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夫人正要率儿女退开,苗夫人起来上前道:“既然二老爷没有回来,那莹弟妹便在我旁边这里落座吧,毕竟弟妹也是主人家,等下客人到来,也可以跟我一起照应一下。”她话说得客气,是诚心想让陶夫人在此显主人之仪的意思。
可陶夫人听了她的话,眼睛却不屑地朝她一瞪,冷笑道:“这会子又想起来我是主人家了,我若真能当这个主人家,今日我家老爷也不致困身宜州,受那天灾之险!”
她此言一出,苗夫人忙侧头去看了一眼柯怀远,果见大老爷一脸僵冷,遂赶紧赔笑打圆场道:“二老爷吉人天相,而且贵为知府,定能得保周全,莹弟妹不必担心。要不然这样,莹弟妹和我到小楹亭去见一见周夫人和孟夫人?”
陶夫人仍旧冷冷笑着,道:“该见什么人我自然晓得,不劳你提醒。”无意跟她一同行动,正要转身走开,又回过头来道,“这声‘莹弟妹’叫得越发顺口了,也不想想这一声‘弟妹’什么身份的人才叫得。”语毕,看也不看面色难堪的苗夫人,快步走了开去。
苗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讨好陶夫人,本就是想让所有人看到她的贤良大气,现下陶夫人半点情面也不留,那不知根底的人,都只道陶氏心胸狭隘,苗夫人平白受了奚落,却只是一笑而已,当真识大体知进退。
柯弘安与柯老太太两祖孙不由相视一笑,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彼此心知肚明。
由于此时柯弘安与柯老太太坐在一起,容迎初并未得老太太的示意,也就不能在柯弘安身边落座,只能隔了一段距离地侍立在一旁,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她也看在了眼里。这柯家的两大家长竟是不和,以前只知道二老爷身在地方上任职,由于地方偏远,二太太陶夫人及三名儿女便没有跟随一同前往,仍旧留在京中,跟着老太太生活。
本来在如此豪门世家中,家族关系繁复,你争我斗之事本就多如过江之鲫,只是看到苗夫人或真或假地对陶夫人摆出谦让的姿态,容迎初不免对陶夫人多了一点好奇。而她此时还不知道,陶夫人日后竟成为她行事的契机。
家礼行过后,柯怀远看到几个儿女坐在跟前均噤若寒蝉,甚是拘谨,便命各人自行散去,不必在跟前候着了,只等宴开的时候再各自归位便是。
容迎初在这大宴之中,除了自家的人外对所有来客均不认识,本来想着只管跟着柯弘安行走就是,没想到这厮没走几步就回过了头来,惊奇地瞪着她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容迎初看着他那奇哉怪也的神情,忍一忍心中想要捶他的念头,巧笑倩兮道:“伺候相公本就是迎初的本分。”
柯弘安拍一拍额头,道:“我要去跟我的发小叙旧,都是男宾,你不能跟着来!”
