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为静和葛离结婚的那天,下了初雪。傅剑玲和薛涩琪都是伴娘,头一天晚上就住到许为静家。许为静很紧张,彻夜难眠,拉着她们俩说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话,一会儿悲观不已,一会儿又幸福得快要融化掉。薛涩琪首先被打败,凌晨两点睡得直打呼噜,傅剑玲撑到了三点钟,但凡许为静再和她讲什么话,她在梦里都能回答“就是啊。”到清晨七点,化妆师都来了,傅剑玲和薛涩琪相继起床帮忙打理,许为静这个新娘居然昏昏欲睡起来。
薛涩琪笑道:“真傻。”
听说葛离的伴郎是韦宗泽,还有厉洋也专程从北京赶过来了。接新娘的时候,就听到厉洋一会儿武汉腔一会儿又北京腔地喊着话,替葛离开道。
接新娘的车,是一排十二台银白色奥迪。葛离说,这是许为静喜欢的。
闯新娘房间的时候,薛涩琪和傅剑玲各领到一个大红包,看那鼓鼓的样子就知道不少钱。当葛离闯进来后,跪在地上献花给许为静。傅剑玲看到薛涩琪哭了,她说,“真好。”
当天的酒席还来了一个很意外的人,就是一直跟洪明亮在外现游玩的韦开娴。傅剑玲觉得韦开娴有些发福了。
薛涩琪也这么认为。
薛涩琪和她聊了几句,问她怎么不带洪明亮一起来,她笑了笑说,洪明亮的儿子回来了,他暂时要陪儿子。
薛涩琪点点头,其实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韦开娴搭进自己的一生,只是在玩谁先认真谁就输了的游戏。可现在遇见真命天子,游戏却无法结束,爱恨转圜,覆水难收。
薛涩琪想,幸好我没有变成她这样,一个人就算再脆弱,也不可能永远把自己茧封。就算再怎么绝望,也抵挡不了有一天,开始充满希望。
席间韦宗泽一直坐在傅剑玲身边,却没有刻意碰触她,也不多嘴多舌地讲话。
傅剑玲觉得他看上去消瘦不少,他却对她笑道:“你瘦多了。”
后来葛离的妈妈和爸爸过来敬酒,对韦宗泽尤其感激,一再地对他说:“你结婚那天一定要请我们,我们非得送份大礼才行。”傅剑玲觉得那会儿韦宗泽的耳朵稍微有点发红。她的心,却莫名感觉到一点点疼痛。
酒席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李云桥的一条短信,她的作品确定获奖,她击败了谭飘,击败了中盛,她击败了过去的自己。
傅剑玲衷心回到,谢谢,真的,我很高兴。
一会儿,收到李云桥的提问:那你准备好了没,跟我一起走。
第五十六章
有时你会因为太过忽视自己而做梦,然后在梦里,你的心分裂成无数张脸孔,演绎着各种各样的你。那些你平时刻意不去关怀的人,此刻都陆续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做着这样或是着那样的事情,而你会忽然发现,梦中的自己一直注视着某人。
然后分裂的幻影刹那间合而为一,你会非常意外地惊醒过来,除了心跳有些加快,此外还有一种微妙的欲念混杂在感官之中,陪伴着你。
从感情上来说,傅剑玲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有点像她的妈妈,对爱情和家庭有非常强烈的理性,这种理性使她具有一种十分微妙的禁欲的气质,对于曾经破坏过这份理性的韦宗泽和渴望破坏的李云桥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美味的毒。
傅剑玲对这点心知肚明。
她并没有天真到认为李云桥这种天涯浪子为她转了性,也没有傻呼呼觉得自己可以自暴自弃地跟他挥霍青春和感情。只是有一点,令到她的确受诱惑,就是李云桥所身处的那个广袤世界,她自己也是位设计师,可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像李云桥这样的人。说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走,仿佛有点吹牛。但要说她是不是爱上李云桥了,绝无可能。
凡事牵情难动,无情反倒好上路,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
李云桥大概看穿了这一点,对她的态度一直很积极。相比之下,韦宗泽仿佛成了一抹幽灵,她所有拥有的只剩下这个幽灵所带来的消极而已。傅剑玲自己知道这种心态并不健康,久而久之,更加有种清零重来,远走高飞的念头。
她把那天晚上的事在一次闺蜜的饭局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讲给薛涩琪和许为静听。结果一向互唱反调的两个人,这回出奇地团结一致,认为她是真的变了。傅剑玲不置可否。许为静却难得心软道:其实你何必呢,走我当年的老路,你不合适的。
薛涩琪也不愉快道:要是李云桥真把你给拐走了,我会恨死他的。
以前你还说恨韦宗泽呢。
薛涩琪一笑:那不一样,此一时彼一时,说到底韦宗泽还是自己人。
许为静忽然问道:你们说,要是韦宗泽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薛涩琪悄悄看了傅剑玲一眼,傅剑玲却平静如斯,薛涩琪摇头回道:这还真不知道呢!
