有想好吗?你是不是不想考上好大学?还是你完全不在乎?”
“……不是。”方琳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像快没办法呼吸了。
“不是什么?你凭什么不在乎?你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来的?”
“……对……不起”方琳呼吸越来越困难,使尽全力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
“你跟谁对不起?跟我对不起?你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你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出去之后别说我教过你!”
“……”
全班的气氛变得极为肃杀。
所有人知道事不关己。却同样被这股强烈的怒意狠狠压迫。
“很好,你自认很优秀。”班导师淡淡地说。
“……”方琳想说没有,但完全没有力气应答。
“你不用写作文了,你给我上台。”班导师指着讲台的方向。
“?”方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台。”班导师的眼神极为冷峻。
“我……”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作文不写,叫你上台又不要,李方琳,你到底来学校做什么的?上去!”
万般无奈,方琳慢慢走上讲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台,双脚已微微发抖。
“不写,就用说的。”班导师双手环胸,下巴微扬:“两个题目选一个,即席演讲。讲的好我就不处罚你,讲不好我就叫你明天朝会到司令台讲给全校同学听。开始。”
方琳傻了。
全班同学也傻了。
方琳全身火烫,脑袋一片空白。
“在等什么?等鼓掌?”班导师拍起手来:”好,大家鼓掌!”
全班掌声如雷。
“好啊好啊!我们很想听啊!”甘泽哈哈大笑,用力鼓掌。
方琳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发生在自己身上,恶意如雷的一切。
哭?
如果狠狠地在大家面前痛哭失声的话,也许会很简单。
但哭要是有用早就用了。
既然结果都一样,彻底的被羞辱被糟蹋,方琳早就下定决心绝对绝对不在这些人面前掉一滴眼泪。问题是,她不过是一个才十七岁的高中女孩,此时此刻尚能够忍住眼泪已是最极限,若真的开口演讲这两个题目肯定泪水失守。
她就这么站在讲台上,站在黑板上那两行作文题目粉笔字前。
掌声断断续续。
被凝视,被窥看,被可怜,被取笑。
那天她面无表情呆站了三节课。
4
原来不只是失去爸爸那么简单。
无法单纯的为爸爸的早逝感到悲伤,人生还是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可以失去。
中午没有人跟方琳吃饭,下课没有人陪她一起上洗手间,体育课时没有人跟她一起坐在大树下乘凉聊天,每一次化学课分组实验时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旁。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这就是方琳的高中生活。
比起学校,家里是温暖的避风港。
却也是一个方琳无论如何都不想把“风”带回去的小港口。
回到家,方琳从没有跟妈妈提起过学校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不想妈妈帮她解决问题,也不是不想让妈妈担心。而是不想让妈妈感同身受她所遭遇的痛苦……一想到妈妈替她难过的表情,她就心如刀割。
这种痛苦,一个人默默承受就可以了。
一个小时前才从大卖场下班的妈妈,正在流理台洗高丽菜。
萝卜丝切好了,蒜苗也切好了,一颗鱼头在半滚的味曾汤中载浮载沉。
电锅上飘着蒸蒸热气,那是家庭号大包装馒头的香味——也是明天饭盒里的一部分。
“学校最近好吗?”妈妈从冰箱拿了两颗蛋出来。
“普通。”方琳坐在餐桌上念书,身后正是忙着煮饭的妈妈。
“都没有特别的事吗?”
“……我不喜欢体育课,每次都要跑步很累。”
“妈妈以前也不喜欢体育课,现在想起来还是很讨厌。”
“所以是遗传啰?”
“不过我再怎么讨厌还是会去上啊,你也要多运动……”
母女背对着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却很珍惜这样聊天的时光,只要一个人开口,另一个人就会接着搭腔。
等一会晚餐过后,妈妈又得去附近的槟榔摊帮人顾摊位顾到凌晨两点,回家的时候方琳早就睡了。妈妈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回到家睡没几个钟头,就要到附近的社区大楼打扫。下午大卖场的排班时间一到,妈妈又得到量贩店去帮忙把生鲜蔬菜上架。
其实家里开销很小,除了房租跟保险以外花不到什么大钱,妈妈打这么多工,多半是没有安全感,毕竟在方琳大学毕业前她得存一笔还能看的教育费用,她可不想看方琳在那边半工半读。
将洗好的菜放进炒锅,妈妈朝后看了方琳一眼。
“要不要去补习?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数学?”
“自己念就好了。”
“数学自己念会不会很辛苦?”