容迎初知道他不过是寻了借口遣开她而已,她也并非不识趣,只好点一点头,眼睁睁地看着他翩然走远。
秋白这时拉一拉她,道:“奶奶,你看那边,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在说话呢。”
容迎初顺着秋白的眼光望去,只见不远处苗夫人正带了亲女柯菱柔站在陶夫人跟前,低低地说着什么,又抬手指了一指前方的小楹亭,陶夫人一开始有点不愿意,后来又平静了下来,想了想后,便拉了自家的嫡亲女儿柯菱姗,与苗夫人母女二人一同往小楹亭走去。
正当秋白揣测地观察苗、陶两位夫人的同时,容迎初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人。
苗夫人对陶夫人说的话,除了七妹姗丫头和八妹柔丫头外,还有她,身为长房嫡女的四姑娘柯菱芷听到,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周夫人、陈夫人和孟夫人还有李夫人今日难得都来了,现在都让我安排在小楹亭里休息呢。”苗夫人殷殷地对陶夫人道,“这几位夫人都是诗礼传家、京中望族的当家主母,我素来钦敬她们持家有道,那样的大家族,都是规矩严明、上下井然的。他们家的公子小姐,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之后。我正是想带了柔姐儿过去,让她听听这几位夫人的教诲,也好长长见识。”
陶夫人这算是听明白了,苗氏这是想带了自己的女儿去让这些名门主母相看呢。苗氏这话也说得没错,这四位要么是公、侯府的夫人,要么是朝廷重臣家的夫人,而且这几位夫人的公子,她也曾经打听过,刚好都是适婚的年龄,本来不用苗氏说,她也要带姗姐儿前去拜会一下的,如今苗氏既然提了,那姑且前去吧,也省得便宜只落到她一家上。
柯菱芷孤零零地立在郁郁密密的树荫下,天色已晚,园中灿若星辉的花灯光影似乎半点也照不进她阴云满布的秀丽脸庞,她一手紧紧地攥着天青色提花马面裙的裙侧,手指的关节处早已绷得青白一团。
第三章 世事如棋,我欣为卒
柯家嫡女柯菱芷如今芳龄已届十五,已过了十三四岁的定亲佳时。两年前,昔日的姨娘、如今的继母苗夫人便开始四处打听京中名门望族的情况,美其名曰是为嫡女芷姐儿寻一门好亲,直到后来柯菱芷方知道苗氏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她,而是为了当时年方十一岁的柔姐儿!
当年慕她柯家嫡女之名,上门说亲的人并不少。吏部侍郎家的张夫人也前来拜访,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向苗夫人提出了定国公府的联姻之意,柯菱芷正好前来省晨定昏,在门外便听到苗夫人道:“早先儿已经有了人家来打听芷姐儿的事,我觉得那户人家倒挺好,就等着做定了。我听闻定国公家族子嗣繁盛,膝下育有五子三女,大公子被当今永阳公主招为了驸马,二公子娶的是荆州皇商徐家的千金,三公子和四公子年纪相仿,一个年十五一个年十四,年纪都尚小,我家柔姐儿今年也刚满十一,若论岁数,倒也接近。有劳张夫人挂心,只管实话告诉定国公府秦夫人咱们家的情况便好。”
得知真相的一刻,柯菱芷整个儿都蒙了,随即涌上心头的就是无尽的悲愤!
生母任氏早在她四岁之时便恶疾缠身,一病不起,至她五岁之时便撒手人寰。比她年长五岁的同胞长兄柯弘安自母亲病逝后,便性情大变,从原来的勤奋上进变成了浑浑噩噩,终日闲闲散散,直如行尸走肉,对家中诸事一概不予过问,别说是关心她这个亲妹的婚事了。
爹爹早已发话让苗夫人全权决定她的婚事,而且她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好直剌剌地向父亲要求定下亲事,于是这两年的上好佳期,便在她的无可依靠、苗氏有意无意的拖延中虚度了过去。
正如苗氏所说,今日难得京中几位家势显赫的官宦夫人都来了,若苗氏有心为她定下婚事,早应带她到一众夫人奶奶面前去亮亮相。只是没想到苗氏有心是有心,却只对她的亲女。
她空得一个嫡女的身份,若是没有亲娘做主,嫡女与庶女又有何分别?
越想心中越是悲怨,她转过身去,倚在树后垂首拭泪。
容迎初悄无声息地来到柯菱芷身旁,轻轻唤道:“四姑娘……”饶是如此,柯菱芷仍是惊得浑身一颤,抬头花容失色地望向来人。
容迎初轻柔地按一按她的肩头,微笑着示意她莫要惊慌,一边将手中丝帕递到她跟前,道:“四姑娘恐怕是沙子迷了眼睛吧?当心手把眼睛揉得发红了。”
柯菱芷明白她是提醒自己注意仪容,便接过她手中的丝帕,小心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容迎初端详着她,正想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芷儿,原来你在这儿,害我好找!”
