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由于笑眉晚上要补习,佟至磊无法像两个星期以来那样霸住她下班后的每一分钟时间。他不反对笑眉再进修,可是若说她心甘情愿也就罢了,但她那张苦瓜脸看起来就知道她根本无意升学。所以今天随便找地方吃晚饭时,她说出这件事,他没有与别人一样鼓励她好好用功,也没有叫她别再补习了。笑眉有足够的自主力决定自己该怎么做最好,某方面,佟至磊相信笑眉与他一样。自己的私事,最讨厌不相干的人来插手出意见。

所以,今晚他是孤家寡人了。其实也不算是,因为近些日子来时间全给了笑眉,自己不曾回过家一次。于是送笑眉回家后,他叫了计程车回天母。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他父亲佟宗保催他数次了。

企业大亨佟宗保育有两男两女。除了大儿子与他一模一样外,其他三个儿女全承袭了妻子那一边俊美的外表。年近六旬的佟宗保五官刚强有棱有角,很日本式的那种面孔,加上瘦长的身材,给人一种难以亲近又严肃的感觉。佟家两代经营下来,产业分布海内外,是全台十大财团企业之一。

对于次子佟至磊,由于他身上没有继承压力,所以,从小便不曾约束他学习什么。全都任他喜好,佟至磊一直在英国求学,原本打算学成后留在英国创业,但因大哥尚在学习阶段,被派到美国掌理海外事业,国内的事务全由年老的佟宗保管理,虽然佟宗保仍是能力过人,但消耗太多心力在办公上对他的健康影响太大,于是佟至磊抱着分劳与学习的心回来了。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学习,直到大哥回国接位,他也打算再回英国亲手打下江山。

学习期间,佟至磊不肯让自己的身分曝光,想凭真才实学往上爬升。这点得到佟宗保的全力支持,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实力。

还没踏入屋内,佟夫人已拉开大门,欣喜不已的走出去搂住儿子了。

“今天要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叫人炖些东西给你补一补。”

佟至磊浅笑的扶住母亲走入屋内。父亲的不苟言笑与母亲的娇小柔美是对等的极端,他都二十七岁了还当他是小孩子。

“二哥。”楼梯口出现一个美丽的少女,娇娇柔柔的低叫了声。是他的小妹,二十岁的佟雪莲。

“雪莲,没出去约会呀?”他记得小妹曾提过有一个男朋友,上个月他回家时还见小妹为了去约会没空留在家中陪他吃饭。一脸恋爱的甜蜜表情。今天看来却有些抑郁,不甚开心的样子。

“他最近功课较忙,要考托福。”佟雪莲涩涩地咬住下唇。母亲教导过的,阻碍男人前途会招致厌恶,好女人不会做那种事。不该粘着他时,就要乖乖站一边。李成风最近常忙得不见人影,这一星期的约会全都取消了。心中的不安老是压得她的心喘不过气,她觉得有丝揣揣不安。

佟夫人笑道:

“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啦,当初雪荷与王达翔爱爱不是哭、就是笑。中间还加上了你爸的不允许才叫轰轰烈烈。可是瞧他们夫妻俩现在还不是过得很幸福?”

佟至磊没什么表示,对于那个四十三岁的“妹夫”,他只见过一次面,感觉不好也不坏。稍早以前就听过王达翔风流花心,不过事业还做得不错,至于年纪倒是太大了些。但是——坚决要嫁,家人如何反对也无法改变。直至目前,知道雪荷过得开心也就罢了。王达翔给他的感觉是很典型的生意人,有手腕、有能力、又善于把握机会。直觉的,佟至磊无意与他热络来往,所以回国近四个月,没有与他再见第二次面,对他那些风流艳史也无意多听。

“爸呢?”他问。

“在书房。最近工作太多,要他多休息他就是放不下,你回来正好,进去帮他处理。他这回就住下吧,明天让司机载你去上班。”佟夫人替他安排。

佟至磊浅笑不语,直接往二楼书房走去。一个企划部的职员搭着有司机护送的宾士车上班会是多么惊世骇俗?他是有打算住下来,可是明天还是乘计程车妥当些。

佟宗保见儿子进来,脸上有一丝少见的温和,放下手中的文件,闲适的将身子靠入真皮办公椅背中,探索深思的眼光全放在儿子的一张俊脸上。无可否认,两个儿子中,至磊长得最好,有他母亲的好面貌以及他修长的体形。加上他十五岁就独自前往英国读书,过着寻常留学生的生活,自己打理一切,使得他身上无一丝娇养出来的任性或骄傲的富家公子气息。

