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李云桥一整夜睡得不好,想到自己没有成功气死韦宗泽,还让他反将一军,他就觉得十分郁闷,坐在工作室里,他反复看昨天晚上拍的那些照片。吃盒饭的傅剑玲,做笔记的傅剑玲,信步而走的傅剑玲,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女人,他真不明白,明明是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还那么痴情?李云桥看了一会儿,不禁把手机往唇上一贴,仿佛轻吻了一下。

  却被经过走廊的李玲如看见,她站在窗边朝他喊:“哥,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

  李云桥耸耸肩,“睡不着,就来了。你呢?”

  “我灵感来了,想画画。”

  原来高志把他的工作室GORZ STUDIO从美国搬到了这边,原来的团队自然就解散了,于是高志安顿好一切以后,开始招募华人设计师加盟。他招募的方式是不对外的,只接受圈内朋友的推荐,然后亲自考察和筛选,招募的设计师中有做品牌广告的,有做室内设计的,还有做建筑的,此外他还专门为一些自己很看好的艺术家提供低价优质的工作室,作为对艺术事业的支持。总的来说,已经过了野心勃勃年纪的高志,现在想追求的只是一些纯粹的东西,爱情,艺术,还有梦想。

  李云桥索性跟着李玲如来到她的画室,看到一部分完成品用布盖着,然后她正在画的这一副,远看过去仿佛是一个痛苦男人的脸,近看则是一堆密集交织的颜料,大概你站在不同的距离看这幅画,都会感觉到不同的情绪从中涌来。

  “幸好我早就放弃画画了,不然被自己的妹妹打击死。”李云桥一边欣赏,一边笑着说。李玲如穿起围裙,拿着托盘站到画前,转头看他:“那你也早点放弃那个傅剑玲好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追不着她?”

  “追不追得着都一样,她有一颗封闭的心,即使你追着了,她也不会真心爱你,况且……”说着她朝他一笑:“哥哥,你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怎么说,你还替情敌操心了?”李云桥略感好笑,其实至今为止,他自觉还挺投入,对傅剑玲嘛从未动过一丝一毫强迫她或是伤害她的念头,很奇怪是不是?

  “我嘛……”李玲如却笑了笑,回头去看她的画,奔腾的情感在画上涌动着,“其实我喜欢宗泽给我带来的痛苦,它能让我更加渴望画画。”

  “这挺好的不是嘛,你渴望别人带给你痛苦,而我渴望让别人痛苦。”李云桥话毕见她已经开始投入到创作中,于是转身离开,“别忘了下礼拜韦开娴结婚,爸爸说咱俩都得去。”李玲如随口回道:“我会去的啦,送给开娴姐的画都准备好了。”

  那幅画是韦开娴主动来找她要的,也是李玲如疯狂追求韦宗泽的那段时期所画,濒死的海燕。

  很快,韦家和叶家的婚礼在本城拉开帷幕,新郎叶骏飞、新娘韦开娴,由于两个人都是再婚,且在生活作风的问题上都有惊人记录,因此两家一致同意将婚礼办得低调一些。

  收到请柬的人之中还有苏兆阳,其实早几天前他就开始为此烦躁了。因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由薛涩琪陪着出席各种社交场合,并为他赢得十足的面子,如今他却只能对着一大半都收拾空了的衣柜叹息。他临时找了徐莹和他一起出席婚礼,而她自己也对这次能取代薛涩琪做他的伴显得十分高兴,很早就在公司里露出些得意的样子,想借此刺激一下薛涩琪。

  他想,是的,薛涩琪最容易受这种刺激了。

  她最喜欢去那些名流云集,衣香鬓影的地方,享受精致和高雅带来的优越感。

  于是果不其然,当他和徐莹到达婚礼现场时,在来宾签名簿上,他一眼就看到薛涩琪,傅剑玲的名字。而韦宗泽正和他二哥宗镇一起招待长辈,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无暇和他多聊的,苏兆阳便带着徐莹去找其他相识的人寒暄了。

  由于叶骏飞的新婚别墅附近正好有这么一家高档酒店,酒店的老板也很精明,早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拿下了这次婚礼的承办。至今为止,苏兆阳和这个老板十分有合作新酒楼的可能性,因此苏兆阳到场后,首先就跟他聊了一下。

