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出书版)》作者:九夜茴
人与人之间,就是一次遇见和一次别离。
有些人,遇见和别离只有一刹那。有些人,遇见和别离却有一生那么长。
谢乔和秦川的相遇似乎太早。
还没出生,他们就开始了隔着肚皮的战斗。两个人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她的。
那一年,他们玩“三个字”的追跑游戏,眼看要被他抓住,慌乱之中,她偏偏喊出:“我爱你!”
那一年,槐树沙沙作响,她迫切地望着他,他停了几秒,淡淡地说:“是最重要的朋友。”
那一年,她身边有另一个他,他身边有另一个她。他们明明在一个世界里,却又像隔着一个平行宇宙。
那一年,他说,要是30岁还没人娶你,我就娶你。他们小心翼翼地陪伴、等待,不敢走得太近,又不愿走得太远。
他们把头深深地埋在经年累月堆积的叫作友情的沙子里。
好像,那份感情,只要不说出来,就并不存在。
然而,时间会慢慢老去,爱情也会发出属于它自己的声音。
上册
第一章蕊初
【那时,抬起头看天空就觉得外面好大,恨不得长了翅膀跟排成一字的雁一起飞走。】
第一节
我出生那天,北京下了好些天的雨停了,天晴得终于有了盛夏的样子。
院子里紫色的喇叭花都开了,串红也已经能吸出蜜来,枣树和槐树遮住一片阴凉,蝉声一阵一阵的。天空中有蜻蜓飞过,时而还有几只黑白花的天牛。
乘凉的老人们聚在一起,老奶奶推着小竹车,哄着孙子和孙女,老爷爷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下着象棋。他们从不观棋不语,常常为了跳马或是支士而争论不休。小卖部里挂出冰镇北冰洋汽水的牌子,小贩在白色的小木箱上盖一层棉被,里面有奶油雪糕,也有小豆冰棍。
胡同里的孩子成堆,男孩们玩弹球、拍画儿,也有抓蟋蟀的,放在玻璃罐头瓶里养起来,罐子上面要糊一层纸,用皮筋捆紧,再扎几个小孔透气。他们会给蟋蟀起名字,什么“常胜将军”“山大王”,再把它们放在一起让它们斗。女孩们玩跳皮筋,缺人抻筋就把皮筋绑在电线杆上。她们也“跳房子”,拿碎红砖或是家里裁衣服用的滑石在地上画线,小沙包都是碎布拼的,灰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虽然出了胡同西口就是繁华的东单大街,但在胡同里面丝毫感觉不到喧嚣,偶尔才有几辆自行车骑过,不是永久就是凤凰,都是黑色的,连车把上的铃都一样。也难怪,不只自行车,那时家家过的日子都差不多。北京的变化尚还细不可闻,也许谁说一句话,这座城便可一模一样起来。
然而就在我生日那天,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我们院东屋的辛伟哥被警察抓走了,说他与西大院那个外号叫猴子的男孩一起在女厕所外面耍流氓。他们早晨偷看了女厕所,还冲里面的人吹口哨,说不三不四的话。辛伟哥的弟弟辛原在一旁觉得不好意思,喊他们俩走,辛伟哥嫌他烦,不但不听他的,还踹了他一脚。辛原一个人哭着回家,正巧碰见居委会的赵主任出来倒尿盆,辛原顺口向他告了状。赵主任脸沉下来,哄了他几句,也不倒尿盆了,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中午,警察就来院里抓人了,说他们犯了流氓罪。
有人犯罪了,这可一下炸了窝。正巧赶上礼拜天,大人小孩全出来看。辛伟哥平时是院子里最调皮、最神气的男孩,可那天吓得腿都站不直了,18岁的大小伙子,被人硬是从屋里架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哭,又喊妈又喊奶奶,“呜呜”地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警察来那会儿,辛原正在院门口跟一帮小孩玩“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许说话二不许动”。他就真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墙边上,看着小伙伴们都跑过去瞧热闹,看着他哥被警察拖走,看着他奶奶坐在地上大哭,看着院子被一层又一层的人围住,把他彻底围在了外面。
在我后来的印象里,辛原哥一直不爱说话,总低着头,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看你的眼睛。有人说就是因为辛伟哥被抓,他被唬住了,所以一下变成了不说话的闷葫芦。可我想,他也许从那天起,就再没有从木头人变回来。
辛伟哥被抓进去没多久就判了刑,因为他在里面交代曾经一起聚众看黄色录像,所以判了流氓罪,15年。猴子情况更严重,他那时有个女朋友,就是那天在女厕所里的女孩,调查发现他们发生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被判了死刑。执行死刑之前,法院的人还来收了7毛钱的子弹费,据说他那个女朋友也因为这事喝敌敌畏自杀了。