长子佟至煌最像他,脾气、个性完全一样。有时候,在别人身上看到和自己相同的缺点并不是那么令人欣喜。一旦父子意见不合时,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两个死硬派没人肯先低头;而那时,至磊就是他们两父子之间的和事佬了。

“我知道你最近没加班。再多的事交给你,你都有法子在下班之前完成。那么,你那一大段空白时间就显得十分可疑。”语气中有为人父的骄傲。并不是每一个他这年纪的企业家都会有成材的子女,而他一下子拥有两个人人羡慕的好儿子,佟宗保知道,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高的成就。

佟至磊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父亲对面,隔着红木办公桌,为父亲倒了杯龙井茶。

“纯属私人的事。”

“恋爱?”佟宗保两道灰白浓眉高高扬起,他以为这两个字与儿子绝缘。

“还不算,只是计画而已。”有时候,显赫的家世也会成为恋爱的阻碍。身为富家子的悲哀,是你无法在每一张看来都很真心的脸上分辨出她们是看上你的钱或你的人。他并不是刻意对笑眉隐藏身分。笑眉是特别的,她只是与他交朋友,没打算交他一家子,所以从来也没问过他的家世来历;而他也不曾问她家中的事,他只是认为时候还没到。近半个月来,他深深发现笑眉对有钱人潜意识的排斥,她提过她有个很有钱的亲人,常在那边见识各种富人的嘴脸,感觉很讨厌。佟至磊由此更相信一旦他开口说他是他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笑眉铁定会开始与他保持距离;另一方面他也在想,佟家的财富将来是由大哥继承,他或许会得到不少财富,可是到底不是由他来传承。没必要四处炫耀。他把心思放在英国,将来他娶了笑眉也不可能落脚在佟家大宅,到英国之后与任何一个白手起家的人一样,什么苦都要受,那时候他这个佟家二少又能靠财富尊贵多少?因此也没什么好提的。

“她不知道你的身份?”佟宗保又问。以他对儿子的了解,他的猜测百分之九十准确。

“是呀!”

“不过,以你在公司引起骚动的情形来看,佟家这块金字招牌你也用不上。倒追的女人快破企划部大门了吧?那女孩也是其中之一?”

佟至磊摇头,一贯的温和浅笑,眼神却柔和太多。

“她一天到晚叫我谈恋爱给她观摩。才二十岁,却是还没开窍的小丫头,我正在等。”

“她很幸运,你这人一旦动心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佟至磊摇头。

“是我幸运,终于遇到了一个与我气味相投的小女孩。”

不想再多谈,他拿过父亲桌上的文件迳自埋入工作中,一切都尚未成定论,他不想说太多。

佟宗保却已无办公的情绪。子女大了,做父母要烦心的事就更多了,尤其是女儿,向来与他不亲。

“我想,雪莲是太早恋爱了。”当初觉得是金童玉女美好的组合,现在他却不那么想。早知道女儿们都死心眼,佟宗保开始后悔与李慎言合力撮合李成风和雪莲了。雪莲已动情,而李成风却还像一阵风似地飘动不定。最近的疏远,恐怕是腻了雪连的温顺之后,又看中别的目标了。

佟至磊抬头道:

“多一点历练对她的将来没坏处,如果这一位不适合她,趁早了结,免得将来结婚却成怨偶。”

“再看看了,只怕雪莲用情太深,已无力收回。”佟宗保叹了口气。与儿子全力投入公事中,不再多想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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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没有认真在听。”李成风丢下原子笔,非常抱怨的盯住林笑眉。

笑眉不客气的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呵欠。突然瞄到时钟逐渐步入九点大关,精神才稍稍得到慰藉。她有气无力的抱住大椅垫,将下巴搁在上头,懒洋洋的开口:

“反正你来这里的本意也不在教书。快九点了,我要清场休息。”

“一起去吃点心如何?”他觉得应该在她面前呈现另一种风貌。他白马王子之名绝非自己取的,只是笑眉一直不给他机会。

“不要。”听到九点正的钟声响,她立即精神百倍的跳到大门边开门。“再见啦!”

李成风脸上无光,悻悻然的走出去。会有别的方法出奇制胜的,他相信。现在回家苦思几天,办法一定会想出来的。愈棘手的事,他愈有兴趣挑战。

关上门,笑眉的眼光落在书房的门上,母亲吃完晚饭后以改考卷为理由闷在里头不出来。有那么多考卷好改吗?有问题!

