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管理员又问杜小言:“你这孩子,怎么出手打你姐姐呢?”

  杜小言倒没什么明显的伤,他默默拾起书包,见傅剑玲被自己打得如此难堪,心里十分后悔,眼泪逼到心尖上,却还赌气地别过头,“她不是我姐姐。”

  傅剑玲累极了,也不似往常那样当做没听到他说的话,幽幽叹口气,说:“我也没那个福气。”

  话音刚落,杜小言的眼泪夺眶而出。

  往日里,傅剑玲跟杜雅一起放学,徜徉在梧桐大道上,常常听到江水滔滔,船笛呜呜鸣叫,她们便爬上江堤,趴在栏杆上放风遥望。

  杜雅会说:我要是能飞,就每天都在天上飞。

  傅剑玲说:要是打雷下雨怎么办?

  杜雅说:那就飞到你家去。

  傅剑玲问:你不回自己的家吗?

  杜雅说:不回去,我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

  傅剑玲问:为什么不喜欢你?你这么好,又温柔,又体贴。

  杜雅说:因为我是个丫头骗子。

  傅剑玲想了会儿,问:那你讨厌你的弟弟吗?你嫉妒他吗?

  ……

  然后,那个答案,一次一次从傅剑玲的心中溜走了。

  它化成一个面具,回到杜雅那去了。

  第十三章

  不要教她们,什么样的人值得爱,什么样的人不值得。不要教她们,什么样的悲伤像河流一样清澈,什么样的喜悦像淤泥一样污浊。更不要教她们,什么样的品格才是坦荡的圆月,什么样的错误能让圆月失缺。

  在无数个白天黑夜,她们只寻找梦乡。欢欣地寻找,苦苦地寻找,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寻找。

  ——拾来的一页

  傅剑玲带着一身伤到公司上班,时不时的刺痛影响着她的思考,她拼命集中精神跟她的合作者董莲进行沟通,董莲看完她的方案和笔记,也迅速提了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两人在小会议室开完会,董莲终于忍不住打破迟疑,小心问道:“早上你来上班,吓到好多人,还有人说你昨晚被抢了。”

  傅剑玲摸摸自个脸上的淤青,也很无奈:“哎,我本来想请假的,可是待在家里更烦。”

  今早上班前她耐着脾气去敲杜小言房门,却无声响,进去一看,杜小言已经出门了,也没见留下纸条什么的,傅剑玲知道他手里还有些钱,并不大担心,其实何止不担心,她恨不得马上送杜小言回家去。

  董莲笑问:“怎么搞的?”傅剑玲心想,家事不便说太多,但完全不说也显得生疏,便简单解释道:“我……弟弟,上初中了,有些难管教。”

  董莲讶异道:“初中生不小了,怎么放肆成这样?”傅剑玲恨恨地摇头:“我也想知道。”

  董莲觉得傅剑玲在公司的地位很微妙,可要说很稳定嘛却不见得。一点小事,就开始有人风传出难听的话来,加之傅剑玲的年纪还轻,那些年长的项目经理对她总归看好戏多过欣赏。董莲也是做工程的,虽跟傅剑玲合作以来,对她的才华也有些钦慕,却始终不敢跟她太过亲近,为了自己着想,他也一直默默观察,寻找着日后有可能取代傅剑玲的设计师。

  董莲觉得资深的曹品是很不错的,但是年纪太大,架子又高,不好套近。年轻一点的嘛,其实他觉得谭飘十分不错,毕竟老一辈的设计师中少有正牌专业背景,不比这新一辈的有个底子,还很敢于发挥。虽则这些人在创意上不如傅剑玲,但其实“创意”在整个工程当中只不过是一个念头,一种艺术,甚至一个幌子,就算客户喜欢吧,出于各种实际状况,也总难以突破。

  董莲心中计较着整个元禾理念的发展和可行性,认为傅剑玲的立场其实是十分微妙的,他也不信傅剑玲自个心中没数。更何况,以他观察所得,她还是太嫩了,外表再冷漠,也逃不脱情感丰富的内在。

  董莲其实还有个主意,就是想把傅剑玲当对象介绍给他的一个朋友。那朋友风流成性,却出手阔绰,十分热爱追求这些“冰清玉洁”的美女,若是成其好事,那对董莲更无不利。

  会后午休,董莲便私下对傅剑玲说:“我听说你没有对象,我有一朋友,单身,条件很不错,要不然我介绍介绍你们认识吧!”哪知傅剑玲毫无兴趣,勉强笑了笑,婉转回道:“谢谢,我已经有个在接触的对象了,虽然还没确定。”