她们二人闻言,一起回过头来,看到后方走来一位身穿淡黄提花府绸短袄的妙龄少女,她下身那紫莨绸百褶裙随着轻盈的脚步,翩然如蝶舞。一张圆润而不失娇小的脸庞浅笑盈盈,映得一双清澈的眼眸愈加明亮,将此间的阴翳一扫而空。
柯菱芷看到她,强打起精神来笑道:“灵语,你来了?”
马灵语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臂,一下看到了闺中密友脸上的泪珠,不由敛起了笑容,惊道:“你怎么哭了?这可是为什么?”说着,忍不住拿眼睛瞟向一旁的容迎初,像是在寻思谁是罪魁祸首。
容迎初垂首不语。柯菱芷有点意会到好姐妹的意思,忙解释道:“是我刚才看到七妹和八妹到小楹亭那儿去了,她们都有亲娘照应着,我一时想起了我娘,就忍不住……”
马灵语何其了解她的性情,终究是心思浅,直接把姐妹的心事说了出来:“你哪里是想起你娘了,你是气的,气你那个姨娘继母不把你带到那些夫人跟前去!”她同仇敌忾,咬牙道,“你虽不是她的亲女,也是正正经经的长房嫡女!她的女儿再怎么也不能越过你去!芷儿,我可不能眼睁睁看你受这等委屈。来,我让我娘把你带到小楹亭里去。”
马灵语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柯菱芷就要往外走,柯菱芷不禁有点为难,站在原处不动道:“让你娘带我,这不合礼数……”
“四姑娘说得对,如果由这位姑娘的母亲带四姑娘过去,不仅帮不了四姑娘,还会让那些夫人太太觉得柯家竟半点规矩都没有,自家的嫡小姐,竟然要跟着别家的夫人出来,这还不成笑话吗?”容迎初插口道,一时让马灵语停下了动作。
“芷儿,这位是?”马灵语好奇地打量着容迎初,柯菱芷道:“这位是我的大嫂。”又向容迎初道,“这位是忠靖侯府马侍郎的千金马姑娘。”
容迎初向马灵语福一福身道:“马姑娘好。”
马灵语自八岁时跟随父亲到柯府做客,便与柯菱芷熟识,二人交情甚笃,自然也知道柯菱芷都有哪些家人,一听容迎初是大嫂,便笑着欠身问好道:“原来是安大奶奶,灵语失觉了,莫要见怪。”
容迎初微笑道:“马姑娘言重了。”又转向了柯菱芷道,“四姑娘,那几位夫人太太你是很应该去见一见的,为嫂倒有一个愚见,兴许能帮四姑娘合乎情理地到小楹亭中去。”
柯菱芷半带犹豫地看向她,思忖片刻,方道:“大嫂有何良策?”
容迎初道:“今日是柯大老爷的华诞盛宴,身为主人家,柯老太太年事已高,身体多有不适,不能亲自迎客。四姑娘是柯家的嫡小姐,以柯老太太的名义,为各位太太奶奶呈上府中的上等君山银针茶,正正是大方得体,又显了四姑娘的一片孝心。”
柯菱芷闻言,眼睛一亮,还没说什么,马灵语率先笑道:“倒真是好主意!芷儿赶紧去吧。”
容迎初却摆一摆手,对柯菱芷道:“四姑娘,事不宜迟,赶紧先去向老太太道明一声,只说是替老太太去照应各位夫人,想必老太太心疼姑娘,必会明白当中缘故。若是有秦妈妈随着四姑娘前去奉茶,那于四姑娘便更为妥当了。”
柯菱芷暗暗细想确有道理,心中油然而生感激之意,容迎初知她要出言感谢,忙止住她道:“不要再耽搁了,宴席开始了便不好办了。”
马灵语忙为柯菱芷理了理鬓旁的碎发,道:“芷儿模样最是端庄,就让她们看看嫡小姐的风范!”
