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于是,理所当然地,小公主开始因为不舒服而哇哇大哭。这下可捅到马蜂窝了。小公主嗓子奇好,哭声响得直抵云霄,霍成君一下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朕抱。”一双大手探到霍成君跟前,把小公主接了过去。那仿佛是一双施了魔法的手,小公主的哭声瞬间止住了,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让爹看看,都哭成小花脸了。”刘病已抱着小公主亲了亲,这时他身后有人递了一方手帕给刘病已,说道:“擦擦眼泪。”

  “你来吧。朕腾不出手。”刘病已转身冲那人笑了笑,说道。

  来人无奈地瞅了刘病已一眼,拿着手帕轻轻擦干了雪儿脸上的眼泪。

  “阿蘅?”霍成君盯着那人,犹豫地开口询问。

  王蘅君转过头,落落大方地跟霍成君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霍姑娘。”

  “好久不见。”霍成君亦点了点头,笑道,“早听说你没事,一直想见见呢。结果每次都不凑巧。”

  这一年多,王蘅君在宫里常进常出,霍成君自然不可能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目前,王蘅君对外的身份是刘病已微末时所交好友的女儿,因为与皇后特别投缘,所以常进宫陪伴皇后。至于说,之前发出去的死亡宣告什么的,皇帝说,这是由于信息交流不畅所致的一场误会。于是,它就只能是也的确是一场误会。

  霍成君自是不了解这其中的曲曲折折的。只是,王蘅君毕竟曾陪伴过自己五年,主仆一场,知道她生还自然也是高兴的。霍成君与王蘅君闲话了两句,注意力又转到了小公主身上,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小公主。

  霍成君看着刘病已一副熟练工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说道:“看不出,陛下抱孩子还挺有一手的嘛。”

  刘病已冲她笑了笑,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倒是不很排斥霍成君了。当年两个人一起翘了一回家后,也算是建立了一点革命情感,再加上许平君顺利封后,他对霍成君原先那点避讳感觉就消失了。

  刘病已抱着孩子轻轻摇晃,没一会儿,小公主又开始乐了。霍成君看着很是羡慕,便开口说道:“教教我抱吧。”

  “好啊。”刘病已点了点头,把孩子轻放到霍成君怀里,“呐,你一手托住她的腰,另一手扶着头,要稳一点。”

  “这样?”

  “对。”

  霍成君抱着小公主,见她果然不哭了,顿觉自己非常有天分,喜滋滋地问道:“小公主的名字取了吗?”

  “嗯。叫雪儿。等她再大一点,再给个正式的封号。”

  王蘅君在一旁见他们二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感觉挺别扭的。坐了这么一会儿,王蘅君才想起自己死缠烂打着刘病已,要求来椒房殿的原因。许平君现在正和霍显待在一起呢。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比让生完第二胎的许平君与霍显待在一起更危险呢?

  于是,接着霍成君背对自己的便利,王蘅君开始冲刘病已挤眉弄眼。刘病已怔了怔才明白王蘅君是提醒说要去正殿看许平君。

  “大将军夫人进去有多久了?”刘病已问霍成君。

  “有一阵子了。”霍成君心不在焉地回道,“怎么了?”

  “没什么。”刘病已顿了顿,他在犹豫是否去正殿打断霍显和许平君的对话,打断的话,会不会让霍显觉得不被尊重。他也渐渐摸清楚了,这位出身不高的大将军夫人比寻常人更注重面子。

  不过,许平君这次生产后恢复得异常缓慢。按照御医的说法,她生产的时间拖得太长,伤了元气,接下来一两年的时间都得好好调养,忌劳心费神。与霍显之间的应酬,显然是许平君皇后生涯中最劳神的事情。两相斟酌,刘病已还是决定亲自去里面把霍显赶走,让许平君好好休息。

  “陛下,你去哪?”霍成君正抱孩子玩得高兴,见刘病已忽然转身出去,忙问了句。

  “朕去皇后那看看。”

  霍成君不乐意去,皱了皱鼻子,说道:“那臣女陪小公主再玩会儿。”

  王蘅君连忙起身跟上刘病已的步伐,跟着出了去。出来走了几步,王蘅君又有些不放心,她扯了扯刘病已的衣袖,说道:“霍姑娘还是个姑娘,是不会照顾孩子的,让有经验的人陪着比较好。”

  刘病已先是一怔,随即领会了她的深意,转头跟随侍的明德说道:“去把照顾小公主的奶娘和宫女叫来,让她们在霍姑娘身边候着。”

  “是。陛下。”明德顺从地退了下来。

  “你也太小心了。霍姑娘应该还不至于对雪儿做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蘅君笑了笑,不欲解释什么。事实上,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隔绝霍家人,一直到小公主也长大成人。可惜,那不现实。

  另一边,霍显与许平君总算聊到无话可聊,她这才注意到,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似乎很虚弱。

