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开芳菲的手,说:“我好着呢。姥爷!”
他是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嗓子,等着里面那一声低沉的回应,才走进去。
芳菲跟进来,放了张黑胶唱片,几十年前的老艺人灌的京戏,用的是仿旧的新留声机。音色极美。
亚宁听着,笑了笑,看着外祖父闭目养神,示意芳菲关了留声机。
不想资景行咳了一下,说:“搁着吧…好长时间没听亚宁来两句了,那一段《坐宫》,唱的还是很见功夫的。”
“赶明儿在家里办个堂会?专门请名角儿来唱。”亚宁笑着说。乐呵呵的,想逗老人家一笑。
资景行摇了摇头。
并没有说别的,似是真的累了。
亚宁让芳菲去休息,他将唱针取下来,黑胶片仍在旋转。
他觉得有些憋闷,悄悄的从房间里踱出来。
不想芳菲也没有走远,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看到他,她才说:“姥爷是想见见多多吧?大概是开不了那个口…我在想,要是…其实要是实在不好了,倒真的不能让多多来。别吓着孩子。”
亚宁点点头。
“姥爷嘛,也没说什么。我去看多多总是拍些照片的,他就挺高兴了。你也别多想。”芳菲说着,肩膀撞了哥哥一下,“我去睡。下半夜换你。”
“不用。”他说。
“什么不用,你是金子的,我是铁打的,累坏了我可以,累坏了你,姥爷爸妈都能撕了我。”芳菲笑着走了。
董亚宁抬头看了看天。
刚下过雪,空气澄净,天上星星点点的。
他不知不觉的哼起来,最后连贯起来,哼的竟然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多多,也已经不是听这样童谣的年纪了…
****************
连着三天董亚宁都没有离开外祖父的住处,直到医生说老人家身体暂无大碍,他才松一口气。急急忙忙的同芳菲说了一声,趁着天还没亮,赶回家去。
从进了楼梯大门就开始心跳加速。拿钥匙开门,半天找不到钥匙孔。
他听着门内旺财在,呼哧呼哧的好大声喘气,心想这个时候回来本来就也想悄悄看一眼的,搞不好被旺财就暴露了行踪。这么想着他有些哭笑不得,这原本就是自己的家啊…做贼一样,未免太不像话了。
湘湘一定是在睡觉,她是睡下就很难醒的,这会儿正睡的沉呢;多多一定也在睡…这就好,能趁着他睡觉好好儿看看他,不被他发现。
进了门,旺财就跟着他。
他悄悄的走到湘湘的卧室门口,听了听动静,才拧门柄。还好,门没有锁。旺财跟在他身后,他走进去,旺财便卧了下去。
Allen安稳的睡在大床的中央。
床太大,显得他是那么小的一个。蚕宝宝似的。
亚宁没敢靠的太近,只在床边俯身看了他一会儿…虽然很舍不得,还是及时的退了出来。
不想退到门口关门的时候一脚踩在了旺财的大头上,急忙闪避间,整个人滚翻在地。
他懵了似的坐在地上,正对着旺财的大头,摔的又疼,可又忍不住觉得可乐,只好揉着旺财的大头,起来往另一间卧室去——他半点儿没猜错,睡仙附体似的邱湘湘,正睡的香甜——他甩掉鞋子爬上床去,将她搂入怀里了,她才懒洋洋的“HI”了一声,大有翻个身继续睡的趋势。
“我说,邱湘湘。”他将她搂的更紧些。
迷迷糊糊的,她嗯了一声。
“你不要太没防备好不好?”他不满的说。
“防备…夜里,除了你和多多,哪个男人能进得了咱家这道门啊…”她含混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是他猜的,因为已经被她吞了。
这迷糊样子!
不过…听着还是很受用的。
尤其那句“咱家”,怎么听,怎么受用。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又忍住不出声。
本来是打算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就走的,不想这几天实在睡眠不足,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听到闹铃响,他随手一关。之后,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哪儿,连忙看表,已经七点半了。
他悄悄的下了床。
“吃了早饭再走吧。”屹湘说。
“你吓死我了。”亚宁差点儿喊起来,他对着屹湘摆手,“别吵到多多…我去那边吃。”
“可是…”
“我这是计划外的。”
为了走路不出声,他进门都没有换拖鞋。
蹑手蹑脚的穿过客厅,走到餐厅,他站下,进去倒了杯水。
身后门响,踢踢拖拖的脚步声。
奇怪,湘湘走路从不会这样。
他端着杯子,回了下身。
“早。”Allen穿着有些长睡衣,正搂着旺财呢。
“…早。”亚宁目不转睛的看着泰然自若的Allen。
“能给我倒杯水吗?”Allen问。
他给他到了大半杯。
“谢谢。”Allen松开旺财,过来,爬到椅子上坐下,一本正经的喝着清水,看看他。
“不客气。”亚宁觉得窘,边喝着水,边觉得喉咙痒。
他忘了自己是大光头了,竟然想去抓头发。
Allen的眼睛亮闪闪的,闪过一丝笑。但没真的笑出来,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从椅子上爬下去,说:“我去洗脸。”
“哦…好。”亚宁说。
“早,V。”Allen挥了挥手,钻进卫生间去了。
屹湘从卧室里出来,看着董亚宁的模样,笑了下,走过来,才说:“都说让你吃了早饭走。”
“我我我…他他他…”董亚宁指着卫生间门。
屹湘扯着他的衬衫,也看了眼卫生间的门,迅速的亲了他一下。
没有解释。
也不需要解释了…
一顿丰富的早餐,三个人吃的安静。
“Faye好吗?”Allen喝着牛奶,上唇一圈奶沫。
“好。”亚宁回答。
屹湘拿了毛巾给Allen擦擦嘴,问:“想去看看Faye工作?不嫌脏兮兮的了?”
