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王蘅君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可算是走了。待看到余长御出来,王蘅君连忙迎上去,询问道:“长御,我们是不是该去椒房殿啦?”

  余长御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嗯。这就过去吧。”

  于是,王蘅君在余长御的带领下,回到了椒房殿。和平时一样黏糊糊的上官菀君,让这个被刘病已搅乱的下午恢复了正常。

  “阿蘅,阿蘅。”上官菀君坐在浴盆里,快乐地朝外面泼水。最近她喜欢上了这种游戏。

  “好了。娘娘。快别玩了。水要凉了。”王蘅君看给上官菀君擦澡的宫女暮雨,小心翼翼,却不得要领,便从暮雨手中接过布,亲自动手把这只小皮猴处理了一遍。

  因为经验丰富,加上上官菀君相对配合,王蘅君没两下就把上官菀君清洗干净了。年长些的宫女暮云的把上官菀君从浴盆中抱出来,给她里里外外穿上衣衫,确保不会受凉。

  “好了,娘娘。接下来要洗头。”王蘅君接着宣布道。

  “啊?”上官菀君立刻捂住自己的等身长发,拼命摇头道,“不要洗,不要洗。”

  王蘅君好笑地看着她,把她连拉带扯地拽到身边,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说道:“娘娘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有水流到你的眼睛里了。”

  上官菀君巴巴地望着她,煞是可怜。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无论是古代现代都怕洗头。因为年纪还小,低着头清洗时,还学不会闭眼,总让流入眼睛的洗发水弄得害怕非常。

  幸好,经过几次之后,王蘅君已经有了准备。她命人搬出新制作的躺椅,让上官菀君在上面躺下,并放下她那头与身等长的头发,慢慢为她揉搓洗发。

  如此一来,上官菀君果然就不怕了。她被王蘅君的指压弄得咯咯直笑,高兴地说道:“阿蘅,好舒服啊。一会儿,让弗陵哥哥也来洗头。”

  王蘅君笑了笑,没把她孩子气的话当一回事。洗完毕后,上官菀君很高兴,乐呵呵地拉着王蘅君一起在栏杆旁坐下。

  王蘅君站在上官菀君身后,为她梳理着湿发,用五指将浓密的发丝轻轻分开,让晚风能够吹过缝隙,尽早地风干头发。在没有吹风机,又留长发的年代,防止小盆友因为湿发受凉真是项技术活。

  待到头发半干的时候,上官菀君忽然躁动了起来,她半扑在栏杆上,高兴地冲着远处喊道:“弗陵哥哥,弗陵哥哥。”

  王蘅君抬眼一看,却是皇帝的车驾近了。后面还跟着寸步不离的左右护法,廉姜和金赏。

  刘弗陵下了车,笑着走上来,看到瓷娃娃般的上官菀君长发垂地,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走上前,把上官菀君抱到膝上,两人一起坐着,倚栏凭风,却也是一番动人风景。王蘅君帮忙把上官菀君的长发拢到一边,然后就站在二人身侧静候着。

  “弗陵哥哥,”上官菀君转过身与刘弗陵面对面,天真可爱地问道,“你以后不当皇帝,会去做什么呢?”

  刘弗陵惊讶地看着上官菀君,回问道:“菀君怎么会这么问?弗陵哥哥怎么会不当皇帝呢。”

  “可是,他们说,现在有了一个太子。外祖父会帮太子当皇帝,那弗陵哥哥就当不了皇帝。”上官菀君歪着头,说道。

  上官菀君此言一出,左近伺候的王蘅君、廉姜和金赏都变了神色。反倒是刘弗陵比较冷静,他挑了挑眉,一只手在上官菀君婴儿肥的小脸上慢慢磨蹭着,笑着问道:“哦?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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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入正题了。终于。

  第四十二章 亡不即死归亦罪

  上官菀君毕竟才五岁,说到最后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出,是今日午后在宫里散步时,听两个小宦官说起的。

  刘弗陵见她说不清楚,便也不再追问,反而笑着哄着她去吃饭,又一直陪着到她到安然睡去。刘弗陵才阴沉着脸,抽身来到椒房殿正殿上。

  晡时的事情自然早有人汇报到了余长御这儿,从晡时到戌时,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余长御命人查清楚上官菀君这一天的行程及她身旁伺候之人的排班。

  余长御向走进来的昭帝倾身一拜,回禀道:“娘娘午时在内殿睡下,当时身边伺候的人是暮云暮雨,这两人俱是随娘娘进宫的上官家家人。据她二人说,娘娘睡到午时三刻醒来后,便要出去玩耍。她二人便带着娘娘在椒房殿四周玩了一会儿,这有同行的四名侍卫可以作证。后来,行到昭阳殿前,娘娘见那里的装饰有趣便走了进去。结果有个长舌的宦官正在跟人炫耀自己的宫外见闻,就提及了那件事。”

  “那人已审问过了。”廉姜走上前,接口道,“那人原是太官里负责采买之事的,知道的宫外事情多,素来嘴碎。今日,说是喝多了,就在昭阳殿跟一个相好的宫女吹嘘。他也没料到娘娘会闯进去。”

  刘弗陵听完之后,表现得非常平静,他转头对余长御说道:“长御,午时你去中央官署的事,是意外吗?”

