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医生走后,谭维就张罗让小冰吃面。小冰撑起身子,半靠在床上,他喂她吃。小冰的胃口还是不怎么好,说面没什么味道,但是扣肉好吃。他就象平时那样,把扣肉上肥的咬下自己吃掉,只把瘦的喂给小冰吃。但他有点做贼心虚,怕小冰吃了扣肉不好,边喂边担心地说:“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小冰说:“肖医生就是这么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在意他——”
他觉得小冰这句话的立场好像很奇怪一样,如果小冰是对肖医生说“谭维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别在意他”,那就比较正常了。他忍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肖医生刚才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
“就是我——刚进来的时候——他站在你床前——”
“噢,他在看我今天血管穿刺的地方——”
“看血管穿刺的地方?怎么——把你衣服都拉开了?”
“不把衣服拉开怎么看得见?是在大腿根——那里穿刺的——”
他不解地问:“怎么——选那么个地方——穿刺?”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那里的血流量大吧,如果血流量不够大,就起不到透析的作用——”
“我怎么看到跟你一起透析的那个人是——在手臂上接着管子的?”
“她是老透析了,手臂上已经做了一个血管瘘,把动静脉连在一起了,血流得快。我是刚来的,只能在颈子上或者大腿上穿刺——”
“那他就选择在大腿上穿了?我看这个姓肖的有点——心术不正——”
“你别冤枉他了,穿刺这种小事,他才不会去做呢,是别的医生做的,他只管换肾的事——”
“那他看你那个地方干什么?又不该他管——”
“是我叫他看的,因为我穿刺的地方埋了一个——管子,我去上了趟厕所,怕把那里弄坏了——”
他听得毛骨悚然:“你——腿上——埋了管子?为什么?”
“是这段时间透析用的。人家肖医生干的是泌尿科,天天都是看这块的,还没看厌?”小冰开导说,“到了医院里,我就是病人,人家就是医生,该脱的只好脱,该露的只好露。人家医生眼里肯定没女人,只有病人——”
这个他没法反驳,嘟囔说:“他怎么——下班了也不回去,还呆在医院干什么?”
“他不回家,是因为他没家,他老婆孩子都在美国,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觉得难以置信:“他老婆孩子都在美国?那他怎么不到美国去?”
“他说他在美国没有用武之地,如果想在那边做医生,还得考个什么牌,他英语不好,考不过,即使考过了,也没谁像在这里一样把他当神供着。他在这里多好,呼风唤雨,威威赫赫,请他客,送他礼的不计其数,有这么好的鸡头不当,何必跑美国去做个——牛后?”
“那怎么不干脆离了婚,两人另找呢?”
“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他老婆是为了孩子才呆在那边的,孩子放寒暑假的时候他老婆就带着孩子飞回来看他,其它时间两人绝对自由,他老婆在那边想跟谁睡就可以跟谁睡,他在这边想跟谁睡就可以跟谁睡。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挺爱孩子的——不愿离婚——”
他怀疑地说:“他这么爱孩子,怎么不为了孩子呆在美国呢?”
小冰疲惫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他怕小冰累了,不敢再问什么,只觉得奇怪,不知道肖医生是上次就把这些告诉小冰了,还是今天才告诉的。
小冰吃了一点面条和几块扣肉,就不肯吃了。谭维问清楚小冰的确不吃了,就接过去大口吃起来。小冰看他吃得那么带劲,心疼地问他:“你在外面没吃?”
“吃了一个盒饭——”
“你也太节约了,再吃一个盒饭能花多少钱?”
“那你这些饭菜不是浪费了?现在是能节约就节约,省出钱来好给你治病——”
小冰小声说:“我对不起你——”
他一愣,还以为小冰受了感动,要来坦白什么了,忙问:“你——怎么啦?”
“我得了这个病,拖累你了。医生说我这个病只能靠透析维持,或者换肾——”
他不知道是哪个医生这么无聊,把这些告诉小冰干什么?难道是存心把病人吓死?他在心里痛骂了医生几句,安慰小冰说:“我们争取早日换肾,换了肾就没事了。叶小姐的丈夫是换了肾的,而且换了两次,第一次因为排异严重,失败了,所以又换第二次,他丈夫现在——好好的——跟没事人一样——”
小冰好奇地说:“叶小姐的丈夫换了两次肾?那她哪里有那么多钱?肯定是做——鸡赚的钱吧?”
他今天下午跟叶小姐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上面去,因为他觉得叶小姐说话一点鸡味都没有,完全就是公关部主任的水平。现在听小冰这样一说,也觉得有可能,换两次肾,做无数次透析,哪个公关部主任能赚那么多钱?
小冰说:“你是不是想跟她一样——去做鸭?那我可警告你了啊,如果你用那种方法赚钱来给我治病,那我——宁可死——,你可别把我往死路上逼——”
他根本没想过什么做鸭的事,平时拿做鸭来开玩笑都觉得荒唐,更不用说真的动那个心思了。他解释说:“她只说干公司赚钱快,没说什么做鸭的事,你也别——胡乱猜测人家——”
“不是我胡乱猜测人家,我也不会因为她做了鸡就瞧不起她,说到底,她还是为了救她丈夫,我——佩服都来不及,怎么会——”小冰大概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快声明,“我说我佩服她,只是说我——佩服她的为人,我没说我佩服她的——做法——我可没鼓励你也用这种方法来——救我。我坚决不换肾的,你千万不要去想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听说透析比换肾的成本更高,因为透析是要做一辈子的——”
“我也不准备做一辈子透析,我想找几个中医看看,如果能治好,那最好,如果不能,我也不想把大家都搞得倾家荡产——”
他吃惊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这么算了,还能怎么样?换个肾几十万,我们到哪里去找这笔钱?如果换一次不成功,几十万不是打水漂了?”