柯菱芷定下神来,依着容迎初说的去回了老祖宗,老祖宗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接着吩咐了秦妈妈并身侧的大丫鬟念珍跟着大孙女一块过去,柯菱芷只感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起始时的惶惶不安顿时消退了泰半。
于是柯菱芷带领着秦妈妈、念珍及数名媳妇丫头,施施然往小楹亭而去。
进入了由帷帐阻隔的小楹亭,亭中在座的夫人太太们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突然而至的柯菱芷身上。到底是有了柯老太太的支持,她也不慌,只落落大方地朝众人敛衽行礼,婉声道:“菱芷见过诸位太太奶奶。因着老太太身体欠安,菱芷奉了老太太的意思来给诸位问安,若有照应不到,还望诸位莫要见怪。还有这君山银针,老太太尝着觉得挺好,便命菱芷送来给诸位品尝……”又回头吩咐秦妈妈和念珍去为各位太太奶奶上茶。
自看到她进来,苗夫人的眉宇间便笼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只是不动声色,微微笑着看她在众夫人面前温婉地奉茶。八姑娘柯菱柔却没有这般深沉的心思,眼看着被四姐姐抢了风头,轻轻地咬着下唇,目含嫉色。
座中冯御史之妻孟夫人注视柯菱芷半晌,猛醒似的道:“怪道我觉得这位姑娘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芷姐儿!”
柯菱芷身穿天青色提花马面裙,配了鹅黄色半袖小袄,头梳的是螺髻,鬓发上点缀着两三朵浅粉色的宫纱绢花,此时听到孟夫人的话,白皙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欣然,整个儿就如一株水嫩嫩的鲜花儿,端的是亭亭玉立,意态秀美。她浅浅笑着,道:“我听夫人的声音,也甚是熟悉,好似是往日的一位故人。”
孟夫人拉了她的手,含笑端详了片刻,道:“芷姐儿好记性,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我到府里来看任夫人,你还那么小,静静地候在一边,就是离不了亲娘,我看着觉得怪心疼的,便抱了抱你,还喂你吃了一碗碧粳粥。”
柯菱芷带了几许感怀:“虽然那时芷儿年纪尚幼,可也记得孟夫人送我的一个璎珞金锁。”
其他几位夫人知道柯菱芷为柯怀远的元配任夫人所出之嫡女,虽说亡母之女于婚嫁上终是吃亏一重,但此时众人听了孟夫人的话,又看柯菱芷的行止相貌,果然是一等一的贤淑闺秀,也就多加了几分注意,纷纷问起她可否读过书,或是柯老太太的病要如何将养等话来。
陶夫人倒没有什么,反正自家女儿也是嫡女,前面本来就有好人家来问过了,也就不太在乎这些夫人有没有注意女儿姗姐儿。
苗夫人虽静静地,却是在按捺着,目中不带一丝感情地看向柯菱芷,心内暗暗念了一句:你的娘生前没让我好过,我又如何能让你好过!
目送着柯菱芷进入小楹亭后,马灵语放下心来,转头对容迎初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到,若不是得了你的主意,芷儿今儿个指不定怎么委屈了。”
容迎初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马灵语一双明亮的眼睛,道:“你这样关心四姑娘,真是情同姐妹。”
“芷儿总说这府里没有可以说话的姐妹,我就跟她说,说不了话,就写字吧,有什么想说的,只管给我来信,我见了字,可以回信的我自然回信,不能回信的话,我便会找上门来的。”马灵语口齿伶俐,脆生生地说了一通,又道,“不过如今看来,有安大奶奶在,芷儿再不用担心没人说话了!”
容迎初觉得这马家小姐性子直爽率真,却也知道拿捏分寸,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言行拘谨,或是一团骄矜气,心里不禁喜欢,亦笑道:“如果马姑娘不嫌弃,日后到府里来时,不要忘了到我院子里来坐坐,也陪我说说话。”
马灵语笑得柳眉弯弯,道:“这个自然,叫上芷儿,咱们三个一块说说笑笑才够热闹!”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绕出了树荫下,并肩款款往庭院外走去。
宴席尚未开始,客人陆续到来。苗夫人不在,戚如南和柯弘昕夫妇二人便在柯怀远近侧照应客人,忽而听到席桌里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在这贵客如云的场合中尤显突兀和失礼。戚如南不由一惊,转头循声看去,只见五爷柯弘靖的那一席中,一名怀抱着幼童的女子正抬头冲站在跟前的一个大丫鬟说着什么,似是在争执。戚如南皱了皱眉,赶紧走上前去劝解,一边让身边的妈妈将那个大丫鬟拉了开来,带到了后院去。
原本在和戚如南闲话家常的一位华服夫人见状,面带鄙薄地别开了脸,转身走开了。与此同时,马灵语目光落在那位夫人身上,快步上前唤道:“娘!”
