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上,在家呢。”

“你这样能念大学吗?不会永远上预科吧?”

“去了也听不懂。”

“…我觉得你可能会因为死活考不上大学而回来的…”我无奈地说。

“我觉得也是,那也不错啊!”秦川倒是一副很想得开的样子。

我们正说着,忽然听见他身边传来女孩子嗲嗲的声音:“Darling,你打给谁啊?”

一定是宝嘉,那个让秦川把QQ名字改成“永远爱宝嘉の川酱”的宝嘉。

秦川跟我说过,她全名叫陈宝嘉,是个台湾妹子,念预科学校时认识的。不管是因为要安QQ还是怎样,反正结果就是他跟人家好上了。我让秦川给我发来过照片,是一位留着栗色直发化着淡妆比着V字很洋气的女孩子,我看了看,总觉得一口气顺不过来,就果断删掉了。

秦川跟她说了几句什么,因为信号延误,我没太听清,我突然想,如果秦川是在家里的话,那么宝嘉就是跟他住在一起了,换句话说,他们在同居。

我特别想挂电话了。

“喂,你说。”秦川应付完宝嘉,又回到听筒边。

“没什么了,我要睡了,拜拜。”我语气明显转冷。

“好不容易通个电话你就说这么会儿啊?!”秦川又叫起来。

“拜拜!”我愤愤地挂上电话,一转身便看到已经变得意味深长的那四双眼睛,我都把她们这茬儿给忘了。

徐林吹了声口哨。娜娜笑眯眯地说:“有情况哦!”

“谢乔这不是你那哥哥吧,看不出来,你还挺花心。”王莹讶异地说。

“到底是谁!坦白从宽!”千喜也跟着起哄。

“哎哟,什么呀!这是我发小!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加拿大呢,有女朋友的!王莹,他比你那个发小肯定要不靠谱一万倍,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怎么样。”

“那你刚才一脸吃醋的样子。”王莹瞥了我一眼。

“啊?笑话!我吃他醋!怎么可能!”我拿起千喜的卡尔维诺,扇起了风。

“话说回来,王莹,你那个发小好帅啊!今天你们回来时我们宿舍的人看到了呢!他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娜娜兴致勃勃地问。

“你说杨澄啊?他法系的。不过你们可别打他念头,据我所知,他可能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吧,完全是个花心大萝卜、行走的生殖器!每年跑到他家楼下哭的女生起码要有10个。数不清交过多少女朋友了。他无所谓,玩得随意,本来是要到英国念书的,后来因为要追一个B大的姑娘,就让家里安排上了这儿。刚吃饭听他说,好了3周吧,又快分手了。”

“唉,果然师哥多野兽,帅哥不可靠。”娜娜沮丧地倒在了徐林床上。

“我就说嘛,男人有什么可喜欢的。”徐林不屑地哼了一声。

整间宿舍忽然安静了,娜娜激灵一下从她的床上坐起,警惕地望着徐林。

王莹抓紧枕头,“喂!你总跑到我这边来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徐林哼笑了一声,摇摇晃晃坐到王莹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放心,我真有问题的话,就算是喜欢谢乔都不会喜欢你。”

王莹尖叫着推打徐林,千喜和娜娜笑成一片,而总被当作最差对比对象的我只能干笑着抬头望天。

第八节

开学不久我们就去军训了,我们极品的213宿舍,迅速就开始扬名立万,大展神威。

最先出名的是徐林,穿上迷彩服的她完全变成了小男孩。第一天练操,教官就愤怒地让她出列滚去男生排,她则愤怒地表示滚去了绝不滚回来。在我们的再三证明下,教官才终于相信了她是女孩。从此徐林就超过B大任意一男生,赢得了整排女生的回头率。当然,同时还有她行走在女生宿舍和女厕所时,时不常传来的尖叫声。不过女孩子们都有奇妙的喜爱,兴许是徐林的雌雄莫辨很特别,又或者她有着超脱性别的美感,总之她很快成了超人气女生,风头甚至盖过了千喜。她的拥趸都是女生,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各式各样的零食,完全填饱了我们的课余。

不用说,再然后就是千喜了。她的美貌通吃了整个B大男生排,甚至在教官群中都迅速艳名远播。我们教官近乎卑微地讨好她,让她做副排长,不用早操,平时训练也只喊口号就好了。因为见到千喜就紧张,教官总是结结巴巴的,我们就在私底下笑他,给他起外号叫小结巴。不过因为她的拥趸都是男生,虽然她也每天都能收到礼物,但礼物全是无趣的子弹壳…