  只可惜后来苏兆阳得空,一直想见一见薛涩琪,却始终没有看到薛涩琪的身影,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会儿薛涩琪正和傅剑玲一起去新娘那里陪着了。

  这天黄道吉日,诸事可行,许为静也跟着葛离后面不请自来,此间正端着一小碟糕点,边吃边问葛离:“那个就是苏兆阳吧。”

  两个人好难得一起穿了回礼服,葛离满心期待许为静会好好表扬他一番,谁知她一来就找吃的不说,边吃还边盯着别的男人看。

  “你真是那什么改不了□,老男人你也看!”葛离不满地说,今天实在很忙,他本不想带许为静来的,可许为静一听说两个闺蜜都会来就兴奋了,死乞白赖非要凑个热闹,顺带还看看有没有什么狐狸精会缠着葛离。葛离哭笑不得,只好由她,只求她来了以后安分一点。

  “神经病,我是在研究薛涩琪究竟迷上他哪一点!”许为静不满道,“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们的事,可是这么正儿八经在一个场合出入还是头一回呢!仔细看……妈的,他保养得还真好,一点看不出四十几岁了。”

  “你说话不能文明点。”葛离忍不住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还不是跟你学的,自从变成这样就改不回来了。”许为静不爽他转移她的话题,于是两手拽住他的胳膊,“别转移话题,我问你苏兆阳和韦宗泽关系如何?”

  “你问正这干嘛?普通而已,略有合作。”

  “哦……”

  “你想干嘛?”

  “我本来想说,要是没什么关系,我能不能往他脸上泼一杯酒,泼完我就走,真的!”

  “……”葛离实在是被她整怕了,“你就不能老实待上一会?哪怕是一小会儿?真的。”

  许为静瞧他傻样,实在有些可怜,遂转而抱怨道:“好吧,那两个女人也真不地道,去见新娘子都不带上我。”对此葛离却不以为然:“幸好没有带上你。”许为静圆眼一瞪,推着他道:“你今天不是来帮忙当现场店小二的嘛,怎么还不去!”

  “你保证你乖乖的?”葛离确实也不能抽身太久。

  许为静咧嘴笑起来,不觉轻轻搂了他一把,“保证保证,我保证啦。”

  彼时薛涩琪和傅剑玲手捧鲜花,敲开新娘房间的门,没有想到来开门的竟是一位十分年轻艳丽的女郎,甚至比新娘还要美艳一些,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让她们俩莫名一愣,直到房中的韦开娴开口喊她们进去,她们才回过神。

  当然,新娘子韦开娴也是很美的,因她年纪较大,美丽之中又带着些许沧桑感。

  “恭喜新婚。”傅剑玲和薛涩琪奉上鲜花,然后站在一边,薛涩琪真心道:“你今天真漂亮。”其实她曾经多么希望自己有这样一天啊,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结个婚难得要命,有些人结了离离了又结,儿戏似的。

  “谢谢,不过一定没有刚才出去的那位漂亮吧!”韦开娴礼节性地把花捧了一下,便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示意她们过来坐下,莞尔道:“这下我可是被比下去啦!”

  “那是谁呀,这么不识趣。”虽然薛涩琪并不怎么喜欢韦开娴,但她毕竟心气高,见不得如此行事的人。韦开娴玲珑一笑,朝傅剑玲摆摆手,“小玲这方面最敏感了,不如你来猜猜?”

  薛涩琪遂回过头好奇地瞧着傅剑玲,傅剑玲却露出一副尴尬神情,推辞道:“开娴姐,别逗我了。”“唔。”韦开娴却认真道:“没关系,你试试!什么话都可以说。我就想听你说。”

  傅剑玲眉宇紧蹙,小心答道:“难道是,叶骏飞的情人?”

  嗯,这很好,新郎的情人打扮得比新娘还艳丽地出席他们的婚礼。

  “不是吧,这也太过分了!”不料薛涩琪听罢率先一怒,竟朝韦开娴脱口而出:“姐,把洪明亮叫来!比情况你可不输给他,去他妈的!”