忠靖侯府马侍郎马瑞的大姨娘唐氏,在看到女儿的时候柔和了神色,道:“灵语,怎么不是去和芷姐儿说话吗?”心里还在腻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柯家长房靖五爷连正室奶奶都没有娶进,房里的姨娘、通房丫鬟便一大群了,庶女更已满了周岁,刚才一位从通房丫鬟抬举上来的姨娘竟然不顾场合地和通房丫鬟吵了起来,不知道的只会说这些做侧室的都是这等货色,没规没矩的。那靖五爷就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管教一下,不知来日哪家的姑娘这般造孽,嫁到这房人家来!
马灵语并不知道母亲心里想的,笑盈盈地朝小楹亭那边一指,道:“芷儿替柯老太君进去奉茶给各位夫人了……”话音未落,便看到陶夫人带着女儿柯菱姗从亭里走了出来,唐姨娘跟陶夫人素来是有交往的,这时二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点头示意,亲亲热热地走到了一块儿。
容迎初适时地对陶夫人行礼道:“迎初见过二太太。”面对唐姨娘不知道怎么称呼,便福身问了安好。
陶夫人知道她是柯弘安的冲喜媳妇,又是长房的人,因此并不怎么放在眼里,淡淡点头回应了事。径自拉了马灵语的手,亲切和颜道:“语儿这张小脸越发圆润了,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马灵语向来落落大方的,因是心里知道缘故,这次倒流露出了小女儿的娇羞姿态来,不好意思地抿着唇,没有说话。
唐姨娘刚才已经和陶夫人的亲儿柯弘山打过照面,对这个谦恭知礼的少年郎,她心里是非常满意的,若是灵语跟柯家二房嫡子的亲事能成,她也算是了一宗心愿了。
女儿脸皮薄没敢回话,唐姨娘便笑着代为搭话道:“这孩子现下倒比往常安静了许多,晓得在房里做些绣活了,前日还说要为夫人绣一个荷包呢。”
陶夫人看向马灵语的眼内更是充满了慈爱,又回头让女儿柯菱姗向语姐姐多学着点云云。
容迎初早识趣地退到一旁,也没忘察言观色,看陶夫人相看马灵语时那副喜滋滋的神情,也大抵猜到是何等缘故了,一时想到如果马灵语嫁到二房来,日后在这府里也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指不定有可依傍的地方,倒也是件好事。
这时有管事的媳妇过来传话,说是宴席快要开始了,请各位夫人太太就座。
陶夫人为表亲厚,亲自送唐姨娘和马灵语到马瑞所在的席桌上,容迎初不便跟随,只得远远地与马灵语互相摆了摆手,以示再会。
回到了主家席长房的位置,柯弘安仍是没见人影。
长房分了三桌:柯老太太、柯怀远、苗夫人三人一桌;柯弘安、柯弘昕、柯弘靖三兄弟连着内眷一桌;柯菱芷等几位姑娘又是另开一桌。
容迎初刚在柯弘安座位旁边的位子上落座,抬头便看到苗夫人礼数周到地把各位夫人送到了相应的席位上。场面功夫做足后,她却并没有马上归座,而是转身走向忠靖侯府马瑞一家所在的位置,言笑晏晏地和唐姨娘说起话来,又亲身来到马灵语跟前,马灵语忙不迭地起身见礼,苗夫人目带欣赏地注视着她,客客气气地又说了几句话方离开。
