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时代,最伟大的永远都是母亲。烽火之下,不知多少人等在三川途上投胎,只要这么想着,或许曾经爱过的人能够重新获得生命,那分娩这种事就不太可怕了。
多少孩子一生下来就见不着母亲也见不着父亲,运气好被人抱去抚养,运气不好就给天上的猛禽吃个干净,然后,从头再来。而疼痛,永无止境。
皇北霜的解马树长高了,待到三月,便会开出白色如雪一般的花儿。现在的她每天都抽出一些时间,在书房里教导少年飒满道德文治,这孩子是自力更生活下来的典型,年纪不到十岁,却能独自来到云沛,夜佩曾问他,一路吃什么。那孩子却笑着说,抓跳鼠吃,跳鼠很可爱,喜欢在沙丘上到处挖洞,而且十分敏捷,要抓住一只可麻烦了,不过,我肚子饿,什么也不顾不上,每次生吃都恶心得很。
飒满每天都要给皇北霜讲一段自己的往事,即使是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不光彩的事,也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孩子是最直接,最单纯的,每当讲到自己偷蒙拐骗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地方不同,以前在难民群里,谁没有做过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可现在,他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感受到文化给人带来的尊严,便常常感到难以启齿,每到了这个时候,皇北霜就会摸着他的小脑袋,对他说,“满儿,人是知耻的,因为人天生就有良心。如果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要给自己立一个明确的准则,让那个准则回答你,你是谁?你要怎么走完这条路!”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这对人生感到迷茫的孩子听的,也似乎是对她自己不安的心说的。因为她的准则,就好象逐渐脱离了轨道一般,变得那么遥远又那么迷离。
在这美丽的宫殿里,她越来越觉得无力。
“霜妃,”不一会,夜佩进来了,“陛下召见!”
“哦!你照顾一下满儿!别让他偷懒!”说着,皇北霜起了身,再萍道秋便跟着一并离了去。走到那战寝室门口,两婢女侧身到一边,皇北霜独自推门而入。
那战此时正坐桌边,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听到有声响,才抬头看着皇北霜,一笑,轻道,“你来了!坐。”
皇北霜坐下。那战没再看着她,只是兀自沉浸在棋局上。许久,他才开口,“我想让你出使弥赞!”这个决定似乎是考虑了很久。
皇北霜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那战仰头靠在大椅上,面容有些疲惫,断是这些时日里,牵界备战,安排离民花去了不少精力。“我需要一个能代表我的人去弥赞,说服忧广王和云沛站在同一阵线上,或者最少,只要他承诺不主动参战也行!”他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看皇北霜。
却听皇北霜一声轻笑,隐约有些苦涩,“陛下是想用我引开若问吗?”她看着那战,“引开若问,您就可以先解决天都大军。”
那战回过头,“…我会派巫季海跟着你!不要怕!”
皇北霜却无动于衷,“您当然会派一位大将跟着我,并且让他带着一队大军,无比招摇地陪我出使弥赞。”她看着那战的棋盘,玉指夹起一只黑子,在上面一点,只听噔的一声。“可是问题是,我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如果若问不上当呢?陛下真这么有自信吗?自信可以击退天都?”
那战闻言一阵苦笑,“你愿意吗?”
皇北霜却没做丝毫挣扎,“为什么不愿意,在您的面前,我也只有这个价值不是吗?”
“我从没这么想。”那战看着她。
皇北霜一笑,“可您这么衡量过!陛下,没关系,我也是这么衡量你的!”
听她这么一说,那战冷了下来,他又看着棋盘,震声问道,“如果有一天,在擎云和若问之间你必须选择一个做为对手,你会选谁?擎云?还是若问?”
“还用问吗?当然是擎云!”皇北霜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那战问。
皇北霜扭头看着窗外,“想他…想看着他呀,陛下!”
“哈哈哈。”那战大笑起来,“照这么说来,你要真倒戈了我可就陪了夫人又折兵。”
皇北霜回头打趣道,“所以陛下可要小心些!”
