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萦愣了愣,哽咽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没做错事,是别人错了,为什么你要背负着别人的错误去死呢?谁犯的错,就让那人去承担错误好了。”
思萦听了他一番劝慰,虽然觉得有些道理听起来很对,但真搁在她的身上,又总觉哪里始终不对劲,但她心里梗着的那块石头松动了许多,死念终是打消了。
水易寒柔声哄她:“乖孩子,不哭了,再哭就不讨人喜欢啦!”
思萦面色赧然,红得连耳根子都在发烫。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毕竟已是大姑娘了,水易寒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男女授受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身子缩回,退后了许多,她尴尬地避开他:“你……你怎么老爱叫人‘孩子孩子’的?我……我已经十九了。”
他轻笑:“那叫你丫头行不行?”
思萦听他口气轻薄,不悦的蹙起眉头。
“我比你大了许多,叫你丫头也不算过分,我大姐的女儿也有你这么大,她前年嫁了人,她孩子都生了,我可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
“那你到底多大了?”话一问出,她就知道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
水易寒却并没有生点气的样子,反笑道:“我也记不清了,回去我便问小妹,她记性最好,最记得我有多老。”
思萦见他笑起时,白皙的眼角微微皱起笑纹,更添韵味,不禁脱口道:“其实你也并不老啊,而且长得还很好看。”
说完,她的脸就涨得像是只熟透了的番茄,垂下头去。
“多谢你夸我!”他指了指十丈开外的小树林,“我到那边去,你还是先清洗伤口要紧。”
她打理好伤口后,水易寒就带着她去附近的小镇上投了间客栈,让她好好的休息,饱饱地睡了一觉。
思萦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她没见着水易寒,又觉得肚饿,便出房下楼想到前头去找些东西吃。
哪知才跨进大厅,迎面就飞来一庞然大物,她身形一错,才退后一步,站着的地方就重重地砸下一个人来。
思萦见那人身材魁梧,是个三十出头的大汉,身上穿的一件衣裳被刀剑砍得破破烂烂,全身都是血的,躺在地上直哼哼。
有五六个手持各种兵刃,长相怪异的人将那大汉团团围住,其中有个瞎了一只眼的矮老头,把手里的蛾眉刺点在他的鼻尖上,阴狠问:“说,那东西你藏哪了?”
那汉子望着亮闪闪的蛾眉刺,苦笑:“我哪来那倒霉的玩意?”
寒芒一闪,蛾眉刺往下一拖,竟将他鼻子给削了下来,那大汉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在地上不住打滚。
独眼老头冷道:“在我们‘生死罗刹’面前打诨,你简直就是自找死路!给我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我将你全身的肉一刀一刀的切下来喂狗!”
思萦早看得脸色泛白,胃里一阵恶心。这客栈虽说不大,但也算是小镇上数得上的歇脚地方,原本到了晌午用餐时该是人多的时候,此刻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那围着的六人中有个流气的瘦高个,手里不停玩弄着两把飞刀,慢腾腾地走近思萦,冲那大汉说:“你相好的?嘿,长的虽然一般,不过身材还过得去。”精瘦的五爪下流的探向思萦高耸的胸口。
那大汉叫道:“你别碰她,我不认得她的!”就地一滚,伸手死死拽住瘦高个的双脚,冲思萦喊道,“你还愣在那干嘛,快跑……啊!”一声惨叫,他双手十根手指齐刷刷的给飞刀剁去,鲜血流了一地。
瘦高个啐道:“真他娘的不识好歹,滚一边去!”一脚踢翻大汉粗壮的身子。
思萦怒不可遏:“你该给我滚一边去!”玉掌一扬,狠狠扇了那瘦高个一巴掌,一脚踹了过去,正巧踢在了他的胯下。
瘦高个痛的眼泪鼻涕齐流,抓着裤裆直跳脚。
“找死!”其他五人纷纷抢上前来。
靠得最近的是那使蛾眉刺的独眼老头,他身形才探前,思萦早料先机,抢前一步,一掌拍向他头顶百会穴。
独眼老头吃了一惊,腰板一挺直直的倒下,思萦那一掌啪地拍在了他脑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幸好她有伤在身,未能用尽全力,否则那一招疏忽轻敌早要了他的老命。
余人大叫:“大哥!”
独眼老头狼狈地退后:“原来是个练家子,武功还不错嘛。”
思萦师出天山名门,武艺虽然没学到师父的十分之一,但那摆出的架势却已不容一般人小觑。
“生死罗刹”面面相觑,随后发出一声吼道:“并肩子上啊!”
六人手上的兵刃一齐向她身上招呼,思萦手无寸铁,危急中顺手捞起柜台上计帐用的八支竹筹,身形伏低,一招“借花献佛”,竹筹高举头顶挡住六件兵器。那些竹筹哪经得住兵刃的锋利,“啪”的声响,断成十六瓣。
她吃了一惊,左腿勾出,扫中一人足踝,那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只这么一缓,其余五人又攻到,独眼老头的蛾眉刺阴险狠辣,刺在头里,思萦疾退,哪知身后便是柜台,竟是条死路。
正惊慌无措时,门口有个声音提醒道:“拿竹筹当暗器。”
思萦想也不想,双手握着的十八截断筹甩出,这急急忙忙使出的一招“漫天花雨”显然有形无实,漏洞百出,“生死罗刹”舞动各自兵器,一一挡落。
独眼老头狞笑:“看你还有什么招!”蛾眉刺一闪,直刺她咽喉。
思萦尖叫:“水易寒,你还要在门口看热闹到几时?”
