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妲有点郁闷,看来少东家觉得她不如妈妈漂亮。她讪讪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需要不需要什么,如果不需要,我就回去炒菜了。”
“谢谢你,我不需要什么。”
“那我去炒菜了。”
她正要走,他问:“厨房很热吧?”
“怎么了?”
“我看你——脸红红的。”
真要命!她最不愿意别人看到她油光满面的样子,来之前还专门用面巾擦过脸,没想到还是油光满面。而他呢,看见了就算了,还特意点破这一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咕噜了一句:“我没你那么怕热。”
“要不要你在这里歇凉,我去帮你炒菜?”
“你会炒菜?”
“复杂的不会,一般的家常菜会炒。你今天做什么菜呀?”
“青椒肉丝和凉拌黄瓜,你会吗?”
“当然会,要不要我表演给你看?”
“行啊,只要你不怕热。”
“我不怕热。”
“你那么爱出汗,还说不怕热?”
“出点汗好啊,可以把身体里的脏东西出掉。在美国的时候,一年四季开着空调,没机会出汗,我就到太阳下去跑步。”
她心说,难怪晒这么黑!
她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挺诚恳的,便说:“好啊,你来帮我炒肉丝,不过我也不会躲这里歇凉,我去做凉拌黄瓜,两人一起动手,可以赶在濛濛回来之前把饭做好,她到家就有饭吃,不耽误你们看电影。”
“不会耽误,还没买票么,赶不上这场可以赶下场。”
她见说到了这份上,他都没做个顺水人情邀请她一起去看电影,知道他也是打的“暗箱作业”的算盘。那么他这么积极地要帮她炒菜,肯定是为了尽快把詹濛濛带到“暗箱”里去。
这样一想,她方才的感动就都化作了气愤加鄙视。
哼,男人!都是两条腿的禽兽!
来到厨房,“禽兽”很老练地操刀切肉,刀法不错,先切一薄片,不切断,刀顺势向外一擀,肉片就服帖地躺在了砧板上,然后他嚓嚓几刀,把肉片切成了细细的肉丝,接着切下一片。
她很佩服地说:“你切的肉丝真细,我没你功夫好,切出来不是肉丝,而是肉棍。”
她刚一说完,就想起“肉棍”在詹濛濛字典里的深层含义,生怕他的字典跟詹濛濛是一个版本的,那就糟糕了。
还好,他好像没注意到,只在专心切肉。
切好后,他把肉丝用酱油料酒淀粉之类拌上,然后把青椒拿过来切,切之前先问:“你们能吃辣吧?”
“能吃小辣。”
“那我把里面的籽和筋都剔掉,再用冷水泡一下,就没那么辣。”
“我每次也是这样的。”
“原来我们是同门兄弟?”
“呵呵,都是叶公好龙,又要吃青椒又怕辣。”
“嗯,我们是‘小辣帮’。”
他拿起一个青椒,先将青椒尾部的柄往青椒里一塞,然后往外一拖,“噗”的一声,青椒的柄就被拖出来了,还把里面的籽啊筋啊什么的全都带了出来,拿在手里像把小伞,他把“小伞”扔进垃圾桶,接着处理下一个青椒,“噗”一声,搞定一个,“噗”一声,搞定一个,一下就把十多个青椒全掏空了,然后用冷水泡上。
她赞叹说:“哇,我还不知道青椒可以这样去籽除筋呢。”
“是吗?那你是怎么弄的?”
“用刀慢慢剔的。”
“那多危险啊,搞不好把手割了。”
“就是呀!所以我剔得很小心,要花很长时间。”
“你的手指头摸了辣椒筋会很疼的。”
“就是呀!”
“不小心用手指摸了别的地方,连别的地方都会很疼。”
“就是呀!所以我有时都不敢买辣椒了。”
“但不买辣椒就吃不成青椒肉丝了。”
“就是呀!”她发现自己老在做他的跟屁虫,有点不好意思,问,“这方法是你发明的吗?”
“哪里啊,跟我妈学的。”
“原来你妈才是‘小辣帮’的帮主啊?”
“呵呵,她肯定是跟她的妈妈学的,她的妈妈肯定是她的妈妈的妈妈学的。”
“一代一代往下传,最后就传给你了。”
“我这武功最少荒废了十年了。”
“为什么要荒废呢?”
“因为美国那边买不到这样的青椒。”
“是吗?美国那边的青椒是什么样的?”
“大多是那种肉很厚的bellpepper(柿子椒),一点都不辣,炒不出这种味道来。要么就是墨西哥的青椒,很辣,很坚硬,这个办法不管用,所以我今天一看到你这里的青椒,就觉得特亲切。”
她开心地笑起来:“呵呵,是因为可以施展你的武功了吧?”
