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有。”

“你知道吗,你刚才那句话被警察听见的话一定会被怀疑。你很希望他死不是吗?你希望所有知道你姐姐的人都死掉。她的精神问题,是因为受过强暴后的刺激吧?她不能再被打击了是吧?所以如风啊,其实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啊。什么来着?‘阿福死了,是你干的吗?’”

程豪拆了一包烟,抽出一支后又递给魏如风,魏如风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很久,魏如风最终慢慢伸出手,接过了程豪手里的香烟。

“希尔顿,味道很不错。”程豪笑了笑说。

“这些好烟都是你走私来的?”魏如风吸了一口说。

“哟,这都知道了。”

程豪毫不在意地说,魏如风没有答话,程豪接着说:“这样来的钱不好花啊。如风,你不在意帮我花点钱吧?”

“程总,我不明白,你救了我们,我也拿命替你挡了一刀,咱俩已经两情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呢?”魏如风眼神空洞地说。

“你会明白的。”

程豪的嘴角绽开了一个隐秘的笑容,他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按下了免提键,老钟的声音传了出来:“程总,魏如风的姐姐来了,她说有事和您说,让她上去吗?”

“哦?让她来吧!”

程豪饶有兴趣地看了魏如风一眼,魏如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已然听出了程豪的弦外之音。其实魏如风并不怕程豪把阿福的事栽赃到他头上,他怕的是程豪对夏如画的威胁。为了夏如画,他什么都豁得出去,包括生命。

老钟带着夏如画一起走了进来,推门前那一刻夏如画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是来求程豪放开魏如风的,她已经想好了,退学打工来还他这两年多的资助,只要他肯答应不让魏如风在东歌继续干下去,那么她宁愿在高考之前放弃了。

夏如画看见魏如风时吃了一惊,程豪笑着招呼她说:“坐吧,如风,去给你姐倒杯水。”

魏如风听话地站了起来,夏如画不明所以地说:“不用了,程总,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件事。”

“你说。”程豪瞥了眼魏如风说。

“我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我想他在您的夜总会干活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次还出了这样的事。所以……所以我不想让他再做了。您这两年给我们的钱,还有如风的工资,我们会一点点还给您的!请您……请您答应我吧!”

夏如画深深地给程豪鞠了一躬,程豪笑着看向魏如风,魏如风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里却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这个呢,你不用问我,如风他要是想走,我肯定不会拦着,毕竟他救过我一命,你说是吧,如风?”程豪不急不慌地说。

夏如画猛地抬起头,她欣喜地看着魏如风,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放出了光彩,魏如风看了她好一会儿,他觉得那时候的夏如画美极了,他不舍得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会亲手打破这份美丽。

“如风,你说话啊!”夏如画忍不住催促道。

“姐……我还想在东歌做下去。”魏如风缓缓地说。

夏如画的笑容凝固住了,她一脸的不可以置信,颤颤地问:“你说什么?”

“我要留在东歌。”魏如风低下了头。

“你……你胡说!”夏如画惊懵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干了吗?你说啊!快和程总说啊!”

夏如画一遍遍地追问,甚至捶打着他哭了出来,可是魏如风去始终没再开口。

最终夏如画绝望地走了,魏如风忍不住去拉她,却被她狠狠地甩来了。夏如画灰心的样子让魏如风恨不得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可是他却连腿都没迈,只是看着她一点点地走远。

程豪在这个过程中一言未发,他沉静的看着魏如风,直到魏如风也向外走,才开口说:“我觉得你的实际年龄至少过了20岁。”

“天知道。”

魏如风冷冷地回答,他厌恶地走出程豪的办公室,狠狠关上了门。

老钟有点不屑地看着他的背影说:“老板,这小子不老实啊!别在窝里养条蛇!”