她高叫“水易寒”时,水易寒已晃身进了门,等到她“几时”两字出口,“生死罗刹”竟一齐倒了下去。思萦惊愕地瞪大眼,只一眨眼的瞬间,他竟在一招内解决了凶神恶煞的六个人,这样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她以前只是迷迷糊糊的知道罢了,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看的真真切切,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水易寒的可怕与深不可测。
“你刚才使的那招‘漫天花雨’不对,我教你一招。”水易寒走近她,执起她的手,将一把细木棍般的东西塞进她手里,比划起招式。
思萦凝神一看,那细木棍竟是饭桌上摆的竹筷子,眼睛一扫地上的六个“生死罗刹”,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咽喉上都笔直的插着一支竹筷,见血封喉,何等的内力竟让小小的竹筷成了如此可怕的暗器。
“你……杀了他们?”
水易寒盯着她看了会,才道:“是。”
“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制服他们的。”
他眼光一冷,说道:“不错,可我没想就那样饶了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杀你。”
思萦心头莫名的一暖,就只为了他这句看似无心的话。
“可也不能因此大开杀戒呀。”
水易寒轻笑:“傻丫头,江湖就是这么回事,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杀来杀去,每天都有人杀人或是被杀,一点也不稀奇的!”他伸手一指门外,“你且出去瞧瞧。”
思萦不解地走出大门,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在大街上走了十余丈,愈加奇怪,水易寒在她身后喊道:“前边街角有个镖局子,你去那儿!”
思萦加快脚步,到了镖局门口,两扇大门开了一道缝,她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伸手推开虚掩的半扇门,往里一瞧,她回头便跑,只觉胃里搅动的厉害,没跑几步,扶在墙边上呕吐起来。
她醒来后尚未进食,呕来呕去也吐不出什么东西,竟把胃里的酸水全吐了出来,满嘴尽是苦涩。
她痛苦难受地紧,忽觉手心湿湿粘粘地沾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啊”的声凄厉尖叫,惊恐万状,原来身侧的整面白墙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得刺眼。血迹尚未干透,带着股湿稠慢慢地往墙根下淌。
正错愕惊骇时,肩上被人重重的一拍,她以为是水易寒,哪知身后阴恻地响道:“你瞧见我相公没?”
她吓地猛一回头,见一个长发散了半边脸的女人,一身淡黄色的衣裙上沾满了血迹,那女人冲她咧嘴一笑,露出粘了血丝的森森白牙,口齿含糊:“你瞧见我相公没?”
思萦“啊”的厉声尖叫,向后纵跃一丈,远远避开,只觉自己双腿直哆嗦,全身发颤。
水易寒一直站在街头遥望,听她叫声凄厉,白影一掠,赶到她身旁。
“她……她……”她指着那黄衣女子,抖得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他搂住她的肩:“她是这家龙威镖局镖头的妻子,那个镖头你也见过,就是在客栈里被‘生死罗刹’追杀的那个男人。”
思萦听完,想也没想便往回冲。
“别去了,那男人已经断气了!”
思萦傻傻地愣住,他又说道:“这家镖局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一口,除了这女人和她才死的丈夫外,昨儿个夜里全都被杀了。”
“昨儿夜里?”她一夜安眠到天白,根本就没听到镇子上有任何动静。
“我怕扰了你的好梦,点了你的昏睡穴。”
思萦脱口惊道:“是你下的手?”一想到镖局院落里横七竖八、支离破碎遍躺着的血淋淋尸体,她的胃又开始翻涌。
“我像是这么毫没人性的人么?”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思萦面有愧色,“是‘生死罗刹’做的?”
他满脸不屑:“就凭他们几个庸手?龙威镖局的镖师再不济,也不会一大家子尽数毁在那六个人手里!”
“那到底是谁这么残忍?”
他背负双手,微风吹过,徐徐撩起他白衫,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不屑与悲怆:“昨儿夜里奔着这龙威镖局来的人物可多了,若要一一报出名号来,我也未必说得全。但那杀人时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那女子之所以能够安然活着,是因为她婆婆将她压在身子底下,拼着自己被人在背上砍了十七刀换回来的。十七刀,那是洛阳长乐门的‘长乐十七刀’,刀刀足以致命,那人却对一个毫不懂武功,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连砍了十七刀……”
“你不要说啦!”思萦直听的毛骨悚然。
水易寒望向她: “你怕啦?”
“你也……不用说的那么详尽,只要、只要说凶手的名字就好啦!”
“凶手?他们可不是凶手,他们在江湖上都是受人景仰,响当当的英雄侠客,哪里是什么凶手。”
“你是说……是……”思萦心思敏捷,顿时略有醒悟。
他冷笑:“没错,除了嵩山少林,所谓名门正派聚集龙威镖局,干了件惩恶锄奸的大好事!”
思萦面色发白,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也是实话。
“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还记得我前夜给了金长虹的那把思情剑么?金长虹怕回洞庭湖的路上有人抢夺,便就近找了这家龙威镖局托镖。他原想龙威镖局不过是家不起眼的小镖局,即使在路上也不会引人注意,他只要远远地跟在镖行队伍的后头,就可以保证思情剑安然到达洞庭湖。只要镖队一进入岳州境内,那里便全是长虹帮的势力范围了,也不必再担心有人劫镖,只消到时把护镖的镖师全部灭了口,就可高枕无忧了。哼哼,他如意算盘虽然打得不坏,但他又怎料知前脚才跨进龙威镖局,后脚就跟来了一大批垂涎思情剑的高手——他这一脚便算是直接踏进了鬼门关,有进无出了。”
“金长虹也被杀啦?”
“就在昨天咱们到过的小溪旁,尸体现在就漂在溪水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觉得胃像是被翻转了般难受:“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那个思情剑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人人都想得到它?”