王莹的权贵也立时展现,军训前她就开好了假条,病症是“窦性心律不齐”,医嘱是“需要静养,不能参加剧烈运动”。于是在我们顶着艳阳跑步、站军姿、踢正步、练军体拳的时候,人家大小姐就坐在树荫下面听着Walkman喝着冰镇可乐聊着天。她身边坐着杨澄,据说也是“窦性心律不齐”。两个“不齐”的人就那么悠然自得,要是把他们屁股下面的马扎换成躺椅,把迷彩服换成泳衣,基本上就和在夏威夷度假差不多了。

小结巴教官没比我们大几岁,最初他看不惯还批评过他们,但当天晚上就被他想象不到的大大大上级打来电话给骂了。他还没见过大世面,不知这训练场之外,有院儿,有海。

没人敢管的王莹和杨澄就那么继续嚣张了下去,但似乎也没有女生抗议,因为她们都只顾着看杨澄的脸而忘记抗议了,杨澄确实太帅了。而以娜娜为首的花痴女生们,迅速集结成了“澄澄粉丝团”,白天因为杨澄一颦一笑而欢呼雀跃,晚上拉着王莹问东问西。王莹对此显然已经见怪不怪,她提醒说杨澄就是猫,肯定又是闻着了腥味,指不定哪个女生要意乱情迷地遭殃。

而我呢,一直在这团热闹之外。整个军训唯一期盼的事就是小船哥他们作为学生干部来的那次慰问。隔着栅栏,我使劲向他抱怨天气热、宿舍吵、练操累,各式各样的不好。他就笑笑地把手伸进栏杆,揉揉我的头发,再把买来的橘子一个个透过栏杆的缝隙递给我。其实哪有那么多的不好,说得那么可怜,不过是天真的心机,想看到他的担心,得到他的宠罢了。

军训快结束的时候各排组织汇报演出,千喜和杨澄作为B大偶像级人物再次绽放光芒。最早拉歌的时候他们俩就火了,千喜的好嗓子只唱王菲,在空旷的排练场上一首清唱的《天与地》技惊四座,那句“也请你,记紧留起,你心直至我再亲你”唱得如痴如醉。而杨澄也不闲着,他不唱当时最火的任贤齐、朴树什么的,他唱许巍的《故乡》,唱到“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时,那似乎专注又迷蒙的目光让所有女生晕了一次。后来夜聊的时候也不知谁把千喜和杨澄聊到了一块,他们俩快好上了的传闻就立刻传开了。单从外貌来说,他们的确应该在一起,看看都赏心悦目。反正排练时他们认识了,最后几天,虽然杨澄还是和王莹一起躲训练,晒日光浴,但更多的还是来找千喜。

最后的汇演,杨澄领着男生排几个还稍看得过眼的男生一起跳了H.O.T的《Candy》,张佑赫那段最炫的舞由杨澄一个人来跳,其他人则都成了壁花甲乙,女生们的尖叫声High翻了礼堂,千喜也领着我们排唱了《同一首歌》大合唱。下台时,我眼见杨澄在后台等千喜,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等她走过去的时候,冲她笑笑。

舞台灯光朦朦胧胧,映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倒真像是一部漂亮的爱情电影。

第九节

军训一结束,学校的学生会和各大社团就忙起来,准备新一届的招新了。

B大的学生可以严格地分为两拨,一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是智商高的;另一拨则分外活跃,在学生时代就大放光芒,这是情商高的。两者皆高的有,对此类人我们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两者皆低的也有,那就是类似我这样凑热闹的。

娜娜拿了许多宣传单回来,铺到桌子上一张张地挑:“看起来运动类的社团帅哥倒是多,但是我不在行啊。你们想报什么?”