他们运气不好,赶上“严打”,为一个恶作剧搭进了一辈子。大人说这就是命。这个命字,既是生命的命,也是命运的命。
当然了,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我才刚刚出生,因为辛伟哥的事,大家都把老谢家新添了一个叫谢乔的小丫头给彻底忘了,以至于院里还有人以为我是立秋以后才出生的呢。
只有我的小船哥清清楚楚地记得我,这些都是他讲给我听的。
第二节
我听过一种传说,人之所以记不得一岁以前的事,是因为在婴儿时脑子里还残存着前世的记忆,直到慢慢有了今生的记忆,关于前世的过往才全部忘了,所以那段时间就成为了我们生命中的空白。
我惧怕那段空白,于是就追问我妈,我是从哪儿来的,我怎样被生下来。我妈说,我出生之前是一只小蚂蚁,她从一堆小蚂蚁中把我挑了出来,找医院里的大夫吹了口仙气,小蚂蚁就变成了我。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暗自庆幸是自己而不是别的蚂蚁被挑了出来。我因此对蚂蚁有特殊的好感,从来没故意踩过它们,也没拿放大镜在太阳底下烧过它们。下雨天蚂蚁搬家,奶奶拿开水壶去浇院子里一窝一窝的蚂蚁时,我还狠狠哭了一鼻子。
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没有记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尽管我后来知道,如果保留了全部记忆,那将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而有些记忆,往往被一个人辜负后,才会在另一个人心里深切起来。可我仍然笃定,记忆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明,在没有记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与己无关的。
即使是最亲密的人,如果不能记住他的话,那么失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时间没有了积累的容器,爱没有地方存放,恨也没有地方消解。想一想,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孤单。那怎么能称之为人生呢?人生呀,就应该是从有了记忆才真正开始的。
所以说起来,小船哥的人生就始于遇见我的那天。
小船哥比我大两岁多,大名叫何筱舟,他的名字是我爸爸给起的,我爸爸是1978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是院子里最有文化的人,所以几乎家家孩子起名都来找他。我爸也很认真,“筱舟”名字的寓意是希望他像小船一样,畅游学海,破浪前行,所以我从小就叫他小船哥。
小船哥说我出生那天,天是很蓝的,云彩也很美丽,在空中延展成漂亮的线。他妈妈正在院里择扁豆,他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被一只小磕头虫吸引住了。就在这时,我爸爸喜气洋洋地走进了院里。
他妈妈抬起头问:“谢老师,你媳妇生了吗?”
“生了!是闺女,6斤多!”我爸一边说,一边摸摸小船哥的头,“筱舟,你有小妹妹啦!”
后来每每讲起这段时,小船哥也都会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
我因此感谢上苍,让我在那一天降临到这世上。
时光匆匆,宇宙洪荒,细小如微尘的我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打开了他的记忆之门。对何筱舟来说,我总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吧!一想到这里,我就会觉得温暖,周身充满力量。
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他,也许从他记得我那天起,就宿命般地喜欢了。
第三节
小船哥总是干干净净的,眉眼漂亮,连笑容都清透。他的衬衫总飘着一股好闻的香皂味,整齐利落。他不会一个袜筒高,一个袜筒低,也不会把白球鞋穿成灰球鞋。
我们院子里的人都说何叔叔家会生养,有个这么精神、听话、懂事的儿子。的确是,我不记得小船哥和谁吵闹过,他不会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去做无聊的恶作剧,也不像辛原哥那样默然笼着一层阴郁。他是恬静疏朗的男孩,天生就有光芒。
何叔叔和李阿姨都是工人,两口子没念过什么书,可是小船哥不知随了谁,从小就喜欢读书。小船哥看过很多小人书,他的零花钱从来不买粘牙糖这样的零食,也不买泡泡胶之类的玩具,都用去租书了。五分钱一本书,他常常租十本回家慢慢看。