  余长御眼皮一跳,忙回道:“回陛下,那是意外。余生很确定。”

  刘弗陵听罢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地转身离开了椒房殿。余长御略有些担忧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星空之下,刘弗陵拒绝了车驾和肩舆,缓步从椒房殿回到了前殿。坐在温室殿之内,看着灯花闪烁,刘弗陵心中一阵气闷。

  “仲陵,宫外是怎么说太子的事情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他斜眼看向一旁低着头的金赏,语气不善地问道。

  金赏从刚才开始就在斟酌若皇帝问起,该如何回话。他立刻上前应道:“陛下,臣知那不过是愚夫愚妇的谣言。谣言止于智者。陛下和大将军都非那等蠢人,赏自然也不必做那长舌之妇。”

  刘弗陵撇了撇嘴,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摆了摆手,烦闷地说道:“你退下吧。”

  金赏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离开温室殿后,他略一犹豫,却还是招手叫来一个亲信的期门郎,吩咐道:“你去中央官署承明庐告诉大将军,就说,谣言之事陛下已知之。”

  “是。”

  看着亲信的身影消失在殿廊的尽头,金赏略有些惆怅地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道:“对不起,敏儿。虽然你被他的女儿害死了。可是,我却还是不能对他落井下石。对不起。”

  未央宫.承明庐

  霍光得了消息后,略微皱了皱眉头,便挥手勒令来人退下。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便招人来吩咐道:“明日,把那假太子遣送出宫,先在北阙甲第的小宅子里安置起来。”

  …

  椒房殿发生的事情,温室殿内皇帝的反应,很快就传到了左将军上官桀耳中。上官桀用并拢的食指与中指轻叩着竹案,思索着。

  以皇帝的聪明应该不难明白这谣言背后的寓意。霍光明明身在承明庐却没有亲往温室殿解释,是为了避嫌吧。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去解释,他不去解释,慢慢的隔阂就会产生。一旦君归君,臣归臣,就不信霍光还能比我上官桀高明到哪里去。

  上官桀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计划成功的快感让他振奋不已。

  “父亲,这是荇君亲手做的甜羹,您尝尝吧。”霍荇君领着婢女梓儿走进上官桀的房内,微笑着说道。

  上官桀一下惊醒过来,他抬头冲霍荇君一笑,说道:“怎么亲自动手?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

  “我不放心他们。”霍荇君摇了摇头,她俯身把碗和调羹放到竹案上,“您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为了身体着想,得多注意啊。”

  上官桀笑着接过碗,说道:“只是忽然倒了胃口罢了。没什么的。”

  霍荇君看到上官桀开始吃东西,顿觉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亲自来果然是对的。她笑着对上官桀说道:“父亲,我爹昨天派人来说,已经为我办好了通籍未央宫的手续,所以我想明日进宫去探望菀君。爹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啊,你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那孩子了,是该去见一见。”上官桀笑得和蔼可亲,说道,“明儿我让人给你备好车马。你路上小心便是。”

  “是。父亲您慢慢用。”霍荇君鞠躬道:“荇君先退下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吧。”上官桀点了点头,含笑目送她们主仆离开。霍荇君一离开,上官桀立刻把手上的碗放下,揉了揉太阳穴。

  霍荇君的确是个很好的媳妇,谦和有礼,敬奉公婆,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霍家女儿而盛气凌人。从这方面来说,霍光将她教育得极好。在自己的原配夫人去逝之后,霍荇君很快接过了管家大权,将整个上官家摆弄得井井有条,并且细心地把他这个公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一度让上官桀非常满意。

  只不过,如今这样的无微不至却让他有些头疼。这阖府上下都被霍光的女儿管得紧紧的,他想联络人竟都有些不方便。

  “真是作茧自缚。”上官桀自嘲地笑了笑,思虑了一番后,他起身走到一旁,翻出一卷竹简,拿到自己的案上。他将书简铺展开来,用小刀割去串联竹简的韦编,将其中的部分竹简取出,又一一窜连好,再把这部分卷起。

  上官桀这才出声将一直守在外面的心腹上官朗唤了进来。

  “阿朗,你把这个送到京兆尹隽不疑大人的书案上去。悄悄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隽不疑本人。明白吗?”上官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被人发现了,那你就不用再回上官家了。”

  “是,属下明白。”上官朗双手接过书简,毕恭毕敬地转身离开。

  当晚,京兆尹隽不疑在自己家的书案上发现了一小卷书简,内容很简单,是节选自《春秋谷梁传》的部分内容,关于春秋时卫国世子出奔的那部分内容。

  “信父而辞王父。则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昏暗不明的油灯光芒下,隽不疑如中梦魇般反复诵读着书简上的文字,仿佛看到了一个新天地。

  …

  张昌看着眼前这把北阙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直觉得头晕眼花。啥时候,长安人都喜欢聚拢到北阙来看热闹了。

  “奇怪了。都聚在这儿想干什么呢?”张昌正撇嘴想着,就见宫内有一驾装饰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

  驾车的正是霍光的专属马车夫霍全,他看到北阙外的人山人海也是一愣。正犹豫是不是应该掉转马头回去,车内之人就已经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停了?”