她只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却不知这话打上了那战的痛穴,他猛得起身将她一搂,粗大的手紧紧扎住她的肩膀,才冷冷说道,“或许!我可以先下手为强!”说着,又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挤出她胸口所有的空气,这是那战第一次抱着她,强烈的心跳压着皇北霜,焦躁的热气狠狠吹在她的脸上,而他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孤单。
“陛下,您失态了。”一时间,皇北霜不知如何是好,一来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再来,他们的关系本是夫妻,这样的亲昵就该是很正常的行为。
那战看着她,一手摸上她樱红的唇,缓缓低下头,眼神全是忍无可忍的寂寞。他很想尝尝,面前这个属于别人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皇北霜在他怀里避无可避,慌得出了一身的汗。不料,那战的唇却在离她薄薄一层纸的距离处停了下来,瞬间,他回复了从前的风流悉笑,与刚才失控的模样判若两人。“跟你开玩笑的!你的族人都在云沛,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说着,放开了她。
皇北霜沉默许久,“陛下,是什么令你这样寂寞?”
“难得你关心我!”那战讪笑起来,又坐在桌边兀自下棋。
皇北霜看着他,轻道,“我一直是敬仰您的,从没有哪个国家能如您治下的云沛一样丰饶富庶,和平安定!”
听她说完,那战抬起头,“我的王后,你知不知道,一旦四国开战,这一切都将灰飞湮灭。所有的努力,这么多年来的辛苦,那些美丽的绿洲,都会消失,就算擎云真能打进广寒宫,得到的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云沛,那时候,他又要走我走过的路,花上我花过的时间,来重新建立这原本就有的一切!”
闻言,皇北霜却愣住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现在那战的处境。自从收养了飒满,她才真正的知道,天都给大半个沙漠世界带来的,是怎样的动荡。
“云沛建国于三百三十年前,拥有大型绿洲四十二座,在册面积合计一亿六千九百万平,到我展王亲政至今,在册面积增加到两亿三千四百二十二万平。知道我抗着多少人在生活吗?一亿多,皇北霜,我的准则,就是让这个国家发展下去,总有一天重现漠上天朝的繁荣景象!”那战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起来。
“我舍不得让你出使弥赞,也担心巫季海不敌若问,你会被捕。即使你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想失去你,不要问我原因!可是,你一定要出使弥赞,引开若问。我会等你的,在你的解马树下等你!”
皇北霜看着那战,“陛下…”
迷离的沙漠苍茫万里,而那些散落在沙漠里的绿洲,仿如星星一般,时而充满生命力又时而无力地湮没于昏天暗穹。
云沛大将军巫季海率领一万精骑,随行皇北霜出使弥赞。一队人马如同蚂蚁般行进。皇北霜这次离开云沛并没有带上飒满,除了巫季海,便是廉幻夜佩等八将三婢守护左右。
走在列队中间的巫季海时不时回头看着坐在车撵里的王后,强烈的好奇全然摆在脸上。国王对她的信任似乎毫无根据,在这重要时刻,竟点名委任他亲自护送,又可见她的重要。这一行,最大的敌人莫过于狂血王若问。对于此人,巫季海是早有耳闻,据说十分骁勇,论及武力之强,恐怕可称漠世第一。想到这里,巫季海不由握了握手中的大刀,为云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从未遇过敌手,上阵单挑不计其数,唯一确定的是他未尝一败。
“巫将军!”打断他的漫想,皇北霜停下了车撵。
巫季海走马一问,“王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北霜微微一笑,“叫士兵们走慢点,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队型,隔三个时辰吹一次号角,时刻摇动手中大旗!”
巫季海一愣,“娘娘?”
皇北霜折回身子,“照着办吧!”说着,便靠在车沿上,闭眼假寐。
巫季海回过头,对着士兵大喊,“缓步慢行!摇旗,角号轮起,间隔三个时辰!”