  “娘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要注意调养啊。”出于礼貌,也为了找话题。

  “多谢夫人关心。我过几天就没事了。”许平君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刘病已踏步走进殿内,霍显屈膝向刘病已行了一礼,刘病已温言抚慰了她几句,又下令赏了许多黄金珠宝,才哄得霍显高高兴兴地走了。王蘅君才从一旁悄悄进了殿里。她可不敢和霍显面对面。

  霍显出来之后,便四处找寻女儿,连问了几个宫人才被领到小公主的卧室去。看到女儿站在那儿高兴地逗着小公主玩耍,霍显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如果当初她能坚持,不择手段地让成君封后,会不会现在这小公主就是她的亲孙女,她来这椒房殿也不会是个客人。平日若不来宫里,倒还好。来了宫里,看到这满目的金碧辉煌,霍显心中总有一丝不甘。所以许平君待她再客气,她也不会领情,心中总觉得,这许皇后像个窃贼,盗取了属于她女儿的后位。

  “成君,回家了。”霍显越想越不高兴,脸就臭了下来。

  霍成君虽然莫名其妙,不过感受到霍显怒火的她连忙跟着霍显走了出去。母女二人一路向宫门口行去,快到北司马门时,却被后面的一个声音叫住了。

  “显夫人,是显夫人吗?”一个熟悉的女声追赶着她们母女。

  霍显听到这个声音,厌恶地皱起眉头,拉着霍成君走得更快了。霍成君转过头一看,原来是曾经很受母亲喜欢的女医郑衍。

  “娘,是阿衍。你不见她吗?”霍成君莫名地问道。郑衍曾经是母亲很倚重的女医,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郑衍给看得病。只是,这两年却忽然失了宠似的,自己再也未曾在母亲跟前看到过这个人了。

  霍显心中觉得这办事不利落的郑衍实在可恶。那阿蘅竟然未死,而且还害得自己被余长御一番训斥,丢了如此大的人。她没叫人把郑衍夫妇乱棍打出长安城,还由着他们在长安城里讨口饭吃,已是极念旧情了。

  可惜,霍显与霍成君不可能比体力劳动者郑衍跑得更快,终究叫她给赶上了。

  “显夫人,您进宫来探望皇后啊。可真巧了,未央宫这么大,咱们竟然还能遇上。”郑衍露出讨好的笑容,心中惴惴不安地招呼道。

  “唔。”霍显随意点了点头,说道,“好久不见了。我们母女正赶着出宫…”话说到这里,霍显脑子忽然一绕,她想到,阿衍一个普通女医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你怎么在宫里?”霍显停住脚步,不再急匆匆地赶路。

  “夫人贵人事忙。您忘记啦?奴医治先帝有功,因此上得了个女御医的闲职。如今在宫里给贵人们诊脉呢。”

  “原来如此。”霍显挑了挑眉,“阿衍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难怪这一年多都没来我家诊平安脉。”

  “夫人这话说的。奴能有今日,还不都是夫人赏赐的吗?先前是怕扰了夫人清净,方才不敢去打搅。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明日,不,今晚就去府上。”郑衍一听霍显话里有再见她的意思,连忙说道。至于先前她连递了几十份名刺都不得入府的事情,自然揭过不提,只当从来没有过了。

  “那就明日吧。我在家里等你。”

  第八十一章 伤逝 ...

  她完全错了,根本就不应该去霍府祈求能重得显夫人喜爱。哪怕真的从此成了霍府的拒绝往来户,哪怕在宫中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也好过现在被卷进这种事情里。

  让她想办法对皇后娘娘下手!她哪有这个胆啊。当初,叫她取阿蘅这么个小女孩的性命她都不忍。她是医者不是杀手。

  即使她答应了,她又哪里有机会下手呢。原本刚进宫的时候,她混得还不错,偶尔也能帮上官太后诊脉什么的。昌邑王,不,是海昏侯乱政的时候,还颇为赏识她,从她这拿了好些可以大补药。结果等新帝继位之后,先是显夫人翻脸不认人了,在宫中她也开始被排斥,不但诊脉轮不到她,其他一些御医连给贵人们开的方子用的药也根本不让她过目与经手。如果不是长乐宫的太皇太后还念着她诊治先帝的那点功劳,时不时唤她去请平安脉,淳于衍简直怀疑自己要被赶出宫了。她就是因为在宫里的处境不妙,才会急于和显夫人修补关系。

  所以,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法接近皇后,更遑论说给皇后下药什么的,皇后所有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她又不是近侍,根本没机会的。

  可是,显夫人那冰冷的眼神分明在说,她如果敢推诿此事,今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大将军夫人要弄死她这样的普通女医,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从显夫人跟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如果她不想死,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按照显夫人的意思去做事。

  淳于衍感觉自己遍体发寒,她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煮药的陶罐发愣,倒让一旁守着的宫女徐醒心里发憷。

  “衍女医,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看啊。”徐醒小声道,“我心里给你看得毛毛的。”

  “啊!”淳于衍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没事嘛,就坐着发愣。”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药是给皇后娘娘用的吧?”