“嗯…要看过才知道。”Allen说。
“可是芳菲最近都在家…”董亚宁说着,忽然停住了。
因为屹湘接着说:“这是她当初跟多多许诺的。”目光是垂下去,似在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煎蛋。
亚宁心里一阵的波动。
Allen筷子还是用不惯,不小心丢了一根在地上。
屹湘起身给Allen拿新的去了,亚宁弯身去捡,一抬头看到Allen两只小脚丫子装在那对鹅黄色的拖鞋里,一晃一晃的…他拿了那根筷子进厨房去,屹湘正往外走,他一转身将她抱住。
“喂!”她低声。
“谢谢。”他松开她。
看着她走出去,看着Allen侧着脸笑嘻嘻的和她说话,看着她温柔的摸摸Allen的头…然后,他们回头看他。像镜头里的一帧画面,温馨;而他们看他的工夫,一只毛茸茸的大头趁机钻进了画面…
这大概是他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了。
番外 一闪,一闪,亮晶晶(一)
叶崇磬近来时常觉得自己忙的有些离谱。
从前怎么忙,他都不觉得有问题。一旦觉得有问题,他也就得想办法让自己闲下来。
闲下来之后他又得想着怎么打发时间。而且他发现,除了和毛球一起跑跑步、玩玩飞碟,从前那些消磨时间的招儿忽然间都不太管用了。
本来招呼人聚一聚也是可以的,他还愈加的讨厌聚众的场合。偏偏年底最多各种各样名目的party。往年不喜欢也要去的那些,今年他通通都省了——这天早上Sophie给他送文件进来,问他,叶先生,您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在茶水间里聊天,您经过的时候问我们聊什么呢笑的那么欢实?
你们在聊什么?叶崇磬问。手边一杯咖啡,香的让他很想赶紧签完了这些文件,趁着温度正合适喝几口。天气冷的很,他刚刚在地下停车场从车子里出来,短短几步路,都觉得冷。
我们那天在聊,若是传说中玛雅人的那个预言其实是真的,我们会怎么做,还有叶先生您会怎么做。Sophie笑着,说,我们也挺无聊的吧?
他抬起头来看着Sophie,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会说你抓紧催一下秦先生,那《心经》他可得给我送回来。说是拿去赏鉴一阵子,这一赏鉴,可就赏鉴了小半年儿。别一阵子赏鉴成一辈子,我可受不了。
Sophie一乐,说,我们那天都猜您会说,赶紧给我把放出去的贷款都收回来。
叶崇磬哈哈一笑。笑出了这些天以来最大的声量,他这间大办公室都有点儿装不下了的感觉。他说,你以为我是佟老二啊,爱钱如命。
他笑出来才想,他们早前聊天的时候也说到过这个。虽然谁都没当真,倒也一一的琢磨过到底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佟铁河说要是说现在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是俩双胞胎儿子居然身高不一样,安安比稳稳个子能高两公分呢,可是稳稳比安安还胖半斤…这是什么“不满意”呢?分明是跟他晒幸福。
Sophie笑容明媚,说,爱钱怎么了,怎么着也得抓着最要紧的在手边儿。
嗯,对你来说什么最要紧?叶崇磬翻了翻手上这份文件。
我先生,我儿子,我父母。Sophie笑着说。
叶崇磬笑着点点头。Sophie去年出嫁,他坐在娘家人那一席。生平第一次做证婚人,跟在男方证婚人之后讲话。Sophie的先生是公务员,男方证婚人是领导,高级公务员。他现在想起来那证婚词都觉得好笑…于是他笑着摇了下头。忍了忍,还是说出来,说Sophie,人的缘分真的说不清。
谁也没想到只交外国男友、有时候中文都讲不利索的Sophie,会闪电嫁给一被她婆婆形容成“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响屁”来的男人,还闪电般的生了一个儿子…
是呀,缘分真的说不清。Sophie眨眼。当了妈妈的Sophie还是那么干练,却比从前更加细心些,也宽容些。崇磐偶尔过来,还是要拿兰花指点茶杯里的茶,故意挑剔一些有的没的,Sophie也已经能应对自如。
叶先生,昨天的花,索小姐满意吗?Sophie问。
叶崇磬手中的犀牛角钢笔是新换的。用了没几天,可能笔头还有点涩。这会儿笔尖顿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