只听一片浩瀚的回应声,人人抬头高呼,步伐铿锵,可见这巫将军平日治军如何严谨。
弥赞距云沛算远,基本上这五大国地理格局是天都在北之颠,云沛处南之境,鹄劾至西,离云沛及天都是同样的距离,而与其较近的是现在的汾天,至于那宗教大国弥赞,则远远地稳守东方,离其他四国全都很远。从云沛到弥赞,需要步行九日,行军快则五日。
这是一段破碎的距离,而在这个距离里,皇北霜必须让它更加破碎。
蛮狐站在沙丘上,宽厚的肩上下起伏,牛一般的眼睛瞪得无比大,他死死盯着远处细细的一条人马黑影,不久,一个士兵骑马奔了过来。
“怎样?怎样?”蛮狐激动地问,“看清楚了没?”
“看清楚了!”那士兵表情也很激动,“真是她!”
“她们有多少人马?”蛮狐压制了一下自己的兴奋,细问起来,“谁带的兵?”
却见那小兵一呆,“大…大将,我数不好,好象有一两万人吧!”
蛮狐砰地一鞭子打过去,“混蛋,是一万还是两万?连人都不会数了?”
那兵委屈回道,“大将,他们的队型有些怪,真数不好!”
“哼!看来果真是那女人不会错了,真是老天爷的意思!在首领亲自到准城的时候,这女人居然送上门来了。”说着,蛮狐猛一踢上马肚子,“走!”
西漠。
天边,只听轰的一声,一块广袤的新月沙丘上炸起一阵昏黄的浓烟,当这烟雾逐渐散去,赫然可见相隔不到一千里距离的两排大军,天都与云沛大旗在空中疯狂舞动分庭抗礼。
靖天王麾下第一武将机华与展王麾下文武双全的广照韵各自坐镇于最高处,灰冷的眼睛穿越了飘荡在空中的仇恨和愤怒,已然斗个不相上下。
这时,只见两边大将手在空中一划,两军先锋便冲了上去,应是单挑,两人打得难分胜负,机华一笑,对着广照韵喊到,“贵国最强的士兵都在这里了吧!怎就不见最强的将军来压阵?与我机华一敌,你照韵小儿还不够资格!”
这话当然暗指巫季海,机华在十年前是与他有一战之缘的,却然不敌,留下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败笔。广照韵听他狂言,心中暗忖:巫将军曾提过此人,论及武力,照韵实难与之敌,此次派他迎战,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吸引天都的注意力罢了。
想着,他挥手示意击鼓三声,兵涌而上,想来是打算先打上一打,再行缓退。
他的身后,可还有那战十万红衣骑兵等着。
准城。
若问正在逐一擦拭佩在腰上与他共闯天下的刀枪剑,尽管他现在已是万人之上,奴仆无以计数,却从不将这三把利器交给别人打理。此时,格心薇坐在一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除了冷酷和风流,她从没见过若问这样的眼神,好象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抚摩着很远很远的回忆,谁也不在他身边,谁也不在他心里,而那片遥远,却只是一片深暗荒凉。
“陛下…我帮你擦!”说着,她就要伸手拿起桌上的枪。
却被若岚绯问拦了下来,“不要碰首领的东西!”两人异口同声。
三个女人,死死互看着,顿时火药味十足。
“首领!”这时蛮狐跑了进来,他何时都是这样的卤莽,甚至多次闯见若问床事,却从未受到责罚,在黄天狂兵团里,他是最贴首领心思的一个,不仅若问对他十分放任,就连其他的兄弟对他也是非常纵容。“首领,我又来讨赏了!嘿嘿!”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桌边,他看着那把有断痕的枪,嘻笑的声音几乎尖得扎耳,“你的女人,我找到了!”
他这话一出,若岚绯问格心薇陡然呆住,齐唰唰地看了过来。
若问没支声,开始擦枪,好一会,才道,“在哪儿?”
“离准城很近,像是要去弥赞!”蛮狐道。
“有多少人?”
“不清楚,两万左右就是!那女人不知搞什么把戏,咱们这边的人数不准。”说完,他小心地看着若问,首领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激动,“去…去么?”