我就溜去他家缠着他给我讲故事,《杨家将》《岳飞传》《聊斋》,他都能讲得绘声绘色。我尤其喜欢听《西游记》,每当小船哥一念起“话说唐僧师徒四人…”,我就眉开眼笑起来。
《红楼梦》我也喜欢,知道做小姐要比丫鬟好。小船哥有一副《红楼梦》的扑克牌,他递给我黛玉和宝钗的,我就收下,递给我傻大姐的,我就扔在地上。我们常表演这个节目,逗得院子里的大人们“咯咯”地笑。他们都知道我爱黏着小船哥,有时候我妈故意逗我,说不要我了,我就抱起我的布娃娃,一溜烟跑到小船哥那屋去,他们就笑得更厉害了。小船哥的妈妈李阿姨对我也格外好,每次我去,准给我拿好吃的。她是南方人,会做一种面糖,像小兔子的形状,里面是糯米面,外面裹一层砂糖,眼睛点上山楂红丝,我一口气能吃三个。李阿姨也开过玩笑,说要我给她做媳妇,可他们都不当真,唯独我是认真愿意的。
我们家对门的院子住着一个原先国民党的高官,我管他叫将军爷爷,他在秦城监狱里坐了十几年的牢,后来通过统战工作,被放了出来。他一生没有婚娶,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养了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将军爷爷打仗时落下了病,腿脚不利索,小船哥总去帮他浇花,我便也跟着去。
院里有一个大水缸,灌满了浇花用的凉水,我趴在缸边,把胳膊浸在水里,特别凉快。可将军爷爷和小船哥都不让我这样,怕我掉进去。为此,小船哥还给我讲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那可比在小学课本上学到要早多了。
院子里有葡萄架、无花果,也有美人蕉、君子兰。而站在花丛中,笑着呼唤我名字的何筱舟,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抹光亮。
第四节
我脑子笨,所以不能像小船哥一样分清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都是因为秦川一直在捣乱,所以我的童年扑面而来,让我也搞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
我爸说从1980年开始,医院妇产科的床位就格外拥挤起来,每张床上都颠倒着个儿躺着两个大肚子的孕妇,远远望去,就像一队排列整齐的西瓜。
秦川比我早出生十几天,他妈妈和我妈妈就躺在同一张产床上。
据说我们俩没出生时就开始了不懈的战斗,临产前曾经隔着两层肚皮互相踢过对方,满月那天就开始打架,会爬的时候互相拱,会走的时候互相推,会跑的时候互相追,会说话的时候互相逗闷子…简直没消停过一会儿。
我妈说,这叫冤家。
秦川是我们院子里的异类,因为只有他不是独生子女,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姐姐。
姚阿姨怀秦川的时候还没有《超生游击队》这么有教育意义又风趣的小品,计划生育政策是严肃且不可违抗的。姚阿姨所在的乳胶厂和胡同居委会几乎每天都到院里做他们夫妇的思想工作,因为总是前后脚到,两拨人熟了之后还顺道解决了厂内一个大龄女青年和街道一个丧妻中年男子的婚姻问题。可是直到那两位谈完恋爱结了婚,姚阿姨仍然没把孩子打了,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那时候秦叔叔没正式工作,我奶奶说他从小就是胡同里的顽主,什么都不吝,居委会见着他躲都来不及,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姚阿姨是根红苗正的好青年,所以两拨人都从她身上下手,居委会的赵主任说,你多生一个,户口解决不了。厂子领导说,国家下的文,超生就开除公职!可姚阿姨没那么多话,翻来覆去就一句,我要生!
所以尽管这两拨人无比锲而不舍,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秦川的降生。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秦川小朋友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秦叔叔给他取了一个让人过目不忘,过耳回头,前确有古人,后肯定无来者的名儿,那就是:秦始皇!!!
我妈说,在医院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有个孩子叫秦始皇了。他名气太大,没法不知道。
抱着秦川的时候,秦叔叔会喜不自禁地四处显摆:“我儿子,秦始皇,带把儿的!”
喂奶的时候,秦叔叔会心疼地说:“秦始皇,你别咬你妈啊!”
换尿布的时候,秦叔叔会嘘嘘着:“秦始皇能吃又能拉!”
……
可以想象那时协和妇产科里每个人头上要顶多少根黑线。
就这样,姚阿姨一声不吭地隐忍了七天,出院的那天,姚阿姨抱起秦川,握着他的小手向众位孕妇挥了挥:“秦川,跟阿姨们再见!”
秦川被迫哼唧着摇了摇胖乎乎的小手腕,整个病房鸦雀无声,秦叔叔说:“卫红,你叫咱儿子什么?”