  董莲不大高兴,“哎,不是还没确定吗?你就多接触几个,多点选择嘛,再说,我那个朋友年纪可不像我这么大,才28岁,一表人才,难得有我做媒,错过了多可惜。”

  傅剑玲瞧他这么殷勤,莫名对董莲没了好感,“这样啊,那不如你留个电话号码。我自己跟他联系?”董莲也知道她在说违心的话,心里想:你太傻了,以为好条件的男人那么容易找吗?嘴里却说:“我知道你敷衍我呢。得,我就写个号码给你,联系不联系都随便吧!我就当做是一片好心,多管闲事了。”话毕,顺手从傅剑玲桌上撕下一张便签,写好一串电话号码。

  傅剑玲瞧他真生气了,忙接过来,略带歉意回道:“您可别跟我计较,我不是那个意思。”

  董莲笑了笑:“我知道,你有你们的世界,我有我的。”遂离开了。

  下午,薛涩琪办完事,带着一堆需要公家盖章的文件回到公司。才跟苏兆阳交代完毕,转身就走,苏兆阳却把办公室的门一关,抓着她的手说:“还生我的气?”

  薛涩琪说:“没有。”脸却冷冷的。

  苏兆阳叹息:“你回到这边以后,特别容易生气,你让我怎么办?”说完紧紧抱着她,任她挣扎,在他的背上打了好几下。

  薛涩琪还是不依的,一会儿,苏兆阳见她不打自己了,拖她到办公桌边,从里面拿出一只锦盒,递过去,薛涩琪看也不看一眼。苏兆阳只好自己把盒子打开,露出一对精致小巧的钻石耳环。薛涩琪便开口了:我要戒指。苏兆阳只得说:再等等。薛涩琪遂把锦盒推开,“你自己一个人等吧!”人便要离开。

  苏兆阳一手把锦盒撩下,怒道:“你站住。”

  薛涩琪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明明心里已决定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信了,脚却偏要停下。

  苏兆阳说:“你不想想我最近有多累,可每天回家还要哄着你,宠着你。就是我在外面再忙再着急,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一点半点压力?你喜欢什么,我样样记在心里,只要你开口的,我总是弄来给你。可是我现在得到了什么?我以为只要我爱你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你倒是越来越了不起,回来以后,天天给我脸色看,一言不合就往畜生里骂。我就是说你一回两回算得了什么?你就不依不饶不原谅我。”

  薛涩琪转过身:“在北京的时候,你从来不会也不肯在办公室里说这些。今天来劲了?”

  苏兆阳坐到办公椅上,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我没来劲。是你来劲。”说完,把烟含在嘴里,看着薛涩琪:“姑奶奶你就原谅我吧,不然我抽烟喝酒得肝病什么的,早晚被你愁死掉。”

  薛涩琪看着他,又气恼,又真恼不下去。最后还是走过去,难得居高临下地说:“再叫一声姑奶奶。”苏兆阳遂往她腰上一揽,“我心肝宝贝。”

  薛涩琪跟苏兆阳和好以后,苏兆阳又告诉她傅剑玲今天带伤上班。薛涩琪莫名其妙,怎么回事?苏兆阳说,好像是她家那个小孩干的。

  薛涩琪大惊,便无心再跟苏兆阳两个在办公室里意绵绵了,风风火火冲到傅剑玲那边,偏见她在补擦药酒,怒气冲天道:“那小混蛋都跟你动起手啦?这还得了,赶紧着让他滚蛋!”

  傅剑玲说:“算了,他说得对,是我自己愿意,怪得了谁!”

  薛涩琪倒也骂句,“你真是活该找罪受,下礼拜公司不忙,你请个假把他送回去吧。”傅剑玲没作声,薛涩琪说:“学校的事,你也别去帮他跑了,这些下面上来的孩子,真没素质,简直不知道好歹。”话毕又想到杜小言那长高的个子,“何况,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年纪再小也是初中生了,你把他弄在家里,以后出来个什么堕落少年青春情萌动,□房东未遂,情急杀人或自杀什么的一点不奇怪。”

  傅剑玲给她说得笑出来:“胡扯!小言坏归坏,本性是好的。”薛涩琪不屑道:“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家境不好,还不知道惜福的。”傅剑玲想想也是,小孩子家里穷苦点怕什么呢,只要懂事,没人不愿意帮他。

  薛涩琪却见傅剑玲还在考虑,于是笑话她道:“你啊,不怕对付阴险狡诈的人,不怕对付高高在上的人,就怕对付这种坦荡荡干坏事儿的人,韦宗泽是,许为静是,连杜小言都是!你学不熟啊。”

  傅剑玲一哼:“说别人说得开心吧,你自个呢?坏事干少了?”

