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暴,快跑!”

大漠南边的一块小绿洲上,一片嘈杂叫喊,只见千颗头颅攒动,看来是遇到了少见的风暴,众人乱作一团,全都涌向西边。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暴,而这个小小又贫瘠的绿洲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如果不能及时逃离,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同这小绿洲一起,被狂沙淹没,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被人踏在脚下的黄土。

“婆婆,婆婆,快点!”瘦小的男孩子拖着半晕厥的老妇,那老妇早已被人踏伤,踝骨全碎,她用力地抓下男孩扣在她肩膀上的小手,“好孩子,你走吧!婆婆要在这里等!”

男孩子满脸是泪,依旧紧紧抓着老妇的破衣衫,“婆婆,我带你走!”

老妇却闭上了眼,双唇发黑,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会来接我,我儿子……会回来的,这里离鹄劾最近,他……一定会来找我!”

男孩子拖着老妇在人群里艰难地前进,旁边奔走的难民没有一个停下来帮忙,象他们这样的情况早就屡见不鲜了,谁又还会落下同情!

老妇的脸贴着土地滑动,竟被剐得皮开肉绽,“好孩子,婆婆等得好累,你帮婆婆去找他,然后带他来接我,行不?”

听她这样一说,男孩子才低头看她,手一摸,全是鲜血,“婆婆?”

老妇倒在地上,反复被人踩踏,男孩瘦小的身体根本挡不住那些奔命的大脚。“别踩了!别踩了。”他凄厉稚嫩的哭声却是无力地回荡在人群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妇闭着眼问。

“我叫飒满!”

“飒满,婆婆的儿子出使云沛,是一个大英雄,他叫占别,你去帮婆婆把他带来好不好?”老妇说完这话,便没再吭声,只有枯萎的花发随着飞沙舞动。

飒满一愣,轻轻地将手放到她的鼻息旁,许久,这男孩满眼是泪,猛得起身拔腿就跑。他跑得很快,瞬间便消失在奔走的人群里,身后,只剩这被人踩来踩去,却象是睡着了一样的老妇。

那一天,狂沙怒吼,淹没这个寂寞萧条的小小绿洲,带走了,不知多少不住思念的魂魄,那一坡黄土,好似山一般的坟冢,静静筑起在苍茫大漠上。

什么是劫?轮回是劫。

这个红尘受着谁的玩弄,走了多远,又得从头开始,那血,那泪,那祈祷,还有那疲惫,都要卷土重来,是为了什么?谁人知晓?

少年飒满,或许因为他年少,所以他单纯,或许因为他单纯,所以他知恩。怀里揣着婆婆留给他的信物,他决然离开了游走难民群,向着南边走去。

他走了很久,全身都是越来越深的冻疮,如今,连他的容貌,都已十分模糊。只剩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终于到达了云沛边城。

“我要见国王!”他对着站在门口的守兵,狠狠地说。

守兵见多了这样的难民,全是一阵大笑,“走走走!国王没空见你!什么东西。”

飒满被他们猛踢了出去,他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孩子……”他想起了婆婆的话,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也没有人抱过他,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流浪,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或者八岁,或者九岁,没有人在意他,更别提夸他是好孩子。想到这里,飒满眼里不禁又蓄满眼泪,一滴一滴落入了干涸的黄土中。

“让我进去!”他跳起来大吼,病弱的身体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这一吼,守兵们倒是吓了一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十个守卫就这么围了上去,看着面前矮小病疮的身体,似要再补上好一阵踢。

“你们干嘛?”这时一个束着长辫的男人走了过来,看来职位较这些守兵要高一些,他拨开众人一看,“这小孩儿哪来的?”声音听来平和,即无讥讽也无惊讶。

“允再兄弟,这小子说要见国王!”一个肥兵回道,“八成是有病,正要打发他滚蛋。”

“我没病!我要见占别!”飒满大叫。

“占别?谁是占别?”肥兵狂笑起来,“你们听过没?”

其他的守兵也笑起来,“听过才有鬼!”

却见这个名叫允再的人眼光一冷,“哪个占别?”他问。

飒满抹了抹嘴,大声回道,“出使云沛的大英雄!”

他这一说,守兵们更是笑得没谱,“爷们都是英雄,可就没听过什么大使占别!小子快滚,不然抓你当枪耙。”

这男孩子一愣,半天也回不过神,谁是英雄,英雄无名。他又怎么知道,那个婆婆口中的英雄儿子,早已软禁在广寒宫中,连国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徒留一个英雄梦!