“没关系我没打算考很好。”方琳拿着荧光笔在参考书上划线。
妈妈笑了出来。
这孩子脱口而出的体贴总让她过意不去。
这些年下来,她其实也不奢求方琳的成绩优异,她只希望方琳能快乐。
“最近越来越少听你说学校的事。”妈妈将切碎的豆腐放进鱼汤里。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方琳淡淡地说。
“美芳跟你还好吗?”
“她好像跟隔壁班的男生在一起了,就我说的那个很高很高的男生。”
“喔?为什么说好像?美芳没跟你说吗?”
“大概美芳有点别扭吧。反正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好奇,等她自己说咯。”
“这样啊……美芳原来是会别扭的女生啊。”
“嗯啊。”
“下次请美芳来,我加两个菜,你看怎样?”
“我问问看啦,不过她放学都要去补习,现在又好像有男朋友,两人世界啊!”
妈妈开始大火炒菜,然后将两颗蛋陆续敲破打进去一并炒……一口气解决蛋跟菜的问题。这就是妈妈一贯的风格。
“那你呢?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还是隔壁班?学长?”
“都没有啦。”
“假日如果要跟朋友出去玩,就跟妈说一下,妈偶尔也想一个人去逛街喔。”
“好啊,那我约约看。”方琳心不在焉的说。
……那么,这个礼拜天自己一个人去图书馆念书吧,免得妈起疑心?
还是搭公车去塔位看爸爸?不,妈妈也可能去,如果在那里撞见就前功尽弃。
就这么决定吧,去图书馆。祈祷在那里别遇到任何一个同学。
饭菜好了。
母女俩慢慢地吃,谁也不急着吃完最后一口饭。
此时谁也没发觉到,日积月累的疲倦已经渗透进母亲的肝脏,将细胞变形转化。
一年又两个月后,母亲将因肝癌末期永远离开这张餐桌。
5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间学校对方琳的恶意丝毫不减。
对擅长瞧不起人的混蛋来说,能够欺负方琳的宝贵时间正在一天天消失。
教室空荡荡的。
不过才下午第三节课,就有十几个学生偷溜去参加黑帮大老的公祭。
八成的人根本没有在上课,女生大剌剌将言情小说直接摆在桌上看,一点偷看的伪基本尊重概念都没有。男生不是在睡觉,要不就是在轮着最新一期的少年快报,最角落的学生干脆在桌子底下玩起扑克牌。有几个女生直接将镜子摆在桌子上挤粉刺,交头接耳下课要去西门町哪间店买更酷炫更长的假睫毛。
“张宗训。”公民老师依照学校规定,开始课堂点名。
“有。”坐在教室最后的甘泽举手。
“甘泽。”
“有。”甘泽伸懒腰。
“许国强。”
“有。”甘泽又举手。
“李群凯。”公民老师的视线仅止于点名簿。
“有。”甘泽举手。
“张开成。”
“有。”还是甘泽慵懒地应答。
公民老师总算点完了名,一人分饰十几角的甘泽于是开始睡觉。
这是很微妙的平衡。
老师也不直接点破缺课的人,不找大家的麻烦,可坏学生还是得举手帮忙缺课的人答有,保留老师残余的一点面子。
或许有人会说,这种惯性的交相贼的起点,绝对不是恶劣的坏学生,而是让恶劣合理化的烂老师——但实情真是如此吗?
为什么学校里总是充满了层出不穷的霸凌事件?奋力抵抗有那么难吗?出手帮助弱小的同学有那么困难吗?寻求师长协助有那么难以其齿吗?
很巧妙的,是“时间”姑息了这一切。
“被欺负”当然很惨,可学校偏偏是一个可以精准倒数计时结束这种悲惨的地方,绝大多数被欺负的学生都相信这点。死命的相信这点。只要秉持“一旦毕业,就可以脱离苦海”的想法,就能从绝望里压榨出力量——熬下去!这种日子终究会结束!
