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屏住呼吸,就想孤注一掷的时候,郞十三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嘶嘶的吸气声。扶在她腰间的手瞬间移开了…
“十三哥!”十四叫道。
“别过来,你往前一步,我就弄死他。”之忓阴沉沉地说。
静漪睁开眼。
与她近在咫尺的郞十三双手把着自己的颈子,不敢挣扎。他的颈子上缠了一条极细的皮鞭,而之忓的手从栏杆里伸出来,稍稍一收手,郞十三的脸就变成了紫茄子色。
这一下,就连隔了几步远的十四脸色都变了,他擎着手枪原本是对着之忓,不想之忓却让郞十三挪动脚步,利用他挡住了子弹射来的角度。
“放开他。”十四说。
之忓也不回应,只是勒紧了手上的皮鞭,郞十三慌忙的胡乱摆着他空着的那只手,一对眼睛都要凸出眼眶了似的。
静漪只觉得紧贴她身子的刀“嗤啦”一下被抽了出去,丢在地上。她趁机蹲下身,将东洋刀抄在了手里。
“从这里滚出去。”之忓说。边说,边下了郞十三的枪。他盯着十四,对静漪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动。
“出…去…”郞十三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十三哥,”十四顿了顿,说:“兄弟只好对不住你了。”
他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郞十三立即脑袋开花。
静漪顿时被溅了一脸一身的脑浆。
热乎乎的,顺着她的脸往下滴。
之忓正要举枪还击,不料十四的枪更快,一枪打在他手腕上,枪掉在地上。之忓反应也快,倒地便想将枪捡起来再还击时,膝盖却又中了一枪,终于跪地不起。
不到一分钟,土牢已经一死一伤。
“十四哥,四哥有话,留活口!”有人冲进来,慌张地喊。看看倒地的郞十三,又惊又怒,“十四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十四看都不看他,拿枪指着静漪,说:“十五,你来晚一步。十三哥老毛病犯了,被这娘们儿整的五迷三道儿的。没想到这娘们儿手下厉害的很,对他下了手…”
“陈十四!”随着一声暴喝,外面又进来了一队人。
“四哥。”十四转身的同时后退两步,将静漪拖到了身前。
逄敦煌看到倒在地上的郞十三,上前去摸了下十三的鼻息,已经没气了。他伸手合了十三的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看陈十四,而是看着十五。
十五对他摇了摇头。
“十三哥是想在这儿就办了这娘们儿。偷鸡不成蚀把米。”陈十四说。
逄敦煌站起来,看着他,问:“真的吗?”
“四哥不信,大可问问在场的弟兄。”
“我不用问他们,就问你。今天,是老十三要对程小姐不轨,还是你意图不轨?”逄敦煌问。边问,边往前走。
静漪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成了十四的人肉盾牌。
她看着逄敦煌。
逄敦煌一对眼睛越过她,紧盯着十四。
“四哥这么说,我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十四语气里已经露出一丝慌乱。
“你明知道眼下她是交换大哥二哥唯一的筹码了,她出了事,别说大哥二哥回不来,就是这个山寨也危在旦夕。你还鼓动弟兄们这么干?你究竟是何居心?至于陶驷怎么会逃掉,你又怎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关押陶驷一家三口的地方,除了你,我没有交代过别人,你可知道?”逄敦煌步步紧逼,已经来到近前。
“这么说,四哥一早就不信我了。”陈十四低声道。
“十四,哥哥们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大哥和马东魁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是不清楚。马东魁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背叛大哥、背叛山寨?”逄敦煌逼问陈十四的同时,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十五。
“你们别过来。”陈十四把静漪拖住,枪指着静漪的后脑,“马爷许了我什么,我犯得着和你说吗?逄敦煌自从你来了,山寨是一天不如一天。你欺上瞒下,哄的哥们儿们都信你,你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山寨里一手遮…”
他话未说完,忽觉得小腿上剧痛,一时没有能忍住,闷闷地哼了一声,膝盖就打了弯儿。
“我把你这个不仁不义吃里扒外的东西!”逄敦煌和十五见十四中招的一瞬不得不松开静漪,毫不犹豫的同时拔枪就射。
中了枪的十四仰面倒地。
逄敦煌急忙上前,将静漪挡在身后,命令十五上前查看。
“死了。”十五说。
静漪看着十四瞪的老大的一对眼,在血泊之中,触目惊心。
她转开脸。
土牢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受惊了。”逄敦煌让十五安排人把两具尸体抬走,回头对静漪说。
他看了看在土牢里的林之忓,说:“兄弟,好身手。”他知道是之忓偷袭了十四。如果不是这一下偷袭,他要对付十四,还得费些周折。何况对付十四或许容易,同时保全静漪就难了。
之忓不理会他。
“他受伤了,让我给他包扎伤口。”静漪说。
“我让大夫来给他包扎。麻烦七少奶奶先跟我去见个人。”逄敦煌客气地说,“见过这个人,回头我们就给七少奶奶换个舒服点儿的地方。”
“如果只有我自己换地方,那就不必了。”静漪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第九章 无第影无形的光 (五)
逄敦煌说:“这是自然”
静漪看看已经哭的倒在地上的秋薇,说:“走吧。”
“小姐!”秋薇拖着哭腔,“我要跟你一起去!”