嗖地一下,却见允再扛起这孩子,几个守兵一惊,“允再兄弟,你这是……”

允再丢下一小袋黄金,“只是个小孩子,通融一下吧,我会看好他的!”说着,便扛着飒满进了城。

也正是在那一天,云沛布防,扩大边境线,悄然无声地开始准备战场,不出三天已将雪原、弱水、瓜洲纳入战争圈内,形成了一条汾天与鹄劾隔离的警戒线。从那战的角度来说,他绝不允许战争打在云沛领土上。

第四天,关影王后皇北霜再次收到了暗人密信:鹄劾有人来寻占别,来人年仅九岁,询问后只为报其母死讯。如见,则三日入宁,如不见,则即刻谴返。

皇北霜思索再三,着令晋见。

送飒满进宁都广寒宫的不是允再,中途似乎也换下几人,一路却没停下。只三天,到了殿上,这孩子却是一脸震惊,皇北霜坐在那战旁边,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知道无论谁从外面那个地狱进入云沛,都会和他一样被这种梦一般的瑰丽和平吓住,如在梦中。

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宝座上的国王。

“带占别出来!”那战靠在椅子上,令道。

那孩子赶忙抬头四处看,没过几分钟,占别出来了,虽然面容有些焦虑憔悴,但身体却依旧养得肥肥胖胖,在广寒宫关了这么久,除了不能自由外,一直是好吃好睡。后面的士兵将他一推,他站到了飒满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飒满往地上一跪,“哥哥!婆婆死了!”说着,一手拿出占别母亲留下的酱紫色腰带,带子上赫然绣着“天神降子,取名占别”八个字。这确实是母亲的,占别一见,激动不已,两手拎起飒满,“胡说!我娘怎么会死,她说了等我回去!”

飒满大哭起来,“婆婆还在等你!婆婆在黄土下等你!”

一听这话,占别勃然大怒,转身指着那战,“都是你,软禁我!如果你出兵,鹄劾就不会有今天!”

那战却一笑,“哼!如果天都的大军可以轻易拿下鹄劾,我云沛天兵同样可以!靠别人才能活下去,不如一开始就死掉!”他这一说,泼了占别一身冷水,他愤怒地发抖,却无从发泄。那战悠闲地往后一靠,“你不该怪我,软禁你是救了你的命,别忘了,占领鹄劾的,可是天都!”

那战这话一出,竟是令两个人同时心生一颤。一个是鹄劾大使占别,他如梦初醒,双手握拳,眼中绽放出仇恨的烈焰;另一个却是关影王后皇北霜,她忧心地回过头看着国王,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要走!”占别一声吼,

那战轻轻一笑,“巫季海,将他的玄弓还给他,再配战马一匹,命令所有城关不得阻拦!”

占别看着那战,竟是深深行了一礼,拿起飒满手中的腰带就踏出了宝殿。

飒满呆呆站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皇北霜这时向旁边的夜佩点点头,夜佩便过去将飒满牵了来。

“好孩子!家在哪?”皇北霜心疼地看着他。

“没家!”飒满回答。

“也没有亲人?”皇北霜毫无意外地问。

“没有!”

“你愿意跟着我吗?”

“跟着你是不是可以住在这个漂亮的地方!”飒满呆呆地问。

“这就要问陛下了!”皇北霜一笑。

那战回头看着,笑道,“你会做什么?我不要没用的人!”他显然心情不错,竟逗起这孩子。飒满一听,以为自己表现好,就可以住在这个神仙住的地方,赶紧跪下来说,“陛下,我叫飒满,我会唱歌!”这几天他一直受到完善的照顾,声音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清吭。

“哦?”那战大笑,堂下各文武将领也笑起来,“那唱一首来听听!”

于是,少年飒满在广寒大殿上大声吟唱起婆婆教给他的劫歌!虽然,他并不懂其中含义,却依旧用那稚嫩的童音深深打动了皇北霜的心。

天神 天神

问你为何笑不停

黄沙走 血泪流

白发苍苍红尘狗

入梦依旧寻米粥

地鬼 地鬼

问你为何哭不停

寒风亲 血雨淋

瘦骨磷磷人间景

醒来不忘缝单襟

是劫儿将行

是命儿已定

抱着贱命一条

等着神鬼来取

神鬼是何人

且问宝殿侯将行

谁人无三跪

便是谁人为

这孩子陶醉地高声唱着,却见堂上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都不敢出声阻拦,只是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只有皇北霜,扭过头,深深地看着那战。

谁人无三跪?当然是国王!这歌唱到了最后,竟是言之凿凿地将国王比成神鬼!

出兵的是王,上阵的是兵,牺牲的是民。无辜的又是谁?

少年的歌声,在那战的沉默和皇北霜的凝视中,整整回荡了一个下午,直至嘶竭。

入夜,夜佩为飒满安排了关影宫侍卫的房间,跟着廉幻习武。对他来说,这大概就是知恩图报最好的奖赏吧!起码他在难民群中艰难求生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今天。

命运,往往在你不解之处。

这时的皇北霜站在窗边,一脸愁绪。许久,窗边飞来一抹人影,靠在树影下,禀息沉气,“娜袖!何事唤我?”

皇北霜皱着眉头似乎挣扎良久,才轻轻说道,“将雷!拦下占别,不要让他出关!”

将雷没做多问,瞬间不见踪影。

“霜妃!”忽然,夜佩出现在她身后,皇北霜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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