方琳也是如此信仰。
她常常从教室看着窗外发呆,想象有一天离开这间学校时自己脚下轻盈的踏步声。考上哪一间大学都好,自己只要别再见到这些混蛋就能重获新生。
“再过一年两个月。”方琳喃喃自语:”又两节课”
下课铃响。
喔喔,只剩下一年两个月又一节课。
最后一节课是拖地时间,此时最能看出学生之间的食物链关系。
真正在搬桌子洒水扫地的学生都是草食动物,拿着扫帚当刀嬉闹互砍的学生是肉食动物。而巡逻在走廊上毫不在意将水桶故意踢翻的学生,则是森林之王。
方琳拖地拖到一半,水桶就这么“一不小心”被踢翻。
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甘泽跟他的狐群狗党。
“李方琳,我们刚才在打赌你内裤的颜色。”甘泽的脚将空掉的水桶踢到一旁:”我们各赌一百块钱,我赌白色。”指着两旁的跟班,许国贤跟王乃强。
“……”方琳假装没听见,将水桶捡起来。
“我赌是卡通图案。”胖胖的许国贤咧开大嘴。
“我赌没有穿哈哈!哈哈!”皮肤黝黑的王乃强嬉皮笑脸。
这算什么烂戏码啊?
坐在方琳前座的同学正站在一旁擦玻璃,目睹了一切,忍不住皱起眉头。
“看一下。”甘泽用手掀了一下方琳的裙子,被方琳用力拍掉。
“看一下嘛!”王乃强也伸出咸猪手,照样被方琳用力拍掉。
“……”方琳想走,却被许国贤一把拦住,还“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胸部。
方琳瞪了许国贤一眼,此时已被三个无赖给挡在路中间,进退不得。
……有没有搞错,再怎么说这里还是学校啊。
“我们这两年打了这么多手枪给你,你怎么这么小气啊?”王乃强挺着下半身,模仿瑞奇马丁摇晃起屁股:”看一下会死啊?不然我的也给你看!”
“对喔,是不是你嫌我们赌得太少?”甘泽一脸恍然大悟:”那就是我们的不对了!一百块钱的确有点看不起人喔?”
“对对对!那我赌卡通图案五百块!”许国贤呵呵呵笑。
“我赌白色五百块。”甘泽伸手拨弄方琳的长发,方琳嫌恶地将他的手挥开。
“我跟我跟!我赌没有穿……五百块!”王乃强继续摇着屁股,抖动的下半身越来越靠近方琳的裙子。
嘻嘻哈哈,六只咸猪手乱七八糟戏弄着方琳,这边碰一下那边也偷摸一下,就是不直截了当地将关键的裙子掀起来,
方琳冷静地躲躲闪闪,不哭也不答。比起上个礼拜这三个王八蛋缠着她说要练习“单手解开女生胸罩的技巧”,上上礼拜的主题则是:“快点告诉我女生的月经是怎么回事”,今天的性骚扰算是比较轻微的了。
“如果你不给我们看内裤,就一个人赔我们五百块,因为你害我们赌不成。”带头的甘泽故作生气,气冲冲地对着方琳说。
“对啊,一个人赔五百块。”许国贤闻着刚摸过方琳屁股的手,大力嗅着。
方琳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将她的愤怒牵动脸上的任何一条神经。
这两年下来方琳学会“把难堪的时间硬耗过去”的最佳办法,就是不要做出这些王八蛋期待的任何反应:哭、闹、生气、求饶等等。最好就是像个陌生人一样旁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等到这些王八蛋烦了,燥了,腻了,就会停手了……
“喂,你真的很小气耶!”许国贤猛一靠近,在方琳的耳边用力吹气。
“因果报应,你爸爸每杀一个人,就要你给别人看内裤颜色一千次才能抵消,你还不赶快给我们看?”甘泽笑嘻嘻的脸贴近方琳的脸,下巴上的巨大黑痣几乎撞上了方琳的鼻子……
"要不就给钱,给钱啊!”
“我给你看,你给我看。”王乃强拉低自己的裤子,露出有点黄黄的内裤上缘:“快点,快点,换你给我看了。”
方琳左支右拙,一下子被推过来,一下子被拉过去。
唯一没有欺负过方琳的前座男孩依旧在一旁擦着窗户玻璃,他发觉拿着旧报纸与干布的手正微微颤抖,玻璃早擦得比空气还透明,他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可以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位置。
今天这几个王八蛋似乎特别有耐性……前座男孩慢慢深呼吸。
这不是他该管的,也不是他有能力管的,管下去的代价更不是他能负担的。一旦出声声援方琳的下场很明显,那就是从今以后自己也是被拉来推去勒索午餐钱的其中一个。
前座男孩觉得自己很好笑……也很可耻。
自己假惺惺在演什么内心戏啊?