“呵,这蛇的七寸在我手里呢,他只有听话的份儿!”程豪淡淡笑了笑说。

老钟觉得自己脖子一紧,嗫嚅地应着,退到了程豪的身后,没再吭声。

2 放弃

魏如风那天晚上被程秀秀一路护送回了医院,可他根本踏实不下来,夏如画灰心的表情在他脑里反复回放,让他的心一阵阵地揪起来。半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煎熬,从医院偷偷跑了出去。

魏如风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锁,却发现推不动房门,他借着月光往门缝里看,发现门被几个纸盒子从里面堵住了。魏如风看着心里一阵泛酸,他知道夏如画是在害怕,阿福的事永远成不了过眼云烟,这么想着他又开始怨恨起自己,怎么没能保护她,现在还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家里。魏如风一边琢磨着明天一定要办出院,一边一点点地推开房门。

纸箱摞得太密,魏如风跻身进去时还是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他忙朝里看,夏如画没被这动静吵醒,她和衣躺在床上,像是一直在床上靠着,熬不住了才没换衣服就睡着了。魏如风慢慢走过去,蹲在床边凝视着她,夏如画在睡梦中还微皱着眉头,她脸上泪痕未干,右眼的小泪痣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单薄的微亮。

魏如风就这样痴痴地望了她很久,这个触手可及的人仿佛离他很远,任他拼尽全力都够不到一丝一毫。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让魏如风始料不及的东西,而结果就是越来越把他们隔离开来。就像最初夏奶奶在他们中间挂起的那条帘子,薄薄的一块棉布,却还是分隔开了他们的世界。魏如风的爱就这么被禁锢在一边,不知何去何从。

魏如风不知道他在那间小屋里待了多长时间,直到东方泛白,直到他深刻记下了夏如画的睡颜,直到他不得不离开,他才站起了身。两条腿早就麻了,他不得不一步一挪地轻轻往外走,在门口他收拾起了来时碰倒的箱子,那里面装的是夏如画上学用过的课本,魏如风捡起来往里放,然而一本散开的书页却让他愣住了,那里面不知道为什么被画满了横道竖道,连书上的文字都看不清楚了。魏如风拿起来翻了翻,那些林珊等人涂抹上的不堪入目的字眼就这么展现在了他面前。魏如风忍着惊讶和震怒一本本地翻看了写满“变态”、“姐弟恋”、“乱伦”等文字的课本,他数了数,有两本代数书,三本语文书,一本政治和一本英语。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魏如风的手抖了起来,他从没想到夏如画在学校中竟被人这么辱骂、欺负过,他也从没想到夏如画因为自己而背负了这么沉重的苦痛。他无法想象每天早上夏如画微笑着和他再见之后要度过怎样屈辱的一天,他觉得自己的心尖都被戳疼了。魏如风开始疯狂地指责,他甚至痛恨起自己那深沉绵长的爱,他想起以前夏如画在东歌门口向他哭诉的话,原来他真的和阿福没什么不同,阿福的爱让她毁坏了身体,而他的爱让她毁坏了心灵。

魏如风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他压抑着呜咽的声音,默默收拾好了纸箱。临出门之前,他再次走回到夏如画身边,他俯下身子,在离夏如画嘴唇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住,闭紧眼睛,轻声说:“夏如画,我爱你……”

魏如风的眼泪滴落在夏如画的脸庞,就像是一个仪式,他绝望地封存了带给夏如画痛苦的爱,把它深深埋在了自己的心底。魏如风最后望了夏如画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当夏如画醒来的时候,魏如风已经走了有一阵儿了,她看着被挪动的箱子和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悲伤。

魏如风第二天就跟程豪说要替夏如画转学,程豪也没多问,一口答应了,还说顺便给他们找一套新房子,让他们从那小破平房里搬出去,魏如风知道这是程豪恩威并施的手腕,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口答应下来,只要让夏如画离开那令她伤心的学校,他无所谓程豪做什么。

从学校转走那天,夏如画还在生魏如风的气,他不肯脱离东歌让她格外失望,因此从程豪那里出来后夏如画都没和他说过话。

两人一起去教务处办齐了手续,夏如画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魏如风怎么突然要搬家又突然要她转学,但是能逃离这所学校,逃离林珊他们,夏如画还是高兴的,路过她的教室时,夏如画一步不停的往前走,虽然是课间,但她也没有一丝去和同学们告别的意思。而魏如风却径直走了进去,夏如画惊讶地愣住,她忙也进到班里,只见魏如风正走向她的课桌。那上面果不其然也有用圆珠笔写下的侮辱的话,魏如风默不作声地搬起了那张桌子,顺着二楼窗户就扔了出去,全班同学都被课桌与地面巨大的撞击声吓住了,坐在夏如画邻桌的林珊甚至抖了起来,魏如风静静地扫视了班里一圈,声音响亮地说:“谁再敢说我姐一个字!我就把他也从这里扔下去!都给我记住了!姐!咱们回家!”