转身走入厨房端了一杯牛奶进入书房,就见母亲站在窗口沉思。

笑眉无声的将托盘放在书桌上,不期然看到国文课本上头放着一张十公分大小精致的纸片,散发出很淡的茉莉花香。纸张上的诗句引起她的好奇,她忍不住凑近看,发现这种正正方方男性的字体不是母亲的笔迹,比美术字的形体还端正,会不会是呆头鹅开始采取行动了?她忍不住念了出来:“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还来不及念完,纸片就给林如月一把抢去。

笑眉笑了出来。

“妈,你在念这个呀?这首诗是谁作的?似乎是形容情窦初开的少女嘛!”

林如月将纸片夹入课本中。

“是明朝的徐再思。叫折桂令,又叫春情。”

“谁写给你的?”林笑眉努力睁大无辜的眼。她没想到陈其俊挑这一首来当开场白。好贴切,又好怪异!不过肯定是收到效果了。瞧母亲一反平日的冷淡,对纸片的珍惜程度看来,可见已达到不少效果。

“没具名,大概有人太无聊了。”

“会不会是呆头鹅?”

“他?他哪敢?”林如月其实也是猜他。何况字迹是赖不掉的,可是,他怎会用这种方式?他应该没这份胆量呀!

“感觉如何?用古文来示爱很别致哦!”

“拾人牙慧,了无新意!”林如月轻拍了下女儿的脸,直将她往门口推。此刻她只想独处,好理清一点思绪。有女儿在一旁搅和,她心里会乱。

笑眉边被推着走边叫:

“看在他日日‘灯半昏时’,夜夜‘月半明时’的相思,好歹回报一下如何?这种情怀在当今社会中绝迹了,可要好好珍惜呀!”话完,也正好被隔在书房门外。

笑眉扮了个鬼脸,探头到窗口看天空,没一颗星子在闪动,月亮也不见踪影,她拨了个电话到陈其俊那儿,耳提面命道:“明天带一把小雨伞到学校,不要开车,在放学后十分钟等在校门口。还有,你可以现在开始祈祷明天会下一整天的雨。记住,别再带五百万保障那一种没情调的伞了。拜。”书房依然没动静。她悄悄走到玄关,将三把雨伞全收入自己房中。她知道母亲不爱与人争行,更讨厌人挤人,通常在放学后人走得差不多时才会走出学校。

如果可能,她真想躲在一边偷看演出情形。可是这种事的确只能想想而已。

坐在梳妆台前,她用力梳着自己一头披肩乱发,佟至磊的面孔又跳入她脑海中捣乱。她从镜子中发现自己笑了,双眸也闪着晶亮光彩。

他说要与她模拟恋爱。从今天起就以男朋友的身份自居。其实一切相处方式和以前根本没什么不同,他不要她装得很有气质,也不要她装得小鸟依人般地一脸幸福。要当他的恋人还真是简单,他根本没什么要求。

只不过还是有些微的不同。例如他以前会当她是小孩子,过马路时会伸出食指让她握着,口袋中放着糖果是用来哄她的。现在他会搂她的肩,偶尔会亲亲她的脸或额头,气氛上亲切了好多好多。有时候连她都会忘了这是作假的,佟至磊应该去当演员,他演到让她以为自己真的在恋爱——好厉害的演技!

以后她真正恋爱时就是这样吗?笑眉托住双颊看着镜中的自己,映着一脸不解与好奇。佟至磊的出现为什么会让她感到不一样?尤其最近他老爱入她梦,弄得她的心无法平定……不是相思,她想到刚才看的那首词,不是相思却有相同症候……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思念最是赤裸裸……至磊也许是个巫师,对她下咒了……可是,她知道,果真如此,她也不会在意……

佟至磊的确下了咒,不是吗?

绣芙蓉2003年10月4日更新制作

一场雷雨侵占了下午的时光,一直延续到下课时间。可能是老天怜他一片痴情,才会把上午的阳光普照收回,由天空倒下一盆盆的大水。

夏天的雷雨真不是盖的声势浩大,站不到五分钟光景,陈其俊全身上下只剩下脖子以上没有湿,眼镜又蒙上了一层雾气。滂沱大雨中,街上连一辆计程车都没有,就见他一个孤魂野鬼独自在雨中瑟缩,任风雨欺凌。不过,他脸上的呆笑表情证明他是甘之如饴的。唉!爱情世界中的痴儿女,果然都是傻瓜。

一辆红色的喜美缓缓由大门口驶出来,猛然踩住煞车……这下子,陈其俊从头湿到脚了。因喜美车停在一摊积水上,溅开的水花正好从他头脸罩去。

林如月打开车门,非常尴尬的看他。原本好心要载他一程,想不到……哦老天!她想笑。努力的提醒自己要保持愧疚的表情,否则她会笑到下巴脱臼。

拉过后座的干毛巾铺在座位上,对他叫:

“进来吧!我送你一程。”

陈其俊坐入后,眼光呆呆的看她!