如果他有胆量阻止那些混账早在两年前就阻止了,两年前不敢,现在当然也不敢,即使自己偷偷地喜欢着这个可怜的小女生也一样——若真有英雄救美的戏码,自己也永远不会是那个英雄。
方琳眼神空洞地低头闪躲,一手护胸,一手不断拨开来袭的咸猪手。
“要不然亲一下好了?”甘泽伸出舌头,朝方琳的脸上舔去。
方琳惊吓躲开,却没能避过许国贤粗大又湿润的舌头,许国贤像舔甜筒一样贪婪地在方琳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唾沫痕迹。方琳心中感到一阵作呕。
“我的内裤跟你换!”王乃强用扭动的屁股狠狠撞了方琳一下,让她差点摔倒。
“我也要亲一个!亲一个就不看你内裤了喔!”甘泽甩动舌头乱舔。
这些王八蛋刚刚发明出来的、既粗鲁又恶心的举动真的吓到了方琳。一想到那口水的臭味会留在脸颊上,她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这下可犯了大忌!
“亲一下啦!这是我的初吻耶欧北鼻!”
“都已经摸过我的精液好几次了,亲一下会死啊!”
“那是什么表情?我的口水很脏吗哈哈哈哈!”
方琳饱受惊吓的表情大大鼓舞了甘泽等人,变本加厉,舔她的脖子,舔她的手,舔她的脸。那些舌头晃啊晃啊,方琳完全吓呆了。
去死吧!
你们这些人渣!
抓着乾布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糟糕,快失去理智了……刚刚差点就要把那些话给吼出来了。前座男孩的心跳得很厉害很厉害。
不行!绝对不行!快点想想后果……
你这个胆小鬼承担不起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倏乎——
忽然一道不该出现的”声音”,从众人的眼角余光中高高地快速掠下。
只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一瞬间,却因为的声音极不合理的“高高掠下”运动方向,令所有正在走廊上动作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扫地还是在走路还是刚好在聊天,都本能地朝洗手台外的方向看过去。
咚。
沉闷的一声怪响。
“……”甘泽看向洗手台外。
“……”许国贤看向洗手台外。
“……”王乃强看向洗手台外。
“?”擦玻璃的男孩看向洗手台外。
这里是四楼。
洗手台正靠墙,楼下是花圃与排水沟,再后面是偌大的操场。
而从洗手台这边看过去是另一栋平行的教学大楼,那一栋同样楼高四层的教学大楼的学生们也恰恰朝这里看了过来。
大家不约而同向墙靠拢,把头探出去,往下寻找黑影下掠后的归处。
大概有几百人同时发出尖叫。
尖叫声越来越高亢,几秒后简直就是歇斯底里的千人大合唱。
那黑影是个人。
一团用血肉模糊也无法精准形容的,极致的血肉模糊。
诡异的是,那团血肉模糊位于操场的正中央,四周根本没有大楼可以”让这么一个人从高处坠落”的物理条件。所以是……
仰望天空。
没有飞机经过,也没有飞机经过时划破云雾所留下的淡淡白痕。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的高处飞速坠落?
更高的天空?
天空之上更高的……什么地方?
那”坠落物”落下的时候好像还在尖叫,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很多人都确实听到了吧?那扯破喉咙的惨叫声是从上而下的过去进行式,这也是很多人的耳朵可以共同印证的吧?
说到坠落。
下坠的力道极为惊人。
PU材质的地板凹陷了一大块。尸体的呈现就像一只刚吸饱鲜血的蚊子被双掌猛力击中的爆裂感,当时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八十七名学生。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沾到了尸体的肉末碎块,无一幸免。
不规则形状的血水在绿色的篮球场上张牙舞爪。血珠喷溅至最远处,竟是当时正趴在四楼洗手台边看好戏的许国贤与甘泽的脸上。血还是温的,粘粘的。
对了,那声响。
据说那种撞击地球表面所发出的怪异巨响,让当时每一个正在打篮球的学生都耳鸣了三天,那到底是从多高的地方坠落才会撞击出这么恐怖的声音?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人类”撞击地球表面所能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什么。一个一个追问那些耳鸣的学生,却都没有人能贴切地用比喻法去形容这样的声音像什么?接近什么?
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这场光是用”突如其来”也无法形容其诡异突兀程度的”意外”,目击者太多了,每个人都有参与到这惨烈又不可思议的一幕,气氛很是热烈。
人性是很可怕的,虽然一开始气氛很恐怖,但一阵尖叫过后很多人竟然都笑了。很多人赶紧用手机拍下恐怖的画面,更多人用“天啊!这辈子我竟然可以看到这种画面!真的是太经典了!”如此字眼来形容,几乎每个人都拿起手机打给亲朋好友,用兴奋的语气将怪事传述出去。
操场这边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闹哄哄的,手机内建相机的快门喀嚓声不绝于耳。
方琳意外得救了。
总算找到比性骚扰还要有趣的事,甘泽等三人当然第一时间就冲了下去。
“借过借过!干借过一下!”甘泽哈哈大笑:“太酷了吧!灵异现象耶!”