若问却只是一直擦枪,什么也没说,旁边的格心薇却大惊,“还用问,当然不去,西边天都和云沛一交火,我们就要出兵,这时候去什么弥赞?那么远,就算她们是去和谈也没用。”
尽管她很激动,蛮狐却全不理会,只是看着首领,待他发话。
“拨五万去抓!”若问擦完枪,露出一抹异样的笑。
“陛下!”格心薇见状,玉手紧紧抓上若问粗糙黝黑的拳头,“陛下,只要赢了那战,一切都将是你的,不要急!”
若问猛地抽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笑道,“叫我忍耐?格心薇,你变蠢了!”
闻言,格心薇心一顿,目光嗖地呆滞下来,与他同床共枕,夜夜云雨,却从来不知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四天了,皇北霜一行越过了与准城平行的位置,只需再快马一天,即可到达弥赞。
“将军!西面有军队过来了!”一个哨兵急忙冲了过来,“对方举汾天大旗!”
巫季海一惊,终于来了,“加快速度!到弥赞求援!”他赶紧下令,保护王后是他这次首要任务。
“慢着。”却见正坐在车撵里的皇北霜往后一靠,大概是有些冷,一手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毛裘,“来了多少人?”她问。
这哨兵赶紧回道,“五万人,速度很快!太阳落山前就能追上来。”
“只有五万?”皇北霜看着远方,“巫将军,叫士兵们东移,在对面那个沙丘扎营!”
巫季海闻言一愣,“王后娘娘?”
皇北霜走下车,抓起一把黄沙一边放在手里玩,一边回道,“巫将军,来人只有五万,就是说还不是汾天的主力军,我们必须把主力军引过来,才算是完成任务,至于去不去弥赞,根本不是关键!”
巫季海听了这话,心中不禁讶异,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故意不时起号引人发现。
“可是,娘娘,我们只有一万人,做做样子就好了,怎么能挡五万敌兵,若是引主力军过来,那可就是十几万人。”巫季海提醒道。
皇北霜一笑,“巫将军!你知若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忽然问了个意外的问题。
巫季海怔住,“听说十分野蛮,武力奇强!”
皇北霜大笑,“奇强?巫将军,我曾亲眼见他徒手斩下一匹野马的头!你可以做到吗?听闻您也是少见的习武高人!”
巫季海闻言大惊,“不可能!”他见过不少凌厉奇材,要说空手斩马,根本无法想象。
皇北霜冷道,“这世上要说有谁能让我做噩梦,必非若问莫属!巫将军,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陛下已打算牺牲这一万人马。”
巫季海看着她,“王后娘娘!”他自己倒不怕死,将士为国捐躯那是何等荣幸,如今,却要搭上这样一位如花似玉正当风华的娘娘,心中怜惜不已。
却见皇北霜独自朝着对面的沙丘走去,身后决然跟着八将三婢,“你是陛下的人,我欠他的,就从你这里还。不管怎样,我也要保你性命。”她头也没回,这话却是说给呆在一边的巫季海听。
陛下,你可知道…
那一片寂寞的解马树下,有你等待的心,却没有你等待的位置。
你给我的,从来就不属于我,而我却要将属于你的,一点一点还去!
话说这头,云沛大将军广照韵迂回再三,终于引得对手机华全军压线,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战的包围圈,仅一天时间,便令天都的首战损兵折将过半,机华根本想不到这敌国堂堂国王会亲自上阵,且用兵之准不在靖天王下,仗着一身技艺,机华负伤带着两万人冲了出去,这一次短兵相接本只该只是试探,却没想削去了天都近三万兵将,决战未始已然让云沛先拨头筹,士气大振。
机华带着狼狈和不甘回到了鹄劾营帐,连伤也没做处理,直接觐见了国王陛下。
擎云正在猎场狩猎,骑在飞踏身上,见了机华回来,只是眼神一凝,一箭射下一只黑鸠。才策马回营。看着沉默的机华良久,冷道,“先去处理伤口!”
机华闻言,两眼忍住泪水,“陛下!”
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全是你的错!去休息!”