“思情剑只是把普通的短剑,不过削铁如泥,能够斩金断玉罢了,不普通的是人的贪念,总向往着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见那女子疯疯癫癫地在街上乱跑,边跑边叫,思萦心酸道:“她今后只一个人啦,这可叫她怎么活?”
“镇上的人昨天全逃光了,过几日自然有人会回来,他们不会看着她饿死的。她疯了更好,起码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一杀死,这种记忆不要也罢。”
她赞同地点点头,听那女子在十丈开外大叫道:“相公,回家啦,婆婆叫我今晚做饺子给你吃啦!”
思萦心头一震,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啦,我想起来啦!万强临死前发疯,嘴里唱的不是什么‘情丝’,是‘思情’才对。万福山庄和龙威镖局一样,是为了思情剑而毁的。”
水易寒看她双眼发光,亮闪闪的泪水含在眼里:“你终于想明白了,我说过的,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眼泪潸然而下,她的脸上却笑容绽放:“我要回天山,我要回去告诉师父师娘,告诉大师哥,我没有错,没有错……”
水易寒神情复杂,嘴角淡淡的笑问:“你真的要回去么?”
“是!我要回去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
“好,就回天山,我送你回去,现在就走。”第5章 石破天惊
思萦归心似箭,每日只肯休息两三个时辰,一路上连换了四五骑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往天山。待两人回到天山时,已是六月初。
那天午夜,天落着大雨,雷鸣交加,思萦却显得很兴奋,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终于回来啦!”踏着那熟悉的青石台阶,她在雨中的脚步也变得异常欢快。
水易寒则不然,他的一张脸就跟天气一样,愈接近天山反变得愈冷,就像当初在天山颠峰时见到的一般模样,最后甚至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她看了他半天,终于鼓足勇气,低声说道:“你真的不用送我了,我已经到啦!”
他冷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我杀了你师父吧?”
思萦被他戳破心事,很是尴尬:“当然不是啦!只是……那个……”
“只是我是水灵宫的人,是个邪魔歪道,你们天山派是名门正派,我这种大魔头自是不配进的!”眼望那紧闭的大门,他冷道,“故作清高,很了不起么?”
她正待解释,哪知他身形一晃,便跃下山去,黑夜中犹如一道轻烟。
思萦望着他远去的淡淡白影,急叫:“水易寒!水易寒!你回来呀!”却哪里还叫得回来。
她心里一酸,跺脚委屈道:“你走,你走,有本事永远别再叫我见着你!”
这时,天山派的庭院内骤然响起一阵狂噪的狗吠声,思萦闭上嘴,心里诧异道:“什么时候竟养起狗来啦?”
她不敢敲门惊扰师兄弟的清眠,想了会儿,抿嘴一笑,悄悄转了个圈,绕到天山派的后院围墙外。
后院墙足有四五人高,她摸黑在墙上一路抚摸,过得片刻,手指触到一个凹陷的拳头大的坑洞,喜道:“找到了!”
这面墙从上到下,每隔半丈都有会一个小凹坑,这原是她与赵思骅小时候为了方便偷溜出去玩而特意挖的。
她踩着一个个凹坑,轻而易举的爬上墙,墙内也同样有这样的小凹洞,她又踩住凹坑顺利翻下。
后院里静悄悄的,靠得最近一排的小茅屋是厨房伙头师傅们的卧房,思萦蹑步走过,听到房内发出震天的呼噜响,会心一笑。
她原打算先去拜见师父师娘,转念一想,师父他们也许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也早安寝熟睡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等天亮了再说。
黑夜,她的房间应该是漆黑一片,可奇怪的是那纸糊的窗格上竟淡淡晕出昏黄的光圈,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刺眼。
会是谁在她房里?
悄悄掩过,走近了,才发现那新糊的纸窗上竟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喜”字。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这么站在雨里盯着那鲜红的鸳鸯剪纸怔住,痴痴地发起呆来。
狂风起,雨点夹着轰轰的雷声砸了下来,雨点子很大,那房内的烛光晃了几下,突然暗了些,想是被风吹熄了一支蜡烛。
房里有个女声低低地惊呼,害怕道:“谁?谁在那儿?”
是小师妹的声音,只不知她在她房里做什么?
她才要应声,胡思蓉在房里突然一声惊叫:“是……是思萦么?你……你来做什么?”
思萦听她语音颤抖,显是害怕极了,心里叹气,小师妹最怕天黑打雷了。
伸手推开房门,她走了进去:“思蓉,你不要怕,是我,我回来了。”
胡思蓉“啊”的一声尖叫,连连后退,也不知她撞翻了什么东西,一阵乒乓响。
思萦才进门,鼻子里就直冲进一股浓浓的烟味,忍不住皱眉:“你在我屋子里烧什么东西呢?”
胡思蓉满脸慌张,竟吓得缩到桌子底下,颤声:“思……思……大师姐,你不要吓我……我,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就是怕你来找我,所以……所以我才会给你……烧钱给你的……你,你不要生气……不要来找我啊……”
烛光昏暗,思萦瞧不清楚,眼光不自禁地望烛光处一瞥,不看还好,一看险险晕厥过去。胡思蓉躲的那张桌子上摆了两支白蜡烛,几碟瓜果,中间供着一块牌位,那牌位上的赫然写着“胡思萦之灵”五个大字。
眼光转到瑟瑟发抖的小师妹,强压住满腔的怒火,她恨道:“这灵位是你给安的么?你可真好心呀。”
胡思蓉躲在供桌底下不停的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颤道:“是……不是!是爹爹安……安的。”
思萦一阵心酸,师父师娘大概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小师妹见了她才会吓成这个样子。她心生怜惜,软道:“思蓉,你出来吧,不用怕我,我还……”边说边要伸手拉她。
胡思蓉一声尖叫:“我知道你在底下寂寞,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啦,饶了我吧,实在不关我的事,是爹和娘让我做的,我没想要害死你……哇啊……”
她扯开嗓门号啕大哭,猛地屋外一道雷电闪过,她瞥见思萦一双绣鞋湿嗒嗒的,脚旁淌了一地水,那水一溜往她身前淌来,蜿蜿蜒蜒如条小蛇般,吓得哭声噎在了喉咙里,整张脸惨白一片,眼朝上一翻,身子软软倒下。
思萦听到她一番话,脑袋似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锤,嗡嗡作响,她恨声咬牙:“你刚才说什么?”