  薛涩琪威风凛凛道,“起码我不干到你头上。”

  至黄昏时间回家,薛涩琪便辞掉苏兆阳的邀约,到傅剑玲家里去陪她,以免杜小言那小混蛋卷土重来。傅剑玲难得有人陪伴,心中欢快尽数写在脸上,还拉着薛涩琪去超市买菜,好做一顿美餐。

  杜小言快七点时也回来了,不知在哪弄到一身脏,见傅剑玲不再开口理会他,他便自己往沙发一倒,只听薛涩琪叫起来:“别脏死的往沙发靠,快点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杜小言见终于有人搭理他了,偏要在沙发上躺着。薛涩琪气他不过,就去拽他,口中道:“我可不像剑玲那么手软,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就打死你这破孩子。”

  杜小言被她说中痛处,麻利跳起来,又打算赌气出走,却闻到香喷喷的一桌晚餐,顿感饥肠辘辘。薛涩琪好笑道:“哟,知道饿了吧!”杜小言的脸唰地便红了,站定不动,直到傅剑玲一开金口:“快去洗澡吃饭吧。我也没气了。”

  薛涩琪方冷哼一声,饶他过去。

  三个人总算好好吃了一顿晚餐。吃完饭,薛涩琪正儿八经对杜小言说:“你丫要是不想回家,就好好表现,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吃完饭都要洗碗,内衣内裤也要自己手洗,不许丢到洗衣机里去,学校的老师要是再打电话来批评你,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仁至义尽,以后叫你爹妈也别来找剑玲。还有你,若是再敢动手动脚,我总找得到人来钉你一顿,听到没有?”

  杜小言点头如捣蒜,居然老老实实站起来,把桌上饭碗一收,到厨房清理去了。

  傅剑玲不可思议道:“怎么我天天说都没用的事,你金口一开就搞定了。”

  薛涩琪得意洋洋道:“这叫以气势夺人。”

  傅剑玲一笑而过,又见这些日子,气候逐渐转暖,她们俩便搬出靠椅到阳台躺下,看着出云的月亮瞎聊伙起来。聊着聊着,傅剑玲想起今天董莲来给她做媒的事,又一五一十告诉薛涩琪,薛涩琪哈哈大笑,叫她给找出那张便签,左看看,右看看,偏要傅剑玲打过去问问。

  傅剑玲窘迫不已,说:“你让我去问什么啊?都不知道是什么人。”

  薛涩琪说:“怕什么呀,就说我是美女傅剑玲,芳龄二十六,身高一七零,体重一百一,有工作,有住房,父母健在,虽然没来往。然后问他意下如何!”

  傅剑玲笑倒:“那他肯定说,你神经病呀,然后把电话挂掉!”

  薛涩琪说,“不要紧,你就在开头加上一句:我听说阁下资质优渥,只可惜一身孑然,无比空虚,作为患难同胞,我特此来电慰问。然后他肯定会问啦,那你是谁呀!然后你就接上啦,我是美女傅剑玲……”

  傅剑玲笑得东倒西歪,一不留神,薛涩琪真拿起她的手机拨出电话号码。

  傅剑玲吓一跳,“你还真拿我手机打过去!”

  薛涩琪说:“怕什么?兴许真是缘分呢!省得你被韦宗泽包围,无路可走,每日孤枕难眠,精神空虚……”话毕,趁手机还在嘟嘟响,她又做贼心虚似的补一句:“可别电话一接,对方正好是韦宗泽,这么狗血的事,姑奶奶我受不了。”

  傅剑玲忙要抢过来,倒被薛涩琪把手机贴到耳边,电话已经通了,里面传来十分好听的男中音,“请问你是哪位?”

  傅剑玲急得慌,忙回:“我打错了。”然后迅速挂掉。

  薛涩琪哈哈笑,笑过后把手机拿回去,假戏真做居然又拔了一次,听到对方又问:“你哪位?”傅剑玲只好说:“不好意思,又打错了。”

  薛涩琪作弄她作弄的笑出眼泪,不管不顾地又给拨出去,这回傅剑玲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真有点恼羞成怒,道:“别闹了。人家当我是饥渴呢!”

  薛涩琪倒怕她真的生气,预备挂掉,偏对方十分好脾气地又接了电话,只好对电话里说:“不好意思啊,我在逗我朋友。人家给她你的电话号码要做媒,她害羞呢,我胆儿大就先冲上来了,可能打搅到你,对不住啊!”