“我们有保险——”
“医疗保险?哪个保险会包这种大病?上次我那个治霉菌性阴道炎的药都没报销,说是进口的药不包括在保险内,你还指望保险包换肾?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该图便宜,买这种什么都不包的保险,但是——”
“我没这样说啊——”
“你没说,但是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活天的冤枉,连忙握着小冰的手,诚恳地说:“我真的没这么想,叶小姐说了,基本医疗保险每年最高只包四万,所以你买哪种都没什么差别——”
小冰坦白说:“可能你没这么想,但是我今天躺在那里,一直在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就该买个大病保险的,一个月多花些钱,但现在就不用自己掏钱了——”
他安慰说:“别后悔了,大病保险也未必包换肾的钱。其实换肾也要不了多少钱,二、三十万块钱,我们还是能——筹到的,你真的不用发愁,我会想办法的——”
小冰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摇摇头。
“你后悔不后悔——娶了我?”
他笑了一下:“尽说傻话,我只后悔我没好好照顾你,害你——吃这些苦——今天血管穿刺——疼不疼?”
“还好——,我不怕血管穿刺,我只怕花钱,想到透析一次要几百块,就透得我心疼肚疼的,恨不得把管子扯了跑掉。我听小陈讲,也可以不到医院来透析,就在家里做腹膜透析,原理是一样的,不过是利用自己的腹膜来过滤身体里的毒素,那个便宜一些——但是要在肚子上打一个洞——”
他立即反对说:“我们不做那玩意儿,太可怕了,在肚子上打洞,那谁受得了?我看还是换肾吧,把我的肾捐一个给你就行了,我们都是B型血——”
小冰钻到他怀里:“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听那个小陈说——她丈夫就是因为她这个病跟她离婚的——”
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可恶的丈夫,在他看来,这跟发现自己的父母有病就宣布脱离父子关系或者母子关系一样荒唐,他认识的人里面,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人。他妈妈病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爸爸为此离婚的;叶小姐的丈夫换了两次肾,不也没离婚吗?蓝老师就更不用说了,明知男朋友有病,还奋不顾身地跟男朋友结了婚。
他把这些都说给小冰听了,小冰说:“你说的都是男的生病,女的没离婚的,那有什么?我们女人先天就是这么——伟大——”
“我爸爸不是男人?”
“但是你妈妈的病没我的病——这么烦人嘛——,不管怎么说,我跟你妈妈的运气都不错,找了一个又有内在美又有外在美的丈夫——”
“你别讽刺我了,我哪里都不美,如果美的话,也不会让你病成这样了——”
“这怎么能怪你?只怪我们运气不好——”
“你知道是运气不好,那就不要说那些泄气的话,现在全力以赴把——换肾的事办好,换了肾就没事了——”
“万一没成功,排异太厉害,那怎么办?”
“那就再换,一直换到成功为止——”
小冰笑了一下:“算了吧,好像咱家有金山银山似的,就换一次吧,不行就算了——”
第二天他们就跟曹医生和肖医生打听换肾的事,曹医生态度比较中立,说换肾和透析各有利弊,而且现在还没到做出决定的时候,因为还在做各种检查。但肖医生就跟叶小姐说的一样,是竭力鼓吹换肾的,说换肾是最英明的决策,不要等到透析透出一身病来的时候再换肾。
但是等谭维自告奋勇地说要为小冰供肾的时候,肖医生又泼起冷水来:“你以为供肾的事这么简单?说供就能供?还要看相配不相配——”
“我们俩都是B型血——”
“都是B型血不能说明什么,还有很多数据的,至少有一条你就可能不合格,你个子这么高大,你的肾肯定尺寸太大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肾的尺寸,诧异地问:“个子大,肾就大?”
“那当然啦,身体的各部位都是跟整体成比例的嘛,”肖医生暧昧地一笑,“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人的性器官,不管是第一性征的,还是第二性征的,都不一定跟人的整体尺寸成比例。有的女性,身材很娇小,但乳房却不小,得天独厚,胸前伟大——”
肖医生说着,就朝小冰的胸部盯了两眼,谭维很生气,但小冰好像不觉得一样,照旧咧着个嘴微笑。
肖医生收回目光,转向谭维,阴阴地说:“而有些男人呢?看上去个子高大,但如果你以为他那玩意也大,那就彻底搞错了——”
谭维搞得非常狼狈,不知道肖医生是不是在暗指他的那个部位跟整个身体不成比例。他看见小冰也在笑,越发觉得不自在,难道是小冰对肖医生说过什么?他觉得肖医生在这方面有点无聊,肯定会打着诊病的旗号探听人家夫妻的私事,说不定小冰把他的尺寸告诉肖医生了。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尺寸不够,因为他听说过国人的平均尺寸,自觉在平均成绩以上,但听肖医生的口气,似乎他这样的个子应该有个更大的尺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