姚阿姨淡淡地说:“秦川,八百里秦川的秦川。”
从此,秦始皇成为了历史,秦川闪亮登场。
基本上呢,大多数人早都忘了秦始皇这个名字。只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每次和秦川打架,我都会在最后使出撒手锏,吊着嗓子高喊一声秦始皇,然后转头就跑。秦川就红着脸咬牙切齿地追我,我们俩能一直跑半条胡同,胜负参半。而每次解救我的,不是小船哥,就是秦川的姐姐——秦茜。
第五节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理想的人——喜欢他(她),羡慕他(她),想变成他(她)那样子。我有,我从小就想成为秦茜。
秦茜是我们这条胡同里最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她漂亮,大眼睛水灵灵的,红嘟嘟的小嘴唇,一头自来卷,像洋娃娃似的,谁家姑娘站她旁边都会变成陪衬。有好多次,我和秦茜在院门口玩,都有大人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直越过我的头顶,去摸摸秦茜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哎哟,茜茜越长越好看啦!”那些手从来没在我这儿停留过,一次都没有。
我妈说我从小就臭美,总去照镜子。其实她不知道,我不是在自我陶醉,我是在比对我哪儿和秦茜长得不一样。眼睛比她长点,鼻子比她大点,眉毛比她浓点,嘴唇比她厚点。大人们都说女大会十八变,我坚定地认为,到18岁那年,我一定会华丽变身。那时没有玉女掌门人,也没有国民美少女,我就想,要是一夜之间能变成秦茜那样就好了。当然了,遗憾的是,我这辈子也没能变成她那样。
秦茜特别有人缘,不仅大人们喜欢她,小孩们也都爱和她玩。她是我们大院这边的孩子王,大家要想聚一块玩点什么,肯定都要先喊秦茜去。砍包、跳绳、踢毽、捉迷藏、踢锅、吃毛桃、丢手绢、一网不捞鱼、老鹰捉小鸡…她全部在行。那会儿我们跳皮筋前要分拨儿,先选出俩头儿来,然后泥锅泥碗你滚蛋或者手心手背来挑人,秦茜就永远是我们的头儿,她从小个高腿长,什么五钩五卷跳茅坑七颠颠都跳得特别好,只要和她一拨儿就能玩很长时间,不用被替换下去抻筋。所以大家都期待她能挑自己,眼巴巴地盯着她,被选上的欢欣鼓舞,没选上的沮丧万分。而秦茜特别仗义,因为我们俩是一个院的,所以她每次都会选我。
秦茜还有好多好多优点,但这些都不是最令我羡慕的地方,我最羡慕她的是,她和小船哥一边儿大,他们一起上学了。
9月1日开学那天,一早院子就热闹起来。大伙知道秦茜和何筱舟要上学了,都亲切地招呼着。只有东屋辛原哥他们家没有动静,自从辛伟哥出事,他们家就很少主动和院里的人搭话了,门总是关着,就连最热的三伏天,也很少打开透气。
秦茜上学的事都是姚阿姨一个人操持的。秦叔叔不在北京,因为超生了秦川,他和姚阿姨都没了工作。秦川不到一岁时,秦叔叔就去广东跟朋友一起下海了。他在那边进货,倒腾很多小玩意回来卖,什么力士香皂、电子表、大喇叭腿裤子、女士布拉吉,都是新鲜时髦的东西。姚阿姨在北京做裁缝,她手巧,冬夏衣服都能做,我有好几件小裙子都是她做的,她还用新棉花给我絮过整套的棉袄棉裤。
秦茜开学穿的那一身白底小红圆点的连衣裙就是姚阿姨做的,秦茜看起来就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娃娃。小船哥那天也穿了新衣服背了新书包,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院里,一副又高兴又紧张的样子。
梳着羊角辫的我和淌着清鼻涕的秦川跟在大人后面傻乎乎地看着,直到把他们送出了院,刚刚消停点的时候,我才忽然醒过懵儿来:小船哥去上学,就不能每天陪我玩了呀!
于是我一把拉住着急上班的妈妈,声音洪亮地嚷:“我也要上学!”
我妈不耐烦地说:“你还不到岁数呢!等着明年和秦川一起上吧!”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时间的神秘强大,我再怎么努着劲儿往前追,一年就是一年,是永远也赶不上小船哥的。我垂头丧气地回过头,看着正蹲在地上揪猫尾巴的秦川,更加觉得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第六节
小船哥他们上的小学就在我们灯花胡同里,叫灯花小学。我爸爸和秦叔叔就是在那儿上的小学,不只他们,灯花胡同里只要念过书的,几乎都是灯花小学的校友。传达室里的王阿姨从我爸上学那会儿就在那看门了,我爸管她叫王阿姨,等我上学的时候,还管她叫王阿姨。
最早灯花小学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解放后房子被收归国有,就改成了小学,教室就是原先供牌位的几间青砖大瓦房,那里还有闹鬼的传说。后来学生越来越多,青砖瓦房拆了,在原地盖了三层小楼,因此小船哥和秦茜晚上了一年学。灯花小学是我们胡同里的最高点,大家都以此为地标,给人指路的时候说“还没到小学呢!”或者“过了小学往前走就是!”
不过现在有几十年历史的灯花小学已经不存在了,因为00后的孩子比我们80后少多了,所以小学招不到学生,就并入了附近著名的中学。和大多数北京人一样,我小学的母校消失了。
小船哥和秦茜站在灯花小学最高的三层平台上集合,我和秦川一人搬了把小板凳,和不上学的孩子们一起坐在院门口看。从这里能看到小学楼顶围着的那圈尖尖的铁栅栏,可无论我怎么使劲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平台上的人影,只能听见大喇叭广播里变了调的声音。
正在我左顾右盼分外着急的时候,秦川突然站起来:“我看见我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