林如月从没看过他这么大胆的眼光。从照后镜中,她才看到自己的模样——淋了一点雨,发髻半湿,她索性放下一头波浪长发,完全不是平日严肃冷漠的表相;而放下头发后的她,看起来比较温和也比较年轻,难怪会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擦一擦。”她将一盒面纸交给他。

他才如梦初醒的收回目光,一张脸竟然红透了。抓起大把面纸就没头没脸地用力擦。每次面对她,他总是表现得像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你住哪?”她问。

他说了一个住址。林如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来与她住的地方不过隔三条街而已,她常在附近走动却不曾看过他。

“我不常出门,除了教课、到学校批文件,其他时间都埋首书中。公寓买了两层,一层居住、一层藏书,饿了就泡面。”他轻易看出她的好奇。谢天谢地!他现在比较能平心静气了,可是说出这些琐事似乎并不怎么恰当。

“没有与家人一同住吗?”她问。

“他们到南部山上住,空气比较好。”

诗句是你写的吗?林如月想这么问,可是这种直截了当并不是她要的。而且,她早知道是他了。想问,是想确定他的心。他空有满腹情怀却无法诉诸于语言,仅能在只字片语中倾吐情意。她会被那浓烈的字句感动,会惊异于他的学问,可是一切都比不上行为的表态,他再这么不知所措下去,她知道,他们仍是不会有任何结局。

唉,她以为她不会再动心的;而这份若有所待在近些日子以来才渐渐深刻。五年了,她没有动静是否因为潜意识中的期待?

一个会让人心疼的男人……也许正是她所适合的伴侣?

“我看完了你所写的‘三国演义论孔明’。”她笑看他一眼。

一提到他的专长,他一反平日腼腆,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与她交换意见观点,全身散发出自信又狂热的神采。

最后,在欲罢不能下,她到他公寓那层藏书的大房间中翻看更多资料互相讨论。她发现更多疑点,而陈其俊成了一个学问取之不竭的老师。就一个孔明,让他们促膝长谈到了深夜。

感谢孔明!陈其俊差点没对“三国演义”三跪九叩,在林如月替他做晚饭之时,他知道,他一辈子求的,就是这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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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今天不会下雨。笑眉仰天长叹,看吧!懒病的下场是回不了家。近几天佟至磊要到中部与分公司的企划部合作一个企划案,要三天才能回来。

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她七闪八躲到这家客饭餐厅吃晚餐,如今站在骑楼下,期望能招到一辆没载人的计程车。可是命运之神今天休假,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命运之神休息,就是煞星大行其道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跑车停在她面前,探出一张李成风的脸,他笑得好开心。“嗨,笑眉,要不要到你爸爸那边?今天你继母二十四岁生日,我们正要去大吃一顿。”

笑眉看到车内对她笑的佟雪莲。好吧!今晚在父亲那边住一晚,好久没去了。

“谢啦!”她爬入后座,对佟雪莲微笑点头。

所谓庆祝,也不过是吃吃喝喝,再找几个商场上的朋友来小酌,年轻人开个即兴舞会。李成风有一流的舞技,硬是拉着笑眉跳了几曲。笑眉也不客气的努力找机会踩他的脚,一点都不费力的达成目的。

最后在李成风抱着双脚呼疼的哀叫声中结束舞会,佟家姊妹在一旁笑成一气,只当他是耍宝。笑眉清楚得很,李成风是藉借机揩油,她才不让他得意;而父亲投来别有深意的目光令笑眉有丝厌恶。今晚没那么好吃好睡了,父亲撮合她与李成风意思很明显,佟家姊妹怎么一点也瞧不出来?

在曲终人散的深夜之后,笑眉果然被叫入他的和室中谈话。

王达翔开口直问:

“对成风的印象如何?”