  “是啊。”徐醒骄傲地挺起胸膛,“陛下亲自点名让我专门负责皇后娘娘的全部用药。未经我手的,全都不许上呈给皇后。”

  “徐姑娘这么得陛下信任,可见是个前途无量的。”淳于衍连忙捧了两句,“这药里加了人参吧?我闻着这味,好像有人参。”

  “嗯。这是参附汤,是王姑娘开的,说是给皇后娘娘益气固脱,防止阳气暴脱。”徐醒煮药无聊,有个人来陪她说话,不觉也就多说了两句。

  “娘娘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是让人揪心。”

  “听说啊。”徐醒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娘娘到现在还会出血呢。”

  淳于衍心中一动,妇人生产本就是闯鬼门关,若产后出血不止,那更是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地府大门。也许,她真的有机会…

  于衍又去了一趟霍府。离开霍家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看未央宫,心中安慰自己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个主意而已。做不做,以及做不做得到,那是显夫人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

  把毛巾拧到半干,轻放到许平君的额上,王蘅君又伸手触了触她的脖子和腋下。高烧还是没有退。

  产后第二天,许平君的身体就有一点发热,再加上产后出血,导致她的身体一直处在一种极端虚弱的状态。她昨日能坚持着接见霍显,明显是一个意志力的奇迹。霍显去后,她因为耗神过度,立时就昏倒了,随即就开始高烧不退。

  王蘅君这才了解了她身体的具体情况,顿时跳脚不已,什么也不说了,她必须得留下照顾她。首先要帮她把高温退下,然后止血。

  昨天她当机立断让人开始熬制参附汤,虽然照理来说,产妇是不宜用参的,不过危急时刻,救命要紧,该补的还是得马上补。

  “阿蘅,平君怎么样?”刘病已刚一下朝就匆匆赶到了椒房殿。

  王蘅君不甚乐观地摇了摇头,虽然她也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能不能救得回许平君,就真的要看人品和老天爷的意思了。

  “需要用什么药,你大胆的用,需要什么人手,你都尽管说。”刘病已紧紧握着王蘅君的手,用力到让王蘅君感到疼痛,“我知道宫里的御医,都是怕担风险的,用药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我也只有靠你了。可千万不能让平君姐出事啊。”他一着急,连朕也顾不得说了,对许平君的称呼也恢复到了从前。

  王蘅君只得轻拍他的手,安抚他惶急不安的情绪。“我会尽力的。”

  这时,宫女把药端了上来,王蘅君便让刘病已把昏迷的许平君扶起来,两人合力喂她吃药。才把许平君的身子扶着慢慢躺下,小皇子刘奭就被人带了过来。

  “父皇,蘅姑姑。”刘奭喊了他们一声,然后就扒拉在许平君榻旁,小手在许平君身上这摸那摸的,显然担心极了。

  也许是母子之间心有灵犀,也许是先前用的药有了效果,许平君竟然悠悠转醒。

  “奭儿。”许平君握着刘奭的小手,轻声唤道。

  “母后。”刘奭高兴坏了。

  刘病已也激动地挪到另一侧,握住许平君的手。

  “阿蘅,又让你费心了。”许平君看到王蘅君手上的药碗,微笑着道谢。

  “没事。你不要多说话。养身子要紧。”王蘅君见她如此虚弱,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清了清嗓子,低头对刘奭,说道:“奭儿去看过妹妹了吗?”

  刘奭摇了摇头。

  “你母后有父皇照顾,可妹妹没人照顾。奭儿帮父皇去照顾妹妹,好不好?”王蘅君不愿刘奭在这里久留,一则怕孩子抵抗力弱,二则她想给刘病已一点和许平君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刘奭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对许平君说道:“娘,我去看看妹妹,等一下再来看你。”

  “好。”许平君点了点头,刘奭抽出手的瞬间,她又不放心地紧紧握住,嘱咐道,“奭儿,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嗯。知道的。母后。”刘奭点了点头,然后牵着王蘅君的手走了出去。

  …

  小公主刚刚清醒,正躺在乳母怀中吃奶。乳母看到皇子过来,慌忙跪下行礼。王蘅君间她怀中的雪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孩子抱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孩子的小拳头挥舞着,看起来很是健康。她这才放心,又把孩子送还给乳母。刘奭跟在乳母身旁,对奶香味四溢的妹妹充满了好奇。他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妹妹描述自己今天在宫殿里看到的白雪和盛开的梅花,许诺等春天到了带她去踏青、爬树。

  这温馨的一幕,让王蘅君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

  一个小宫女来找王蘅君,说是有人在外面等她。

  王蘅君便嘱咐那乳母照看好皇子与公主,她满心疑惑地出去,不知在未央宫中还会有什么人找她。

  待看到树下站着的廉姜,方才解了疑惑。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王蘅君仰着头问道。廉姜自去了长乐宫,为了避嫌,已经很少在未央宫中行走了。所以,王蘅君虽然在未央宫常来常往,碰见他却是不多的。

  “嗯。有点小事。”廉姜点了点头,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阿蘅,你让我派人监视的那个女医淳于衍。她这两天去了霍府。大将军夫人忽然又答应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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