胡思蓉晕厥后悠悠转醒,耳朵里猛地钻进思萦这么冷冷的一句话,心怦地一跳,气奄奄地哭泣:“那天在万福山庄,我领你去万启田的房里等我,这是……我娘出的主意,不是我要存心害你的,只是我娘对我说,大师哥……喜欢你,我如果要得到大师哥的欢心,只有让他……让他讨厌你。我也没想那样做的,是我娘教我的,她……她说万启田喜欢你,只要……只要你成了他的人,你……你就没法跟我抢大师哥了……呜呜……”
思萦觉得脑袋就要被人劈开了,浑身冷的不行,怆然倒跌:“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在大师哥跟前说了你许多……许多坏话,还……还……跟他好上了……呜呜……思萦,思萦,我知道错啦,我现在肚子里有了大师哥的孩子……可是、可是你每晚都托梦给我,吓我……我也好怕啊……思……师姐,我把大师哥还给你好不好,我把他还给你啦,你别再来找我啦……好不好?好不好?”
思萦眼泪像断了线珍珠般掉落,眼睛迷朦地望向那大红的“喜喜”字,苦不堪言:“你们已经成亲啦,我……我恭喜你……们!”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哇地放声大哭,想由此哭尽所有的委屈与心酸。
那天胡思蓉领她去了万启田的卧房,她丝毫不疑有它,耐心地在那房里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喝得醉醺醺的万启田冲进了房间。
那样淫秽下作的眼神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打不过他,只有被他强按在床上,她想尖叫救命,却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她想一头撞柱殉节,却又被他一巴掌打昏过去。
她现在才知道,在她绝望痛苦的时刻,她的小师妹正在房门口偷笑,而她所受的一切委屈与痛苦,却正是那个疼她、爱她十九年的师娘一手策划的。
她想起当时她的师娘催促她快些去时,还顺手推了她一把。就是那一把,把她推入了一个莫大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大雨滂沱,泪水无尽洒落。
卧房里的油灯始终亮着,听到房门推开时,胡夫人披衣下了床:“枫哥,都半夜了你怎么还出去?”
胡鸣枫收起伞,皱眉:“刚才我好象听见院子里的狗叫了,不放心,便出去瞧瞧。”
胡夫人叹了口气,拿巾帕轻轻替丈夫拭干身上的雨水:“是你多心啦,都这么些天了,不也没事么?”
“话不能这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嘛,大意不得呀!”
他走近床边,伸手在床角按了几下,床内的那面墙竟嘎嘎的缓缓移开,露出一尺见方的小洞来,洞内大概极深,胡鸣枫伸手往里一掏,捞出一把剑来。
那剑长一尺余,一股淡淡的寒气缠绕剑身,正是思情剑。
他伸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思情剑“嗡”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环绕不绝。
“好剑!”
胡夫人挨着丈夫坐在床边,问道:“枫哥,你想出思情剑的秘密了么?”
胡鸣枫喜悦的眼神突地一黯,惭愧道:“还没。不过我相信以我的悟性,终有一日定能想出的。”
胡夫人张了张嘴,却怕扫了丈夫的兴致,惹他不快,终是改口说:“夜深啦,快些睡了吧,明儿是思蓉和思骅的大日子,有那许多成名人物要来,会很累的。”
胡鸣枫神色一收:“的确,明天我定要找个妥当的地方将这把剑收好,可不能让那些无赖偷了去。”
夫妇二人才低声说着话,窗外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也不用那么费心藏了,这把剑你若是瞧够了,就物归原主了吧。”
“什么人!”夫妇二人同时跳起。
胡鸣枫将剑塞进被褥里,箭步冲到门边,砰地拉开门,却见雨夜里,一个白衣男子颀身而立,雨淅淅沥沥地下,却没一滴溅到他雪白的衣服上。
“你是谁?”
白衣人一脚跨进门来,冷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胡掌门,十九年来别来无恙啊,咱们可又见面了!还记得当年我曾说过:‘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无耻衣冠禽兽,如若再被我遇见一次,我定立时取了你的狗命!’,这句话我感觉就像是昨天才说过似的,只是不知胡掌门还记不记得?”
胡鸣枫打量他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再听他说了这些话,灵光一闪,变色道:“你是那个小孩童,你是水易寒!”
水易寒目光如电般在他脸上扫过,胡鸣枫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眼光不自禁的往门外射去。
水易寒冷笑:“不用瞧啦,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来。”
胡鸣枫紧张的情绪稍稍松了松,勉强笑道:“水公子今晚怎么有兴致来寒舍小坐?”走到桌边亲手沏了杯茶。
水易寒也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了:“明日是你千金出阁的好日子,我来讨杯喜酒喝,顺便杀了你,取回我的思情剑。”
胡鸣枫面色一沉,胡夫人已忍不住怒道:“你小子好狂妄的口气,也不瞧瞧你现在站在谁的地头说话,要杀我相公?哼哼,我先一剑解决了你!”锵啷拔出佩剑,剑花狂挽,剑气凌厉的刺向水易寒眉心。
胡鸣枫急喊:“夫人住手,万万不可!”