“没印象。”笑眉淡淡道:“这没什么意思,爸,他们是一对,你这样用心太没道理。”

“天下父母心哪!”他缓缓点了根菸,他这个唯一的孩子不是做事业的料,也没有拿学位的本钱,这样的一无是处将来如何让人看得起?而且,如果雪荷没给他添子女,将来他的公司就是笑眉的了,他一生的心血难道能眼睁睁看笑眉经营不善的弄垮?他过滤过很多人,有些年轻有为没家世的,将来得到了公司,恐怕会将笑眉踢一边另结新欢。女儿长相称不上技冠群芳,难得李成风对笑眉感兴趣。除去他的好家世不说,他的能力王达翔也看得出来。笑眉将来当了李夫人一辈子就不必愁了。至于雪莲,她本就拥有所有最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更好的男人吗?而笑眉却只有这个机会了。

“笑眉,我基于实际的生活为你打算,他是个可依附终生的男人。”

“可是我不爱他呀!如果要讲日久生情,基本上也要彼此有好感才行。可是我对他可没啥好印象。今天他可以为了我、为了一时新鲜,抛弃那个美丽的佟雪莲,将来我的新鲜感不再时,他还不是会把我踢到一边!事件只会不断的重演!我不要这样子。我讨厌自以是,又三心二意的人。”

笑眉说话这口气令他想到前妻。

“你真像你妈。”

这种直率不妥协,只遵循自己理念生活的女人,会令男人又爱又恨又为难。她们一样要求另一半完完全全的专心一致,但现实生活中哪能事事过得如此柏拉图?她们都太苛求了,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得了。

“我没有妈那么理性坚强,至少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志向,也没有真正热中的事。”笑眉抱过一个抱枕放在怀中,眼中净是——自由与率真。

“你还没有开窍哪!你妈在你这年纪已经生下你了。”王达翔不敢相信他这个女儿还没有成长到少女怀春的阶段,可是事实看来确是如此。

笑眉对这话没意见,佟磊与母亲都是这说的;她自己也知道,才会涌起无限好奇想看别人谈恋爱。

“你工作的地方是你佟家中的事业,你知道吗?”

“前几天才知道的。不过你放心,没有人认识我。我在地下一楼工作,只有员工才会到那里;而且全都是不认得的。”她以为父亲怕的是她会给他丢脸,所以再三保证。

“那里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她开的公司,再多的青年才俊使公司赚大钱也分不到她口袋;她不明白父亲提这个有什么用意。

王达翔没辙的笑了。是呀!关她什么事。笑眉尚是小孩儿心性,当然会这么答。这种女孩儿是特别的,雪荷姊妹与李成风都这么说,但是好是坏还待观察了。

目前再度成家,事业已步入稳定成长期,很多事已不必他亲自奔波,对于那些交际应酬他也有些倦了。空闲下来的时间,除了陪陪小妻子外,开始会想念女儿。在她成长的岁月中,他很少参与了解,尤其在离婚后曾有一次长到一年时间没有见面,不过,他都尽量以别的东西表现出父爱。不知不觉间,他唯一的孩子已亭亭玉立、却不大长进,心无大志,读书读个不上不下。不能指责前妻太过放任,毕竟他从未参与,才没在适当之时予以纠正,改正观念。现在他有时间了,当然要替女儿物色好对象,安排她后半生的生活,使她不虞匮乏。

“去睡吧!明天七点半我去上班顺便载你去。还有,记得打电话给你妈。”他挥了挥手,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那,李成风的补习?”她希望能停止。

“补完这个月就算了。”他不容反驳的说着。

拉上纸门,笑眉扮了鬼脸。还不死心!那她与他坐了那么久浪费时间做什么?老爸是否又有什么主意了?哦!真的,她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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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就知道老爸的意思了。

下班后走出大门,就见李成风一派潇洒的倚在他那辆黑色跑车旁,手上一束粉红玫瑰花。

她本想假装没看到快点走掉,可是那家伙却站定在她面前。她叹了口气。

“有事吗?”她对着他的皮鞋开口。

“今天我得去你家上课。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后,再一同回你家。”他说得再自然不过了。

“你请?”她挑眉。

“当然。”他笑着,“老是拒绝我也太绝情了,纯吃饭而已。”

好呀!吃垮他。于是她直指着希尔顿大饭店。可是她料错了,李成风表情看来像中了头奖。

“走呀!反正我好久没去了。咱们今天就好好大吃一顿,补补自己。”