  话毕,把手机还给傅剑玲,“喏,你说吧,至少再说句打错啦。”

  傅剑玲拿着电话,听到对方正在笑,声音实在好听,不禁生出几分好感。蓦然间想到韦宗泽的嗓音也是这种类型的,可是,她真的不应该再去想他了,不应该。

  傅剑玲忽然间来了一股勇气,大概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对陌生人表达好奇心的勇气,她对电话里的人说:“你好,是我一同事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可我不好意思打给你。”

  她的心扑扑跳,旁边薛涩琪也紧张得不得了。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人却还一头雾水般,很认真地回道:“小姐,我姓李,你确定你不是打错了?”

  傅剑玲只好坦率直言:“请问,你是董莲的朋友吗?”

  那姓李的便忍俊不住似的笑开来,依然操着一腔迷人嗓音,口齿清晰地说:“我能感觉到你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打了这个电话,开了这个口,可是小姐,真的很抱歉,你打错了。”

  傅剑玲脑袋一下就蒙了,电话掉到腿上,薛涩琪不明所以地捡起来,一听,电话已经挂断了,“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傅剑玲抓起靠椅上的小抱枕,朝薛涩琪狂打过去:“打—错—啦!”

  薛涩琪一愣,迅速抄起地上的便签比对,“我靠,真打错了。”

  第十四章

  傅剑玲上班的时候,在写字楼的走廊碰到董莲,董莲对她似笑非笑,仿佛他跟她搭着一根隐蔽的线,这让傅剑玲十分受不了,找个机会,便对董莲谎称她已经敲定好一个对象,正在发展中。董莲心生不快,竟忍不住调侃到薛涩琪头上,趁他们还未进公司里头,便笑说:“你不行的话,我看你的朋友薛涩琪也是可以的,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好巧不巧,这话被苏兆阳听到,他从后面走来,突然插嘴说:“老董都开始在公司门口做媒了啊?万一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我可就不帮你了。”

  吓得董莲退开一大步,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公司里稍微有点灵通的人都知道苏兆阳和薛涩琪的关系,董莲自不例外,便悔得肠子都青了,直骂自己嘴贱,何必聊骚这些年轻女孩。苏兆阳晓得他的尴尬,却也不肯给他台阶下,一进公司便板着脸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董莲忍气瞪了傅剑玲一眼,傅剑玲莫可奈何,心想:这能怨我吗?谁让你在公司里搞这些。虽然她也知道,这并是什么稀奇的事,国内各大小装饰公司人际关系都很复杂,即使苏兆阳管理得再好,人员的素质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跟上。

  午后,苏兆阳突然把傅剑玲薛涩琪都叫到了办公室,没一会儿,又把董莲、徐莹一并叫来,苏兆阳说:晚上带你们去跟一个朋友吃饭,他将会介绍一位新客户给我们。

  这种饭局有傅剑玲和董莲倒不甚奇怪,作为老板的秘书,有薛涩琪在场也挺正常,倒是徐莹心里像进了迷宫的蚂蚁一般,千回百转想不明白。徐莹其实不反对支持苏兆阳,只是碍于薛涩琪,她认为自己的支持无法得到相应的回报。

  晚间,傅剑玲和薛涩琪坐在一起,董莲只好跟徐莹亲热些,到了酒店包房,苏兆阳首先点好烟酒饮料,一会儿听到门口来人,服务员把门推开,首先进来的人就是韦宗泽。

  见到他的一刻,傅剑玲还是有点紧张的,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韦宗泽轻车熟路带着一个老外跟苏兆阳打照面,寒暄数句,双方才肯坐定。这老外是个美国人,四十来岁,身材已然发福,圆滚滚的样子倒显得亲切,这会儿徐莹的英文水平便派上用场了,只见她迅速接下话题,十分谙熟地干起招待客人的活儿。且这老外也很喜欢徐莹的机敏幽默,见他聊得颇为顺心。

  余下几位,傅剑玲和薛涩琪的英文已经忘得差不多,只能偶尔答上几句,不至尴尬。苏兆阳和韦宗泽就比较自在,虽然句子说得不甚流利,但是沟通项目基本没有问题。只有董莲,是一句都不会说的,一句也听不懂的。

  老外出于个人理想,想投资做一个概念艺术馆,这在武汉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傅剑玲从来没机会接触到这种项目,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绝对的能力去把握它,但是她渴望着这类尝试和自我超越,如此傅剑玲便来了十万分的兴致,仔仔细细聆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彼时韦宗泽注意到她兴奋的模样,却在心中笑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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