  他这一探头,人群就立刻骚动了起来。

  “看,是卫太子!”

  “没错,就是他。那张脸我记得的。”

  “哇,这么说,太子果然回来做皇帝了。”

  这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让张昌有些心惊肉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道:怎么去报告的长官还不回来呢?偏偏又赶上这个不知真假的卫太子出宫。

  张延年见此情形,便成马车上走了下来。马车此时恰好停在北阙下,他没走几步就跨出了未央宫,来到了距离围观群众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霍全心头一凛,想出手拦下他,又怕太着行迹,反而伤了自家大将军的声誉,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张延年看到这黑压压的人群,也是背冒冷汗。但是,想到昨晚那人传来的信息,说让他今日趁机在北阙外收揽人心,传播仁义,如此大事可成。他只得不断地深呼吸为自己鼓气,成败在此一举了。

  “吾乃先武帝太子刘据!”张延年对着人群高声喊道,“昔年吾为奸人所惑,妄动兵戈,连累长安百姓。九年来,心中深感不安。而今,在此向所有死难者叩首谢罪!”

  张延年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引得人群不胜唏嘘。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血夜,于是,热泪盈眶者有之,目眦欲裂者有之,无动于衷者有之,围而观之者有之。

  正待张延年因这唏嘘声而大受鼓舞,准备再接再厉时,却有几位京兆尹的差役忽然拨开人群,走到张延年身边将他拷住手脚。

  “无礼!”张延年心中虽然慌乱,但是面上却是气势不坠,“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太子据!”

  霍全一看自家大将军勒令护送的人被铐,正打算上前,却被人一把搭住了肩头,他转过头来,见是霍光正阴着脸看着眼前这场景。

  京兆尹隽不疑亦冷着脸尾随差役们而来,他冷着脸,说道:“还不把这个罪人拿下!”

  “我乃先帝太子,何罪之有?”张延年脸色一变,立刻高声喊冤。

  “卫太子得罪先帝,若亡不即死,今归来自诣,仍是罪人。汝若是太子,归来自然是要先下狱。汝若不是太子,假冒贵人更是罪加一等。如此,本官先拘了你,又何错之有?”隽不疑淡淡地说道。

  隽不疑此言一出,无论是张延年还是旁观众人都无语相对,一时竟无人出手阻拦他带着张延年离开。

  霍光紧皱着眉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结束,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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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通籍,“籍”是二尺长的竹片,上写姓名,年龄,身份等,挂在宫门外,以备出入时查对。“通籍”谓记名于门籍,可以进出宫门。

  第四十三章 谁在暗处?

  未央宫.宣室殿

  “…此事,都是臣处置不当,给了贼人可趁之机。”霍光叩首在刘弗陵跟前,沉声说道,“臣愿担此全责。”

  刘弗陵站起身,走到霍光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叹气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大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

  霍光看着刘弗陵全然信任的目光,心中感动,他固执得不肯起身,说道:“陛下,臣有愧。”

  “本来,还想等大将军安置妥当了,亲自来与朕解释的。”刘弗陵硬是把霍光从地上拉了起来,笑着说道,“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大变故。以前,朕还以为,大将军你从来都不会犯错呢。原来却也是个凡人。”

  “陛下?”霍光见刘弗陵态度轻松,竟还有心情调笑,不觉有些惊讶,“您不生气?”

  “谁说的,朕在生气。”刘弗陵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大将军这阵子做的让朕生气的事情,还真不止一件。”

  “臣有罪,臣…”霍光一听,立刻请罪。

  “先别急着请罪,听朕把话说完。”刘弗陵挥手制止了霍光的辩解,说道,“那个谣言,大将军一定知道得比朕更早。可你没告诉朕。因为你想在朕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解决这件事情,让朕不必忧心,不必烦恼。而当朕偶然得知了谣言,你又不来向朕解释。因为,你想让朕自己去想明白,想清楚。你甚至不愿意做任何一点事情来干扰朕。可是,大将军,如果朕想不通呢?如果朕猜忌你大权独揽呢?你只想着考验朕,让朕成长,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吗?从来权臣不易做,你应该更懂得保护自己。大将军。”

  “陛下!”霍光惊讶地看着刘弗陵,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他微微低下头,掩盖那难以抑制的激动,沉声道,“只要能不负先皇所托,辅佐陛下成为一代圣君。臣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弗陵再一次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直视着霍光,说道:“大将军,朕说过,不想做一个像父皇那样的皇帝。如果说,做皇帝就要断绝七情六欲,称孤道寡,处处疑人,疑人处处。那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所以,即使是大将军你,也不要试着将朕教成父皇,更别拿你自己给朕当试炼。朕不喜欢,很不喜欢。”

  霍光听完之后,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假太子既然入了狱,到底该如何处置,还须得拿个章法出来。大将军,可有什么想法?”刘弗陵将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之后,便觉舒畅许多,他对霍光的神色视而不见,直接把话题掉转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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