夏如画被魏如风拉出了教室,走出校门的时候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些年埋在心里的痛苦悉数而发,魏如风一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回家的路上,夏如画终于和魏如风开口说话了。两个人都没提程豪那里的事,也没再提医院的事。魏如风混沌着喊着夏如画“姐”,夏如画混沌着应着,这称呼使他们看上去就像最初一样,只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

然而在他们心底却远不似曾经的平静,最初纯粹的爱恋混入了不可忽视的涩沙,柔软的心间就像蚌一样吞纳了这尖利的疼痛,在沉淀多年之后,终于慢慢化成了珍珠。

3 叶向荣

魏如风和夏如画搬离了13平方米的房子,住进了市区内程豪租的楼房,分室而居让他们逃离了夜晚的尴尬。魏如风变得很冷漠,他没跟夏如画再提一句关于那天的事,不管是爱还是那个意外的决定。他仿佛在刻意禁锢着自己,夏如画解释不出到底是为什么,有时她甚至希望魏如风能继续探究,哪怕就像原来那样大声嚷出来,可他没有。夏如画难以抑制的灰心、失望、忐忑、难过,但是她还是和魏如风一起搬了家,他们不能离开彼此,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他们已经被深深牵绊在了一起。

程豪的胃口越来越大,在金宵练歌房的旧址上,他开了海平市第一家浴场。然而这些依然是繁华的表面,程豪比谁都清楚这些钱来的不明不白,他必须及时“打数”。随着现金流的源源而入,他也开始着手于输出的途径。从赌场到地下钱庄,黑钱经过一轮轮的漂洗,最终变白。企业家、慈善家、电影人、儒商……程豪被冠上一个又一个耀眼的头衔,谈笑之间隐藏了巨大的贪婪,席卷着整个海平市。

魏如风彻底进入了程豪的黑幕之中,他主要在码头那边,跟着老钟盯货,像打手一样做望风的人。如程豪所说,他做的不只是香烟,还有很多国家明令禁止的货物。老钟很贼,每每“有事”都让魏如风去。魏如风也不推辞,他知道自己早沾上了腥味儿,洗不干净了,程豪颠倒了他的世界,而在他颠倒的世界中,只要还有一块纯净的地方就行。

夏如画就在那个地方,被魏如风默默地保护着。

那天夏天,夏如画考上了海大,学中文。其实学什么对她而言不再有深刻的意义,当初她执着地想让魏如风读书的念头已渐渐模糊,他们未来都是模糊的了。

夏如画常常怀念小时候,怀念那一贫如洗的小屋,怀念以前那个穿着破旧的牛仔服,揣着点心站在她学校门口的魏如风。

而如今的魏如风已经不可能再去学校门口了,他经常夜不归宿,除了下雨天,夏如画都不能肯定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他们现在过得不错,魏如风特别舍得为她花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然而舒适的生活并没有让夏如画感觉幸福,摆脱了饥饿与贫穷,富足却让人茫然。

夏如画没办法踏实地享受,她总有一些隐隐的担忧,现在的日子过得来路不明。魏如风不和她说自己在做什么,只说还在东歌,偶尔跑跑祈家湾码头。但是夏如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她不相信程豪会让一个普通打工仔住这么好的房子,也不相信在夜总会工作钱包里就能装着一沓沓的现金,更不相信在码头帮忙就能开上高级轿车。魏如风最初只挣500,这才是他应该有的价值,而现在是1500,显然他用什么换取了更高额的报酬。