于是机华退了下去。擎云坐在椅子上,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站在他身边的淼景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那战似乎打算速战速决!”
“恩!”擎云继续喝茶。“汾天那边有没有消息?”
淼景答道,“暗人还没有联络。最后一次探报是说若问已经到了准城,似乎只要我们一动他就会动!”
“哼!学聪明了,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让他直捣黄龙。”擎云笑起来,“叫莽流的人把准城东边的水道封住,然后在广水下毒,想拣现成的可不是那么容易!”
淼景点点头,又问,“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喝水就毒死他,不喝就渴死他,到时他只就两条路走,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想坐山观虎斗都不行!”说着,擎云又换了个姿势道,“不过,记得只要在广水下毒,别的水道绝对不准动,违令者九族连诛!”
淼景赶紧跪应,“属下这就去办!”
为将善兵者总是比常人更加阴狠一些,虽说这样太过残酷,却也正是这种残酷将战争的伤亡减到了最小。这是何道理,无人说得清!擎云和那战某方面来说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国策和兵策,并依靠这些,逐渐在心里建立起一个冷酷的准则,然后让这准则引导自己走一条绝不后悔的路。
但是若问就不同了,从一个流浪孤儿到土匪头领,再从一个土匪头领成为汾天国王,他的内心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套路,要的就拿,拿不到就抢,腻了就扔,厌了就踩,物是如此,人亦相同。他才是最自由也最冷酷的那一个,他的狠毫无治国的含义,而他的渴望却无止无境。即使他真是神,也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神。
蛮狐这辈子最丢人的大概就是带着五万骑兵,却拿不下一个女人这件事了。若问从南伐军里拨出的五万人虽然不像黄天狂兵团那么骁勇,疯狠,应该说这些都是原麻随国军的一部分,但是要说五万人拿不下一万人,这怎么也不可能!
皇北霜一人站在两军中间,那距离近得蛮狐只要策马二十来下就可以掳到这首领垂涟已久的美人。只见她高抬玉手,在空中猛力一划,身后一万兵众便唰地万箭齐发,多数都准确无比地射中了百里之遥的汾天敌兵,然而,寂静中,却不见汾天有半支箭飞出来回应。
蛮狐坐在马背上看着第二排倒下的人,头疼不已,这个女人来真的!
——六个时辰前,他带着五万人围上了这一伙正扎营休息的使团,兴奋地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赶紧下令搜查,却见营帐里空无一人。再一看,离他们百里之外,一万士兵已然列阵站好,拉弓待射,而他的最终目标——皇北霜,独自一人碎步上前,站到两军中间,那义无返顾的模样弄得蛮狐呆了好一阵,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有一股无法预知的感觉。
“是来抓我的吗?”她笑问。
蛮狐一怔,大喊道,“知道就好,你就这么点人,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皇北霜大笑,“谁说我要走!我要杀死你!”
蛮狐闻言狂笑起来,“哈哈!你要怎么杀老子呀!就这种情况下?”
皇北霜讽道,“是呀!若问给了你这么多人来抓我,你说你要是抓不到,他会怎处置你?”
蛮狐一惊,“别说你要自杀!”
皇北霜伸出手,当真拿着一把银色匕首,似乎正是曾与擎云白马易人那把。这会儿,像是报应一样,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一笑,又对天伸出另一只手,一字一字说道,“我的手一放下,巫将军就会下令放箭!你带多少人来,他就射死多少人!”
蛮狐朝她后面一看,却是一阵讥笑道,“行啊,咱们就比比看谁死得快,架弓!”一声令下,阵前先锋排士兵顺速地拉弓上箭,气势狠狠盖过巫季海这边的人马,这是当然的,五倍之强,如何匹敌呢?