静漪“嘘”了一声,说:“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的。”
她说完看了一眼逄敦煌,问:“是吧?”
“当然。”逄敦煌点头。
静漪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提着郞十三的那把东洋刀,随手便丢在了地上。
逄敦煌弯腰将刀捡起来,交给旁人,自己默不作声地走在静漪身后。
穿过洞穴一般的土牢,她需要尽量的保持身体的平衡,才不会走的步态狼狈。其实她的脚早就软了,却不想在逄敦煌这伙土匪面前露出怯意。
她身上只穿了件银红色的棉袍子,走出土牢,立时就被风吹透,冷的直打哆嗦。逄敦煌看到,招了招手,吩咐了随从几句。
静漪没发觉逄敦煌的小动作,十五在前面带路,她就跟着走。先是平地,后是台阶,又是平地…最后是高高的台阶。仿佛总也爬不到尽头似的,她爬的吃力。凌厉的寒风,带着土味。
这是与北平冬春两季的黄沙天不同的味道。
终于她被命令站住。
此处一定是个高地。风从不同的方向打着旋儿在她身边转着,更加冷的彻骨。
她眯着眼,眼前是灰黄的一片——他们站在高处。这是个烽火台似的地方,修筑着古老的防御工事,看上倒是去很坚固。她扶着土墙向外俯视。外面是一个山谷,两面的高山陡峭,山谷的出处在两山合拢处…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
一件斗篷递到静漪手上,是逄敦煌。
静漪将斗篷系好,遮住她被撕裂的袍子。
逄敦煌转开脸不看她。
“那边,两点钟方向,还有那边,九点钟方向,都架了炮…看得到吗?陶少帅偏爱德国武器。那山顶布置的就有几门最新式的德国造迫击炮。你可以想象如果他一声令下,攻击的火力会有多猛。咱俩站的这个位置,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夷为平地。”逄敦煌边解释,边将一台望远镜从十五手上拿过来,交给静漪。
静漪没接。
她只望着远处的山峦。
忽然间山谷里传来枪声。
在回声不断中,十五也拔枪朝空中一射。
静漪便知道这是双方在用这种方式交换讯息了。
高处风大,吹的她本已凌乱的头发更乱些。土腥味遮住了血腥味,这让她觉得舒服了点儿。
“逄先生,”静漪依旧对着山谷的方向,“可以了吧?”
逄敦煌说是带她见个人,看这样子,其实是安排她给人看。
逄敦煌沉默片刻,说:“程小姐,里面请吧。”
静漪转身之际,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山谷。
山谷一马平川,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过先要委屈你一下,程小姐。在这里,还是要按我们的规矩来。得罪了。”逄敦煌从十五手里拿过来另一样东西,是一条黑布。
静漪抽过来,自己系了。
逄敦煌伸手过来,想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静漪的手触到他的手臂,立即抽回手来,硬是摸索着,慢慢地走下烽火台。
逄敦煌极有耐心地随着她这样缓慢地走着,也不管其他人是怎么觉得诧异。
静漪眼睛看不到,耳朵就格外的灵敏。不时的有人经过她身边,叫一声“四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得出来,逄敦煌在这里是极受尊重的…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似的,静漪知道他们回到室内了。
她站下。
“程小姐,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你想见的人,应该马上就会来。”逄敦煌温和地说,“我先失陪。”
逄敦煌出去了,门也已经关好。
静漪自己解下来布条,看看四周围。
这是个山洞。壁上挂着油灯,光线昏暗。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把这山洞里的陈设都看过来——看样子是谁用作休息室的,桌椅床铺都齐全,案上笔墨纸砚和书籍也累的满满的——她并没有乱动这里的东西。
有个四五十岁的婆子送进来热水,说是四爷吩咐请程小姐洗洗脸的。
同时拿进来的还有一套半旧不新的干净棉衣棉裤。静漪正嫌自己身上血迹斑斑,当下毫不犹豫地将衣服换了。棉衣棉裤都肥大,只好用腰带紧紧的系好。
那婆子并不同她说话,只是看静漪一盆水洗不干净面孔,又给她换了一盆。
静漪拿着粗布巾擦干脸,正要坐下休息,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此时婆子已经出去了,山洞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愣了愣,才知道这里同隔壁只是隔了一道薄薄的隔扇。
她走过去。
这隔扇是日式的东西,可能在山里条件不够,做的不甚精细,只取那个意思。
静漪犹豫了下,透过缝隙往那边看看,人影攒动,看的并不真切。但是话语声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