他是个富家大少,身边最多的就是钱。唉!笑眉一时失察,陪他吃大餐去了。为什么心中觉得有些罪恶感?她其实直接拒绝他就行了呀,煞有其事的上餐馆用饭有些不妥呢!心中罪恶感来自佟至磊,记得今天早上快中午时不期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他工作比预期更快完成,明天就可以回公司了,叫她要乖乖的。所谓“乖乖的”意指为何她不清楚。只是,她开始感觉与李成风吃饭是很“不乖”的行为了。尤其在知道他对自己有企图的情况下,给他错觉与希望是不对的。况且,她现在与佟至磊正在玩恋人游戏,这样一来是不是人家说的“红杏出墙”?有那么严重吗?唉!搞得自己罪恶感更重了。

虽然吃垮他的目的已不可能达成,笑眉为了不让他有机会开口与自己聊天,她仍是拼命的埋首苦吃。想像自己是饿死鬼投胎,把精致美食当大锅饭似的猛吞,吃相全没一点气质。

“你很饿呀?”李成风对盘中美食的兴趣比不上看她吃相还来得大,她总是事事出人意表。这么自然而不做作的模样是他从未在任何女孩子身上发现过的。

在喝水顺气的当儿,笑眉眼光也不肯放到他身上,左顾右盼,不料却被大门口走进来的人吸引住目光。她呆了一下,是几个穿得很体面的中年男子与一个美惊动人的女人。在中年男子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年轻人正是佟至磊。他穿得很正式,手上一只公事包。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正往二楼的贵宾楼而去。他今晚就回来了吗?笑眉不自觉咬住下唇眯眼看那个一身礼服、风情万种的美人手臂正挂在佟至磊的臂弯中。她不自觉地心中泛起阵阵酸意来。

彷佛意识到特别的注视,佟至磊眼光扫了过来。原本带着温和的眼神霎时沉了下去,唇角也薄抿。然后,他随着一群人消失在楼梯的转折处。

笑眉此时心中不仅泛酸,还有缓缓由心底浮上的不安与罪恶感。恐怕,他那表情是认定她非常不乖了。她从没有见过他那种冷漠含怒的表情。可是,她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对,不是吗?她只是与人吃一顿饭,一如他与那些人吃饭一样寻常无奇。尤其他更过份的是手边还挽着一个美人……

哦!她脑筋一定短路了,他们彼此谁也管不着谁,不是吗?这么想却无法平息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她愈来愈不了解自己了。

“那女人很漂亮是不是?她叫古芳奴,一个女强人,丈夫死后继承一间大规模的广告公司,追求她的人几乎挤破她公司大门。”李成风以为笑眉对那大美人好奇。忍不住卖弄他的小道消息。笑眉笑了笑,放下刀叉。

“我想回家了。”

别人的花边新闻她没兴趣。现在,她最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清一些事情。最好手边有一条绳子与一根针,用来缝住李成风停不住的嘴与绑住他如影随形的身体;而她现在更是没有虚应他的心情。

可惜未能如愿。坐上他的车之后,她开始陷入沉思。笑眉觉得自己和以前的观念不同了。在半个月前,她会很好奇的对佟至磊问起他与别的女人约会相处时的情形,拼命鼓励他与大美女相处以便让她看好戏。可是,今天亲眼看到那一幕,心中却像压了大石块似的难受。正常的林笑眉应该会迫不及待等明日追问他感想,而不是像此刻心中空荡不安。尤其那幕挽着美女的镜头深植她脑海,即使自己厌恶万分,它却最是深刻。

她的心不在焉,连带使得李成风沮丧万分。这女人打用餐完回来就一直处在神游太虚的状态,任他说再多笑话轶事也收不回她的心神。结果九点钟一到,他如战败公鸡般黯然离去,笑眉连眉也不抬一下。她这种“特别”有时候是很伤人心的,李成风心中百味杂陈,自己最不能明白的是心中那份放不下的牵挂。这会儿,也不再是纯粹的不甘心与征服欲了。他……恐怕在一见钟情后动了真心了,真是不幸!这一仗如果不败得很惨就是会胜得千辛万苦。林笑眉的确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唉!也许,他的一片痴心终会有收成的一天,此时他也只能这么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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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林如月坐在茶几上面对女儿。这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值得好好研究。与笑眉对视了十分钟,看到她眼神放在很远的地方,对她视而不见,偶尔还夹着一两声叹息。她这种沉思表情是苦恼的。

“我说……女儿,你十八层地狱逛遍了没有?”林如月伸出右手轻拍笑眉的小脸蛋。

笑眉猛的吓了一大跳,在看到母亲那张大特写的脸后直觉的将身子陷入沙发背中,惊喘出声:

“妈!你坐这么近……”

“是啊,我坐这么近,而且时间还不算短,大概坐在这里超过半个世纪。也许我娇小得让你看不到,否则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林如月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女儿。