水易寒端坐着动也不动,剑尖快要触到眉心时,他伸出右手双指一夹,夹住了胡夫人递来的长剑。
胡夫人涨红了脸,运劲使劲抽送,却是纹丝不动,胡鸣枫松了一大口气,拱手道:“多谢水公子手下留情,贱内是跟公子闹着玩的,公子莫要介怀。这个……”
水易寒冷道:“这一招普通得紧,胡掌门不也会使得么?”胡鸣枫呆了呆,水易寒接着说,“万福山庄的万强,他的剑不就这么损在了胡掌门指下么?”
胡鸣枫与胡夫人面色突变,齐声颤道:“你怎么知道?”
水易寒不答,目光落在剑尖上,苍白的脸孔阴沉得可怕,许久才道:“胡掌门,思萦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忍心把她作了牺牲品呢?”
手指猛运劲,那柄长剑在胡夫人的惊呼声中断为十几截,当啷啷地跌落,煞是好听。
胡夫人跌后两步,脸色灰白,胡鸣枫扶住她:“你不打紧吧?”
胡夫人摔开丈夫的手,怒目而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他说的可都是真的?”见丈夫面有愧色,心虚的别开眼,她心中更痛,“我早猜到这里头有鬼,平素你对思萦那丫头比对思蓉还要好,我就……我就怀疑过。前些天看你给那丫头立牌位,你居然写什么‘胡思萦’,你心里已经认了她这个女儿了,是不是?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你瞒了我这么多年,你……你好狠的心哪……”
说到后来,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胡鸣枫气恼道:“人都没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水易寒冷笑:“原来夫人还蒙在鼓里呢。胡掌门娶你过门之前,在天山可是出了名的风流之辈,夫人嫁进天山派时没打听一下么?当年他色胆包天,见山下沈铁匠的女儿生得貌美,便花言巧语的诱奸了沈姑娘,把沈姑娘的肚子弄大了后却又始乱终弃。沈姑娘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沈铁匠便抱着孩子上山去理论,哪知他抢了孩子,却把沈铁匠打出了门。嘿嘿,若非碰巧被我和我师父撞见了,沈铁匠的一条命便又要葬送在他手里……”
胡鸣枫见他越说越多,转眼便要揭光他的老底,不禁恼羞成怒:“魔头,当年我没杀了你,真叫我后悔了二十年!”转身跃到床前,抽出思情剑,一招“飞燕投林”,直扑向水易寒。
水易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思情剑扫过,那张木椅一劈为二,当真犹如切豆腐般容易。
胡鸣枫见思情剑如此锋利,真乃神兵利器,心头大喜:“今日我定要斩妖除魔,为武林去一大害!”
剑风起,一套“天山剑法”配合了思情剑的锋利,使来果真威力大增。他连刺带削的递了十二招,水易寒也就连避了十二剑。一间斗室里顿时剑光森森,杀意弥漫。
“二十年前,你的‘天山剑二十九式’已经奈何不了我了,你认为在二十后多了一柄思情剑就杀得了我了么?”
胡鸣枫咬牙:“那可未必,当年你不过仗了你师父一旁相助才能赢我,如今那糟老头子恐怕早化作一堆白骨了。”
水易寒自进门以来,一直从未动过真怒,此时听他辱及恩师,勃然大怒:“你求早死,我也不拦着你去投胎!”
胡鸣枫但觉胸口沉闷,一股沉重的掌力压将过来,逼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手里的思情剑滞缓,竟无力再施展,心惊道:“我也忒大意了,那老头虽死,但那一身惊人的本事还不都传了给这小子,他又是水灵宫的人,身上自然还兼负了水灵宫的绝技,我跟他撕破脸,不是自寻死路么?”
心中大悔,只感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想起妻子正在一旁,却连喊她帮忙的力气也叫不出了,心想:“我这回定是走到尽头了,夫人心里气我恨我,哪里还会再出手帮我?”
正心灰意懒间,胡夫人一声清叱,双掌翻飞,朝水易寒拍去。胡鸣枫朝妻子望去,见她脸颊泪痕未干,一双又怜又怨地眼睛望向他,低低唤道:“枫哥,你要不要紧?”
他内心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水易寒冷道:“果然夫妻情深!也罢,今日我便成全了你俩!”
夫妻二人联袂,一人使剑,一人从旁发掌,掌剑交融,衣裙飒飒,鼓起强大的劲风。水易寒在这股强大的劲风下,居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不住飘动,左手凌空画了一道弧,接住胡夫人一掌,右手迎向思情剑递去。
胡鸣枫窃喜道:“不把你这只手一剑剁下,我便不姓胡!”运足内力,短剑挟着咝咝破空声,呼啸而至。
哪知思情剑才接近水易寒的右手,只轻轻“吋”的一声,千斤力刹那消逝得无影无踪,化为虚无。
胡鸣枫暗叫一声:“不妙!”手臂被反弹回来的内力震得酥麻,幸亏他见机得快,撒剑撤手,只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
胡夫人却没那般幸运,只听她惨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撞上了床柱,床柱轰然倒塌,她啪嗒摔在地上,面如死灰,吐出两口血来。
“夫人!”胡鸣枫冲过去抱起妻子。
水易寒冷冷地说:“那日在万福山庄,胡夫人一掌打得万强神智失常,可曾想过今日有此报应?”
胡夫人又吐出一口鲜血,惨道:“你……你怎知晓的这般清楚?莫非……莫非你……”
“当日我就站在那间房顶大梁上。万强如何在胡掌门指下折剑,如何被夫人一掌打的吐血,发疯后又如何被人一剑穿心,我都瞧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更早些时候,令嫒领着思萦进房,万启田借醉酒欲强暴思萦,我也瞧得清清楚楚。”
胡鸣枫想起万启田死状恐怖怪异,颤道:“万启田是死在你的掌下?”