  “薛涩琪!”傅剑玲这次还真是拦不住她口快,这话听上去可不是好事。

  韦开娴却不怒反笑,竖着拇指朝薛涩琪道:“你好样儿的。”

  “那……”薛涩琪刚要接下话来继续说,最终却忍住冲动顿了一下,转而嘀嘀咕咕轻声道:“那老洪他到底……”

  哎,周围还有好些人忙来忙去,这种事她要怎么问呢?怎么说洪明亮也曾是她的朋友吧,尤其是早前她没有跟苏兆阳分手的时候,他们三个还时常出来吃饭,闲聊之间她都可以感觉到洪明亮对韦开娴动了真心。不过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明明就是不可能的苦恋嘛,为什么洪明亮每次都能讲得笑嘻嘻的。他们的世界真难懂。

  “怎么?”韦开娴见薛涩琪欲言又止,不似刚才那么狂妄,于是笑道:“噢,我倒是听说你当初要把小玲介绍给他呢!不可以哦。”

  “那是我的错嘛!”对于此事薛涩琪一阵尴尬,“姐姐就不要再提了。”

  “别紧张,我只是从他那里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儿,加上你又是小玲的朋友宗泽的同学,所以我一直对你很好奇呢。你看,世界其实很小是不是?”

  “是是是。”薛涩琪便嘿嘿笑起来。

  世界确实很小,多少年人来人去,聚散离合总还是类似的情景。还是为那些理由,还是和那些人。

  薛涩琪看着韦开娴,突然觉得有点喜欢她了,她对自己的放逐,对爱的蔑视和对别人的玩弄,都不过是一种宣泄罢了,凡那些被她的宣泄所击败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不久,新郎叶骏飞和司仪从门外进来,要跟新娘演练一下后面的程序,薛涩琪和傅剑玲便退出去了。临去前,薛涩琪发现叶骏飞还很不知耻地朝她胸前看了一下,薛涩琪又羞又恼,愤愤离开了。

  “韦开娴嫁给这种人渣,真是糟蹋。”薛涩琪边走边骂道。

  傅剑玲倒是比较平静,关于韦开娴的婚姻过往,以前韦宗泽已说过不少,总不外是这几种情况,家族联姻,见几次面就结婚了,要么对方已有心上人,要么对方是个人渣,再要么对方是个人渣并且已有心上人。凡韦开娴遇到这种情况,还总是大呼过瘾,不整得对方赔本离婚绝不罢休。破坏,就是她的乐趣所在,而代价是她放弃寻找自己的爱情。又或许,她早就找烦了。

  迎面而来是激动的苏兆阳的身影,居然吓得薛涩琪不自觉把傅剑玲的手仅仅抓住,口中傻乎乎道:“他怎么一脸不爽的样子朝我冲过来了。”

  傅剑玲则迅速回道:“因为你今天很漂亮。”少见的低调的薛涩琪,就算在这美女络绎不绝的婚宴大堂中也毫不逊色。

  被她这么一说,薛涩琪倒立刻松弛下来,“漂亮有什么用,又不是新娘子。”

  骄傲的语音一落,苏兆阳已走至面前,傅剑玲暗自捏了把薛涩琪的手,以示鼓励,面上向苏兆阳笑道,“你们聊吧,我去找许为静。”

  直到离他们稍远一些,傅剑玲才又回头去看看,看到那两人正并肩而走,苏兆阳为她端了一杯饮料,两人仿佛已开始交谈了。就在这样的距离看苏兆阳的样子,他对薛涩琪的心还显得十分有把握,而薛涩琪却已经淡漠下来,至少她的眼神已经不再犹豫不决了。

  这样就好。傅剑玲想。

  很快,整个大堂高朋满座,傅剑玲和许为静已经坐在指定的位置上,婚礼快开始的时候,薛涩琪精神抖擞地回来了,刚坐定,司仪已经拿着话筒开始讲话。

  许为静和傅剑玲是一句都没听到了,都只关心薛涩琪方才战况如何。

  薛涩琪百无聊赖地回道:“也没什么啦,都是些平常话,就我走的时候问了一句: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那你怎么说。”许为静道。

  “我当然说不要了。”

  “你不会说你有约会了嘛!笨蛋!”许为静大感遗憾,“最好告诉他你找了个痴情公子哥。”