“唉!”笑眉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很快又叹了口气。

“害相思了呀?粗鲁一点的说法我们可以称之为‘思春’或‘发情’。”

笑眉丢给母亲一个大白眼。

“文雅一点好不好?亏你还是王牌国文老师。”

林如月兴味正浓的托腮打量女儿,说出她第一个猜测:“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妈,这种莫名奇妙的心绪根本不合理。相思应是恋人的权利,而我甚至还没有开始谈恋爱。我想,解释为困惑会更恰当一些。我只是觉得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如果这是成长必经的瓶颈,那么也只能靠自己去想通了。”笑眉还不想扯出佟至磊,真的,在目前情况不明时,扯出他来只会让母亲深切肯定而妄自下了判断,甚至将佟至磊看成她未来的女婿。笑眉不希望在未想通之前被误导到那个方向。还能有更高明的想法吗?第一个令笑眉不安的男人,母亲能下的论断也只有一个。

林如月沉思了下。一定是有个男人出现,但是还没进展到恋爱阶段。有时候,恋爱是一剂催化成长的良方,可是在步入恋爱之前那段摸索期是很扰人的。她不想套出那个男子是何方神圣……反正知道人名她也不见得认识。当前首要做的就是助她一把,免得女儿钻入牛角尖出不来。为她分析一些事,是身为母亲最伟大的任务。

“让我们来谈谈相思吧!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情绪。莫名奇妙的,你心中会开始挂念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会开始患得患失,却又为此迷惘不已。还有,相处时,你会暗中希望他的目光只定在你身上,希望在他眼中,你是九天仙女;你会为他一句不经意的赞美而开心好几天。然后,开始入梦了,也开始将他的面孔浮在日常生活中。两人相处时,即使不说话也觉得很充实,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相思呀,既甜蜜又扰人。”

这些情况完全符合笑眉近些日子以来的模样。可是怎么能以“相思”两字涵盖之?

“可是我挂念你、挂念爸爸,也是相同呀!”

林月如莞尔一笑。

“傻丫头!亲人互相挂念是非常正常的。但我是指不相干的人呀,例如:你心中那一位幸运男子。”

“又例如:陈书呆子?”笑眉顽皮的反将她一军。

实在也没有谈论下去的必要了,这档事接下来除了要笑眉自己去想之外,还得看后续发展如何才能有进一步的定论。礼尚往来,笑眉想到了陈其俊与母亲不知在经历昨日大雨接送情之后有没有大大的进展。

林如月笑了,无意瞒女儿。

“他倒真是个怪人,又像小孩子。”

看起来陈大公子后半生不孤寂了。笑眉好奇死了,她这个军师大概有三国孔明的智慧,才会没两三天就攻破母亲心防。这未免太快了,还是陈其俊另有奇招?

“一天一首古诗就可以收买你的心吗?还是……妈咪,你垂涎他很久了……”最后一句话她被抱枕打中而无下文。笑眉大笑的躲到另一边。“我猜中了吗?”她还不怕死的说出这一句。

“你这个小鬼!”林如月没辙的低叫,然后认真地想了下。“大概吧!要忽视他确实很困难,尤其他在我面前当了五年小丑,没看过一个老男人还那么笨手笨脚的。事实上,五年来,我每天去学校前都在想:那呆子今天又会闹什么笑话?这想法真的很坏心,不过我心里头却一直期待着。在初期排斥感消失之后,我知道我不再讨厌他了,也潜意识在等他有所行动。这愈等真的愈生气,我可没空与他穷耗,等久了,渐渐的又死心了。他的特点是博学、斯文、笨手笨脚。这种男人绝无仅有,可以替他报名稀有动物列为保护以免绝种。哎……利用古人的东西来示爱太落伍了些,却也不失特别。”说到这里,她眼睛霎时晶亮了起来。“你知道吗?眉眉,他的公寓有两万册藏书全是我没见过的宝贝,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呢!昨天我在那边抱著书简直不打算回来了。”

笑眉怪异的看母亲,用非常可怜的口气道:

“天哪,吗咪。你不会是被那一座书库所打动而决定托付终生吧?一个痴情人苦守五年动不了你的铁石心肠,却被一堆没生命的东西一见招魂投降!我不知道该说陈呆子是可悲还是可喜!”