“像这种禽兽,我自然留他不得!”眼神凌厉的瞪向胡鸣枫夫妇,水易寒拔高声音,“你夫妻二人怀的什么鬼胎,我心里可明白得很,你们把思萦当作了可怜的牺牲品,一心只为了想得到思情剑。后来见万福山庄毁于一旦,思情剑更是下落不明,你们为了引出思情剑,便弄了把假剑,暗中在江湖上到处散播思情剑重出江湖的消息。却没料到半路上假剑会被不识货的‘童叟无欺’给偷了去,你们一路追踪,杀了‘童叟无欺’灭口,还意外地引出了真正的思情剑。思情剑随后落在了金长虹手里,你夫妻二人当是得到消息的第一人,却故意引来那许多江湖侠客血洗了龙威镖局。混乱中谁也料想不到你们早先一步夺了思情剑,溜之夭夭了。我说的这一切虽不全是我亲眼所见,但我可有说错半句?”
胡鸣枫夫妇见事情全被说破,眼下思情剑又被水易寒夺去,满腔心血顿时化为了乌有,泄气地萎缩在地,胡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胡鸣枫不死心地抬头看了眼水易寒手里的思情剑,满目贪恋。哪知眼光一触,只觉珠光耀眼,脱口道:“那是什么?”
水易寒扬起手中剑,道:“剑鞘!”思情剑已入鞘,那黑黝黝不起眼的乌金鞘面上竟镶满宝石珍珠,耀眼夺目的光芒正是那些夜光宝石发出。
胡鸣枫惊道:“思情剑怎的会有剑鞘?”
水易寒轻笑:“你听谁说的,思情剑怎么就没有剑鞘了?”
“居然会有剑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瞳孔猛一收紧,胡鸣枫厉声问道,“思情剑的剑鞘怎会在你手上?”
“思情剑本就是我师父旧物,剑鞘在我手上有何稀奇?”他手轻轻一扬,衣袖带出一股劲风冲向窗外,“既然听完了来龙去脉,你也该现身出来啦!”
袖风到处,窗子呼啦向里一收,窗外竟跌进一个黑影来,黑影在地上滚了两滚,厉声喝道:“我杀了你!”
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直刺向胡鸣枫,这招兔起鹘落,快得只在眨眼间,胡鸣枫闪避不及,长剑对准他的左肩窝一插到底,离心脏仅偏离一寸。
洞开的窗外响起一声清呼道:“师父!”身形一晃,跃进房内,却是思萦。
那黑影击中后撤剑连退两步,灯光下那黑衣人身材颀长单薄,依稀是个年幼的少年,他将蒙面的黑纱一把扯下。
胡夫人惊骇失声:“是你,万冀常!你没有死?”
自万福山庄灭门后,万冀常无处可去,因心中恋上了胡思蓉,便一路离了中原,混进了天山派,他原没想要报什么血海深仇,当然也不会去追查真凶,只求每日能偷偷瞧上胡思蓉几眼,便已心满意足。
这几日忽听闻胡思蓉要下嫁她的大师哥,心中悲痛不舍,便连了几夜去她房里偷偷看她熟睡后的甜美笑靥。有几次被胡思蓉恍惚间看到了,她却疑神疑鬼地把他当作了思萦的鬼魂索命,这才会心虚地半夜里去思萦房里烧化纸钱。
“你们巴望着我死了是不是?可惜我命硬,阎王爷不收我,那场大火烧光了万福山庄所有东西,偏偏烧不死我。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万福山庄的老老少少在天之灵护佑,要我活着替他们报仇雪恨!”万冀常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活生生地在胡鸣枫夫妇身上咬下块肉来。
胡鸣枫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思萦身上,他硬撑着喘气:“思萦,我的好孩子,天可怜见的,你还活着,那……那可真是太好了!”眼眨了眨,眼底隐隐泛出一片泪光。
水易寒嗤笑:“你还真会作戏!”
思萦身子晃了晃,泪水滚滚落下,水易寒扶住她:“你站在外头淋了那么久的雨,我知道你全听到了,其实原也不该瞒着你,但我就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
思萦转身扑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肩膀呜呜大哭:“你怕我伤心,所以你就想瞒着我杀了师……他们,是不是?”
他轻轻叹口气,拍着她的背。
“可是……可是我现在还是知道了,我……我真的好难过……”
“傻丫头,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用轻轻替她擦拭眼泪。
思萦凄楚的脸上微微一红,收住泪:“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水易寒叹气:“这是我第二次给你擦眼泪啦,我希望不会有第三次。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即使是……要我饶了胡鸣枫夫妇俩。”
思萦又惊又喜地望着他:“我知道我心里头想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谢谢你!真的谢谢……”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又淌下泪来,她赶忙伸手抹去,冲他勉强一笑,“我以后保证都不会再哭了!”
转头看向师父师娘,胡夫人垂下了头,胡鸣枫哀唤:“思萦……”
“我不姓胡,我不叫胡思萦,从这一刻起,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也一并还给你们!”她扑通跪下,朝着胡鸣枫夫妇磕了八个响头。站起时,哀痛凄苦的神情着实让胡鸣枫心里一痛。
万冀常却大声嚷道:“就这么算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水易寒冷道:“那你想怎样?刚才那一剑,不过是你侥幸偷袭得逞,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身手,能杀得了他么?胡夫人筋脉俱废,从此以后再不能练武,胡掌门虽然受了伤,但依我看,要对付你还绰绰有余的很,不信你便去试试好啦!”
“这……这……”
水易寒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颇有意味地说:“我既然答应了思萦,自然也就不会允许你再动他们一根汗毛。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地很。何况,有时候现世报来的很快的,有道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可听明白?”
