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长平街。
坐在马车上的江妙,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糖炒栗子的香味儿。
俩小姑娘下了马车,霍砚下马走到二人的身旁,朝着不远处生意兴隆的小铺子一指,说道:“就是那儿,咱们一道过去吧。”
江妙同霍璇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直接走了过去。
这糖炒栗子极香,刚炒出来的,一个个深褐色的,热乎乎的。霍砚让她们坐到一旁的小桌子旁,自己亲自过去排队买栗子。
霍璇靠了过去,冲着江妙道:“我这哥哥,就是太老实了。”
江妙看着人群中鹤立鸡群、风度翩翩的霍砚,也展颜露出了一丝笑容。的确,像霍砚这种谦谦君子,的确是少见。
过了半刻钟,霍砚同小厮拿着几包栗子过来了,江妙和霍砚眼巴巴的看着,本就有些馋,目下也顾不得矜持,拿起一颗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就开始自己剥。
霍砚关切的叮嘱道:“慢慢吃,先吹吹,小心烫。”
江妙吹了几下,轻轻松松将栗子壳剥了一般,露出金黄饱满的栗子肉,她开心的咬了一口,突然脸色一变,半颗栗子含在嘴里,急急道:“烫、烫烫烫…”
霍砚的脸色也变了,自然不顾男女有别,直接将手掌伸到了江妙的下巴处,道:“赶紧吐出来。”
舌头烫着了,江妙哪里还想这么多,一听霍砚的话,就立刻将半颗栗子吐了出来。
堪堪吐在了霍砚的手掌上。
可霍砚却半点都没嫌脏,只担忧的看着她的嘴,问道:“烫着了吗?”
江妙低头,看着霍砚掌心带着口水的半颗栗子,脸上火辣辣的烫,摇摇头道:“没事。”
不远处的黑漆平头马车上,陆琉沉着脸慢慢将帘子放下。
边上的陆何试探的问道:“王爷?”
陆琉道:“回府。”
大老远亲自绕到这里来买糖炒栗子,这就…这就回去了?陆何有些难以置信,可以前对面举止亲密的二人,陆何也明白了自家王爷心情不悦的原因。正当陆何上了马车,却听里头之人又道:“去长兴街。”
长兴街,那不是…陆何笑笑,心中释然。
守株待兔。他懂的。
“姑娘,让奴婢瞧瞧,舌头还疼吗?”回镇国公府的马车内,宝巾关心的问道。
江妙伸手抚着嘴,喃喃摇头道:“没事,明儿就好了。”她舌头的确被烫着了,所以连糖炒栗子都不想吃了,就想回府。
宝巾心疼道:“方才让奴婢给姑娘吹吹就成了,瞧姑娘急的。”
江妙也是后悔。不但没吃着,而且还在霍砚的面前出了丑,也难为他不嫌弃她了。
说了一会儿话,马车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江妙同宝巾面面相觑。宝巾反应快,立马探出脑袋去看,一瞧又是宣王的马车,吓得脸都白了。她忙冲着自家姑娘道:“姑娘,是宣王…咱们怎么办?”
宝巾是知道宣王欺负自家姑娘之事的,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觉着宣王是个好人,更不会觉得他不会伤害她家姑娘。
江妙倒是没慌张,只让宝巾下去瞧瞧。宝巾下了马车,同陆何说了话,才哭丧着脸重新上来,道:“宣王让姑娘上他的马车,姑娘,这不成…咱们还是想法子回去吧。”
江妙垂眸想了想,觉着这么多天过去了,陆琉应该是想清楚了,今儿大抵是要给她一个交代。江妙行事素来不拖泥带水,丝毫没有犹豫,对着宝巾和宝绿道:“你们放心,我过去一下。若是有什么动静,我会喊你们的。”
宝巾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宝绿也跟着点头。
陆琉正坐在马车内,修长的双手随意的搁在膝上,右手食指百无聊赖的轻轻敲着,待察觉到有人上马车的动静,才抬头一看。
穿着石榴红织锦斗篷的小姑娘进来了。陆琉的目光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番,却瞧小姑娘今日的打扮,竟比那日进宫还要庄重。
…不过是平津侯府,一个小小的百日宴罢了。
陆琉淡淡道:“坐罢。”
江妙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乖巧的坐下,举止甚是淑女。
可她屁|股刚碰到下边的软垫,便察觉到马车行驶了起来,江妙吓得白了脸,道:“王爷!”