“总要找一个名目来让我现在的动心显出理由呀,不然人家可要说我拿得太过份了,钓人家五年,欺骗人家的纯情。”想一想,陈其俊这五年来的确可怜。

“那么,他什么时候当我的新爹地?”笑眉准备在婚礼中当花童,上回老爸婚礼说她太大了,不适合,可是她真的想玩一次。

“搞不好又是一个五年。”林如月想到的是陈其俊是否有求婚的勇气。

“你不会新潮一点向他求婚呀?再拖下去,婚也不必结了,你们结伴去养老院当忘年之交好了。”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笑眉决定改天再找陈呆子授课。

“不急,才刚开始而已。”林如月没有想那么远。

好吧!他们总会结婚,那到时她这个小拖油瓶要去那一边?两对夫妇都新婚燕尔,都不好介入吧?

“我会是陪嫁品之一吗?你要的话,老爸肯定也不允许。”笑眉记得当年离婚后,老爸答应妈妈的要求把她交给母亲抚养。但他说过,如果母亲另组家庭,他王达翔的女儿绝对不允许叫别人父亲,他会收回笑眉。

“当然是跟我过去,你受得了你老爸才怪。他三天两头设计你嫁人,只要你坚持到底,王达翔怎能强迫你?”这是最合理的方法。王达翔一辈子没尽过多少做父亲的义务,现在就更没权利在一旁吆喝不休。

“我记得这房子是在我名下吧?我自己一个人住好不好?对两方才好交代。”基于公平原则,笑眉已经有了决定,这是最便利,也最不会妨碍到别人的决定。

看到母亲转动的眼神,她急急大叫:

“别想不嫁人,无论如何我会将你嫁出去。人家陈呆子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想抛弃他!”

真是母女连心呀,林月如原本打算等女儿嫁人再打算自己的事,虽说笑眉已经二十岁了,但是母亲的人怎么放得下,但是硬要拉笑眉与她同住,王达翔那边绝对摆不平。她佯怒的瞪女儿:“你这是什么口气?你当你是什么人?一时之间弄错辈份了是不是?没关系,我来替你矫正过来!”话完,抓起椅垫就追杀了过去。

母女俩大玩起小时候常玩的椅垫战。

好一会儿后,林如月猛喘的坐回沙发上直笑。

“唉!真的老了!想当年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笑眉钻入母亲怀中。

“妈,陈其俊会给你幸福的,这是做女儿的衷心希望。别轻易放弃,这种情感太珍贵,也正是你所适台的。”

“小东西,你在这方面从来不曾钻过牛角尖,是我教育得太成功了吗?”她柔声低语。

“是呀!是我崇尚的快乐哲学,要大家都快快乐乐的。”

无言了好一会见,笑眉突然想起一件事,

“爸不知道对你的再婚会做何感想?”

“关他什么事!”林如月不觉得有通知他的必要。除了共有的女儿之外,他们之间连朋友也不是,她对他已无任何感觉。

可是,笑眉知道,父亲一定会在意。这种在意是没有理由的,但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父亲说过的话,他在离婚后曾试图挽回母亲的心,所以常对她说话,藉由她来传达给母亲知道。他说男人创业辛苦,必须抓住每一份机会,难免会在酒家舞厅的地方谈生意,偶尔逢场作戏也是值得谅解的。因为他成天在外面辛苦工作也是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而且,即使他偶尔风流也不曾用过真心,他的一颗心百分之九十放在家中,如果不是这么在意母亲,他也不会天天回家,他的朋友们早已在外面筑了好几个香巢,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比比皆是;他已经算很标准了。不过,在情感上,母亲不只要百分之百的真心,也要身体的忠贞。父亲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做得到,岂不枉费他生得英俊风流?后来,大势已去,无力挽回,父亲将她交给母亲,除了无力照顾外,也有自己的私心。带着一个孩子的女人总是会让追求者却步,笑眉后来的了解是在每次见面时父亲总是问母亲的近日状况发现了出来。这些年来,父亲不再问了,有可能是以为母亲这把年纪不可能再婚。

结论只有一个,由于他对母亲还有一些旧情,所以不愿意母亲成为别人的,即使他再也挽回不了母亲的心。这想法好自私,所以笑眉认为父亲必然会有反应。首当其冲的就是笑眉了,父亲不找她会找谁?

林如月轻抚笑眉的头发。

“我想,我的再婚会让他难受好一阵子。如果能,倒也是一椿挺教人开心的事。笑眉,你以为呢?”

女儿回她一个顽皮的眼神。

“同感!大快人心,公平原则。”

“又是公平!小家伙。”林如月笑骂。这夜,她们母女在分床十年后再度同睡。这么亲密的日子,笑眉知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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