不管人们如何极力隐藏,总有一天,岁月的痕迹会露出蛛丝马迹,而藏在那痕迹中的扭曲的自己将无所遁形。
大嘴巴的许为静在一个夜里,伏在葛离背上悄悄告诉他这件事,问他心里怎么想。不想葛离听完以后,反应和她预料中截然不同。
“这也没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真发生什么事,宗泽也不会怎么样的,到时候后悔的只会是傅剑玲。”
许为静不可思议:“那,说真的,韦宗泽在北京这几年,真的一次也没有跟过其他女人?哪怕是一夜情。”
“唔,没有。”
“骗谁呀你。”许为静在他背上使劲抓出一道长长的指甲印。“给我说实话,我发誓不会说出去。”身下的葛离却忍痛回道:“你发的誓管用嘛!你个大嘴巴的传音筒。”
“你!”许为静掐住他的脖子,“快点说,是不是那个李玲如?”
“怕了你了。”葛离叹口气,“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
“说吧,说吧。”
葛离一字一顿道:“真的一次也没有!”
许为静瞪大眼睛,“我不信,难道他还算好了自己四年后回来,剑玲还是单身?”
“所以说了,事实就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她还是不是单身。”葛离说:“他只是想知道失去的东西能不能追回来。”
“然后呢……”
葛离却困得打呵欠:“还有什么然后,你们女人的神经就是复杂,没事想那么多干嘛呀!要是傅剑玲真跟李云桥走了,宗泽这一次肯定会追过去的,就这么简单。听懂了没?满意了没?可以睡觉了不?”话毕,在呆掉的许为静脸上重重亲一口,翻个身,还真就睡觉去了。
许为静不觉摸摸自己滚烫的脸,“我才不信你的鬼话,韦宗泽能有这么伟大?你当老娘是看童话长大的!”
葛离闷头回道:“这就是为什么他爱的是傅剑玲,而我爱的是你。”
其实葛离说得没错,傅剑玲跟李云桥的事,韦宗泽心知肚明,说他不嫉妒生气当然不可能。韦宗泽甚至还想过干脆直接对李云桥用些手段,迫他知难而退,冷却对傅剑玲的兴趣。
可惜李云桥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弄得不好,牵连到她本身,关心则乱,他实在怕自己会后悔终生。
而且到了这种时侯,他捉急也没用。
虽说早有准备,可就连那在北京坐镇的大哥都没有想到,这次父亲循例回来扫墓,竟毫无预警地让姐姐抛下一颗重磅炸弹,气得卧床不起,就此被韦宗镇扣在这边当起太上皇来了。韦宗镇还觉得自己天时地利人和,自以为聪明地跟堂哥联合起来,公然与大哥作对,不管韦宗泽怎么劝,他都不听,自认为机不可失。
韦宗泽预计着,过不了多久韦氏就会一团乱。宗耀,宗镇,宗仁,还有他自己,这个家离分崩离析已经不远了。
其实韦宗泽在韦家的立场,对外看来一直是帮宗镇的,当年回本家的那会儿,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因为和宗耀比起来,宗镇的能力明显不足,很需要帮手。在当时只求一个机会的韦宗泽,顺理成章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但他对韦家,从来没有荣耀感。
他这几年里每天所学到的东西,比他前二十年加起来所学的还要多。
而他所得到的东西,却不知道能否为他赢回他所失去的。
偏偏在这种关键时期,李云桥出来给他添堵。他几乎想丢下一切,直接把剑玲带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头开始。可当他看到父亲一头花白,终日靠在床畔呆滞无助的样子,第一次感觉到血缘为他带来的羁绊。
有一天,韦少卿忽然问韦宗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父亲来看。”
韦宗泽有点诧异,这位喜爱玩弄权术的父亲从来不曾问他如此世俗的问题,“唔,当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喜欢否认事实。”
韦少卿笑了笑:“你真像我。”也许是太无聊了,他又问:“你好像从来不问关于你妈妈的事,你不想知道当年她是怎么和我在一起的吗。”
韦宗泽发觉他真的是老了,变得颓废起来,“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为什么?”
