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用了阿姨,没多少钱。”这么一来,两个女生反而逃得更快了,“那我们先去吃饭了。”

别的床位上还有人,病房里不至于一下子安静下来让人尴尬。母女之间没有对话,王旗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国外留学的两年,不是没回过国,却因为出国前和父母吵得太厉害,后来三过家门而不入。男友也是崇明人,带她回家见父母,那次很惊险,在一个地方差点碰见王旗的父母。崇明是个岛,只有这么点大。但当时王旗躲在墙壁后面没有出去和自己父母打招呼。

后来曾看见一则新闻,有个儿子大学遭遇挫折决定退学出家,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去寺庙找住持哭闹、称病希望骗儿子回家、甚至不惜自杀来企图唤醒儿子。评论的人有说父母控制欲太强难怪儿子会出家的,有说寺庙未经父母同意收人入寺不符合规范的,有说每个人都有宗教信仰自由不该阻拦的,有说孩子遇到挫折就逃避根本不是一心向佛的。

那时候王旗只想起自己选择出国前那段经历,眼睁睁看着女儿偏离正轨却无法阻止,自己父母绝望的心情大概也正如此。

在爱情中,绝望过的心永远无法修复,那么在亲情中呢?

回家时下了点小雨,父亲在前面开车,母亲和王旗坐在后排,她掏出在医院门口刚买的三个红薯,剥好一个,递给王旗一个。但王旗刚吊过葡萄糖,不饿,便摆了摆手示意不要。

母亲自己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了:“你要不要搬回家和我们一起住?”

“上班太远了。我一个人住得挺好的。”

母亲沉默片刻,接着说:“那你养只狗吧,像禾多家养的那种,毛球一样的。”

王旗微怔,忽然鼻子发酸,迅速把头转向靠自己这侧的车窗。雨水依附着车窗自上而下滑落,穿过了暮霭和尘埃。车窗外潮湿的道路反射着耀眼的流光,不断刺激着人的眼眸。车窗内有一层温暖的水蒸气。

[四]

和母亲一起做完SPA,本来想在楼下咖啡厅喝杯饮料,可是双休日商业区总是人满为患。赫连只好开着车到两站之外的咖啡连锁店,不过好在这家店有光线充足的露天区域。

喝饮料倒是其次,关键是有母亲陪同的话,就能请母亲帮忙给自己拍可爱的照片。微信里总是手持相机的自拍照未免太千篇一律,偶尔也应该po几张别人拍自己的照片。

赫连摆了好几个姿势,母亲也不厌其烦,这种事果然是丈夫所不能理解的。

用美图秀秀PS好了照片发上了微信朋友圈,赫连心满意足地喝着饮料等待朋友们的赞美。

可是事不遂人意,第一条评论是夏秋发来的——

“你把椅子P弯了。”

什么嘛!怎么会注意到那种细节!

赫连把图片放大仔细看,果然啊,刚才为了把手臂P瘦一点,连身后椅子的线条也被推得扭曲了。

只好回复她:“算你视力好死了!讨厌!”

不过赫连倒不至于为此生气,夏秋这个人没有恶意,她只是从小就一直说话直来直去不加修饰,因为没有心机,其实比一般女生更好相处。看见bug她会直说,看见喜欢的东西她也从不吝惜赞美。

就在昨天,夏秋看赫连po了自家别墅的院子图,立刻在评论中大呼超喜欢建在院子里的玻璃花房。

赫连本想在留言中直接回复她,可输入到一半又删了,还是换成私人消息对她吐槽:“其实玻璃房真是好看不中用啊,你以后绝对要吸取教训不要弄这种东西。夏天热死人,冬天冷死人,晒衣服被子因为不通风又一股霉味,白白占了这么大地方,现在除了在里面自拍已经没有能开发的作用了。”

不在留言中公开说的原因是,不想让李禾多看笑话。

因为都互相加了好友,自己和夏秋在留言中的对话,李禾多也能看见。

赫连几乎能够想象李禾多看见这种吐槽时露出的嘲讽意味的笑容,心里说不定还会想:“你赫连瑛不就喜欢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吗?和你风格多搭啊!”

对!她一定会使用这种语气!她就是心怀恶意!

有时候明明一件非常小的小事,也会被她拿出来大做文章。

之前和同事出去应酬时,也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社交圈,赫连忍不住吹了个牛,说自己的闺蜜可是嫁给了某某公司总裁的独子。这位闺蜜是李禾多,那位知名富二代也确实和她交往过很长时间没错,虽然现在已经成了她前男友。

即使有20%的夸张,但还有80%的真实呢!哪里说错了?