却见皇北霜一笑,唰地一下一刀刺进胸口,顿时鲜血如泉涌,在场的蛮狐还有巫季海都大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听着,只要有一支箭射中我的人,我就在身上扎一刀,看看你能不能抱着一具烂尸体回去复命!”皇北霜疼得身体微微蜷起,却依旧目光讥讽地看着蛮狐,这帮土匪她是知道的,首领想要的就是一切,即使首领总有一天会厌倦,但那也不是现在。
蛮狐气得狠抓着马绳,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皇北霜嗖地放下对天的手,巫季海得令,命军发箭,只听嗖嗖杂乱的飞箭带起一大片地惨叫,汾天这边第一排士兵全部倒下。蛮狐大惊,又不敢贸然还手,于是点个头,示意旁边的一个小前锋出箭,噌!射中了一名云沛小兵。
皇北霜头也没回,抽出扎在胸口的刀,应着喷出的血,又是一刺,刀刃半身没入了她的身体,嘴角呛出一口血,她喘着气,又举起手示意放箭。巫季海心悸不已,生怕这一翻下来,对方不会再手下留情,王后性命不保。见他犹豫,廉幻猛地代其大喊,“放箭!”只见万箭离弦,再一次放倒对面一排敌军。
这一次,蛮狐还真不敢还手,他烦躁地看着皇北霜,那不是一双要自杀的眼睛,那是一双将人看穿的眼睛,并且充满了讥讽皇北霜见他果真不敢动,擦了擦唇边的血,笑道,“来呀!来抓我呀!”说完,又一次举起手,身后兵将再度取箭上弓,她手一落下,蛮狐这边又倒下一排。这一回士兵们都惊慌地看着蛮狐,不自主的开始往后退,这不还手的仗,要怎么打呀!摆明让人当靶子射。
蛮狐看着皇北霜良久,心中思绪万千,这娘们快不行了,万一真死了,且不管首领怎么处置他,就他自己的心里,也不免觉得可惜。他真的很想知道这种女人如果让首领占有了,会变成什么样!
“撤退!”没作挣扎,蛮狐下令,总不能就这么让她把首领拨给他的人杀光吧!一声令下,汾天这边剩下四万来人赶紧回撤一千里。蛮狐对着传令兵道,“去跟首领汇报!据实交代!”虽然觉得丢人,但他们从不对若问有半点隐瞒。
生命里,总有些恐惧是因为珍惜,总有些不忍是因为好奇。
也总有些际遇,是因为那不得而知的自己。
见蛮狐彻底退了去,皇北霜才松懈下来,倒地的一瞬间,让廉幻抱起,一路飞奔回了营地。巫季海看着嘴唇泛白,呼吸凌乱的王后,慌乱不已。廉幻等八将却一个网阵将他挡在了皇北霜的营帐门口。
“巫将军!你不可以进去,请放心,军医会照顾好娘娘!”廉幻粗大的手臂稳稳挡下了巫季海高大的身躯。“男人都不可以进去!我也不例外,还请将军自重!”
他这一说,倒是让巫季海冷静下来,王后娘娘的伤在胸口,确实不方便让他进去。
这时夜佩走了出来,眉目无比忧心,“巫将军,王后娘娘叫您立刻拔营,连夜赶到弥赞!”
巫季海一愣,“王后有伤在身,怎么赶路?”
夜佩道,“霜妃说,下一次来的肯定是若问,不赶紧到弥赞,大家就都活不下去!”
巫季海这才回神,转身命令所有将领拔营。
廉幻回头看着夜佩,“娜袖怎样!”
夜佩摇摇头,“失血过多,不太好!”
廉幻伸出一手,拭去她满额头的汗,轻声道,“好好照顾娜袖,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说着,两人手紧紧握了一下,便各做各的事去。
这会儿,若问闭着眼靠在床边,悠哉地听着蛮狐派来回报的消息。那传令兵一脸惊骇,没完成任务,随时都有可能让陛下劈了。
“她的伤重吗?”不一会儿,若问睁开眼,似笑非笑地问。
传令兵不由一抖,“看…看起来似乎很重!”他结巴地回道。“自己捅了两刀,位置都挺邪门,恐…恐怕不太好!”
“哦!”若问坐了起来,半天没再说话,那传令兵跪在地上抖得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低着头,不敢偷看一眼。许久,却听见空气中,若问一声低笑。
“她美吗?”若问道。
“美,属下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传令兵赶紧回答,心里却不由忖道,美人果然都很毒,眉毛也不皱一下射死他们近一万士兵!