许国贤不时抬头看天空:“到底从哪里掉下来的啊?”
在人群中挤啊挤的,王乃强只敢睁半只眼:”该不会是从飞碟吧?”
三个人越挤越近,终于来到尸体直接命中操场的核心区,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大量的﹑没有根据的﹑天花乱坠的猜测泛滥成灾。
“哇靠,这是我们学校的制服耶!”
“真的是我们学校的耶?哪一班的啊?”
“干超恐怖的!比撞火车还恐怖!”
“惹谁了啊他?是被黑道处决么?我在小说里看过。这叫抛刑。”
“黑道哪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啊,而且……从哪丢啊?”
“警察怎么还没来啊?该不会都没人报警吧?”
“我好想吐……血的腥味好重喔。借过借过我要吐了呕……呕……”
“会不会是……被直升飞机丢下来的啊?刚刚有人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吗?”
“那个白白的是脑浆吗?好像豆花喔……”
费了好大的劲,三个人终于来到了尸体旁边。
“完全烂掉了……超酷喔,可以死的这么炫算你厉害啦!”甘泽啧啧称奇:“有多少人可以死的像巨星?真的是太帅了你!”
“不可以乱讲话啦,对死者不敬会有报应的。”靠那么近,王乃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双腿还有点发软。
“干还不敬咧!快点帮我跟它拍一张,快快快!”甘泽将手机拿给许国贤,快速蹲在尸体旁边比了个胜利手势:”快啦!不然大家都要学我!”
许国贤拿着手机,发抖地按下了快门。
该不会因此排出灵异照片吧?许国贤感到下腹一阵哆嗦。
“你手震超明显的,干再一张!”甘泽嚷嚷,赖在尸体旁继续比YA。
喀嚓。
多此一举的救护车来了。
不得不来的警察也来了。
最想来的记者当然也来了。
“不明坠落物”……或者说是“死者”?其身份一下子就查了出来。
虽然五官早就摔成了零碎纷飞的烂泥,可死者正好穿着该校学校的制服,制服上棕色的学号与姓名清晰可辨:
二年六班,甘泽。
6
三天了。
DNA检验需要七天的时间,但……
指纹比对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如果“需要比对的所有手指”都在的话。
从高处坠落在操场上的尸体,指纹并没有因巨大的冲击而粉碎,一经比对,竟然与甘泽完全吻合。不只是大拇指,而是所有还能在现场找到的手指指纹全数吻合,血型也一样,AB型。
现在的科技技术还能进一步做到的,就是比对两者的DNA序列了吧。
再等四天,就能知道这个穿着甘泽制服﹑拥有甘泽所有指纹的尸体,究竟是不是甘泽本人的——这个怀疑与假设实在矛盾到了极点。
又是国文课。
作文题目是“校园霸凌之我见”﹑“论孤独”两者择一。
桌上作文薄空白一片,甘泽呆呆地坐在教室后面,眼神空洞得像一个死人。
黑眼圈很深很深,额骨的轮廓比平常突出很多。
“不要想太多啦!你人好好的坐在这里,哪里有时间去死。对不对?”
许国贤用力拍拍甘泽的肩膀,但许国贤的眼神也充满了古怪。
这三天死党王乃强完全不敢靠近甘泽,远远见了他就快步走开。班上其他同学也一样,对“逻辑上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的甘泽避之唯恐不及,只敢从远处评论这位全校的焦点人物。
不只班上,隔壁班,隔壁的隔壁班……全校每一个人都在谈论那具尸体,以及受到尸体诅咒的甘泽。记者蜂拥而至,不管是电子媒体还是报章杂志,都为这具从天而降的尸体写了七、八个版本的灵异传说,当然也访问了被当做巨星的甘泽。
不,不是被当做巨星。
——是被当做一具暂时还保持说话能力的尸体。
没有人比主角甘泽还要恐惧。
当甘泽被带到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接触到了其他同学没办法接近的详细证物。那件绣了甘泽学号与姓名的染血制服,还有一个令人不寒而梀的小特征。
当初帮甘泽把名字绣上去的裁缝店,由于习惯了绣三个字的制服,并没有将学号上的横排空间均分成二,而是依照绣三个字的方式将甘泽两字绣在前头,后方却还留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个字的空位,整体看起来比例有点失衡。为此甘泽感到颇为不爽,还用这个理由向失手的裁缝师父杀了二十块钱。
而那件穿在爆裂尸体上的制服,姓名正是那样的不均衡绣法。
当甘泽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的时候,几乎当场尿了出来。
“你先回家,我们会查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恶作剧。”
警察向甘泽这么保证的时候,神色语气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敷衍。
这三天下来,甘泽还没睡过一秒钟。
他生怕自己一旦睡着就会变成那具从高空坠落的尸体,每次一出现睡意仿佛就出现双脚悬空的幻觉。听起来很蠢很不合理,但对当事人来说这是多么深刻而巨大的压力。
超高调摔死在众目睽睽下,又活生生得意洋洋地与自己的尸体合照……
即使是最厉害的魔术师也无法办到吧?
