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初抱着几本杂志和画板走在去地铁的路上,双腿迈步缓慢。
“什么事都做不好,要你做什么!”土豪老板说。
“明天你不用来了,你的画就用作药费抵给卫默吧!”“马尾辫”边修指甲边说。
聒噪的声音还似在耳畔回荡,静初舔着干巴巴的嘴唇,苦笑。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本想买一瓶可乐,走进便利店的那一刻,盘算了一下生活费和买颜料的费用,舔了舔嘴唇,装作若有所思地离开。
静初的喉咙依旧是干渴,嘴里咸得发苦,舌苔也干涩地贴在舌头上。
她努力冲着火辣辣的太阳微笑:“你在考验我么?我不怕。还有什么招数,就放马过来吧!”说完,深呼吸一口,舔着干涩的嘴唇,大步走向地铁。
地铁上堵得水泄不通,一个矮小的男子本想插队,静初用肩膀将他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拥挤着上了地铁,身边的几个男士也识趣,尽量避免与她狎近——她净高169厘米,站在她身边的男士,纵有180以上身高,也被衬得矮小了几分。
灰蒙蒙的地铁在移动,一站又一站,站得静初双腿发酸。终于,静初对面坐着的男士将手机放入包内,要下车了。静初一阵欢喜,那男士却刻意绕过她,冲她斜对面站着的一位美女挥手:“小姐,我要下车了,坐这里!”
美女闻声,连忙道谢,秀发如缎,声如柔荑。
隔着一个人让座,这样真的好么?这个看脸又看身材的世界啊。静初哼一声,从涂满了颜料的帆布包里取出iPad,开始看这周更新的动漫新番,眼看热血少年们骑自行车飚得难分高下,忽然,手里一空,却见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梦夺下她的平板电脑,拔腿就往地铁刚开启的门口冲刺。
“我X你大爷!这是我外甥送我的iPad!”
静初一个箭步追上他,撂起长脚猛踹下去,小偷一个狗啃泥摔出地铁门,她亦是趁地铁门尚未关前迈着大步跳了下去。
小偷从地上爬起来,拾起平板电脑,撒腿继续跑。
“混蛋,敢跑灭了你!”
静初甩开长腿就追,小偷的速度却如有轻功护体一般飞快,她只得抄起自己沉甸甸的背包,往他的头上猛烈一掷,正中小偷的后脑勺。
“哎呦!”
小偷惨叫一声。
趁这贼人速晕头转向之际,静初一个侧踢,将他再次踹倒在地上。小偷在地上出脚飞踹,将静初踹出几米远,刚要爬起来继续跑,静初迅速站起来,以震撼全地下通道的怒吼,大声道:“抓小偷啦!那个穿黑T恤,手中拿ipad的混蛋就是!”
小偷哪曾见过这种女好汉,在地铁工作人员围上来之前,气喘吁吁地,双手将ipad还回:“还给你……再和你这女张飞打,我……我可要收精神损失费了……”
静初一把夺过,几日来的委屈,如海啸般悉数涌上来。被制片人欺负、被老板欺压、精心创作的画被用来抵药费,被炒……
正回忆着,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接起来,一阵怒吼震耳欲聋充斥她的耳朵:“沈静初,你画的那是什么漫画?漫画而已,需要画德那么详细写实吗!你以为这是你的油画创作吗!你以为你的油画风漫画很别具一格么?把这四不像的漫画重新画!”
“可是,主编,画面很美阿。几米的风格也是别具一格呀。”静初委屈道:“还有,稿费……”
“几米的画是书稿。你画的只是漫画,最重要的是活泼有趣,懂不懂?那些唯美的东西都留给自己欣赏吧,”电话那头,嘲意浓浓:“记住啊,梵高大师!”
“是是。”静初强忍着发火的冲动,挠着鼻子。听到最后一句时,一股怒气排山倒海而来:“你纵然看不起我,但不能瞧不起梵高和艺术!”
“艺术?梵高是饿死的,你和我也想等着饿死吗?太天真了,呵呵。”主编冷笑。
“可是,我那么用心去处理每一个画面……静初愤愤然。
“读者要一块棉花糖,你非要给一客奶油蛋糕,他们不但会嫌腻吗?”主编不耐烦道:“你还想不想画?”
“可是,梵高的艺术成就是用来嫌弃的吗 ……”话音未落,电话已挂断。静初心中忽也有一根琴弦断了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没有阳光的地下通道里,风嗖嗖的,如此阴凉。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例的神情冷漠,步伐匆忙。虽是春日,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冬日的霜。
静初摇摇地走在地铁的通道里,眼前巨大的蓝色系广告画忽然就成了一汪海。海风微凉,她的梦想如天上的云,飘渺得看不分明。
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多,她的沧海就越来越拥挤。她天边叫做梦想的云,化作颤巍巍的一叶孤舟,越飘越远,汪洋中,一个波浪打过来,孤舟被掀翻了。那波浪滔天汹涌着,不知不觉时,顺着自己的眼眶,热滚滚的流下来。
她先是抽噎,鼻涕眼泪糊成浆糊幌子的时候,她追过贼、踢过小偷的腿再也站不住了。她蹲在地铁的角落,捂着脸,哭到嗓子干涩,引来围观者无数。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么?”