万冀常只觉得肩头被他五指捏得生疼,听到最后,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多谢大叔指点!”一拱手,自窗口翻跃而出。
水易寒微微一笑,拉过思萦,轻轻携了她的手:“咱们也走吧。”
思萦默默点了点头,随了他走出门去。
才踏出门,雨里有个人影撑伞奔来,嚷道:“师父,小师妹不在房里……”一抬头,目光触到思萦,惊呼,“思萦……”
来人正是赵思骅。
思萦身子一颤,哀伤地瞅着他看了片刻,轻轻说道:“恭喜你……”解下身上的一只环佩,塞进赵思寒手里,“这个原是你给我的,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什,在最缺钱的时候也没舍得把它卖掉。现在我把它再还给你,它……它原是一对儿,现在终于可以让这一对儿凑在一块了。”顿了顿又说,“思蓉虽然任性了些,待你却是真心实意,往后,她若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你瞧着我的面上,别跟她计较才好……她现在在我房里,你去那儿找她吧。她……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你待她要……要好些。”深吸口气,强忍住胸口那股酸意,她扭头对水易寒微微一笑,“咱们走吧!”
水易寒含笑揽住她的柳腰,凑近她耳边轻轻道:“可别哭呀,你可答应过我的。”
思萦含嗔在他肩头捶了下,他呵呵一笑,提气说:“抱紧我,小心别摔了。”说话间,抱着思萦跃上房顶,翩然远去。
赵思骅这才如梦初醒般,扔掉雨伞,冲那背影放声大喊:“思萦!思萦!思萦——”
喊至喉咙嘶哑,他捏紧手里的环佩,在磅礴的大雨下,蹲在地上抱头恸哭。第6章 剑本无情
雨渐渐止了,雨后的天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鲜亮。天山派喜气洋洋地打开大门,张灯结彩的门楣下早早地站了两名弟子,脸上洋溢的是欢快与兴奋。
万冀常走上山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了这一幕。半年前,他也曾这么站在大门口迎来了万福山庄的灾劫。
“大伙上啊!思情剑就在他们天山派里头藏着,我亲眼瞧见的,错不了!”
他回头招呼,身后猛然冲上一大批人群来,挥舞着刀剑,嘶喊着冲进天山派的大门,两名弟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刀一剑的杀了。
那群人原本都是今天准备上山来喝喜酒的宾客,但在思情剑的诱惑下,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万冀常也跟着进了大门,眼看着天山派里头乱成了一团,男女弟子因为大喜的日子都没有随身携带兵器,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站在角落里,傻傻地笑着。
就该如此,万福山庄所遭受的一切就要你们以同样的方式还回来。”
胡鸣枫冲了出来,他的一条胳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右手提了把长剑,怒气冲天地怒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向是儒雅潇洒的气派,可是昨夜的一仗,磨去了他的好气质,使他显得看起来有些苍老疲惫,但是今天那种屠杀的场面,却彻底摧毁了他好风度。
他狂吼一声,咆哮着挥舞起手中的长剑,杀向来犯的每一人。鲜血溅上他崭新的袍子,那是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他夫人特意亲手裁制的。
胡鸣枫杀红了眼,有个人对着他冲过来,吼道:“胡鸣枫,把思情剑交出来,我掌门师兄的帐便跟你一笔勾销了罢!”
恍惚间,他见那人面熟的很,偏偏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忍不住回吼:“见他鬼的思情剑,我哪里有那玩意!”
那人怎肯轻信,长鞭一抖,啪地甩将过来,胡鸣枫长剑一挡,只觉胳臂震得生疼,剑也给鞭子打飞了出去。
他见了那铁鞭,恍然大叫:“林垣,你是青城派的林垣!”
“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林垣怎样?思情剑给你抢了去不说,你还暗中派人杀了我掌门师兄,怎的,你想灭口么?龙威镖局我也有份参与,你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去!”
“我哪有派人杀你师兄?”
“这时还来狡辩?再吃我一鞭!”铁鞭又是笔直甩去,胡鸣枫连忙退后,无奈鞭长,他退的再快仍是被鞭稍带到,鞭身上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倒刺,这一挨着身,他背上硬生生给扯下一大片肉来,顿时鲜血淋漓。
林垣举鞭正待再上,突然凭空中炸出一声长吼:“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这喝声看似平淡,却隐隐含了少林寺的“狮子吼”,在场所有人听了,顿觉耳朵震得嗡嗡响,内力稍差一些的竟一头栽倒。
有些人纷纷大叫:“好哇,少林寺也耐不住要出手分一杯羹啦!”
叫嚷声中,大门外迈步走进十几个手持钢精铁棍的黄衣僧人来,有眼尖心细的数了一下,惊呼:“少林十八罗汉!”
黄衣僧众将场院中人团团围住,大门口这才又跨进三名身披红衣袈裟的老和尚来,为首的一个手持黄金禅杖,六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太阳穴更是高高鼓起。
众人齐呼:“少林方丈!”
少林方丈那双眼睛自左而右缓缓扫过全场,被他目光注视过的人不觉面有愧色,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当啷把兵器扔在了地上,就听满院子当啷当啷声不绝于耳。
方丈颔笑:“诸位肯及时放下屠刀,停止杀戮,真乃武林苍生之大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猛一抬头,对着空中喊,“郤施主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现身出来说清原委呢?”他内力纯厚,远远传送出去,让人心叹不已。
蓦地空中有个爽朗的声音哈哈大笑:“明心,数十年未见,没想到你武功精进的如此之快,我还以为躲得甚好,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人轻易察觉呢!”