甘泽会魔术吗?
不会。所以笃定是被诅咒了。
甘泽去五间大庙宇拜拜,蒐集了七个香火袋,两个妈祖,三个观音,一个关公,一个济公,众神团聚在他的脖子上。收了两次惊,乖乖喝了两天的符水。即使不信教也学会时不时在胸口划十字架。光昨天就上了两次学校辅导处的心理咨询。
甘泽的精神状态已濒临极限。
“我想起来了,当时候喷在我的脸上……那滴血……”甘泽呆呆地看着坐在隔壁的许国贤,指着自己下巴上的大黑痣:“是黑色的,软软的。”
“你在说什么啊?”许国贤浑身不舒服。
“好像就是这个触感。”甘泽神色呆滞地戳着大黑痣,戳着,戳着。
“喂……就说了你别想太多啦!”许国贤皱眉,语气不悦。
这三天以来他不断忍耐着精神不稳的甘泽,耐心也快被磨光。
“我记得我不是擦掉……我是用手指……用手指弹掉的……”甘泽继续陷在三天前的回忆:“弹掉的,是这个软软肉肉的触觉……对,就是……”指甲在脸上的大黑痣上留下明显的指痕。
“……”许国贤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装作没听到。
“那个DNA……还有四天……”
“?”
“万一真的是我,我该怎么办?”甘泽的指甲一直扣着那颗肥痣,越来越用力,简直就是想把它给硬抠下来似的:”DNA……几百万人中才……”
“哪有可能!”
许国贤翻白眼,一脸的不屑。但许国贤心中却打定主意,如果DNA检测报告出炉发现那具尸体跟甘泽是“同一个人”,自己绝对要离开甘泽远远的。
越远越好……万一厄运也会传染就糟了!
“如果是呢如果是呢如果是呢?”甘泽的五官扭曲,黑眼圈瞬间更深了。
许国贤不再理会。
大家振笔疾书,却都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偷瞥坐在最后一排的甘泽。
每个人都很纳闷,真不晓得甘泽为什么还要来学校上课?像他那种坏学生应该趁机要求请病假在家瞎混才是,干嘛要来学校惊吓大家呢?难道连甘泽那种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混混,也会害怕一个人独处吗?
“李方琳!你今天值日生是怎么当的!”
班导师又在对方琳咆哮了。
真了不起,或者该说是真不可思议?当全班甚至全校的焦点只集中在活死人甘泽的身上时,班导师还是固执地针对方琳一个人暴怒。
“走廊上的花盆都没有好好对齐,粉笔灰也没清干净,还有……你看看?粉笔剩这一点屁股干嘛不丢掉?你午间静息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啊!不要把你在家里那一套拿来这里,学校有学校的规矩懂不懂!”班导师骂了一大串,眼睛却在检查方琳的作文簿内容,看是不是还能罚她去站讲台。
甘泽呆呆看着方琳因紧张而缩起来的背,喃喃自语:”一定是这个臭女人。”
“?”许国贤不明究理。
“对,一定是这个臭女人害我运气变差的……”甘泽的肩膀抽动。
虽然绝对不相干。但这种时候也只能顺着甘泽的话讲,许国贤随口胡说:”对啦,那天就是她不给你看内裤,所以才诅咒你的。”
“对,一定是……”甘泽的喉咙鼓动。
“好了啦,我看你睡一觉就没事了。”许国贤越说越小声。
“臭女人……带赛……带赛的臭女人,好好……好……还是个杀人犯养出来的臭女人……想害我?要怎么害我?哈……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
许国贤发现,甘泽凝视着方琳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扭曲的愤怒。
他打了个冷颤。
7
讲台上的作文薄堆了一叠。
放学的钟声响起,教室里的所有人迫不及待收拾书包,用冲刺的速度离开。
好奇心归好奇心,议论归议论,没有人真的想跟甘泽处于同一空间太久。连过去如胶似漆的王乃强跟许国贤都一副“放学后有紧急事件待处理”的样子匆匆丢下甘泽,连声明天见也没有。
教室净空。
一声不吭的甘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犹如一个充满负面能量的黑洞。
“他要干嘛啊?”方琳心中嘀咕。
身为值日生,无奈的方琳只得将黑板仔细擦了一遍,用抹布沾湿把黑板沟槽里的粉笔灰清干净,再将有点凌乱的桌椅大致排好。最后将讲台上整叠的作文簿依照学号排好,放在班导师的桌子上。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将课本与铅笔放进书包﹑正要将电灯通通关掉的时候,甘泽还是坐在教室后面如凶神恶煞般瞪着她。方琳迟疑了一下……电灯跟电扇还是等最后走的甘泽自己关了吧?