“看你对我的态度就知道你没把我妈当回事。你这个人从来不缺孩子,所以感情上来说一直是子凭母贵的。我说得没错吧。”
韦少卿被他直白的话语击中,久久不语,不知道为什么,韦宗泽觉得那一刹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
“我老了。”他忽然说道。
韦宗泽没接话。
韦少卿缓缓抬起头,灰暗的眼睛直视着韦宗泽,“你还很年轻。”唇角边溢出一个无奈的笑,“不知道你将来到了我这把年纪,会不会变得跟我现在一样。”
韦宗泽心头一颤,第一次为父亲的话感觉到苦涩。
“我送你回北京吧。”
他忽然说道。
这么做,等于跟韦宗镇作对。
可韦少卿听到这句话,竟然抑制不住,一只手颤抖地扶住额头,“好孩子,送我回去吧。”
韦宗泽那会儿,在脑海中浮现的是四年前分手的傅剑玲,她红着眼睛对他说:走了就别再回来。我恨你。
他想,假如这时候他又要离开,傅剑玲是不会在原地等待的了。
不久,傅剑玲便从许为静那里得知韦宗泽就要回北京了。这次牵涉到他们家的内斗,韦宗泽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
傅剑玲松了口气,原来世界就是个大轮盘。
李云桥便有些坏心眼地在这个时机正式向她发出了项目邀请。非关男女关系,或是争强好胜,她决定单纯从自己的平台上眺望人生,何不展翅高飞?
韦宗泽再次离开的那天,傅剑玲也开始收拾行装。
除了拜托朋友在她离开期间照顾杜小言以外,还和妈妈见面聊了一阵。虽说她爸爸脾气拧,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么大的事,想装成漠不关心的样子着实不容易。傅剑玲趁机给了父母一笔钱,总算心里不那么难受。
李云桥确信这次傅剑玲是认真考虑的了,不禁有些欣喜的感觉。
直到有天李玲如说他:“你最爱做的事,就是把人家的宝贝带走。”
李云桥回道:“我承认是有这种快感,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
“噢?有什么不一样。”
李云桥认真回道:“撇去私人感情不说,其实我是真想培养她。你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吗?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她完全有能力站到更高处。可是只要留在韦宗泽身边,她就只能团着自己的尾巴原地打转而已。”
李玲如缄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哥,你觉不觉得大部分人都没法去营造完美的东西。比如说感情,事业,家庭。所以很多时候,人生的方向其实是取决于自己的缺陷?”
李云桥也这么想,而世界上能够放弃追寻完美的人实在太少。
假如再过十年,回想起这时的李玲如,想必每个人都会有种怀念的感觉。可是现在,他们谁都想不到,李玲如之于韦宗泽和傅剑玲,就像他们小时候约在车站时从天而降那瓢泼的大雨。李玲如在傅剑玲出发前,忽然拖着一箱行李来找她。
傅剑玲开门的一刹,恍然以为门外站着的人是韦开娴。
“吓我一跳,我刚才还以为是开娴姐姐。”
李玲如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或者听到了也不怎么在意,直道:“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傅剑玲低头看她拖着一箱行李,便问:“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李玲如说,又看了看手表,“快点儿,我就不进去了,你简单收拾一下就出来,把包带上就行。”
傅剑玲便把家里的门窗和电器都关掉了,随便换双球鞋就跟着她一起下楼去。在电梯里,她指着李玲如的行李箱问:“这是什么?”李玲如说,“我的画。”
傅剑玲想,她可能是要带她去看画展。
出了小区,路边有辆黑色的轿车在等她们,开车的是李玲如雇的私人司机。她们一坐上去,车就开动了。
李玲如道:“我哥很得意地说,你要跟他走了。他正幻想着把你培养成一个传奇女设计师呢。”
傅剑玲只笑了笑,她倒想象不出来那样的自己。
李玲如问道:“你以前去过国外没?最喜欢哪个国家?”
“出去过一次,还是在中盛的时候,公司派曹品去英国交流,我跟去当助手。”傅剑玲道:“至于喜欢哪个国家,我还真不知道,笼统地说应该是欧洲那边吧。”
李玲如说:“我最喜欢北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