可是,听话传话的都是女生,八卦心不容小觑,很不幸,这话传到了李禾多本人的耳朵里,而且,还是在李禾多、李禾多现男友、那位富二代和赫连全在同一个饭局上的场合。

有时候也很佩服李禾多这家伙的手段,居然能让现男友和前男友坐在同一个饭桌上和睦相处。既然这样,听到这样的传闻就应该当个笑话一笑而过啊,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向自己投来凶狠的目光,赫连一点也想不通。

“这谣言就是你说出去的吧?”

面对迎面而来的质问,赫连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往座椅里缩了缩,连忙摆着手狡辩道:“才不是呢,我才没有说过。而且,我知道你们分手了不是吗?为什么要这么说。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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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禾多不吃这套,仍然不依不饶:“刚才她不是说了吗?她朋友××跟她说,消息的来源是她大学同学××,那个××,不就是你现在的同事吗?”

圈子太小果然是容易引发灾难啊。

赫连不甘心地继续狡辩:“什么啊,她又不是只有我这么一个同事。”

“可是她只有你一个同事认识我吧!”

“这…她也不一定非要是听同事说的啊。哦对了,她通过我认识了唐韵,说不定是唐韵告诉她的。”虽然出卖了唐韵,可当务之急是场面上蒙混过关。赫连在心里向唐韵拜了拜。

“你也说了她是通过你认识唐韵的,应该没多久唐韵就调去了外地,我想她和唐韵应该还没有熟到随便聊关于我的八卦吧!”

在场的男友实在看不下去两个女生撕破脸吵个不可开交,劝禾多:“算啦,她们口口相传也有可能出错的,不一定是故意使坏,算了吧。”

当面问出婚事的女生早就被自己引发的战争吓傻了,此时才回过神,站起身对着李禾多作揖:“真不好意思啊,一定是我听她们说的时候听错了,真对不起。”

那女孩都这样道歉了,李禾多也不好不给她面子,这才停止“河东狮吼”。

赫连忘性大,已经完全不记得是自己乱传八卦在先,满脑子都是对李禾多的痛恨。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

想来不久前听说她好像还在吃饭时暴打了尹铭翔一顿。

虽然尹铭翔解释自己被暴打的原因是问了李禾多“夏秋是不是高官情妇”之类欠揍的问题,但是要打也应该是夏秋本人打才比较正常,李禾多瞎起什么劲,根本不关她的事嘛!

这个人平时伪装得慈眉善目,雷区怎么这么奇葩?

看来她就是小心眼,一直在针对自己。

赫连得出了结论。

因为尹铭翔和自己关系更近,所以也受了迁怒。

赫连一点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李禾多,唯一的解释应该是,她一直嫉妒着自己吧!一定是这样的。

长相、家境、收入没有一样比得上自己的李禾多一定从很早就开始眼红自己了。

想到这里,赫连把手机摄像头朝向自己当镜子照了照,看着自己的美貌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是的,李禾多你一辈子也比不上我。

[五]

“阿——嚏——!”

禾多推开宠物医院的门,不禁打了个喷嚏。季节更替,家里的小狗连续拉了三天肚子。李禾多每天下班后宠物医院也关门了,病情看起来又够不上急诊,拖到周末,反倒是主人自己病得更重了。

兽医走过来接狗,关切地问道:“是狗毛过敏吗?”

“不是的,”女生把怀里的宠物递出去,“只是感冒。”

“最近感冒的狗狗特别多。”

“不,我不是说它,是说我。”女生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它只是吃坏了地瓜拉肚子。给开点止泻的药吧。”

“拉肚子持续多久了?”

“三四天了。”

“按理说光吃坏东西不至于这么严重,我看还是做个检查排除一下冠状和细小病毒吧。”

禾多犹豫着回望了一眼店外的马路:“那,好吧。”

缴费后回到马路边俯身对着车里男友说:“刚才做了详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医生说它体质有点虚,再加上今天没进食,最好输个液。大概要四五个小时,我看要不我们先回家吧?等输液完了我自己来接它。”

男友说:“还是等它输液吧,主人完全走开了它也害怕,我们先去前面买点外带的饮料?过一会儿再来看看它,也不至于等得无聊。”

禾多点点头上了车,长吁了一口气。

男友原本是怕狗的人,原因好像是他母亲小时候有个小表弟,家里养了只土狗,小男孩不小心踩了狗尾巴,被狗咬了一口,没多久得狂犬病死掉了。所以他们那一带几十年来都不养狗,见到狗就打走,谈狗色变。他从小就受母亲的教育,见到狗就要绕道走。