不……还是自己等甘泽出教室后再走,免得最后走的甘泽恶意将教室弄得乱七八糟的,明天又害自己被班导师臭骂一顿?甘泽那混蛋一定会这么做的。
方琳瞥眼见到甘泽。不,不想。不想跟那种人共处一室那么久。
不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正当方琳背起书包要走的时候,甘泽突然大叫:”李方琳!你搞什么鬼!”
“!”方琳吓了一大跳,半张脸瞬间麻了。
甘泽慢慢站起来,将教室的后门关上。
这不是平常的恶作剧。
……甘泽的眼神流露着没有底线的疯狂,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沿步将所有窗都拉了起来。
“你干嘛?”方琳警戒地看着甘泽。
这短短三个字恐怕是这一年半来,方琳第一次开口跟甘泽说话。
甘泽将前门关上。上锁。
为什么要关门?上锁?窗帘通通都拉上又是怎么回事?
甘泽的肩膀抽动。
这一刻方琳汗毛直竖。
“李方琳,我知道了……是你搞的鬼。”
刻在甘泽眼窝上的黑眼圈,像是要将他理智吞没般越来越深。
此时从甘泽口中吐出来的话,犹如班导师恶意针对方琳的胡扯翻版。
“我要回家。”方琳快步走向后门。
才走两步,方琳便觉脑后一阵剧烈的晕眩,往前踉跄跌倒。
晕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火焰在方琳的后脑勺快速烧了起来……好痛!
好痛!
刚刚是甘泽打的吗?他疯了吗?
倒在地板上的方琳可没时间恼怒甘泽的无理举动,她马上得面对的是……
“李芳琳!”
甘泽蹲下,快速挥下第二拳。
这次直接、正面、完全没有保留地砸中方琳的脸。
方琳还来不及闭上眼睛,后脑就重重撞上了后面的地板。
“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不说!别想我会放过你!”
砸!
甘泽完全失控了,根本没有让方琳有回话的机会,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狠狠打在方琳的脸上,将方琳惊恐的尖叫声通通给打回她的嘴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呻吟。
“……”方琳视线模糊地看着甘泽。有两个……两个半甘泽?
眼睛也挨揍了吗?还是脑部受到了重击?方琳迷迷蒙蒙地想着。
然后是第六拳,正中鼻梁。
咚!
方琳的后脑勺再度敲撞在地板上。
“你爸爸当初杀了那么多人……你现在也想有样学样……对吧!”甘泽用力扯住方琳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说,你到底想怎样?想对我做什么!”
“我……不要……”方琳害怕的连哭都忘了。
“你不说,你当然不会说……不然我知道以后,你就不能那样那样对付我了哈哈!”逞凶的甘泽竟露出异常恐惧的表情,足见他的意识已混乱不清:“没关系,我先杀了你,这样你就不能对付我了!”
第七拳与第八拳间隔一秒重重落下。
这里是四楼,是这栋教学大楼的最顶楼。
如果没有非常特别的事,否则其他楼层的学生不可能往上走动,有时就算工友也懒得爬上来巡楼,随便广播呼叫同学快点回家便了事。如果同一楼层的其他班级学生没有恰巧经过这间教室,就不可能发现方琳面临的危险。
机率?
放学钟响后已十五分钟了,对一间跟升学主义完全无关的学校来说,学校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吸引力,这一层还有其他学生走动的机率几乎于零。
该绝望了吗?