“是啊,只有这种青椒才用得上我的武功,也只有这种青椒炒出来的肉才好吃。”
“那你今天就在这里吃你自己做的青椒肉丝吧。”
他没回答,全神贯注地切葱姜蒜,等这几样切好了,他就把水盆里泡的青椒捞出来,沥干,切成丝,然后点火,坐锅,放油,开始炒肉。等肉炒变色了,他把青椒放进去,接着炒,边炒边感叹:“嗯,这个味一闻就很正,以前家里炒一碗这样的青椒肉丝,我可以连吃三大碗饭。”
“你们大富豪家,还吃这样的菜?”
他又没回答。
她换个话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有点吃惊:“是吗?那天在‘蓝色海洋’,大家不是都介绍过了吗?”
“那么多人,每个人又都是英语名汉语名的,我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他装作沉痛地说:“太伤心了!太伤心了!你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呢?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知道啦!”他随口唱起来,“LindaLinda,LindaLinda——,没记错吧?”
“那是因为我的名字好记,中文英文都一样。”
“你的名字很——双关。”
“哈哈,这个叫双关?”
“当然了,中文英文都关系到了,还不叫双关?”
“那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叫陶沙。”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蓝桃莎”,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在骗我吧?”
“没骗你,真的叫陶沙。”
她想起还有可能是“蓝淘沙”,便问:“为什么叫淘沙?”
“那是个姓黄的叫‘黄河’,姓长的叫‘长江’的年代么,姓陶的还能叫什么?只能叫陶沙,总不能叫‘陶气’吧?”
她有点吃惊,他不是姓蓝吗?怎么说姓陶?
但她马上想到可能是随母姓,便开玩笑说:“为什么不叫陶金呢?”
“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陶金了吗?再说那个年代起名字,也不能带上金银财宝的。”
“为什么?”
“金银财宝是那个年代的禁忌嘛。”
“为什么金银财宝是禁忌?”
“嗯,这个呀,你们这代人就不懂了,要我这样经历过文革的人才懂。”
“瞎吹了不是?你哪里经历过文革?连我妈那代人都不算经历过文革,因为文革的时候她才几岁——”
“那我跟你妈妈是一代人,文革的时候我也是几岁。”
“我妈是文革开始的时候几岁,你是文革结束的时候几岁吧?”
他笑起来,但没反驳。
她抓住了辫子,穷追猛打:“也就是说,你所谓‘经历过文革’,其实是穿着开裆裤经历的。”
“呵呵,反正我经历过,穿什么裤子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她想象他穿着开裆裤经历文革的样子,不由得格格笑了起来。
他没笑出声,但也一直在笑。
最后她好不容易停住笑声,问:“你有英语名字吗?”
“有,Tony,不过很久没用了。”
“那你在美国用什么名字?”
“就用本名呗。”
“美国人知道怎么叫你的中文名字?”
“他们有的叫我的姓,以为是老子那个‘Tao(道)’,有的叫我的名,以为是鲨鱼那个shark。”
“哈哈哈哈,太欢乐了。我就不行了,走到哪里都是Linda。”
“Linda挺好的呀,是你妈妈给你起的吧?”
“嗯。”她坦白说,“其实我以前的中文名字不叫林妲,我叫桂小林,因为我爸姓桂,我妈姓林,开始我爸想叫我‘桂林’,我妈没同意,说咱家跟桂林又没什么渊源,干嘛叫个‘桂林’?以后别的小孩子会拿这个名字恶作剧。我爸又想叫我‘桂爱林’,我妈说真爱不用放在名字里,最后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桂小林’,还给我起了个英语名字叫Linda。后来我爸和我妈——”
她本来想说父母离婚之后,妈妈就根据Linda这个英语名字给她把中文名字改成了“林妲“,但她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堵,说不下去了。
他有一刻没吭声,然后突然低声说:“我爸妈也是很早就离婚了。”
她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她听到詹濛濛的吆喝声:“爱卿,朕回来了!”
她生怕詹濛濛按照老规矩一进门就脱成三点式,急忙跑出去,指着厨房低声说:“他已经来了,在厨房炒菜呢。”
詹濛濛受了传染,也压低嗓音:“谁已经来了?”
“你的少东家。”
“什么?他已经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
“为什么来这么早?”
“他忘了调时区,表还在用美国时间——”
“那怎么办?我还没打扮。”
“你这不挺好的吗?用不着打扮。”
“那怎么行,早上化的妆,现在都快溶掉了,衣服也得换,我去打扮一下。”
“你去吧,别太久了,饭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