众人只觉头顶一晃,有个灰色的身影如同只大鸟般飞射而下,眨眼庭院中央便多出一个白须灰袍老者来。
明心方丈赶忙上前见礼:“老衲今日得见郤施主身体健硕,真是欣喜不已啊。”
“你们少林寺的大和尚就喜欢罗嗦大套的繁文缛节,我见了就不高兴。”
众人见武林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明心方丈,竟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如此谦恭敬重,不禁诧异。
明心忙给众人引见:“诸位可曾还记得邪教绝情门么,这位便是当年为武林消去那场浩劫的郤炀老前辈。”
这么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哗然。要知道绝情门在五十年前差点毁掉了整个武林,无论黑白两道均牵涉其中。
在场的人都已是年轻一辈,虽未经历,但“郤炀”这个名字却已成为传奇的英雄人物,深深刻在了每个人心里。
四周呈现一片寂静。
“明心,你还提这些做什么,无聊得紧啊。”郤炀沉下脸来,转身,“易寒,你躲在树上做什么,还不快快下来拜见你明心大师。”
话音方落,院外一棵参天大树上有道白影一晃,跳进院来。
水易寒当先在明心大师前拜倒:“晚辈水易寒,拜见方丈大师!”
明心忙伸手拉他,哪知手上一股力反弹,被他轻轻挣了去,仍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好武功,好内力,好人品,好眼光!”最后一句却是称赞郤炀的。
郤炀颇有得色地撸须颔笑,水易寒转到他跟前,跪下磕头:“师父,你老人家可终于肯露面了。”
郤炀待他站起,笑道:“你为了引我出来,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啊。”
水易寒淡淡道:“师父一走便是十年,徒儿思念得紧,无奈师父行踪飘忽不定,无论我怎么找寻都总是比师父慢了一步。半年前听闻思情剑重现江湖,我寻思着师父定会插手干预,所以……”
“所以你明明在万福山庄里已拿着了思情剑,却又怕就此引不出我来,便又故意将剑给了金长虹。”
水易寒默认不答,从身边取出思情剑,双手奉上:“思情剑本是师父之物,徒儿原物奉还。”
众人一见思情剑,顿时发出一阵噫呼声,目光贪婪地射来,身形稍有震动,却又都惧于郤炀师徒俩的武功与少林寺的威名,犹豫着不敢动手争抢。
郤炀接过思情剑,轻抚剑鞘,怅然:“这剑早在与绝情门那战中遗落不知去向,没想到老夫晚年竟还能得幸再见。”
锵地拔剑出鞘,阳光下思情剑反射出强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郤炀指着在场的所有人:“你们为了它,个个你争我夺,想占为己有,不惜滥杀无辜。我倒要问问,你们以名门正派自居,这‘正义’二字何在?”
众人被他说得万分惭愧,纷纷低下头去。
郤炀冷道:“林垣,你不是要替你师兄报仇么?你也不用找胡鸣枫晦气,直接冲着我来好了。那残杀龙威镖局一百二十一口性命的凶徒皆死于我手,我之所以没杀了你,不过姑念你当日只是守在门口做个接应,你鞭下尚没有沾上龙威镖局人的鲜血罢了。”
林垣面色惨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郤炀目光最后冷冷落在胡鸣枫身上,胡鸣枫是这些人中最清楚这白须老者厉害的一个,不由又惊又怕地扑通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
“易寒,像这种人面兽心的奸佞小人,你怎还留他在世作孽?”
水易寒悠悠回答:“徒儿答应了一个朋友,要饶他夫妇二人的狗命!”
郤炀点了点头,右手忽地从袖中伸出,拈指一弹,一股劲风弹中了胡鸣枫的气海穴。
胡鸣枫颤了颤,知道自己一身武功俱已化为乌有,顿时泪流满面,缓缓磕下头去:“多谢老前辈不杀之恩!”
郤炀扬声道:“你们人人都想得到思情剑背后隐藏的秘密,其实这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左手握剑,运劲贯注,思情剑四周竟隐隐发出一圈白光,剑锋暴长一倍,形如一柄长剑。他凌空朝院外那棵参天大树一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棵大树被剑气横劈成了两段。
众人发出一片惊讶呼声,明心方丈忍不住赞道:“郤施主内力远胜当年,真叫人敬佩万分。”
郤炀笑道:“这便是思情剑的秘密,除了用本门心法贯注内力催动外,它不过是把普通的短剑。尔等无知小辈,费煞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啦!哈哈……哈哈……思情剑,思情剑,睹剑思情,怎奈人本无心,剑本无情!哈哈……”
笑到最后,颇有凄凉之意,在场所有人犹如跌进了冰窖里,多年美梦化为泡影。
笑声中,水易寒猛地出手扣住师父的脉门,郤炀一愣,随即苦笑:“你小子还真机警。”
水易寒淡淡一笑:“不这样做的话,师父你又会像十年前那样,一走了之,找也找不着啦!”
“你以为这样就留得住我了么?”
水易寒摇头:“徒儿当然知道留不住师父!不过,徒儿大婚在即,师父难道不肯赏脸吃了喜酒再去么?”
郤炀眼眸一亮:“你小子眼高过于顶,怎的也肯娶亲啦?那闺女是谁,长得可有你奶奶当年漂亮?她武功怎样?人品呢?走走,咱们快回水灵宫,我定要去仔细瞧瞧那徒媳……”
“师父……”
郤炀又一把抓起明心方丈的手:“你也别忙着回嵩山了,跟了我一同去吃喜酒去!”
“这个……如此,那便就叨扰了!”
郤炀心急,早拖住明心夺门而出,朝山上奔去,快如疾风,只听水易寒追在后头大叫:“师父!师父!奶奶已经缠着她折腾一宿了,你莫再吓坏了她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