“传令!”若问忽然站起来,厉声道,“全军拔营!连夜离开准城!”
循声进来的狼头诚象等人全往地上一跪,“属下领命!”全无异议。
若问气势嚣张拿起挂在墙上的刀枪剑,一一将之佩带。
“诚象,你带五万人马回汾天备战!落鹰也留下来帮你,他手上的暗人你都可以调用。其他的人全跟我杀到弥赞!”
格心薇跪在一边,心中无比震动,当前形势,云沛已如探囊取物,却偏要在这时离开,实在不智,她抬头抗议地看着若问,却发现跪了一地的人,只有她一人反对。
这些人,似乎并不在乎能不能夺得天下,他们所关心的,他们所在意的,竟然只是对若问的满足,只要是若问要的,若问想的,都在他们势在必得的范围内,好象满足了若问,就等于满足了自己一般。
被这决然的气氛压倒,格心薇又低下了头,生生将不满吞了回去。
这一刻,她也真想见上一见,那个引若问狂兵南下的女人究竟什么样?
天黑了,擎云营帐里,史记叟容豁跟大将军辽震同时都在跟国王下棋。两人眉毛都几乎纠成麻花,不一会儿,辽震干脆中盘认输,反正也不羞耻,和陛下对奕的人,还没见过能获胜的。于是,只剩容豁苦苦坚持着。
“先生性子酸,已经输掉的棋,为何还不放弃?”擎云笑起来,看着皱眉苦思的老家伙,从不让他让子,也从没输得精彩,一手烂棋却打死不愿意认输。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老叟还蛮可爱。
“公子才思非凡,容豁就算嘴巴上不认输,心里也早就服了!”容豁盯着棋盘道。
听他这么一说,辽震在旁边讥讽起来,“老不死的,什么德行!”
容豁扭头回瞪一眼,“辽将军说的是,我还真得活个上百岁才是甘心!”
辽震笑道,“没脸当然活得久,出卖了那战,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这话显然踢到了容豁痛处,他愤恨地看着辽震,却又无力还击。只好对着棋面半天,才憧然道,“不下了!”
擎云拿起一颗棋子,嗖一下打到辽震额头上,“不许这样和先生说话!”
辽震赶紧跪应。
“陛下!”却没等他开口,淼景冲了进来,这人行事一向稳妥,少有这般急躁。
淼景一冲进来,就往地上跪,“陛下,探子来报,汾天拔营了。准城现在几乎成了空城!”
这话倒引起擎云兴趣,“下毒也不会这么快有反应吧!往哪边去了?”
淼景神色一凝,“很奇怪,往弥赞去了!”
“弥赞?”
“是。”
“去干吗?”
“这…目前还不太清楚!”
“…”
擎云沉默下来,把玩手中的棋子好一会,又看着容豁,“先生觉得呢?若问去弥赞做什么?”
容豁抬起头,“公子呀,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会知道?”
擎云沉默下来,若问的行动太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知道厉害关系的辽震赶紧说道,“陛下,那战现在肯定也知道若问去了东边,这下必然会集中兵力与我军一战,明日出迎不可大意呀!”
“哼!”却听擎云一声闷笑,“我本来就没打算靠汾天击败那战!只是…”他说着,扔下了手中的棋子,“我总觉得若问去弥赞是那战下的蛊!这事有些蹊跷!”
淼景点点头,“陛下放心,我已经加派暗人查探,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擎云烦躁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我要静一静!”众人赶紧退下。
这一干人离开后,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擎云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背,那伤隐约刺疼起来,象被蚁虫噬咬一般,疼得发痒,疼得发烫…
硝烟凭空起人世何茫然红尘发如雪轻伤一指间还曾旱海许誓言怎料花楼空余烟等不急时光荏苒等不急逐鹿青山火入云涧不相待剑顶苍天怒海乖此意气任谁不殆此嚣狂任谁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