可是禾多养狗,交往后他不仅克服了从小的恐惧,不避开禾多的狗,而且还帮忙照顾,比禾多自己对小狗还好。

光是在这件事上,禾多就很感激他。

前男友却完全不是这种人,从小就是周围所有人绕着他转,以他为中心,长大后也没能成熟起来,从不懂为别人考虑。在他心中,李禾多和他交往根本就是在高攀。

所以,当禾多提出与他分手时,他反应异常激烈。那段时间,他每天在自己的人人网页面上发牢骚——我家有钱有势,随便一套房都上千万,随便一辆车都上百万,为什么女朋友却会离我而去?那个男的就是个屌丝,为什么女朋友会选择他?打人虽然有错,可是他当着我的面约我女友出去玩,教训他一下不应该吗?

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症结在哪儿,却不好意思说破,只能不痛不痒地感慨几句:说明她是个好女孩,不势利,你服个软给她道个歉一定还能挽回。

可是,他并没有服软道歉。因为他这样大肆宣扬自己的家境,很快就有不少女生主动倒追他,他自信心膨胀,变得玩世不恭,频繁地换着女友,不再惦记着与禾多复合了。

虽然不再惦记着复合,但前男友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对禾多先甩了自己一直耿耿于怀。事后假装大度地说做不成恋人还想继续做朋友,其实只是想经常出现在禾多身边希望能看她笑话罢了,而猪一样的队友赫连瑛还正好给了他这种机会。

吃饭时听见别人说听闻传言禾多已经和自己结婚,前男友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戏谑的笑容:“啊哈?我听她说的那个人怎么像是我?我和你结婚了吗?”

一般人一听就知道是误传了,会使用这种羞辱性的问法吗?

他那样的表情和腔调,仿佛在说:“原来你表面上装清高,内心还是这么想跟我攀上关系啊!”

而且,还当着禾多现任男友的面。

禾多气得彻底丧失了理智,迁怒于赫连,逮住她大吵一架。这样恼羞成怒的表现实在很失态,前男友肯定更加得意了。

[六]

又过了一周,尹铭翔死缠烂打着打电话发短信给禾多,希望能请她吃饭向她道歉。女生哭笑不得,有什么必要向我道歉?不更应该向当事人夏秋道歉吗?

“不要请我吃饭啦。我这几天要忙着见男友父母,还要见重要客户,几乎都排满了。”

“我理解你对我有意见,可是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能一出现分歧就避而不见就此疏远呢?”

“任何疏远都是因为小分歧引起的。你和夏秋也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能分道扬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响起男生的声音:“禾多,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当时是夏秋非要和我分手的。”

“啊?”

“即使出国读书,我也从没想过和夏秋分手。可是夏秋却说‘对异地恋没有信心’。那时候我对天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对她负责绝不变心,夏秋只给了我四个字——‘我不需要’。”

禾多愣了半晌,继而苦笑起来。原来自己也会被世俗的观点同化。

高中时由于尹铭翔的失误,导致夏秋受到过严重侵害。知道这件事之前,禾多绝不会认为尹铭翔配得上夏秋,得知这件事之后,似乎在认定“尹铭翔应该对夏秋负责”的同时也认定了“夏秋应该由尹铭翔负责”,而忘记了本质上,尹铭翔还是配不上夏秋。

夏秋从18岁就开始以陶瓷艺术为业余爱好,这之后尹铭翔与她交往四年,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又能算得上是个多好的男友呢?

大概潜意识早已认定夏秋离不开自己了吧。

就像前男友认定禾多离不开自己一样。这种自负,往往伤人。偏偏禾多没有意识到这自负的存在,从头至尾只一心一意地把他当作倾心的恋人来交往。

他就开始不断编故事来提醒禾多“你高攀了我”,说什么两人一起逛街时被父亲的朋友看见,于是父母知道了,问过禾多家庭情况后极力反对。他的每句话都在表达“为了你,我正与世界抗争”的优越感。

禾多很傻,不知道这是他的手段,心情经常被弄得很糟,隔三岔五打电话给夏秋哭诉。

那时候夏秋说:“感觉他是在耍你。”

禾多幡然醒悟,终于和前男友分手。但她并没有细想,为什么一向毫无心机的夏秋能一眼看穿?现在看来不是旁观者清,而是同病相怜。尹铭翔和禾多的前男友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自视甚高的富二代,以为自己只要继续维持和对方的恋情,就是大慈悲、大怜悯,而对方根本没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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