  薛涩琪起初一愣,继而却笑道:“幼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点小事犯得着骗人么。”许为静闷哼一声:“要是我就这样,就算是骗人的,我也要处处将他军。”

  薛涩琪摇摇头:“那还不是因为你找的对象都傻呆傻呆的。”

  然后说曹操曹操到,葛离忙里偷闲来关照她们,正巧这句话话音刚落,葛离人高马大站在薛涩琪身后,傻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害薛涩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遂嗔怒道:“说你这秃子干嘛要留头发,以前光秃秃多好。”许为静则很自然伸出手拉住葛离的,又瞧傅剑玲笑盈盈看着她们话唠的样子,遂问道:“你老板呢。”意指韦宗泽,葛离摇摇头,“跟他爸爸坐在一起。”意思是这个场合,他不能过来。

  说话间,婚礼已经正式开始,宾客也都陆续噤声,当司仪用高昂地声音说:“有请英俊帅气的新郎叶骏飞。”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薛涩琪坐在一边看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台,心里默默念着:快摔倒,快摔倒……

  可惜事与愿违,叶骏飞站定后,还用温润富有磁性的声音,感谢今天到场陪他迎接新娘的所有来宾。

  “怎么大多数人品有问题的男人,声音都这么好听。”薛涩琪不满地悄悄嘀咕,“苏兆阳是,李云桥是,就连韦宗泽也是。”

  傅剑玲离她最近,听着好笑,目光也不自觉瞥到坐在前面主要席位上的韦宗泽,他正笑看前方,时不时与坐他身边的李玲如说上几句话,而李云桥也在那边,知道她在看,便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从韦宗泽走的那一天,到现在他回来这么久了,她竟一直觉得他身处另一个世界里面,令她好像在认识一个陌生的人。就在那天早上,他还逆着阳光,很自然地问她:“有没有重新认识我了一点。”

  傅剑玲因此而闪了神,直到薛涩琪推了她一把:“别发呆了,新娘子快要出场喽!”

  激动的现场演奏伴随着所有聚光灯聚于一点,红地毯的尽头是白色绢丝搭建的新娘塔,红玫瑰编织成圆形的拱门下,垂着一层厚厚的幔帘。第三次结婚的韦开娴就在那幔帘之后等待着。

  叶骏飞手捧鲜花,一脸幸福地从红地毯的一端徐徐走来,走到幔帘前,音乐变成了十分温柔浪漫的抒情曲,司仪激动地说,“请新郎向新娘说一句真心话。”

  叶骏飞很配合地喊出一句:“老婆,我爱你。”

  赢得满场喝彩。然后司仪以音乐引导新娘塔的幔帘揭开,五四三二一。

  音乐结束,新娘塔却毫无动静。

  “好像有点奇怪。”傅剑玲悄悄跟薛涩琪道。薛涩琪点点头:“是啊,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不是妆没画好吧!还是衣服有问题?”“怎么可能!”傅剑玲道。

  叶骏飞也显得很不耐烦,回头看了看司仪,司仪十分尴尬地又喊了一句,“有请我们美丽的新娘。”还是没动静,叶骏飞索性扔了手里的鲜花,一把扯下布幔,结果所见到的,新娘塔中的,只有两个不知从哪请来的临时伴娘,和一副巨大悲壮的油画。

  濒死的海燕。

  “这是干什么!”叶骏飞怒不可遏,抓住一个伴娘问:“她人呢!”

  伴娘似乎是韦开娴花钱请的人,一脸漠然地说:“她说这幅画就是她的化身,你和这幅画结婚吧。”叶骏飞气得满脸通红,众目睽睽,发作不得,只好一把摔开伴娘,愤然离场。

  这戏剧化的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很多宾客都不明所以地涌向新娘塔看个明白,之后各种版本的流言迅速在大堂蔓延。直到最前面的家宾席上,两家的长辈铁青着脸色拍桌而散,只有李云桥在那哈哈大笑起来。

  很显然韦宗泽和李玲如事先也都不知道的,最后李玲如看着那幅画问韦宗泽,“清场以后,我可以把这幅画带回去吗?”

  韦宗泽点了点头,李玲如笑道:“好,拍卖的时候可以把价格翻三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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