她是相信他才上的马车…
陆琉见她一副被吓着的模样,解释道:“放心,只是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谈话,左右不过半刻钟,本王一定放你回去。”
江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死死攥着斗篷一角,小脸紧绷着,表情有些不满,语气也冷淡了几分:“王爷想谈什么?”
见她生气了,陆琉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对,估摸着是吓坏她了。依着往常,他兴许还能开口赔不是,可这会儿一张嘴,却道:“方才你和霍砚在做什么?”
江妙蹙眉,不满的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莫不是刚才的场景,恰好被他瞧见了?而且他这语气,让江妙觉得自己像是被自家夫君捉奸的妻子…这种感觉太荒唐,可江妙不喜欢有误会,没有扭捏的直接解释道:“我吃栗子的时候舌头不小心烫着了…”
烫着了?
陆琉的表情没有丝毫舒缓,眉头反倒蹙得更紧。他极快的坐了过去,低头看她:“让本王瞧瞧。”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江妙未想太多。她轻抬下巴,缓缓张开小嘴,方便他看清自己不小心被烫伤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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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琉捏着她的下巴,没有太用力。觉着小姑娘的皮肤细腻温滑,像剥了壳的鸡蛋,嫩得有些过分了。她张了嘴,他低头瞧了瞧,见果真是烫到了。
好在不算严重。陆琉用指腹摩挲着她唇瓣周围的皮肤,待对上她水亮亮的大眼睛,和微微启着的米分嘴,令他登时想到了什么,黑眸一沉,忍不住俯下身去…
上一回是她毫无防备,这回有了经验,江妙哪里还会随意被他轻薄?
她脑袋一缩避了开来,男人的唇恰好落在了她的发顶。温温热热的,江妙觉着头皮有些发麻,伸手去推他,却被他用力的握住腕子。她本来是想好好和他谈谈的,没想到他竟然对她…又想到自家二哥和今月,江妙忍不住想:是不是平日里不爱说话的男人,私下都这样?
江妙的脑袋上戴着毛绒绒的兔儿卧,兔儿卧是用雪白的珍贵貂毛制成的。
是以,陆琉不慎吃了满嘴的毛。
他眉头蹙了蹙,而后将唇挪开一下,落到小姑娘的头皮上,才眉目舒缓了一些。他握着她的手腕,音色低沉的问道:“你同霍砚的关系不错?”
江妙撇撇嘴道:“我同璇姐姐亲如姐妹,霍大哥自然对我关爱有加。”她见他半天不说正事儿,心里有些恼,抬头问他,“王爷问这个做什么?若是王爷今日找我,是问这些琐事之事,那王爷还是放我会去罢。”
他知她家教甚严,本就不打算同她多说。霍砚的事情,他不再多问,反正迟早会知道的。陆琉思忖片刻,说道:“那日之后,本王想了很多…”他拍拍她的小脑袋,却见她挪了挪小屁股,同他离得远了些,他面色不悦,道,“过来些,当心摔下去。”
江妙不动,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扬起小脸道:“那王爷先放手。”
陆琉没放,直接将人拖了过来。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几分力气,陆琉一用力,就被他轻轻松松就挪到了身边。他知她是个聪慧的,直接道:“那日的事情,的确是本王不对,若你点头,待年一过,本王就找人上门提亲,你觉着如何?”