“动漫社啊!你们有没有人跟我一块儿?我想好好Cosplay一回剑心!”徐林兴致勃勃。

据我们观察,徐林不只是对男人没兴趣,她对整个三维空间的人类似乎兴趣都不大,她狂迷二次元,对日本动漫如痴如醉。但少女漫画一概不看,喜欢的都是《幽游白书》里的飞影、《浪客剑心》的剑心、《灌篮高手》的仙道这一类,床边贴满了他们的海报。

“千喜呢?你什么打算?”娜娜对徐林那些不感兴趣,转头问千喜。

“我还没想好呢,总觉得怪耽误学习的,他们说合唱团没什么意思。前几天剧社的社长倒是找了我,想让我去他们那里,他们正在拍个法国大革命的戏,想让我演呢。”

“你合适,没准就被星探发现了呢。”我打趣她。

“少来,你要报哪个吗?”千喜问我。

“英语社!”我很痛快地回答。

“谢乔,你那么用功?”娜娜惊讶地说。

“就你那个三脚猫水平,英语分班都分到慢班,你行吗?”王莹不以为然。

“还不许我笨鸟先飞努力努力啦?”

他们都不知道,我报英语社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小船哥在那里。和徐林不同,我最喜欢看的日本漫画就是多田薰的《一吻定情》,我总觉得里面傻傻的琴子就像我,为了能追上喜欢的人的步伐而百倍努力。漫画里琴子为了和直树在一起,就报了蹩脚的网球社。我决定也沿用这一招,虽然我想想英语就觉得头晕,但还是咬牙报了名。

“哎!王莹,那你呢?”娜娜又问王莹。

“我看这些都没什么意思,还有马克思主义学会、蒙养山人类学学社、微电子学社、古生物爱好者协会…这些都有人去么?还有隆中社和红学社,里面都是帮学究吧。真不懂你们怎么这么大热情!”王莹挑三拣四。

娜娜贱兮兮地凑到她身边,“那我们澄澄报了什么?”

“他?好像报了山鹰社吧。”

“好!我就报山鹰社!”娜娜精神倍增,挑出了山鹰社的宣传单,一溜烟跑回了她们宿舍。

徐林嘲笑娜娜花痴,而我却打心眼里特别理解她。

宿舍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杨澄打来的,他没找王莹,却找千喜。最近他常打电话过来,千喜没有手机,只有个不怎么用的大块头摩托罗拉呼机,所以找她的电话都打进宿舍。我们几个人里,数她电话最多。

杨澄大概叫千喜去吃饭,她收拾了一下就下去了。他们的关系连徐林这个二次元人类都有了兴趣,她好奇地问:“是不是有情况啊?杨澄这就得手了?”

“不知道,”王莹说,“千喜不至于那么傻吧。”

“没准这次他就认真了呢。”我总觉得不会有人真那么坏。

“不可能。”王莹斩钉截铁。

第十节

初到英语社的我立时就被来了个下马威,他们说话居然都用英语…

其实我高考英语成绩还可以,也得了110多分呢,但那完全是应试教育的产物,什么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哪怕写个200字作文我都在行,但是要和别人说起来,那就立刻打回了小学生水平,只能聊聊“Howdoyoudo”“Howareyou”了。

小船哥很热情地把我介绍给大家,他们都有英文名字,这个Henry,那个Nancy,我听得晕头转向,只会小声地微笑说Hi。小船哥说我应该也起个英文名字,他叫Tim,我竟然口误读成了Time。小船哥说乔乔,你就叫Jane吧,简爱就叫这个名字,才四个字母,好写好记。我使劲点头,感动得快哭了,从此我就叫了Jane。多年之后,当我操着熟练的英语,能跟老外愉快地交谈时,我才知道其实在西方,并不太多人叫这个名字,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么叫,我只笑笑答,“Thisisalovestory”。他们以为我在说那本小说,却不知我只是在怀念我的小船哥。

小船哥说没事儿的,我只要装神秘就好了,在旁边听啊听的,听力就提高了,口语也就上去了,他可以当我陪练。于是每次活动,我就抱着本英文版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坐在一旁“看”他们侃侃而谈,因为始终还是听不懂。

滥竽充数这一套在B大里根本行不通,我蹩脚的英语很快被拆穿,大家讪笑的表情令我实在没脸再继续混下去了。

小船哥安慰我说:“乔乔,没关系的,你在这里待着也不舒服,何必勉强自己。学好英语急不得,你每天安排时间出来背背单词,先把四级过了。就算第一次过不去也无所谓,还能考好多次呢,毕业之前过了就行。”

想到可怕的英语四级,我更颓废了,王莹说,在B大就没怎么听说过考一次不过的,吓得我晚上睡觉都枕着单词本。而小船哥又总是不懂,我这么努力地在英语社,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船哥…”

“嗯?”