鼻腔蓄满了浓稠的鲜血,不时倒灌,呛到令方琳快要无法呼吸,更别提大声呼救了。话说若真的大叫起来,甘泽更狂暴的拳头马上就会将她打昏。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了难以置信的画面。
甘泽将裤子脱下,也将方琳的内裤从裙子里硬扯了出来。
“原来是白色的。”甘泽将内裤丢在一旁,愤怒低语:“如果你那天给我看内裤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你要我死!我就要你死!”?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要你死!”
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在说什么啊?
方琳的眼泪夺眶而出。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吗?
甘泽的脸贴住了方琳的脸。
那颗又丑又肥的黑痣黏上了方琳的鼻。
下体被粗暴地撑开,浇灌上猛烈的极灼热。
痛。
好痛。
小腿被什么东西给抓住、机械式地拉开,毫无防备的阴户就这么被撕裂。
绝对不要睁开眼睛,绝对不想记住他的脸。绝对不要……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二七十四,二八十六,二九十八。三一三,三二六,三三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三六十八,三七二十一……
方琳打了一个冷颤。
“三七二十一……”方琳闭着眼睛,仿佛又听见了那通电话。
黏腻的汗水滴在她的脸上。
坚硬的愤怒下体撞击着她的阴户。
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四一四,四二八,四三十二,四四十六,四五二十,四六二十四,四七二十八,四八三十二,四九三十六。五一五,五二十,五三十五,五四二十,五五二十五……
“方琳,把拔给你说。”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把拔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要记住把拔现在说的话。”
“……?”
“你知道吗,人的一生中,我们会碰到很多很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偶尔也会发生很好的事喔。”
“我听不懂。”
“一定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我们就是为了遇见那些好事才努力活下来的。”
“好。”
“好乖。”
好事呢?
把拔,你答应的好事呢?
方琳不怪爸爸。
意外的很歉疚。
歉疚着自己没能如爸爸约定地遇见好事。在另一个世界遇见爸爸的时候,爸爸一定非常非常的抱歉吧。其实不用啊爸爸,是我自己的运气不好。
紧闭的双眼,再睁开的下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吧。
——总希望在死之前,能对这个欺负自己一年半的超级王八蛋……
施展愤怒!
忽地下体一阵哆嗦。
不,是缠趴在自己身上的那块邪恶肉体发出了坚硬的哆嗦。
一股强大的热气在自己饱受侵略的阴户间沸腾开来。
犹如一座巨大的火山在方琳的胯下大爆发,鲜红的处女之血化作熔岩与灼浆,以远远超过光速、超越五感所能体验的极速度喷射出来——
触感消失了。
被粗暴撑开的下体,顿时失去了屈辱的充实感。
没了。
不见了。
空荡荡的。
许久。
方琳缓缓睁开被打肿了的眼睛。
脸上兀自的残留着那恶心的汗水。
鼻子上仿佛还有那颗肥痣留下的压印。
疼痛的下体连一滴白濁液体也没留下。
甘泽消失了。
“……”方琳看着天花板。
一动不动的悬吊式电风扇叶片,静静地,孤独的停留在她的视线里。
8
距离那声震撼全校的巨响,第七天了。
DNA检测结果出炉,死者确实是甘泽。
但甘泽消失了。
或者应该说,另一个“还活着的甘泽”消失了。
没有回家,也没有来学校。没有任何人看见甘泽的行踪。临近学校的每一台监视器都没有拍到甘泽的身影。他在线上游戏里惯常使用的两个账号都没有人动过,巴哈姆特网站上的账号也无人登陆。
去了哪?
还能去哪?
警方铺天盖地搜寻了一个礼拜都没有发现。
“说起来也……该怎么说呢……既然有这份DNA比对报告……”
负责找人的警察看着甘泽在学校的空位,又看了看手中的检验报告,说出似是而非的结论:“这孩子就是死了吧?两个礼拜前就跳楼死了不是吗?”
绝对是硬干到底了。
也绝对是合情合理,百分之百证据确凿的结案。
再五分钟就放学了,不少人开始偷偷收拾书包。
前座的男孩暗暗替方琳感到高兴。
几天前从楼梯“失足跌倒”的方琳,脸上的重伤好了大半,心情多半也因此变好了吧?心思仔细的男孩感觉到坐在后面的方琳有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或许比一点点还要再多一点点吧,总之是好事。
今天整整八节课,方琳一直一直在教室的最后面偷看。
看着许国贤,露出甜美芬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