江妙一顿,愣愣的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可是他的表情太平静,端得一副长辈模样,好像他说了要提亲,她就得屁颠屁颠嫁给他似的。不过,总归没让她看错人。
她嘴角翘了翘,认真想了一番,倒也没太害羞,说道:“容我考虑考虑。”
他没打算她一下子答应她,只是如今听她说要考虑,心里的确有些不是滋味。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本王身上有什么令你不满的吗?”
江妙年轻轻的,却是个有主意的,听了这话,才道:“太多了。”
陆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妙大着胆子,说道:“王爷你虽然身份尊贵,可我好歹也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享惯了荣华富贵,不在意这些东西。而且我爹娘想让我嫁给老实上进踏踏实实的夫君,王爷您…明显不是。而且王爷想着身处高位,身边有太多人盯着,我还没这个自信,能站在您的身边。”如今陆琉的权力有多大,危险就有多大,他至今未成亲,无妻无子,没有软肋,大抵也有这个原因在。“…王爷你也知道,上回的事,我不敢声张、不敢发脾气,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忌你的身份。我不敢得罪。”
若换作旁人,她哪里会这么好脾气?江妙事后也想过,若是换做其他人亲她,她会如何?结果是,她对陆琉的态度是最宽容的。
陆琉定定的看着她,发觉小姑娘年纪虽然小,可心里头比谁都看得通透。不过他得承认,她说得这些,每一条都是有道理的。
只是,陆琉的眉眼忽然温和了些,问道:“那除却那一大部分原因之外,还有小部分原因,是什么?”
江妙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怔住,脸颊慢慢烫了起来。
江妙觉着,她再如何聪明,在他的面前,这聪明仿佛不够用。
陆琉忽然松了手,而后伸手将人揽入怀中,见她挣扎就用力箍紧,将唇瓣抵在她的发顶,喃喃道:“你倒是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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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脑袋抵在男人炙热的胸膛上。
他轻笑着说话,震得她耳朵有些嗡嗡作响。
江妙有些懵。自幼良好的淑女教养告诉她,小姑娘家这般和男子搂在一起,简直不成体统。可偏生陆琉总是爱对她动手动脚——仗着她的力气小,不是他的对手。
小姑娘红着脸,拧着眉,陆琉瞧见了,也不再逗她,将她放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好了,本王不问便是。那你好生考虑一番,等过了年,给本王一个答复。”他见她心不在焉,伸出指头在她的光洁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可听见了?”
江妙吃痛,蹙眉揉着脑门,黑漆漆的眼睛不满的看着他,不情不愿的点了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琉心情好了些,瞧着她身上毛绒绒的兔儿卧和斗篷,又道:“上月本王狩猎,打到一只白狐,那狐狸毛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改日我给你送来,好做个披肩。”
江妙忙道:“我不要。”她见陆琉乜着眼看着她,忙往后面挪,恰好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她听到外面宝巾和宝绿的声音了,遂冲着面前的男人道,“王爷留着自个儿做披肩好了。”说笑着,就提着裙摆极快的下了马车。
竟跑得这般快。陆琉心下无奈,抬手捏了捏眉心,嘴角却漾起一丝和煦的笑意。
重新回到马车,宝巾和宝绿完全是吓坏了。得亏只离开了一刻钟左右,若是时间再久些,俩丫鬟还不吓死。
宝巾将手炉捂在江妙的怀里,倒是没开口问,只细细打量一番。见自家姑娘衣衫整齐,妆容未花,口脂也在,便晓得方才没发什么不好的事情,自然长吁了一口气。
江妙捧着手炉取暖,耳畔听着车轮子轱辘辘的声音,一抬头,瞧着宝巾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便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不好意思的错开眼,心下更是狠狠责骂了一番罪魁祸首。
回府之后,江妙刚下马车就看到自家三哥直挺挺的立在那儿。江妙甜甜的喊了一声“三哥”,江承谚才迎上来,一双狭长的黑眸看着妹妹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尖儿,心疼道:“怎么才回来?”