容迎初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地有所察觉,只不确定心中的猜想,思虑片刻,看一眼仍在忙碌打点各席桌菜式事宜的戚如南,有了主意。她回头凑近秋白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秋白泰然点头领命。随即容迎初起身,带着秋白来到戚如南身侧,道:“弟妹,现下马上就要开宴了,你这里事务繁多,宴席里需要用人的地方也多,我想让秋白过来帮着你做些零碎的事,帮着你们跑跑腿儿,盯一盯那些上菜的婆子丫头,或是你看有何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戚如南正在安排宴开后上菜、待客等事,听容迎初主动上前借出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不由得有点意外,也觉得感激,遂道:“我这边人也足够使唤,更何况秋白还要伺候大嫂呢。”
“不碍事,我那边还有紫文和崔妈妈她们呢,你这边把事儿打点妥当方是要紧。”容迎初没有再给戚如南推托的机会,吩咐了秋白留下帮助三奶奶后,便径自返回到席桌上。
她捧杯喝茶,眼神儿悄悄地瞟向苗夫人那一桌。苗夫人正整了衣襟款款落座,端庄的脸庞上除了一缕恰到好处的微笑外,不见半点波澜,不知内里有何打算,也不知道此番找了借口让秋白有四处走动的机会,可否探出有助于自己的端倪来。
开宴时分,柯弘安也回来归了座,他并不答理同席的几位弟弟,待紫文为他摆上了惯常用的银箸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容迎初一边伺候他布菜,一边留心着秋白那边的举动,也注意到苗夫人一桌三位主人家都在专心于食,并没有异样。
秋白正跟着新之一起检视各婆子丫头奉上席桌的菜式,偶尔趁势带着婆子丫头们往席桌上走,这样便有了接近苗夫人所在的机会。
晚宴至半时,席间觥筹交错,又请出了戏班子,让柯老太太点了一出《仙缘》,柯怀远则点了一出《穆桂英挂帅》。少时便开了锣鼓,号声阵阵,曲声悦耳,众人不时喝彩称赞,宴中一时更显繁华热闹。
这时,容迎初瞥见站在前院小门处的秋白,向自己连连扬手,眼角余光所到之处,竟发现苗夫人已不在席桌之上。心中一动,侧头看一眼柯弘安,只见他正低头大快朵颐,丝毫不理会四周的喧嚣杂闹。她站起来对紫文道:“我的发髻有点松松的,我先到后院去理一理,你好生伺候大爷。”
满席喧闹,自然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她垂首快步穿过席桌,退避了外间耀眼的华彩光亮,投身在院落光影不及之处,疾步来到秋白身边,不及发问,秋白一手拉着她悄悄地往后院而去。
柯府上下人等此时几乎齐集在颐祥苑内,其余各处便僻静下来,后院周围寂寥无声,不见人影,唯见树影婆娑,夜风过时,扬起几阵细碎的沙沙轻响,掩饰了她们主仆二人窥探的脚步。
“大太太,我刚才细细跟李妈妈打听过了,二太太原在三个月前便向唐姨娘提起了结亲的事。”周元家的压着声浪低低地说,“李妈妈说,二太太此事并没有找中人,是直接向那唐姨娘提出的。”
容迎初闻言,知道这回可是猜中苗氏的心思了,遂屏着声气凝神听下去。
苗夫人微微沉吟,问道:“可知唐姨娘的意思如何?”
“唐姨娘和二太太本就是旧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便结下的交情,唐姨娘虽然没有当即给二太太很实在的答复,但也没有反对之意,只说现今语姐儿将满十四了,也该趁早定下亲事,看那样子,竟是要应允的意思。”
苗夫人冷笑了一声,道:“陶氏好眼光,莫说忠靖侯府的祖上如何得蒙先帝的庇荫,就说现下马侍郎便是官运亨通,节节高升。那语姐儿虽是唐氏所出的庶女,可马大人的元配夫人一无所出,又身患重疾,如今在马府主中馈的人是唐氏,语姐儿又得马大人疼爱,在家中的地位与那正经嫡女无异。若攀了这门亲,不仅为二房增了光,更可凭借马大人之力将二老爷调返京中,这如意算盘倒打得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