她避开同情的双眼,抹一把脸,继续哭,只是,围观的目光犹如密密麻麻的刀网,冷,冷,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只觉得浓浓的饿意势如山洪。
静初擦干眼泪,离开地铁,前方几百米,幸好有家方寸大的麻辣烫店。不用山珍海味,麻辣烫,也是人间饕餮呢。
鸭肉、培根、火腿肠,鹌鹑蛋,藕片,鱼豆腐,海带……她把大块的鸭肉和培根大片的塞到选择食材的盆里,却又大片大片的拣出——她的工资并不多,每个月的颜料、房租,已经是不小的负担。问远在外省的父母索要,她又实在无颜启齿。
两年前,刚毕业的她曾对父母说,我要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实现自己的梦。父亲也曾郑重忠告,孩子啊,你这个梦注定要牺牲太多。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赚足生活费,她曾打两份工,白天在画廊,晚上去酒吧端盘子。后来,她发现她的画笔越来越生疏,不得不辞去酒吧的工作,然而,她画出的画,两年内仅仅卖掉一副。她不得不画漫画补贴,一次又一次退稿,退得她心也乏了。可是,一度十分欣赏她的老教授却说:“小静,以你的才华,我已教不了你什么,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好好画画,不能放弃呀!”
“不能放弃呀!”
静初对着满碗的粉红肉片,展开左右攻袭:“好好画画,马蒂斯,吃了你!达利,我不客气了啊!毕加索,哪里跑!达芬奇,你的肉好香……”
将那一群“艺术家”都葬入她强大的胃中之后,静初抹了油嘴,伸个懒腰,心中仿佛盛开了一朵香喷喷的肉食之花。
“蒙娜丽莎她是谁,她可曾为爱贪吃好几回……”她哼唱了一路改了的曲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家,上楼,进门,昔日整洁的客厅此刻乱得被像打劫过:自己的全副家当都被横七竖八扔在了客厅:泡面盒子,颜料,淘宝淘来的衣服,大宝……她心爱的画架和画板被扔在地上,牛皮纸和画布堆得纷纷扬扬。
静初忽然就觉得肚子有点涨。
敲了敲房东的门,房东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道:“你走吧,大画家!你那满屋子的泡面盒子和颜料味都臭死人了!还有,房租都欠了2个月了!”
“可是,我的漫画稿费马上就下来啦!而且,你这样仓促把我赶走,让我睡大街吗?给我找新房子的时间好不好?”静初一边收拾着自己的画作,一边说。
好几幅画已然破碎,心疼。
“你不是有个有钱的帅外甥吗!每次见你都像见难民一样帮助的那个!”房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橘红色的麻袋,将棉被、泡面、脏衣服、袜子、书,一股脑往里装:“走吧走吧!”
房东说得倒是没错,时令扬曾经在第一次见面之后,便给她买了许多暖心的物品:质地精良的睡衣,拥有可爱笑脸的马克杯,静音的闹钟,味道醇厚的咖啡,还有两大盒颜料,一个大号速写本,一只光线柔和的台灯……他知道她的梦想,和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可是……”静初央求着。可是,丧家犬一般投靠一个迷人的大帅哥,她也是有羞耻之心的啊。
“没有什么可是。新租户明天就来了,走走走!”房东挥舞着双手,哄苍蝇一般。
静初打了个哈欠,默默把画架抗在肩上。这是她读书时一直用的,她曾用它得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
静初默默地拿纸巾把撒了颜料的牛皮纸抹干净,仔细卷起来,把干瘪的颜料、琳琅的调色盘、笔刷,统统收拾好,其他的胡乱塞一塞,打包进橘红的大麻袋,默默离开。
天似乎阴了下来,风一吹,小区里一树树樱花花落得缤纷满路,白色的,粉色的。层层围珠玑,团团锦绣簇。
静初狠狠地嗅着樱花的清香气,仰望着蓝天,天边的一朵白云像达利的红唇沙发,又像梵高没有耳朵的自画像,还有一大团白云,像高更的《持芒果的少女》:她看得清白云暗影中女孩的长发,以及女孩手中的芒果的形貌。
静初冲着蓝天微笑,眼泪不知不觉倒流回眶中,消失,她的十八颗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白灿灿的光:“老天真疼我啊!谢谢了啊!放心,我一定会坚持的!”
她把麻袋往背后仔细安放,拄着木头画架,众目睽睽之下,一路挤地铁,坐公交,终于来到了表外甥时令扬的居所——静安1号。
静安区闻名遐迩的红砖别墅区,有小桥流水大钟表,有许愿池和凉亭和草坪,有咖啡屋、酒吧和宠物吧,小区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尖顶红色教堂。
时令扬每天下午都会去咖啡屋小坐一阵,小啜一杯卡布奇诺,翻译一阵法语小说。每每光顾,他总是不经意惹得咖啡屋的小姑娘们纷纷侧目,姑娘们一次次送来可口的甜点和水果杯,只为看到他的一笑……
有谁想到,几年前,他还是法国最有名的巧克力店中拥有“巧克力爵士”的大师,他做出的巧克力,一度风靡无数法国少女。或许,他更迷人的,还是他的贴心与细致。他的巧克力选用的材质,从来都是女性最喜欢的材质。
进小区的时候,凉风吹得粉紫色的矮牵牛花和白的葱兰在风中轻颤。
静初只觉得,一身热汗被风一吹,有些冷意盎然,她打了个寒颤,心道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按一下楼下的门铃,未等问话,便有人直接开楼门,更是不符合谨慎的紧身风格,静初未免有些纳罕。平时,他唠叨的帅外甥可以和她隔着楼语对讲机讲一分钟。
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美味的巧克力和香甜的马卡龙,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足以冻住整个阿尔卑斯山脉的冰山脸。
他用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凤目直视着她。
他用斜飞入鬓的剑眉敛着一股浓浓的杀气,睫毛如刀锋,逼视着她。
他鬓上的几根白发丝,似是冰雪挂霜般,看得她鸡皮疙瘩纵生。
这个人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要暗杀或劫持?还是把她的帐加在一起旧账新算,前来打击与报复?不得不说,这个人找上门的速度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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