江妙一面同江承谚说着,一面进府,道:“同璇姐姐多说了一会儿话,就耽搁了。”她转过脑袋望着江承谚,笑容灿烂道,“…三哥,长平街的那家铺子的糖炒栗子味道不错,改明儿我们一块儿去罢。”
妹妹笑得甜,江承谚自然点头应下了。可他是知道的,今儿妹妹和霍璇一道出去,身旁肯定跟着霍砚。那霍砚对他妹妹的心思,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一想到霍砚温温和和的笑容,还有他爹爹对霍砚欣赏的眼神,江承谚就开心不起来了。
江妙倒是明白三哥这副表情。上辈子她要嫁给陆行舟时,她三哥也是这副模样。安抚好了三哥,江妙回自个儿院子,就见里头乔氏正坐在屋子里头。
江妙过去,坐到乔氏的身边,挽着乔氏的手臂,道:“娘。”之后又喋喋不休的同乔氏说了今儿同霍璇一道吃糖炒栗子的事儿,“…娘您瞧,女儿还给你带来了呢。女儿给你剥。”
见闺女一副要亲自给她剥栗子的架势,乔氏哪里舍得?她这宝贝闺女一双玉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吃栗子,除却身边的丫鬟嬷嬷,有三个哥哥在,也是不需要她动手半分的。
乔氏知道闺女孝顺,忙制止道:“不用了,回头我让你爹爹给我剥,我待会儿带过去就成了。”
也成。江妙晓得她爹爹素来疼娘亲,这栗子,自然也不需要她这个女儿动手了。她爹爹给娘亲剥,才是夫妻间的甜蜜事儿。
江妙脸颊染笑,瞧自家娘亲一直看着她,之后才疑惑道:“娘,你有事儿要同女儿说吗?”
乔氏说没有,只如往常般叮嘱了几句,就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正懋散衙回府,一进屋就看见妻子坐在绸榻上。他见桌上搁着一袋糖炒栗子,晓得近几年妻子倒是被闺女带得有些爱吃了,便动作熟稔的剥了几颗栗子头,而后坐到妻子的身边,自身后将人搂住,抬手喂了一颗。
江正懋素来性情冷淡,唯有对妻女宠溺无边。乔氏倒是习惯了自家夫君的浓情蜜意,如今四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夫妻二人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如胶似漆。
乔氏吃了一颗,柳眉弯弯,之后稍稍蹙拢。
江正懋抚着妻子的眉心,凑过去在妻子的脸上香了一口,声音温柔道:“怎么了?”
乔氏顺势偎在自家夫君的怀里,说道:“今儿妾身带着妙妙去了平津侯府出席百日宴,那平津侯夫人待咱们妙妙倒是真心好,阿璇和妙妙也像亲姐妹似的,之后妙妙说要同阿璇一道出去买栗子,妾身答应了——”
江正懋却是懂了,道:“霍砚也去了?”
到底是心有灵犀的夫妻,一点就通。乔氏点头:“嗯。方才妙妙回来,我瞧着她挺开心的,就像…就像当年我和表哥你一样…”说到后面,乔氏的声音低了些。
江正懋笑笑,问道:“哪样?”他瞧着妻子的脸都红了,心下了然,遂抬手轻抚,说道,“霍砚的品行我信得过,就算妙妙同她走得近些,也不会做出越距的举止,你大可放心。”想着年轻那会儿,他俩还没定亲,他相方设法约妻子出来,亦或是装作频频偶遇,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一桩极美妙的事情。他们是过来人,这些都懂的。闺女长大了,总归要有心仪的男子。
乔氏抬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妾身承认,霍砚那孩子的确好,配咱们妙妙,是不吃亏的。只是妾身总觉得,咱们妙妙还能寻着更合适的。可今儿见妙妙这般开心,妾身倒是觉得,兴许表哥你的决定是对的。”之前江正懋很中意霍砚,可乔氏欣赏霍砚,却没将他当成女婿人选,而今日——若是闺女自己喜欢,那她还有什么异议?
江正懋道:“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明年平津侯府的人来提亲,咱们就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