夏如画最常看的是法制节目,海平市最近开始严打,总是报道一些缉私、缉毒的案件,看着看着,夏如画就会不自觉地吓出一身冷汗。她害怕魏如风犯罪,那种感觉时时刻刻煎熬着她,而最终,这种恐惧让她找到了以前收起来的一张纸条,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叶向荣的电话。

叶向荣和夏如画约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夏如画早

到一步选了个角落坐好,叶向荣一进门就看见了她。她比上中学时更漂亮了,那时清淡的水仙已经长成了明艳的蔷薇,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的想法让叶向荣有点不好意思,他从一开始就对夏如画很是怜爱,虽然他清楚在办案子的时候这种怜爱显然不太合适。

夏如画看见了叶向荣,她局促地站起来,叶向荣挥挥手让她坐下。

“不好意思啊,稍微晚了点。”叶向荣坐下来说。

“没关系,您工作忙,能来见我,我就很感谢了。”

夏如画还是有些拘谨,叶向荣笑了笑,看看四周说:“这地方都你们这些大学生来吧?你瞅,他们都看我呢!你就别这么客套了,显得我多老似的。甭您您的了,你就叫我叶向荣吧!”

“那怎么行……”夏如画慌忙摇头说。

“那就叶大哥。”叶向荣一边说一边喝了口果汁,他没看夏如画,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叶……叶……”夏如画结结巴巴的轻喃。

“随便你吧!”叶向荣咳嗽了一声说,“你怎么来找我了?是不是魏如风出了什么事。”

“他没什么事,只不过还在东歌夜总会。”夏如画轻轻皱起了眉。

“嗯,这我知道。”

叶向荣点点头,最近1149给他的消息里,有很多涉及到魏如风。他和吴强都认为,魏如风已经越过1149,接触到了程豪走私的一些边角。一个20岁左右的少年就这么不知轻重地陷入了罪恶,这让刑警队的人都有点叹息,连1149都直摇头。可是他们不会因此而纵容他,叶向荣有一种预感,他最终会把这个初次见面就感觉面熟的男孩,亲自送进监狱。

“你说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叶向荣点了一支香烟,看着夏如画说。

“叶大哥……你能告诉我什么是走私吗?如果走私,怎么能看出来?很有钱吗?”夏如画有些迫切地问。

叶向荣笑了笑说:“走私呢,简单说就是不按规矩私自带东西出入境。走私贩当然都很有钱,他们之所以走私,就是为了要捞钱。至于怎么能看出来,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了坏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夏如画抖了抖说:“会判刑吗?”

“会。”

“那会判死刑吗?”

“严重的话,会。”

“如果是帮着他们走私呢?”

“以走私共犯论处。”

“也判刑?”

“当然了。如果走私军火,或者抗拒缉私,也会判死刑。”

夏如画“砰”的一声碰翻了杯子,叶向荣眼疾手快,忙拉开了她,一边喊服务员一边扭头对她说:“小心点啊!”

夏如画愣愣地站在座位旁,眼睛不知飘到了哪里。叶向荣的话没能丝毫缓解她的担忧,反而让恐惧更加地活灵活现。

“你觉得魏如风在干走私吗?”叶向荣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夏如画慌忙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只是看了节目,如风他好好的呢。”

夏如画开始后悔来找叶向荣,虽然他是正义的是善意的,但他却可能把魏如风从她身边带走。而夏如画不想把魏如风交给任何人,更不要说是蹲监狱、判死刑,她不能失去她的弟弟,情感超越了所有理智,即使那情感本身就纠结不清。

“叶大哥,我要回家了。”夏如画没等服务员收拾完桌子,就急急忙忙地说。

“如画,你得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有些事你袒护不了。”叶向荣拉住她说,“你要是真觉得魏如风做了错事,就别让他继续错下去,而他做错的那些事他必须承担。”叶向荣看着她,有点严肃地说。

夏如画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她没看叶向荣,也没道再见,扭头走了出去。

叶向荣看着她寂寥的背影渐渐消失,这个看上去一片纯白的女孩就像一览无余的美丽风景,他那时莫名的自信,夏如画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所以当他昂首走出咖啡馆时,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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