“没什么。”

我还是说不出口,就像80度的水,找不到沸腾的勇气。

我比不上琴子,到底还是退出了英语社。

同样身为英语苦手的徐林很仗义地安慰了我,她说:“凭什么咱们要考英语四级、六级、专八、雅思、托福、GRE啊!汉语才他妈是世界上使用率最高的语言好不好!全地球60亿人口,1/4都在用汉语拼音而不是英文字母。以后就应该让那帮老外来考汉语四级,也给丫出题:‘第一题:小明说:这根铅笔是小红的么?小强说:你大爷的!我的!问题:铅笔是谁的?选择:A.小明的;B.小红的;C.小强的;D.大爷的。’”

徐林的模拟题把我们全宿舍逗得前仰后合,她得意地说:“怎么样,干脆跟姐混动漫社吧!我们现在分派了,一拨是宅男派,打算在漫展搞人形电脑天使心、新世纪福音战士、橙路那种范儿的;一拨是御姐派,我们坚持要做出同人志,起码也得是圣战、X战记这种感觉的,绝对不能弄成一堆大胸萝莉。你来吧,也可以为我多加一票。”

“不去不去,我是走少女漫画路线的,跟你们搞不到一起。”我摆摆手。

“要不来我们剧社吧,我们要做个欧洲中世纪的话剧,不过据说要和英语社合作呢。”千喜说。

“那更不去了!”我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厚厚的英文词典,“算啦,你们就让我自生自灭吧,英语四级都不一定能过的人,就不应该去什么社团,尤其是英语社。”

电话适时响起,王莹去接,转头冲我说:“精神慰藉来了,喏,你男朋友。”

是秦川。

他在每个不去念书的清晨都会给我来一通电话,不管我怎么解释,我们宿舍的人都不相信我们是单纯的伟大的革命友谊了。她们一致认为没人会在远洋之外有这样的惦记,即便我把他描述得凶悍、简单、粗暴、又笨又蠢。

我那时觉得,只是她们不懂我们而已。

第十一节

“喂…”

“怎么啦,这么有气无力的?”

“我的极烂英语被发现了,然后就退社了。”

“哈哈哈,我就说嘛!你们B大社团还是有底线的嘛!”秦川一下子高兴起来。

“滚!”我愤愤地说,“你这种在加拿大却只能说中文,只能靠卖身求生存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你大爷的!”

我想起刚刚徐林的汉语四级题,忍不住笑起来,我给秦川讲了一遍,把他也给逗笑了。

和秦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B大学习生猛的那些牲口们,说加拿大那群无趣的胖子,说北京秋天没有暖气的宿舍,说温哥华说下就下的大雪,说入秋的银杏,说红色的糖槭,说小船哥,说陈宝嘉。

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安详的时间,人生那么长,多少难过,其实并不需安慰,只要陪伴。

退出英语社的我成了我们宿舍最悠闲的人。徐林的漫展争夺战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虽然都是CLAMP的漫画,但艾儿妲和司狼神威的两大阵营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王莹最终去了学生会,系里果然对她照顾,她在那里做得顺风顺水,一副天生当官的样子。娜娜跟着山鹰社做基础的训练,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关注杨澄,她说杨澄要了她的手机号,甚至会为了中午和她偶遇,特意从二食跑到三食,她觉得这才是人生真爱,至于千喜,那不过昙花一现罢了。千喜压根不管这些,他们排的戏叫《被诅咒的镯子》,一个有宗教色彩的悬疑剧,因为全英文的念白,他们临时抓了小船哥参演。在两个社团里,他是英语最好、气质最佳的男生。我因此有点后悔,当初应该听千喜的去他们剧社打杂,这样就能天天赖在他们排练场了。

他们常常排练到很晚,偶尔我会过去看。排练场的教室里吊着长长的管灯,从靠墙贴的大镜子里,我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他们在我眼前上演欧洲中世纪的一场悲欢离合,伦敦音飘来飘去,虽然听不懂也觉得好听。白灼灯的白光有些凄凉,但舞台中心的小船哥还是融合了他特有的光芒。其中有一场,是小船哥饰演的城堡内侍亲吻他晕厥过去的心爱的小姐,他垂下头,温柔而克制地捧起千喜的脸颊,轻吻下去。我看得仔细,他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于是我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次《白雪公主》的儿童剧,在我闭着眼睛等待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一直到今天,还是这个样子。真是场冗长的暗恋啊,我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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